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聿修进屋后,便看见妻子趴在桌上,莹白小巧的脸上还有几滴清泪落下,看上去楚楚可怜,像被人欺负了的小白兔。
他将姑娘抱在怀里,放上床榻,唤来冬葵。
轻问道,“夫人怎么了?”
冬葵看了眼躺在榻上,睡梦中都皱着眉的娇艳美人,忙解释道,“小姐听说大人要娶傅大姑娘,大抵是伤心过度,哭晕过去了。”
“谁告诉她的?”他蹙眉,眼底已是一片愠意。
冬葵低着头,挣扎着开口,“是白沭……”
江聿修朝她挥挥手,让她下去,又让她将白苏喊了过去。
冬葵被吓得浑身冒汗,她知晓,她逃过一劫,而白沭有难了。
白苏进去后,她一直站在门口等候,没过一会儿,白沭出来了。
她忙着急忙慌地跑去找他,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害怕,“怎么样?”
白苏从胸口掏出帕子递给她,挑挑眉,“瞧你吓得,怕什么?大人又不会把白沭杀了。”
“那她没事吧?”她焦急万分,帕子都快被她拽烂了。
白苏揉了揉她柔软的长发,安慰道,“无碍,不过是让她受十大板。”
“十大板?”冬葵愣住了,惊得那帕子都掉在了地上。
“她一个女儿家,怎会受得了这十大板?”冬葵想想后背一阵恶寒,她委屈巴巴地看着白苏,纤细的手指抓上少年的袖口,“能不能替她求求情。”
白苏看着少女抓着自己袖口的手,微微一愣,也不再吓她,“夫人醒了,替她求过情了。”
“那便好。”小丫头松了口气,睨了他一眼,“你不早说,害我白白担心一场。”
她方才急得都想替白沭去承担这十大板子了,如今听闻无碍,只觉得一阵轻松,不然她的屁股肯定要被打得开花。
她不再害怕,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忙擦了擦脸上的汗,又深深呼了口气。
白苏见那张白里透红的小脸,恢复往常的天真可爱,笑了笑,抓着她纤细的手腕往外走,“走,哥哥请你吃糖人,算赔礼道歉。”
沈青枝本就睡得不踏实,江聿修和白苏说话的声音虽小,但她还是被吵醒了。
搁着一层布帘,两人说话听不真切,只隐隐约约听见“白沭”“罪不至死”等字眼。
本睡意朦胧的人,被吓得立马坐起了身子,她想起江聿修这人出了名的阴鸷狠毒,他就算真将白沭杀了她都不诧异。
她惊得连忙从榻上起来,也不顾仪容不整,光着脚就往外跑去。
刚睡醒的美人,几缕长发飘散在脸颊上,小脸素净,未施粉黛,却仍显素净。
一袭素雅雪白长衫,凌乱且松垮地穿在身上,莹润光洁的小脚踩在地上,我见犹怜。
白苏在听见夫人声音响起时,便自觉转过身子。
转过身的刹那,他看见他家大人眉头蹙了蹙,淡漠警示的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
白苏吓得忙闭上眼,他都转身了,什么也看不见,他家大人还要他怎样,捂住耳朵吗?
好吧,他忙捂住耳朵。
再偷偷睁眼,看他家大人神情,果然松懈了下来。
他松了口气。
见白苏自觉屏蔽自己,江聿修这才走至衣裳不整的妻子跟前,盯着她暴露一大半的精致锁骨,以及那双雪白玉足,蹙了蹙眉,“怎连鞋也不穿?不怕冻着?”
说完一把打横将她抱起。
沈青枝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那颗惧怕不安的心才彻底安静下来,柔软纤细的双臂挂在他脖子上,柔弱无骨,美人更加绵软动听的呜咽声响起,像是被人狠狠欺负了一番,直让人听着一身火气。
江聿修看了眼站在一旁捂着耳朵的白苏,又忙安慰怀中的美人,“好枝枝,莫哭了,有何事和吾说,自会满足你。”
沈青枝这才停止哭泣,泪眼婆娑地看向他,“夫君,能不能不要杀白沭。”
“吾何时要杀白沭了?”江聿修不解。
“方才白苏说白沭罪不至死,您不是要杀她吗?”
