沈青枝默默听完,淡淡应了声,“竟然她们诚心邀请,那便去吧。”
李莺画有些不可思议,将那信笺又放回信封里,垂眸看向她,“嫂子,你真去?我可听说你上次在百花宴被诬陷一事儿,你不怕她们?”
沈青枝摇头,神色淡淡得瞥了她一眼,“那你不想我去?”
“自是想的,嫂子,你就当这话我没问。”李莺画笑了笑。
大抵是心情好,终于舍得将关于这布料的事儿告知于她。
沈青枝听完她的话,不可思议地抬眸,“你是说,裴夫人有件这样的衣裙?”
李莺画点点头,莹白的小脸,神色坚定,“自是不会认错的,这布料是当时我和我姑母亲自选的,那会儿我年纪虽小,但已有印象了。”
沈青枝目光落在那碎片上,久久不能平静。
如若是裴夫人,她的目的是什么?她为何针对阿挽?
只可惜阿挽失去了那段记忆,不然定能查出真相。
“说起我那表姐,也真是个奇女子,年轻时喜欢相爷,后又被许给了裴将军,不过裴将军对她可真好,无微不至的,真令人艳羡。”说起裴将军和裴夫人的那段往事,李莺画脸上写满了向往。
而沈青枝神情冷了冷,她从李莺画三言两语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年轻时喜欢相爷”……
这句话不断在沈青枝的脑海里回响,每响一下她的心就跳快一分,最终那心,像是要跳出嗓子眼。
脑海里似有火花绽放,她不自觉缩紧纤细的手指,手中那帕子快要被她攥烂了。
“嫂子,不过这衣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莺画的声音将她从泥潭里,拔了出来。
沈青枝不知怎的,心有些微疼,却还是叮嘱道,“画儿,这事儿你先不要和人提起,忘了这布料的事儿,可好?”
她的一双眼眸清亮迷人,注视着你的时候,仿佛要陷了进去。
李莺画下意识地点点头。
沈青枝沉默了会儿,忙辞别李莺画拿着那帕子去寻江聿修。
这段尘封许久的往事,让大长公主不得不按压下去的事儿,终于有了眉目。
可是她不放心李莺画会不会将此事儿说出去,所以她得加快脚步将这事儿传给那人。
问了白沭,她才知晓,今日江聿修去了大理寺。
作为首辅,他日理万机,却为了双胎案,百忙之中抽空去调查此事,甚至是不惜万里跑到扬州,去捕捉那一点迷离的真相。
白沭和她说,奸相一日不除,大京永远有填不完的窟窿,百姓也永无安宁。
奸相必须除,那些被埋藏多年的真相也必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沈青枝被她说得热血沸腾。
自打上次她替白沭求情后,白沭对她更为重视,恨不得跟着她紧紧的,生怕她丢了。
没办法,沈青枝只好将这两个丫鬟都带出了门。
一出门,冬葵就开始喋喋不休,她问白沭,“我听闻小将军快要回来了,是吗?”
白沭点头,“是。”
“那些舞姬也会被他带回来吗?”冬葵比较好奇,她凑到白沭跟前,挑挑眉,若无其事地问道,“听闻他被那边关女子背叛了,好几日高烧不退,是不是?”
白沭被她惊讶得目瞪口呆,“这些军营的事儿,你怎知晓?”
冬葵红着脸低头缠着衣袖,支支吾吾地道,“白苏告诉我的。”
“他这个大嘴巴!”白沭嘀咕完,又抬头看了眼前面纤细窈窕的身姿,眉头轻挑,“我很期待那小将军回京后,看见娇美如画的未婚妻被自家舅舅横刀夺爱,什么心情!”
冬葵眼睛亮了亮,有些欢喜,“我也是!那厮太坏了,如今就算立了功,带回美人又怎样,还不得喊我们小姐一声舅母!想起来都觉得可期待了!”
两人又低声唠了两句,终于到大理寺了。
沈青枝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叽里呱啦的两人,方觉冬葵还真有本事,竟能带的白沭都成话唠了,不禁觉得她在自己身边做个丫鬟有些屈才。
这大京何不立个女官?
