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阿挽。
这两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微风拂来,沈青枝被放落在地上,她依偎在江聿修身旁,朝那大长公主微微拂身。
却不料那大长公主不似寻常温婉。
她冷冷盯向沈青枝,一双美丽的凤眸,此刻含着怒火。
“听闻你今日见了画儿?”
江聿修将沈青枝护在身后,他紧握着她冰冷的手,温柔拍了拍。
沈青枝心中凉透了,鞋子有些潮湿,她整个人都冻得颤栗,方才他牵着她欲先回去换衣裳,可沈青枝却是摇摇头,她知道,大长公主等不及了。
果然,一进来,那女人犀利的眼神,直直落在她身上,沈青枝从未见过这般刻薄的眼神。
这一次见,居然是在她夫君母亲的眼里。
她颤了颤身子,往男人身边靠了靠。
大抵是察觉到她的恐惧,江聿修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滚烫的手掌落在她腰上,她才觉着身上暖和多了。
下过雨的傍晚,阴冷潮湿,屋子即使门窗关紧,也还是有些寒意。
花雕高架凳上摆放着香炉,烟雾袅袅,却是让沈青枝胃里有些翻江倒海。
这味道实属太过浓郁,那气味自她鼻尖一直吸到胃里,呛得她捂住口鼻咳了出来。
江聿修见状,忙瞪了眼冷眼旁观,欲要发怒的大长公主,“劳烦母亲有话快说。”
“你竟如此护着她。”冷冷的声线响起,让江聿修忍不住蹙起了眉。
薄凉的眼神淡淡落在大长公主身上,他沉声道,“母亲,有事与我说便是,枝枝胆子小,别吓着她。”
“聿儿,我看你是被她迷昏头了!”大长公主拔高声线,凤目睁大,死死盯着他怀里的沈青枝。
那味道越来越浓,沈青枝被熏得脑袋雾蒙蒙的,加上身体一阵寒一阵寒的,她竟大脑空白,晕倒在了江聿修怀里。
沈青枝晕倒这段时日,这大京已然乱了。
趁着江聿修在府里陪沈青枝,那相爷进宫挟持了皇帝,要他交出国玺,可怜那皇帝终日沉迷诗画,怎知这国玺在何处。
那相爷逼他写了个缉拿首辅的公文,又将他扣押在了皇宫。
江聿修听闻这事时,正与萧木木说拿药的事,白苏急匆匆带着皇帝贴身太监敲了门。
见了门外那白发苍苍的老人,江聿修也猜到那人逼宫了。
那老太监一见到江聿修,便跪了下来,求他进宫救救皇上。
江聿修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人,陷入两难。
一边是尚未醒来的妻子,一边是被绑架的一国之君。
他理所当然想要留在妻子身边陪着她,可若他不去救援帝皇,整个大京都将陷入血泊之中。
第一次,江聿修被困住了,他冰冷的视线落在那老人身上,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求大人进宫。”
那老太监泪流满面,红着眼跪在地上求他。
“大人若不在,这大京必是要被盗贼偷走啊!”
