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落日(晏羡)

林初打开手机，给蒋予温拨去语音电话。
“喂……”跟她一样朦胧的嗓音从手机那端传过来。
“睡饱了吗？”林初伸手扯来一个抱枕，塞在脑袋下面，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唔。”
“起来吃饭了。”林初对蒋予温发出邀请，现在两个暂且无业的游民，最多的就是时间和自由了。
“外面好像下雨了。”蒋予温打了个哈欠，声音逐渐褪去慵懒，“你想吃什么？”
“不知道，就是想大吃一顿。”林初看向窗外，缓缓从床上起来，走到窗边。
关得严实的窗户上不停有雨水拍打上来，又很快顺着玻璃，滚成越来越大的水珠，滑落下去。
淅淅沥沥的雨声，衬得还未长出新芽的梧桐树多了几分萧瑟。
立春来了，可是上海的天气却比冬天更冷了。
“有点不想出门，还要换衣服化妆。”蒋予温提议说，“不然就叫个外卖到你家吃吧，我开车过来。”
林初说：“行，来吧。你要吃什么，我现在点。”
“就，我们经常吃的那家咖喱蟹吧。”
出门旅行之前的几天，她们也是吃了这家泰国料理。
明明连一个月都没到，林初却觉得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下单完毕，她站在客厅中间，视线漫无目的地四处打量，接着决定在蒋予温到之前将房子整个打扫一遍。
林初租的是一幢小洋房的一楼，由于房子挑高比较高，房东设计成了两层，总面积加起来不到六十平。进门后有一个很小的露天花园，然后才进入室内，一楼是开放式厨房和客厅，她的卧室则位于二楼。
虽然面积跟别处比起来小了些，但是她喜欢这种老洋房的感觉，也喜欢推开窗就能看见一排排法国梧桐的感觉。所以，在装修的时候，她花了不少心思，只是以前工作太忙碌，并没有太多时间在家里安静地享受。
蒋予温几乎是跟外卖同时到的，她风风火火地从外卖小哥手上接过一大袋子食物，不过几步便穿过了小小的花园。把手里的外卖交给林初之后，她才空出手，收起了伞，搁在门口的沥水桶里。
“太冷了。”说着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蒋予温推着林初进了房间。
林初在餐桌上拆开外卖袋子，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她一一取出，打开保温盒，然后去厨房拿了两副碗筷来摆好，“快来吃。”
蒋予温脱掉外套，里面就穿着一身睡衣，毫不见外地坐下来，“饿死我了。”
她们之间没有什么形象可言，于是一人用勺子挖着蟹壳，一人手里拿着蟹腿，放开吃着。
等到饱腹之后，蒋予温才有力气愤愤不平地对林初控诉，“余声的那个店长太狗了！”
“嗯？怎么了？”林初抽出一张湿巾擦着染上浅黄咖喱的手指，抬头看去。
“昨晚我跟他大战了三百回合，终于成功潜入了店铺。”蒋予温抱怨地说，“你看我的黑眼圈都要掉到西伯利亚去了。”
林初不禁笑了出来，“说的好像你从来不熬夜似的。”
“你这话就不对了，熬我想熬的夜，跟被迫熬夜，那当然是不一样的。”蒋予温煞有其事地说，“我的身体可敏感了。”
林初看出她对店长的不满，却不知道是怎么结下的梁子，于是开口问：“所以，你们为什么聊了那么久？”
解锁手机，蒋予温调出聊天记录给林初看，“你看，我三言两语都说不完。”
林初接过手机来，划拉了几下他们的对话。
方：姐姐，你快把我的号都加爆了。
给你温柔：谁让你不通过我的申请。
方：因为我们最近不招人了啊。
给你温柔：为什么！
方：没有人考核。
给你温柔：那就直接让我进呗。
方：我们是一个有要求的高质量的店铺……
给你温柔：我很符合你们的要求啊。
方：……
给你温柔：我这个人只说实话的！
方：我们现在的单子都不够分。要不我给你介绍几个店铺，你去试试？
