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着眼睛什么!”裴夫人大怒,狠狠掐着她的耳垂,怒骂道,“你是想说你娘胡说八道是吗?”
裴琳琅被她掐得腰都直不起来,她弯着腰,一双眼却是炯炯有神地盯着裴夫人,“是,母亲就是胡说八道,你压根没想过我哥在外头左拥右抱,枝枝在上京受到怎样的委屈!”
“而且枝枝从不曾答应这桩婚事,你们强娶强卖!“明摆着的强取豪夺,要不是她舅舅出手相助,枝枝定是要被众人唾弃。
可她母亲竟还帮着她哥哥说话,简直就是让人生了一肚子火气。
那裴夫人怒不可遏,双手紧紧握拳,微微颤抖,两眼像是有火球在燃烧。
气氛涌上心头,脸上腾地烧得通红。
裴琳琅趁机从她手中挣脱开,往沈青枝那边跑去。
幸亏她跑得快,不然她娘亲定是要将她打得半死。
不过她跑到沈青枝那边时,才发现,她的好友已被她舅舅抱着进了那院落。
可……
大白天的为什么要抱着,枝枝是受伤了吗?
她不解。
蝉鸣骤起,灼灼荷花亭亭玉立开在水中,娇艳欲滴,美不胜收。
两人经过江聿修门前的荷花池时,他告诉她,曾经在那里,他差点淹死。
沈青枝诧异地搂住他的脖子,“是你幼时之事吗?”
总之绝不可能是现下。
他可是权倾朝野的首辅,手握重权,且有能力保护自己,绝不可能淹死。
江聿修点头,一双眼眸里满是淡然,“年幼时软弱,母亲也终日忙于处理府中大小事物,得罪不少人,那时我便沦为后院夫人的眼中钉,许多人想要痛快除之。”
“所以,后来你才决定变强大吗?”她问。
“嗯。”
经过一处石林假山,那里有青烟缭绕,水雾喷洒,在炎炎夏日,尤为凉快。
走上一座青雾缭缭的石桥,紧接着走几步青石板路,便到了荷园。
这亭台楼阁如在画中,四周姹紫嫣红,佳木茏葱,甚为惊艳。
“这儿比起首辅公馆好像花更多了。”沈青枝淡淡道。
“那枝枝以后住这儿?不过这里人多嘴杂,大宅院里头住着的人太多,总有些纷争,我母亲便是被烦得躲去襄阳的。”
“啊?”沈青枝愣了愣,漂亮的眼眸里满是震惊,“竟是连大长公主都被逼走了?”
“人闲了,嘴巴就不闲了。”江聿修说道。
沈青枝摇摇头,抓紧他胸口的长衫,轻声道,“那我还是不待在这儿了,公馆挺好的,清净。”
“想住也是可以。”江聿修垂眸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不过有我在,谁也不会伤害枝枝的。”
想到他从前差点被淹死,看到他此刻的笑容沈青枝便有些心疼。
今日她第一日上门,便遇到这事儿,她知道,这是有人不开心给她下马威呢。
沈青枝依偎在男人怀中,听着他滚烫的心跳,方觉得其实没什么好害怕的。
躲在暗处的那些嘴脸,一旦光照进黑暗,便会无处遁行。
两人到卧房时,沈青枝才从他怀中挣脱开。
江聿修推开门,又搂着沈青枝的腰将她带了进去。
这屋里,凉爽至极,和屋外形成鲜明的对比。
屋内帘子已拉上,梨花木桌上摆了两杯茶盏,窗边的香几花架上摆着插着一株绿藤的小梅瓶,以及淡青玉炉,淡淡清香徐徐从那处传来。
床榻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两件主人家的寝衣,沈青枝拿了她的那件,到屏风后换了起来。
纵然两人已亲密无间,她还是有些羞涩于在他面前换衣。
她躲在屏风后,脱着身上这件烟粉色襦裙,脸色通红,“大人,你不要看。”
江聿修端坐八仙桌前,饮着茶,点点头,“嗯。”
目光却是直直落在那透着光的屏风上。
他倏然想起,上次他去兰时序,也曾见到美人更衣,这次他的身份更为光明正大了。
一道微光自窗间照进屋内,恰巧落在了那屏风上,江聿修清楚看见那道婀娜多姿,妩媚动人的身影正在系着胸口的带子。
长指轻叩桌面,他倏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忙又端起茶喝了起来。
江聿修不是什么纵情声色之人,在军营时,为了缓解压力,与舞姬行乐那是常事,但他却清心寡欲,从未召唤过舞姬。