他声泪俱下,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哀怜。
当今圣上沉迷诗画,不作为,沉重的担子尽压在了江首辅身上,那老谋深算的相爷,趁着雨夜,侍卫打盹时,带着众兵打进了皇宫。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所有官兵都被他扣押。
皇宫,陷入了血泊中。
江聿修看着外头瓢盆大雨,知道这日来了。
他将长风留了下来,长风手底,无数烈火死士随时为沈青枝出战。
无人敢伤她,凡近她者,血流成河。
夜晚,雨水颇急。
江聿修骑着马,入了宫。
白色骏马溅起水花点点,他身上的衣袍尽都湿透了,雨水自袍子上滴落,一片狼藉。
宫内鸦雀无声,连个锦衣卫的影子都未瞧见,皇帝身边的侍卫,皆被扣押进了地牢。
走至永安宫前,长灯未歇,雨水混合着血水冲到了他脚下,雪白的袍子,斑斑血渍,无比清晰。
他用力握拳,为了妻儿,今日不宜见血。
他忍着想要拔剑的冲动,走进了永安宫。
虽被大雨淋湿,一身狼狈,可他一双眸子却依然淡漠沉静,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自带上位者的高贵和风雅,走动间,身姿挺拔,一身雪衣却也掩不住他骨子里的沉稳霸气。
走至御书房内,一着明黄衣袍的男子,缓缓朝他走来。
眼神里带着胜者的骄傲,视线淡淡落在他身上,冷嘲热讽道,“高贵雅致的首辅大人,将成为大京的历史。”
江聿修慢条斯理地睨了他一眼,看着他明黄的衣袍,嗤笑一声,“这衣袍恐怕也会成为你今后的耻辱。”
“江聿修,你还真以为你还是那一手遮天,权倾朝野的首辅吗?你可知,你的母亲,你的兄弟皆已背叛了你,朕筹备多年的大计已然开始。”
“哦?”江聿修挑挑眉,挥了挥湿透的长袖,走至檀木椅边坐下,他将一把上好的宝剑搁在桌上。
“咚”一声响起,在静谧的屋子里回荡。
他静静扫了那男人一眼,目光冰冷阴鸷,似蛰伏许久的雄鹰,“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杀光所有人,踩着一条血路登上那皇位?然后改国姓为傅?”
他声音极冷静,完全看不出他的恐惧不安。
可江聿修,他还有势力吗?
如今他傅深挟持帝皇,帝皇的手谕不是比一切都宝贵?
他不懂,他还在猖狂什么!
江聿修,他还不知,他的妻子等会儿就要被他母亲亲手送给他吧?
这般想来,看向那隽美无俦的男子,男人目光里也带着贪婪的笑意。
江府内,半晚时分,雨渐渐停歇,一帮训练有素的护卫举着火把包围了江府。
刹那间,黑暗的园林,亮如白昼。
带头的那人,举着火把一脚踹开那门,门口守夜的吓得瑟瑟发抖,恐惧万分地看着夜袭之人。
却是下一秒,被迅速割喉。
随后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惨叫声。
长月园的那位,端坐在大厅,一夜未睡,目光冷静地盯着门口,有侍女告知他,那帮护卫朝着大人的院子奔去了,她也未有何神色。
静静地,一言不发。
沈青枝还在沉睡中,不知危险已然降临。
冬葵从睡梦中惊醒,看见外头徐徐传来火光,那火光越来越近,她吓得忙翻身下床,披着外衣前去查看。
却不料,看见一大帮护卫举着火把,个个佩戴宝剑,朝他们这涌来。
她慌了,忙拖人前去喊救援,可没片刻,那丫头哭着跑回来,告诉她,大长公主说让她们自生自灭。
冬葵愣了,可这大晚上,白苏也不在,无人能守护住她们。
她绝望地后退,却是下一秒,摸到身边一把削瓜果的匕首,她忙抓在手中。
今夜,她誓死守护小姐,还有……未出生的那位。
喧嚣声越来越近,就在门口了。
大门被一脚踹开,那领头的站在门口,大喊着,“交出这屋女主人,即可不死。”
眼看着那群人就要踏进这门了,冬葵紧张地哆嗦着,她替小姐盖好薄被,心想等会儿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
却是下一刻,她的手被抓住了。
她差点吓得大叫,却听见一道熟悉的虚弱的声音传来,“别怕,冬葵,是我。”
明明是黑夜,冬葵却感觉看见了自家小姐熠熠发光的眸子。
她差点哭出声来,趴在她手背上,不知是激动,还是惧怕,总之泪水打湿了沈青枝的手背。
沈青枝自睡梦中惊醒,忙问冬葵发生了何事,冬葵也是一知半解,将仅知晓的告知了沈青枝。
沈青枝何等聪慧,立马就摸清了眼下的情况。
相爷胁天子欲登基,她家相公进宫救援去了。
而那相爷,却还是要她。
要她?为何要她?