给你温柔：我也是一个有要求的高质量仙女啊，你让我走我就走吗？
方：「图片」
方：你看，不是我不想招，是我们考核人员不干。
林初点开图片，上面是Z先生的回复：不考核，没心情。
“这锅甩的。”林初都笑了。
她继续往下看。
给你温柔：你不是老板吗？不可以考核？
方：这不是老板该做的事！
给你温柔：我可以为你们挣钱啊！
方：我们有很多可以挣钱的店员。
给你温柔：可我不一样，是全面德智体美劳发展的人才，我可以配音，还可以写文案！
方：你会写文案？？？
给你温柔：对，这三个问号已经表达出你对我的渴望。你让不让我过，不让我就去别家了。
方：别走，留下来！
“你们俩不凑一对，实在太可惜了。”林初被这两个活宝的对话弄得哭笑不得。
“谁要跟他凑一对！”蒋予温不屑地哼了声，“他还说我不该叫‘给你温柔’，我看他那个傻狗头像，倒是挺符合他的气质。”
“为了新书，你也是拼了。”林初收拾好桌上的剩余食物，分类打包塞进垃圾袋，接着泡了一壶玫瑰花茶，“去楼上吧，暖和点。”
蒋予温在餐柜里选了两个喜欢的玻璃茶杯，跟在林初身后，带上了楼。
刚抬脚上楼梯，手机就响了一声，她用手指捏着两只茶杯，用另一只手去看手机，结果茶杯杯璧太滑，直接摔碎了一个杯子。另一个还是她以高超的杂技技术极力挽救的。
心态爆炸了。
蒋予温一看是余声老板在店铺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圈了所有人，“真是冤家。”
林初从楼上探出脑袋，问：“怎么了？”
“杯子摔了，只留下一个了呜呜呜。”蒋予温举着手里的杯子，眼睛瞪得圆圆的，“我觉得这个店长是我的克星。”
“你先上来吧，我来扫。”林初叹气，那是她很喜欢的一个杯子。
等林初清理完，又拿了一个杯子上楼，就听见蒋予温说：“初初，余声要办什么周年庆诶。店长说每个人都要表演才艺……这是什么联欢会吗？”
“什么才艺？”林初将杯子放在茶几上，倒满了玫瑰花茶。
“你看看群里。”
林初打开余声店铺群，周年庆活动的消息炸出了一堆人，大家都在群里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聊天记录刷得飞快。
蛾：这能表演个什么才艺？唱歌，还是说个单口相声？
99次：开个视频也行，让店长跳个舞吧！我愿意赠送两根钢管！
兔兔那么可爱：我跟楼上，加一根！
方：清醒点各位，我们是正经店铺，你们这样子，我很难做的，万一我们的群被封掉还怎么派单！
星云：重新开一个就行了，问题不大，实不相瞒挺想看店长跳舞的「狗头」
给你温柔：每个人都要出节目吗？
燕山配雨：那是不是Z大也要出节目？Z大来吗？来吗？
无畏：Z大这么高冷，应该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吧。你们看他平常也从来没在群里说过话。
兔兔那么可爱：店长！靠你了！！！
伏笔：店长！！！
方：看到你们期待的小眼睛了，我去努努力！
小天使：店长，这事要是能成，我们就不给你整钢管了。
蒋予温好奇地回过头，问林初：“Z大是谁啊？感觉很受欢迎的样子。”
“Z大？”听起来好像是Z先生？
直到群里有人将他的微信@出来，林初才确定，是他。
“之前给我考核的人就是他。”林初眨眨眼，说，“不过，他说他只是个工具人而已？”
“噢！那不给我考核的人也是他！我想起店长截图上的那个头像了，微信叫……”蒋予温在群成员里扫视着，“zyy是不是！”
林初点了点头，“可是，我觉得他还挺和善的，没有高冷吧？之前我们一起合作过一次，人特别好，前不久还给我介绍单子了呢。”
“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第31章 余声（下）
蒋予温的眼睛微微一眯，蕴着揶揄的意味，“看群里夸他夸得天花乱坠的，应该不错哦。”