甚至一眼也不屑落在那些姑娘身上。
但如今,他却觉得自己中了她的毒。
沈青枝很快将衣裳换完,这件交叉领小衫,很好地将她身材显了出来,长裤衬得她那双腿又直又长,江聿修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子穿长裤,不禁有些新奇。
“大人,这衫子好像有些小。”沈青枝出来,低头看着雪白处,那里好像变得更为明显了,因为有些短,她的纤腰露在了外面,无论她怎么将这衫子往下扯,都还是嫌短。
大抵是估算错了她的围度。
江聿修心想,但他却没有将这话说出来,他从不对人的外貌指手划脚,当然也不会去评论妻子的身材。
“枝枝,过来喝茶。”
他将眸子从她身上挪开,将身旁的椅子挪了出来,让她坐下。
沈青枝走至他身边,却是未按常理出牌。
这人太过冷静,一双眼眸平淡如水,毫无情绪。
她觉得自己没有被得到尊重,嘟囔着嘴有些不悦,直接坐在了那男人腿上,长腿环绕住他精瘦的腰,一双眼眸楚楚可怜,“大人,枝枝觉着这样坐比较舒服。”
她红着脸依偎在他身上,心跳倏然加快。
其实这么做她是不好意思的,但是自尊心告诉她,就得这么做。
撩拨他,让他眼神里充满她的身影。
为她发狂。
男人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蜜桃臀,“枝枝愿意坐哪都可。”
沈青枝抿了抿唇,额头抵住他的额头,问道,“大人,您还未告诉枝枝您为何落水。”
话落,便感觉身下的手掌僵硬了片刻。
“若不想说,也可以不说的。”她自以为自己很通情达理了,虽然她很想听,但却是能理解他的感受。
年幼时的伤疤,或许在今日仍是心头的意难平。
男人缓了片刻,没有说他的事儿,而是告诉沈青枝关于阿挽的事儿。
“阿挽本会说话,是有人给她下了一剂药,让她从此再也无法开口,这高门大院,人面兽心,谁也不知那人背地里是什么样,这也是我不想让枝枝过来住的原因。”
沈青枝听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不可思议地看向他,“阿挽的失音竟是人为?”
“嗯。”他拖起她的蜜桃臀,将整个人往身上靠了靠,沈青枝忙搂住他的脖颈,将头架在了他肩膀上。
屋子里昏沉暗黄,阳光唯有从帘子的缝隙里穿透进来。
但人在黑暗中,视觉减弱,心也更容易静下来。
江聿修抱着沈青枝,与她讲起那件秘事来。
“这大门大户里,可不止阿挽被害,而吾,也是一天夜里,被人扔进了湖里,那日狂风暴雨,院子里起了水,母亲陪着父亲去救灾,留年幼的儿,独自在屋中就寝,结果有人趁乱将那孩子扔进了河里。”
他说起此事来风平浪静,可沈青枝却是清楚感觉到他身子的僵硬,与呼吸的紊乱。
她抬头凑到他光洁的脸颊上亲了亲,贴着他的脸颊,她开口道,“过去了。”
大抵是气氛温馨,人的心也很容易在这样的氛围里被抚平,起码江聿修觉得他的心舒畅了不少。
从前他看见那条溪流,心中便满是仇恨痛苦。
他永远忘不掉,那日起了大水,荷花池水浑浊且多,他被汹涌澎湃的池水包围,几近窒息,如若不是飘到了一处石阶上,被一女医所救,他早已不知冲向何处了。
这么多年,以为自己不会提起,但今日他却是将自己内心的秘密告知于她。
那事儿,其实是府里的隐秘事儿,碍于背后那始作俑者,大长公主为了庇护那人,硬生生将此事压了下去。
这事儿成为他永远难以释怀的事儿,对大长公主他也永远不能原谅与亲近。
“是谁……”沈青枝揉着他的脸,甚是难过地问,“是谁想要杀害那么小的孩子。”
江聿修摇摇头,微微叹了口气,“可惜,母亲宁死也不愿告知那始作俑者是谁,甚至趁我年幼,将身边的人全部遣送,重新换了一批新人,只为了让我查不出真相。”
沈青枝愣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大长公主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儿子险些被害,而她却是为了他日后查出真相,竟是将人证全部遣散。