江聿修笑了笑,将她放在床榻上,拿过帕子蹲在她身旁,替她轻拭着雪白玉足。
“夫人听错了,不曾要杀她,只是她吓到了夫人,赏她十大板罢了。”
他柔声说着,可沈青枝却是不寒而栗,她用脚踢了踢男人的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十大板?”
“嗯。”他再次抓到她的玉足,放在唇边亲了亲。
他的夫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幽香,令人忍不住想亲她。
沈青枝缩了缩脚,红着脸,“大人能不能不要责罚她?我并未吓到。”
男人抬眸看他,漆黑深邃的眼眸里仍如寻常冷漠,但他的嘴角却是微勾,抓着她脚的手也用了些力,“夫人未被吓到,方才为何趴在那处哭得不能自已?”
沈青枝红了脸,将脚从他手中抽离,躲到床上红了脸,“谁哭了,总之你不许打白沭,不然我可会真哭!”
“好,好,不打了。”他替她盖上被子,又看了眼美人通红的耳朵根子,才含笑离去。
如此,沈青枝三言两语就让一向一言九鼎的男人收回了成名。
白苏都惊呆了。
跟随江聿修这么多年,他身居高位,一向是君无戏言,可如今,却化为绕指柔。
沈青枝对他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如此,他不禁有些厌恶自己,当初江聿修冒雨救人,怪罪沈青枝,他确是小人之心了。
狂风骤雨再席卷上京。
上京陷入一片暴雨倾盆中,沈青枝站在屋檐下,望着窗外的雨,不知怎的,心老是低沉着,喘不上气来。
冬葵端来刚切好的西瓜递给她,“小姐,用点西瓜。”
红艳艳的西瓜,一看上去就清甜多汁,可沈青枝却未看一眼。
她看着外头的雨帘不安摇头,抬头望着从天空降下来的细丝银雨,下意识伸出双手去捧雨,豆大的雨滴落在她洁白的手心,冰凉刺骨的感觉袭来,她心静了下来,转身看着冬葵,红唇轻启,“给我吧,我端给夫君。”
“可是外头下雨。”冬葵劝阻。
“无碍,给我把伞。”纤长雪白的小手伸出来,冬葵将西瓜递给她。
转身去拿伞。
将绣着荷叶的油纸伞拿过来时,冬葵要陪她一块去,却被拒绝了,她的理由是,“外面雨大。”
冬葵再欲开口,沈青枝已经接过伞转身走进雨帘。
可终究油纸伞再大,也抵不住暴雨的侵蚀,沈青枝还是被雨水淋到了,长裙上染上淤泥,她却视若无睹。
雨再大,也抵挡不住她要去寻他的心。
不知怎的,心底总是不安。
心跳到嗓子眼上了,那股子压力让她呼吸不畅。
不过幸好,她赶到时,那人端坐在花影书院,正低头批阅奏折。
压了多日的奏折,不是一夕之间就能批阅完的,他身子未恢复,整个人还是病怏怏的,嘴唇发白,一袭雪衣,衬得整个人愈加清瘦。
没错,他瘦了。
这是沈青枝的直觉。
屋内燃着熏香,淡淡的鹅梨果香气徐徐升起,屋子里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清香。
“夫人怎来了?”
男人看见理当在屋子里补眠,却出现在这里的妻子,有些诧异。
沈青枝未回答他的话,她的思绪颇乱,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将西瓜放在他面前,轻声道,“夫君,喝药了吗?”
江聿修轻咳一声,目光柔柔的看着她,“夫人这是特定来关心为夫的?”
沈青枝点点头,她自是不放心的。
“外头下雨了,还乱跑。”男人拉过她纤细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腿上坐下。
“我看看身上湿了没?”
说完摸了摸她的裙摆,却是摸到一大块水渍泥污。
他蹙了蹙眉,透过雕花木窗缝隙,看了眼外头的雨,却见天空似裂开般,大雨倾盆而下。
梅雨季,本就多雨。
而他的夫人就惨了,被雨淋得身上裙子湿了一片,小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角,整个人可怜兮兮地趴在他怀里。
真是让人怜惜。
可他这书房却也没换洗衣物,只有一件他的外袍。
倏然想起,她穿他外袍的模样,像是一朵娇艳的玫花,插在了硕大的梅瓶里。
衬托得那娇花更为纤细娇嫩。
男人感觉身上一阵燥热,他烦躁地拉扯了下衣领,对坐在身上的妻子说,“枝枝,要不将这潮衣脱下,换件?”