“停，可以了，再往下说又要叫我‘上’了。”林初可没忘记在冰岛民宿里的那个尴尬场面，无语地戳了戳蒋予温的眉心，“我连朋友圈都没对他开放，他看上我什么……都没看过我好嘛！别乱讲了。”
蒋予温笑眯眯地看着林初，说：“你看上次我让你上，不就成功撩到了嘛。这次咱们换个靠谱的，这个肯定比那个好。”
林初：“……”
“好好好，当我什么都没说。”被瞪了一眼，蒋予温没有再往下说了，不客气地掀开被子，穿着睡衣趴进了被窝，“好困，吃饱了就好想睡觉啊。我要躺会儿。”
室温有点冷了，林初起身把暖气重新打开。
她没把蒋予温的话当回事，不过在她的印象中，Z先生怎么好像完全不是他们说的样子？
大约是有点熟悉了，就想跟他开开玩笑。
林初把群里的聊天记录截图发给Z先生，顺便问：Z大，来不来参加周年庆的活动啊？
Z先生似乎挺忙的，一直到晚上，蒋予温都走了之后，才回了消息过来。
Zyy：原来，我给大家的印象是这样的吗？我以为我还挺亲切的。
林初的嘴角牵起，打字回复：我觉得挺亲切的，Z大。
Zyy：你也跟着起哄。
Lc：大家为什么都这么叫你？
Zyy：可能，我各种忙都能帮的上一点吧。
其实接触下来，林初能感觉到，Z先生就是那种特别适合深交的朋友，是会真心为人着想的人，即使双方并没有到感情深厚的程度，因此，她还挺喜欢跟他聊天的。
Lc：这么谦虚嘛？
Zyy：别捧杀我。新工作如何了？
Lc：毫无头绪
后面是一个“抱紧自己哭”的表情包。
Zyy：其实我觉得你的声音条件挺不错的，可以试试做这方面的工作。我听说WAS平台好像最近有扶持新人博主的活动。
Lc：类似主播什么的？哄人我不太行……
Zyy：有不同的分类，你也可以做分享的产出。记得你说之前去旅游了，比如拍一些旅途中的小视频也可以。
林初看着Z先生发来的消息，踌躇片刻，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领域，听起来挺陌生的。
Zyy：只是感觉你挺迷茫的，给你提供一点思路。
看来她的迷茫是有一些明显了，他都看出来了。
林初轻叹一声，幸好这几年她攒了一些积蓄，否则辞职以后的她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悠闲地在家坐着，还有富余的时间去思考她真正想做的是什么的问题了。
不过，她可不能坐吃山空。
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按下：好，我去了解一下，谢谢你。
Zyy：有时候，如果不知道接下去的路要怎么走的话，多试几个方向，或许就会知道了。
回完消息的瞬间，周沅也在想自己最近是不是真的太闲了，怎么对店铺里的一个店员都开始进行就业指导了。
他揉了揉眉心，大概是在店铺里接触了太多小孩子吧。
之前，他就碰到过一个来店铺里考核的小女孩，因为家里重男轻女，勒令她出来赚钱，加上高三学业压力太大，最后她在临近高考的时候选择了放弃考试，放弃那个可能改变她一生命运的机会之一。
周沅也听后，心中五味杂陈。
每个人当下站立的无比艰难的关口，也许确实是艰难的，可是如果能坚持一下，克服它，过去之后再回头看，就会发现那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困难。
他不知道lc的故事是什么样子的，只是觉得如果能帮到她的话，应该是一件好事。
手机上的消息噼里啪啦地往外冒。
周沅也几乎猜到了是谁发来的消息，看了一眼，毫无悬念。
是方彦如。
方：我也哥。
Zyy：放。
方：高中校庆，来吗？
Zyy：不去。
方：你不会还在为那个叫小兔女孩伤春悲秋吧？
Zyy：滚。
方：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就是毕业被抛弃吗？你至于吗？