“会不会公主也有什么难言之隐?”她开口。
心中大惊失色,也难怪江聿修看上去便和那公主不亲近的模样,原来这里头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他又是摇头,眼眸里满是忧伤与无奈,“她不愿说,她甚至以死逼我不要去查真相。”
“那你查了吗?”她问。
“有暗自调查,但牵扯这件事儿的都已找不到了。”
毕竟这事儿过去多年,那些真相早已随着那些人不见了。
“真相总会有浮出水面的一天的。”她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
其实这事儿还是有些端倪,就比如消失的这些人竟与双胎失踪案有牵扯,那些人一个个被暗杀,他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远。
不过这事儿牵扯太多,还不是拿出来说的时候。
两人用完午膳,江聿修便被大长公主身边的嬷嬷喊走了。
临走前,他还亲亲她的脸蛋让她不用多想。
沈青枝哪儿能不多想,她被他这事儿说得心里难受得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闭上眼,就是年幼的他在汹涌湍急的池水里害怕绝望的模样。
她看着床顶发着呆,想起了后院的阿挽。
那也是个可怜之人。
听闻那事儿之后,那姑娘便甚少出院子,总觉得暗处躲藏着凶猛的野兽要将她吞噬。
整个人都被祸害得不成样子。
作为当家主母,沈青枝决定改日去拜访下她。
却是,她还没去拜访江挽,江挽便已提着果篮登门拜访来了。
“咚咚咚”沈青枝是被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惊醒的,彼时她有些昏昏欲睡,正要陷入梦香时,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她以为是江聿修回来了,连鞋子都未穿上,便起床跑去开门。
一打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极为小巧精致的脸。
她着一身白衣,仙气飘飘,眼神里满是惊恐,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将手上的果篮递给了沈青枝,同时递给她的还有一封信。
这姑娘不开口说话,只用眼神和手势与她交流,她再三指了指果篮里的信,又冲她眨眨眼,沈青枝忙领悟过来,她接过那果篮和信,开口问道,“是阿挽吗?”
那姑娘笑着点头,张嘴无声喊了句,“嫂子。”
沈青枝脸红了下,忙拉着她进了屋。
纵容阿挽已失音,但她笑容清甜,举手投足间都含着大家闺秀的雅致与淡然。
那场灾祸带走了她的声音,却没有带走她的天真无邪。
她像是朵被人掐了花瓣的鸢尾花,傲然生长,不计前尘。
沈青枝关了门,让冬葵端来一杯茶,又拿来纸笔与阿挽交流。
阿挽将果篮递给冬葵,纤长漂亮的右手做了个往嘴里送东西的动作,冬葵忙领悟过来,提着果篮去洗了。
“坐。”沈青枝转身对她说。
她比阿挽要高挑一些,身姿纤细,婷婷袅袅,走动间身上的淡淡清香徐徐散发,阿挽红了脸。
面前这小女郎生得精致,比起寻常纤细苗条的女郎,身上更为软软香香的,特别是她那不盈一握的腰肢,还有微微起伏的雪白。
明明生得妖媚,但她那漂亮的狐狸眼里却满是真诚和干净,这番娇柔模样,也只有她那权倾朝野的兄长方可配得上。
且这嫂子性格温柔,细声细语,尤其她的眼睛,让人看着便觉着心中舒适。
阿挽心里松了口气,忙抬头对她甜甜一笑。
“谢……”她红唇微张,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但沈青枝仅通过她的唇形,已知晓她的话。
“无碍。”她安慰一笑。
视线落在桌上的信封上,沈青枝纤纤玉手沾过那信笺,朝她眨眨眼,“这信可是给你那兄长的?”