她看了眼外头熊熊烈火,也没再去想。
但她是不怕的,她知晓她的夫君定是在暗中派人护着她。
她自床榻上走了下来,她倒要看看,这背后之人为何如此兴师动众要拿下她。
她倏然想起了她的母亲。
舅母曾和她说,她母亲来了上京,便被一高官看上,那高官对她母亲威逼利诱,差点逼死她母亲。
她今日终于恍然大悟,恐怕,这高官便是那相爷,傅甄傅岑的父亲。
心底燃气熊熊烈火,她仿佛看见她那貌美如花的母亲,是怎样在这高官的逼迫下,神智不清。
那高官对她母亲是执念,于是他亦想要来抓她。
她醒了,那些被遗忘的记忆通通想了起来。
她想起,那日林家为她举办的离别宴,酒席开始后,她隐隐约约听见了相爷二字,她那时未在意。
后来有一狗官逼她喝下了酒,那酒恐怕是媚.药。
再后来……宋戈出手相救,又给她喝了杯茶,喝了那茶之后,她便忘了一切。
也忘记,江聿修救了她。
他们缠绵了一夜。
如若不是他……
后果不堪设想。
那酒那茶都不是好东西。
她握紧双拳,愈发想要知晓真相。
她猛地推开门,那群人站在门口,看着她,皆是一惊。
“林姑娘……”有人大声惊吼。
“林姑娘,可是林嫣吗?”沈青枝的目光淡淡撇了那群人一眼,这一眼,皆是让那群人回过神来。
林嫣,已经死了。
这是她的女儿,他们今晚缉拿的对象。
“首辅夫人,今夜请跟我们走一趟。”领头那胡子拉渣的男人,蓦然开口。
“你们是何人?”沈青枝淡淡望去,黑压压一片,未蒙面,似乎并不怕人看见他们的真面目。
“夫人,我与您母亲乃是故人,借着您母亲,劝告您一句,不该问的还是别问了。”
沈青枝冷笑声,“笑话,你叫我一声夫人,也知我的身份,可你们真觉得,你们背后的主子,是我夫君的对手吗?”
话落,一片寂静。
暴戾恣睢,凶残狠毒的首辅,谁人不畏惧,他虽凶残,可却从不曾见他虐待百姓,这么多年,他掌管天下,大京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谁人不钦佩?
沈青枝见他们神色有所松懈,又接着道,“你们也不想想,这大京是谁在守着?是谁屡次上战场,夺得领土,又是谁守着这四方百姓,你们的子女无忧无虑长大,难道不是因为他吗?如今奸相登位,这大京还能如这番太平吗?”
沈青枝目光灼热,纤细的后背挺得笔直,此刻,她是为正义发声,也是第一次,她学着突破自己,鼓足勇气,为他发声。
第80章
微凉的晚风拂过,吹动面前女子额前的碎发,她生得极美,一双黑眸在夜色中熠熠生辉,让人不忍直视。
明明身子纤瘦羸弱,可她说出的这些话,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剑狠狠刺着他们的心。
首辅对大京的重要不言而喻,无人敢质疑他的威严。
那些护卫刹那间,被沈青枝的沉稳淡定震慑住了。
躲在暗处,随时准备奋战的长风,不禁握住了别在腰间的剑。
只需他一声命下,这些侍卫都得死于箭下。
可等了许久,那些人也未有任何动静,反而一个个熄灭了火把,灰溜溜的转身离去。
握住剑的手僵了僵,不禁想起方才沈青枝那一番热血沸腾的话,顿时对这位当家主母肃然起敬。
她虽柔弱,但却又足够冷静。
园子重新恢复了安宁,沈青枝看着那群渐渐远去的背影,暗自松了口气。
其实她是紧张的,是害怕的,可是她又在赌。
赌百姓对大京的爱,赌百姓对首辅的敬意。
幸好,她赌对了。
外面的风一声声,一簌簌,萦绕在她耳边,落叶飘到了她脚边,她没舍得踩,任风吹起那叶,飘至空中。
她盯了片刻,直至那片落叶被风吹无,才欲关门,却是抬眸间,见方才那领头的男人举着火把朝她跑了过来。
那人也是个忠义之人,只可惜跟错了人。
方才沈青枝那番话,又让他想起那了无音信的林嫣,竟是一个踉跄,在她面前跪下。
“夫人,请原谅我们的被逼无奈,今夜过去,我们定会被相爷斩尽杀绝,有些真相只能今夜告知于您了。”
他垂着眸子,将沉重的剑放在地上,火光照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的无奈与痛悔。
“如夫人所说,如若不是首辅,大京不会如此繁荣昌盛,江山若是落到那奸相手中,必定生灵涂炭。”
沈青枝看着面前的人,心生怜悯,还是让冬葵去将他扶起来,可那人却是怎么也不肯起,他跪在地上,垂着头,颗粒大的汗,自他脸颊落下。
“夫人,我自知罪孽深重,当初听了相爷的命令,放火烧了那村庄,欲逼出林夫人和那两个孩子,我于心不忍,放了他们生路,林夫人将孩子交托于我,我无奈之下,只能将那两个孩子送了出去,一个送给了扬州林家,另一个送进了军营。”
什么?