沈青枝点点头,昂起纤细的下巴看着他,亮晶晶的眼里含着泪花,朦朦胧胧,像只可怜又可爱的小兔。
“那夫君抱枝枝过去。”
她撒着娇。
声音娇柔,引人折腰疯狂。
江聿修点点头,抱着美人去换衣。
再出来时,美人脸上红润似朝霞,头发凌乱,双腿无力。
一看就是被狠狠欺负了一下。
她没想到,这人身子虚弱成这样,还能让她下不了地。
她抿了抿唇,看着外头的雨帘,心跳如雷。
如此过了两日,雨停了,沈青枝的心却仍未平静,她依然觉得胸口闷闷的。
这日,她去了四月阁,在路上看见卖糖人的,却被人刁难着多给了她两根。
她手上拿着三根糖人,有些不悦,凝眉道,“老人家,我方才说了只要一根,为何多给我两根,收我几倍银子。”
老人看都没看她一眼,低头继续做着糖人。
她又问了几遍,那个老人仍视若无睹。
沈青枝有种对牛弹琴的错觉,无论她怎么开口,那老人家都当听不见似的,可明明他方才还与人谈天说地的。
这就是看她好欺负!
她欲哭无泪。
“何不将他告到大理寺,我想这位老人家也不会为了一点小钱,此后在牢狱中度过吧?”
踌躇不安时,却是听见一个有些陌生,但却格外悦耳的声音传来。
沈青枝回头,便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里,他的笑容如沐春风,让人看着便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沈青枝没想到会遇见宋戈。
他依然美得令周围的失色,一袭雪衣,头戴纶巾,手拿羽扇,神仙玉骨似的人物。
那老人最终还是将银子还给了她,沈青枝接过银子朝宋戈笑了笑,“谢谢宋公子。”
宋戈笑了笑,看了眼她手中的糖人,“喜欢兔子?”
沈青枝点点头,低头看了眼手中栩栩如生的兔子,眼眸里亮晶晶的,“我也不知为何喜欢兔子,小时候看见兔子就喜欢,可能我属相是兔?”
不知想到什么,她抬眸看了眼清冷如玉,精致雪白的男人,“不知宋公子属相是什么?”
宋戈微微一笑,这次没有忽悠她,直接堂而皇之告诉她,“和姑娘一样,属兔。”
沈青枝拿着糖人的手僵了僵,眼眸里染上一股雾气,当初不切实际的想法在此刻,又再次涌上心头。
“竟和我同岁……”她哽咽着开口,愈发觉得接近那个真相了。
“我帮了回枝枝,枝枝不如陪我去用膳?”男人温声开口,让她无法拒绝,亦不想拒绝。
她点头,水汪汪的眼眸,像是兔子的眼。
两人相携来到沈青枝最爱的那家川菜馆。
掌柜的见到沈青枝来到,忙将手放在围裙上擦了擦,小跑到她身边,大汗淋漓的脸上大堆满了笑容,“夫人来了?”
沈青枝点点头与那相识的掌柜聊了几句。
她与这掌柜的相识还得多亏了她夫君的引荐,烧得一手麻辣菜,着实合她的胃口。
近来,她愈发想食辣的,在江府,不像在公馆,那里规矩多,吃个菜还得按照每日配菜,尽是些清汤寡水,她甚是厌倦,近日来外面开开小灶也不错。
掌柜的许久不见这位貌美如花的夫人,也未见那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
心中纳闷,他忙将目光定格在她身边那个同样容貌昳丽的公子,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问道,“这位是夫人的兄长吧?”