阿挽皱眉,有些慌乱地摇头,双手一直摆啊摆。
沈青枝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阿挽神情终于松懈下来,点点头。
沈青枝打开那信笺,一股子茉莉清香扑鼻而来,她对气味异常敏感,茉莉质朴纯真,倒和面前这姑娘有些相似之处。
淡黄色信笺打开,沈青枝发现这信笺上只写了几行字,“主母,我失音并非我所愿,关于我失音一事,这是我那日抓到的衣角,有些事儿我已忘记,像失忆一般……事过已久,大长公主不予声张,也不许我找兄长,求主母为我伸冤。”
这姑娘字迹娟秀,和她人一样小巧怡人,可这字里行间的委屈却是让沈青枝微微一怔。
她抬眸望了那姑娘一眼,便见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委屈巴巴的。
沈青枝呼吸一窒,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大长公主将这些事儿的都压了下去。
恐怕阿挽也是非自愿常年待在院子里,她只是被禁足了。
这般想来,沈青枝顿时毛骨悚然。
她怎么也想不到,大长公主作者处理这事儿的方式是将两件事儿都压了下去,她究竟是在护着谁?
沈青枝又拿起那片衣角,举起来放在光线下照了照,是绛紫绸缎,面料精致,缝制完美,定是出自富贵人家。
她放下那片衣角,坐直身子看着阿挽,细声说道,“这事儿我定会暗中帮你查看,阿挽放心。”
阿挽红了脸,欲要下跪,沈青枝忙起身弯腰扶住她,小脸紧张兮兮,红了满面,“切不可,我又不是老天爷,你不必跪我,阿挽,你并不低人一等的,这世间,唯有创天造地的老天爷值得我们去跪拜,你我皆是人,不必看轻自己。”
这一席话说完,她自个儿都觉得不可思议。
更别提阿挽,自打失音之后,别人都瞧不起她,打她骂她,但面前这女郎却说她并不低人一等。
阿挽红了眼,晶莹剔透的眼泪落了下来。
恰逢此时,门被推开,冬葵将洗好的果子摆在果盘里,端了上来。
沈青枝又拉着阿挽吃了会儿果子,两人才分开。
阿挽走后,沈青枝又独自看了这封信。
她的视线落在了失忆二字上。
这大京,真有这种药能让人的记忆消失吗?
那她呢?
她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这种奇怪的感觉在最近和那男人洞房后,越来越强烈。
她将那信又装回信封里,找了个木匣子锁了起来。
忙完一切,她坐在榻上,整个人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
晚宴在后花园举行。
满天星光,微风拂面,花香四溢。
江聿修搂着沈青枝的纤腰在主位落座。
平日里,家族盛宴,江聿修身边的位置永远是空着,今日,沈青枝一坐上去,就招来非议。
但那些人也敢在黑暗处耍耍嘴皮子,声音大一点的都不敢,生怕被男人折磨致死。
“听闻先前百花盛宴上,曾家那姑娘叫曾游艺是吧?当众冤枉那新妇,谁知首辅大人为了那新妇,对这曾家姑娘进行火烙之刑呢!”
“啊?竟有这事儿!”
众人惊诧不已。
但事实是江聿修只是杀鸡儆猴,并未对那姑娘进行什么残酷之刑,但渐渐的,也逐渐坐实了他残暴狠戾的名声。
但江聿修从不在意。
此刻,他端坐高位,眼神薄凉,近处的母亲与他隔着层山,也谈不上话,他的父亲又是个妻奴,夫人说一,他不敢说二,也只是对他冷眼相待,更别谈论什么父子之情。
江聿修便是在这样的家境里长大的,故而从小冷漠无情,不知爱,更不知温柔。
但遇上沈青枝,他那颗冰冷的心逐渐被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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