她觉得,冬葵这性格挺适合礼部的。
这般想着,她竟迷迷糊糊间走进了大理寺。
她近日其实来这里已有几趟,如今也是轻车熟路。
待至到了江聿修寻常在此休憩之地,那些个狱吏忙替她开了门,“夫人,首辅随我家大人在地牢,小的已通知了大人,大人马上到。”
沈青枝点点头,进了屋,在里头坐下。
这屋一尘不染,却也是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软塌,一张桌子和一把木椅。
软塌旁,摆着香炉,徐徐轻烟自里头飘了出来,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股清荷香。
沈青枝在软塌上坐下,让冬葵将几碟小菜拿了出来,自个儿又将那块碎布拿了出来。
她到现在都有些不敢置信,如若裴夫人是害得阿挽失声之人,那么当年将江聿修扔进池里的人又是谁?
如若是裴夫人,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大长公主明目张胆的袒护,以及她阻止江聿修调查真相的原因。
真相大白。
外头突然传来树叶拍打窗户的声音,天色暗了下来,整个上京被乌云笼罩。
白沭走过来,给沈青枝点了灯。
灯影摇曳,莲香飘逸。
倒是安逸。
沈青枝窝在榻上,随手翻了本古书,看了会儿门口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风雨欲来,树叶吱吱作响。
门被推开,一股强烈的风吹了进来,沈青枝手里头的书卷都被吹翻了页。
她抬头撞进男人乌黑深邃的眼眸里,他像是从黑暗中走来,整个人阴鸷凶狠,眉目间的戾气还未散去。
这还是沈青枝第一次见他如此冷峻,像是腊月的寒霜,摸一下手便冻僵了。
她看愣了神,突然闻见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瞬间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喉间像是吞了苦药,她吐又不是,咽又不是。
整个人从头红到脚,连脖子都憋红了。
“相公,你身上……怎么一股子血腥味?”
江聿修皱眉,有些后悔没沐浴一番就着急忙慌赶了过来。
他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只是道,“夫人,等我会儿,我去沐浴一番。”
又怕她胡思乱想,忙又道,“这是鸡血,方才杀鸡儆猴的。”
沈青枝捂着嘴,有些难受地朝他挥挥手,漂亮的眼眸里染起一阵薄雾,连眼尾都红了。
刚推门而入,一股子零嘴儿味扑鼻而来。
江聿修擦了擦头发,清冷的眸子落在桌上,寻常他来时,这处空空荡荡,如今摆着些小菜碟子,除了甜甜的瓜果,尽是些撒了辣椒面的藕片,土豆片,毛豆,清一色的辣食。
其中一个空碟子里有一些吐出来的果核子,还有一盏凉了的茶水,她最近极爱吃些零嘴。
他眉头松了松,将腰带系好,唤来白沭将梨花木桌收拾干净。
磅礴大雨,姗姗来迟。
天色阴暗,只余一盏灯火,徐徐摇曳。
白沭静静来,又悄悄走,那些瓜果残骸顺走后,屋子里一下子少了些辣味,她身上温暖熟悉的清香,萦绕在鼻尖,顿时觉得惬意极了。
小姑娘极困,斜卧在软塌上,睡得沉沉的,手搁在一旁的枕头上,漂亮的柔软处,随着呼吸起伏。
她那漂亮之地,近来愈发丰腴,整个人温婉可人。
男人走近她身边,拿起薄毯替她盖上,沈青枝似有所感,白皙纤长的手指颤了颤。
江聿修握住她的手,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起身时,目光所及她纤细的腰肢,有些不忍心地摸了摸,近来因为这事儿,她也满心怅然,这些日子,削瘦了不少。
睡梦中的少女,乌黑的长发凌乱散着,有几根发丝贴在了她精致的侧脸上,此刻水润美丽的眼眸闭着,纤长的眼睫似一把扇子,红唇娇艳欲滴,像花瓣柔软,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江聿修伸手一寸寸抚过她娇美的脸蛋,动作轻柔,带来一丝丝颤栗。
睡梦中的少女忍不住嘤咛一声,将头蹭了蹭他的手掌。
“乖。”他温柔开口。
外面的雨愈下愈大,纸糊的窗被拍打得啪啦啪啦,一阵巨大的响声,让沈青枝的眉紧紧蹙了起来,她颤了颤身子,有些惊恐地往男人怀中躲去。
江聿修看了眼外头的雨势,知晓这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雨,便耐心在此处陪着她。
这软塌还是多年前,为了与池和砚查案方便,他托人买的,他虽不常住这儿,可却也每日有人整理。
思及此,他干脆脱下鞋袜,上了软塌,抱着姑娘假寐去了。
近来,公务繁忙,他已许久未好好睡上一觉,这一觉,两人睡得格外久,外头电闪雷鸣,也没有惊醒沉睡的两人。
此处有狱吏守着,冬葵叫上长风和白苏,拉着白沭四人一起玩投壶,解解闷子。
这游戏,需要饮酒作诗为乐,四人都有事在身,不便喝酒,便以茶代酒。
玩了片刻,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喧嚣声,白苏放下长箭,大步迈向门口,问道,“何事如此喧嚣?”