沈青枝甫欲解释,却是被宋戈抢了先,低沉悦耳的笑声传来,他轻扇着手中的那把羽扇,怡然自得得开口,“是枝枝兄长。”
刹那间,沈青枝红了脸,心里一股暖流涌过。
不知怎的,对这位郎君,她充满了好感。
当然,那好感无关男女之情。
两人到了沈青枝常坐的二楼靠窗的位置,宋戈替沈青枝拉开那把梨花木椅。
“吱丫”一声响起,木椅被拉开,沈青枝自他身旁走过坐下,微风拂过,男人身上淡淡好闻的清香袭来,是雅致的沉香。
沈青枝闻着那香,顿觉身心舒畅,忙道了谢。
两人离得近,她的裙子不小心和那人的白色长衫交叠,她忙不动声色将裙摆拉了拉。
这人生得玉树临风,性子又柔和细致,真是打着灯笼都寻不到的好郎君。
但她已有夫君,自是要离他远些。
用膳之地,虽离那掌勺之地还有些距离,但沈青枝莫名得就闻见那股呛人的辣椒味,像是铺满藤椒的锅底,浇上一大勺热油,“滋”一声,热油四溅,浓郁的辣椒油味呛得人鼻子痒痒的。
沈青枝猛得打了个喷嚏。
宋戈意识到她不对,忙温声问道,“怎么了?”
“好辣的味道。”沈青枝拿着帕子捂着鼻子,漂亮的眼睛又闭了起来,“啊……啾”,她又低头打了个喷嚏。
她觉着眼睛都熏得疼了。
宋戈见状,忙起身将雕花木窗打开,一阵恣意凉爽的微风吹来,沈青枝这才觉着得救了。
“好些了?”他问。
“嗯,好多了,谢谢宋公子。”
因为鼻子痒痒的,眼睛辣辣的,沈青枝整个人红得像只兔子,那双和宋戈如出一辙的眼睛,水汪汪的,像极一汪清泉。
宋戈楞了神。
从前,他义母便夸赞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只是这双眼太招惹,必定会招惹许多桃花。
她总是看着他的眼,摇摇头,“祸水啊!”
只是他从不知她这话在对谁说。
有时他总感觉,她在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人。
他义父和她恰恰相反,他最为厌恶的便是他的眼,从不允许他与他对视。
但有时,他又会看着他这双极妖媚动人的狐狸眼失了神。
从前他不解,此刻看着面前这双眼,他方明白过来。
太美了。
比夜晚的璀璨星空还要夺目。
两人聊了会儿,并未说多少话,沈青枝性子内敛,宋戈亦是,他们无论是从外貌还是性格,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聊了会儿画,宋戈遇到熟人招待去了,沈青枝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有些困惑,据她所知,宋戈是扬州人,从小被养在姑苏,与上京八杆子关系也够不着,为何屡次三番撞到熟人?
又为何他三天两头就往上京赶?
她夹了块辣子鸡块放进嘴里,辛辣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味蕾,她忍不住又多了吃了几块。
楼下有卖糖人的声音响起,沈青枝低头,透过被打开的木窗看去,未见那老人家,却是看见她的夫君身边跟着傅甄,两人有说有笑的在路上走着。
沈青枝愣了片刻,嘴里的辣子鸡瞬间索然无味。
其实江聿修遇见傅甄纯属意外,他本欲来天翊川酒楼带些美味佳肴给他的小妻子,江府菜肴均为师傅们搭配好的菜,于人身体有益,但却也清淡至极,他特意从宫中出来时绕了一圈,就为给媳妇儿开个小灶。
却不料遇见傅甄,她跟在他身后问他去做什么,他直接冷漠以待。
可谁知傅甄一个劲儿跟着他,他无论怎么冷淡,她都笑脸相迎。
无奈之下,他一双如猎鹰般阴鸷凶狠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柔意,他回她,要给妻子带些吃的回去。
傅甄不悦得皱眉,却是罕见地压抑住情绪,又问了些关于沈青枝的事儿,果然说起那庶女,他不好打发,竟也回答了一二。
她不过说句,夫人擅长制香,这世间难有这等奇女子,他竟回了句,“那是自然。”
她又违背本心,夸赞了她的美貌,他点点头,回了句,“夫人天生丽质,在吾眼中独一无二。”
傅甄:“……”
鉴定完毕,他是恋爱脑。
本来两人是一前一后,走至那家川南菜馆时,她余光撇见依靠在窗边,一张娇媚美丽的侧脸,她眼睛一亮,忙装作很亲切的模样,走至那人身边多夸赞了几句沈青枝,那人目光柔和,嘴角微扬,哪有一丝阴鸷狠戾权臣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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