沈青枝身子微怔,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眸里满是震惊。
“你说另一个送进了军营?”
那人点头,“是,那孩子后来是在军营长大的,奸相一直以为与林夫人相貌相似的宋戈才是她的孩子,其实不然,不是他。”
“那是谁?”沈青枝站在风中,如扶柳摇摇欲坠,她抓住门闩,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这是只有小的才知晓的秘密,过了今夜,只有夫人知晓了。”
他凑到沈青枝耳边,轻声说了那人的名字,说起他身上因为大火留下的火焰痕迹,又说起,他是如何在军营里烈火重生,又将这江府多年以来和奸相的勾搭与她说了一番。
沈青枝听完,已是泪流满面。
她和她的夫君,兄长,母亲,好友,都被那奸相所害。
她怎能不哭,怎能不心疼。
而这番话,同样也被黑暗中另一人听见了。
他身子微颤,整个人缩在墙角,满是不可置信。
垂眸看向坐在屋子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姑娘,他觉得自己的心更疼了。
这夜,沈青枝始终未睡。
而果然如那领头的所说,他们殉了。
虽说沈青枝让江聿修派人去阻止这场悲剧发生,可他们还是为了保护家人,自缢了。
沈青枝望着外头,徐徐飘落的树叶,觉着这朝廷乱透了,她怀念在扬州无忧无虑的生活,虽说为生活奔波,可却也是风平浪静,不见血腥。
而这朝廷之争,却是时常要争得头破血流,甚至家破人亡。
冬葵端来燕窝羹叮嘱她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一定要保重,话落,沈青枝的眼神整个迷茫起来,水汪汪的眸子紧紧盯着她,“你说什么?”
冬葵这才想起,尚未有机会告知自家小姐那孩子的事儿。
她放下燕窝羹,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恭喜小姐,要做母亲了。”
在这个兵荒马乱,腥风血雨的时候,沈青枝她有了身子。
她低着头看向平坦小腹,抬眸看冬葵,“他知道吗?”
冬葵点头,“大人知道的,这燕窝羹采用的是上好的材料小火慢炖的,大人特意叮嘱的。”
沈青枝听闻,想起此刻被困朝廷的他,忙端起那白瓷碗,拿起汤勺喝了起来。
自打知晓她有了身子,她也不再颓废,整个人充满了力量,她想,她要活下去,为了她的夫君,她的孩子,她的母亲,她的哥哥。
从前她一无所有,如今她已无所缺。
李莺画葬了,下葬那一日,起了风,沈青枝着一身白衣,手中提着清晨刚采摘的鲜花,朝那院子走去。
长发用头巾束起,未施粉黛,素净的脸苍□□致。
整个人与那手上提着的——还滴着水雾的鲜花相得益彰。
那鲜花有白的,有蓝的,也有红的,是沈青枝挑选了一清晨才选出来的。
李莺画在世时,除了一开始对她有敌意,后来便一直粘着她。
可她还不曾真相信过她。
不禁觉得有些后悔,最后见她那日,她提着糕点走来,极和气地搂着她的胳膊,邀请她参加太傅千金组织的温泉宴。
如黄莺般的声音,细细在她耳畔读着那太傅千金写给她的信笺内容。
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沈青枝哭了,经过李莺画院子时,她将篮子里的花一朵朵摘下,种在了她院子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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