那慌慌张张跑来的狱吏走至白苏身旁,问道,“白苏公子,大人呢,不好了,表小姐在府中溺水身亡了,现在屋子里乱成一团,有人说表小姐中毒,不小些失足落水,表小姐今日刚见过夫人,大长公主怒发冲冠,正寻夫人呢!”
“什么?表小姐死了?”冬葵满脸不可置信。
门外雨越下越大,豆子大的雨点快要将窗户捅破。
天漏了,这上京的大窟窿也快被淹没了。
李莺画之死,非同小事,她是大长公主最心爱的晚辈,甚至还动过将她嫁给江聿修的念头,她性子娇惯,但怎么说也罪不至死。
整个江府陷入灰暗不明的境况。
上上下下,无比静谧,连落叶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江府沦陷了。
沦陷在了雨里,失去了所有生机。
静默,静默。
大长公主坐在屋子里,脑子里乱糟糟的,心被大雨冲刷的,死了一般。
她摸着手中李莺画留下来的帕子,上头还绣着一只漂亮的黄莺鸟,那是她绣给这孩子的。
她不断摸索着这帕子,手在不住地颤抖着,明明清早这孩子还到她榻前给她梳头,她还抓住这孩子的手,叮嘱了几番,近来不要瞎跑,可谁知她下午就没了。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攥紧那帕子,眸子里闪过一丝恨意。
她看了眼外头,大喊一声,“人呢?夫人还未回来吗?”
那管事的大丫鬟忙跑了进来,恭恭敬敬跪在地上,“回公主,已派人去了。”
大长公主视线紧紧落在她身上,眼神冰凉刺骨,“再报,半时辰内还未回来,你们通通给画儿陪葬!”
那管事的丫鬟吓得身子摇曳,头上的珠花都跟着晃动。
她咽了咽口水,忙匍匐着退了下去。
乱了,乱了,这江府上下一片混乱。
那混乱被掩盖在沉静中,只等着大雨冲刷干净,所有的不堪通通都要曝晒在日光下。
片刻后,一道高大的身影进了那屋。
长公主迎着微弱的灯光,看见那人,走上去,“啪”甩了个巴掌在他脸上,她眼中充斥着怒火,咬牙切齿道,“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将画儿害死了!”
那人捂着脸笑了笑,面具下的脸更为冷峻,“公主,您可别发怒,要怪就怪你那儿媳,她发现了秘密,不光你那黄莺鸟会死,就是知晓这秘密的人通通都得死!你那爱我爱得要死的女儿都会没命!”
大长公主眉头紧蹙,“你放肆!有聿儿在,你能碰到那姑娘一根汗毛,都算我输!”
“还有……我家女儿,她只是被你骗了!”
那人不屑地看着她,目光如炬,“公主,你已走不了回头路了,你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还想要好好坐在你这公主位置上吗?”
大长公主被他说得毛骨悚然。
她垂眸,掩住心里头的躁意,问道,“你想要什么?”
那人望着窗外的雨,淡淡道,“你只需在你儿子不在时,交出你儿媳。”
大长公主愣住了,她诧异地看向他,片刻后,眸子里恍然大悟,“你果然未曾忘记她,你全然心里想的都是她。”
那人没掩饰他的野心,他冷笑声,“没错,我只要那张比嫣儿还美丽的脸。”
天空像裂了口子,大雨倾盆而下。
沈青枝是被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惊醒的,她吓得揪住旁边那人的衣裳,猛得坐了起来。
这一觉醒来,外面天色大变。
她吓得心“砰砰”跳,忙拉了拉江聿修的袖子,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夫君,快醒醒。”
不知怎的,她心头愈发不安。
江聿修睁开眼,黑暗中捉住了妻子的手。
看了眼门口的人影,他蹙眉起身。
白沭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见到主子黑着脸过来开了门,忙低头不敢去看那人的脸,“大人,不好了,表姑娘死了。”
忽然之间,一片寂静。
沈青枝听闻这话,吓得差点昏过去,她忙光着脚,颤颤巍巍走来,不敢置信地望向白沭,“你说什么?表姑娘死了?”
她披散着长发,雪白的脸此刻更为苍白,漂亮的眼睛失去了所有光辉,空白涣散。
她猛得抓住男人的衣角,身子一阵发软,竟就这般倒在地上,江聿修忙将她扶起,沈青枝趴在他身上,万分悲切地开口,“大人,是我害了她,我竟睡了过去,忘了告知你,画儿今日说,当年裴夫人恐怕与阿挽失声案有关。”
江聿修乌黑深邃的眸子倏然一阵冰冷,他扶着她去软塌上坐下,拍了拍她纤细的后背,安抚道,“慢慢说。”
随后,沈青枝将这其中因果娓娓道来。
听完沈青枝的一番话,男人的眸子愈发冰凉,他握住双拳,胸口似有股火在燃烧。
“果然。”
他终于明白为何母亲不肯他调查。
原来,这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事,真相竟是这般残酷。
阿挽自他沉河之后便出了事,那时她正小,竟恍恍惚惚失了记忆,还失了音。
他当时便想,定是与他的事有关。
可他母亲竟以死相逼,不让他去调查这事。
于是,这两件事便成了江府的禁忌,谁也不敢吱声。
他不曾想到,那人竟将魔爪伸向了江府后院。
看上去蓬勃生机的大家族,其实根早已烂透了。
他安抚了一阵妻子,忙起身拿起外衣穿上,又走至一旁的木匣,那木匣上摆了一把尚方宝剑,是先帝赐予他的,这箭可以调动千万御林军,只要他带上这箭,便可将那人踩在脚下。
只是,这上京定会血流成河。
那人,定不会放过百姓。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只能以智胜出,而不是以兵马。
大雨滂沱,整座江宅都被浸泡在雨中。
到处是水,沈青枝下了马车,脚刚沾地,小腿处的衣裙便湿了。
那水深得似一条小溪。
几条从天降下的鱼儿,竟还在水里肆意地游着,好不自在。
沈青枝看着脚底下欢快游着的鱼儿,有些恍然若失。
鱼儿的自由,和她现下所处的困境,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心里难受至极,看什么都是一片昏暗。
男人见状,忙将她打横抱在怀里。
她本就身子弱,更不能受凉。
江府陷入一片暗沉静谧,徐徐走来,竟不见一人。
白苏和冬葵替二人撑着伞,眼神皆是肃穆与冷意。
如今,这气氛,真是蓄势待发。
他们都知晓,那一日不远了。
长月园,大长公主所住之地。
她正静静坐在红檀木椅上,静静等着两人到来。
静默,这里无人敢吱声。
李莺画的尸首被带去仵作验尸了,如今那长公主更是一肚子的怒火无处发泄。
门开着,她远远看见高挑挺拔的男人缓缓走来,那纤细娇柔的女人缩在他怀里,享受着他的庇护。
她蹙眉,不悦地看着二人。
她不反对两人婚事,但前提是不触发她的雷点。
如若不是这丫头想要替阿挽发声,她的画儿也不会看见那碎片。
都怪沈青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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