Zyy：……
方：连我也不见了？不想我吗？回来吧！
Zyy：没事别发消息给我。
方：别！那个，也哥，我最近打算开个新公司，做影视那种，股东的位置在向你招手。如何？
周沅也挑眉，近年来他跟方彦如的合作不少，虽然方彦如人不靠谱，但是做事还行。
Zyy：策划书发我邮箱。
方：这么公事公办吗？
Zyy：嗯。
方：行吧，那余声的周年庆，你会来吧？
Zyy：人太多。
方：作为余声的股东之一，不出席合适吗？
Zyy：我说了只出资。
方：那，我准备给店员们发点礼物，你不来的话，帮忙整理一下资料，统计一下地址给我？「害羞」
周沅也冰湖般的眸子沉下来：我是你秘书？
方：我倒希望呢，她休哺乳假去了，你忍心在孩子嗷嗷待哺的时候，她还要给我统计地址吗？不，你不忍心。
Zyy：我最近很忙，有平台邀请我去上课。
方：哦？你答应了吗？
Zyy：在考虑。
方：那就是不忙！
方：我已经把大家的资料打包发到你邮箱了噢「发射爱心」
他当初究竟为什么会交方彦如这个朋友？
周沅也自我怀疑地打开了方彦如发来的文件，突然间，如同铺上冰霜的英俊脸庞，愣了一瞬。
lc填写的资料……

Lc的资料表，让周沅也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他还是打开电子邮箱的界面，在收件箱里找到之前平台发来的7号民宿的预定订单。
上面入住人填写的联系邮箱，和Lc资料表上的一模一样。
Lc，林初。
震惊过后，周沅也一时之间不知自己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感受，有几分失而复得的喜悦，也有些许不知所措。
之所以会对这串数字、字母如此熟悉，是因为在她走后的那几个失眠的夜晚里，他看了邮箱无数次，只不过每一次，他的自尊心与克制力都让他放弃了发去邮件的冲动。
成年人的感情大抵就是如此，不需要大张旗鼓地明确什么，从对方的态度中自然而然便能知道对方的意思。
本来，他都已经决定放下了。
世界这么大，毫无关联的两个人，按照常理来说，再相遇的几率低到不可思议。
只要他们都不去联络对方，那这联系也就断了。
可是……
看着屏幕，周沅也在这一刻，又有一点动摇了。
窗外，冰岛的雪依旧堆得有半人之高，丝毫未见融化的征兆，可是屋内，他眉宇间的寒意却散开了些。
春天来了。
在接连细雨绵绵的阴天之后，上海终于迎来了一个大晴天。
今天蒋予温跟她约了去宝龙美术馆看个展。
自从冰岛回来之后，除了去了一趟公司办理最终的手续外，林初几乎没有正式出过门。
见着今天天气好，她特意给自己化了大地色系的淡妆，又找出一身漂亮的衣裳，细细装扮完之后，去了地铁站。
坐9号线到星中路站下，还要走好一段路。若是以前，林初一定打个车节约时间，不过现在，她还挺享受慢慢散步着过去的。
蒋予温说去晚了美术馆里光线不太好，拍照就没那么好看了，于是两人把时间约在了下午一点。
等林初慢悠悠走到，时间正好。
蒋予温迟到了几分钟。
由于是工作日，看展的人不多，两人买了票，就直接进入了馆中。
林初从入口处拿了一本介绍资料，翻阅看了几页。
介绍上写着，这是日本艺术家花井祐介的个人展《迎浪当下》，是这位艺术家在上海大型美术馆的首次个展，展出的作品有画作、立体雕塑，还有几幅从未公开展示过的布面油画新作。
灯光照映下的作品，不是日漫那种唯美的画面，而是融合了东西方的元素，展现出些许美式街头艺术的风格。
蒋予温和林初悠哉悠哉地转了一圈，欣赏完了所有作品。
“感觉有点像《猫和老鼠》，有点逗。”蒋予温的话语十分直白，却也代表的观众视角的直接。
林初在展馆出口处的墙上，仰着头，看着墙上的资料，对蒋予温抬了抬下巴，“我看作者介绍上说，花井祐介曾经有留美经历，所以可能会受到一些影响吧。”
蒋予温的手机全程没有拿出来过，“我以为是非常浪漫的那种，还能摆拍一下。”
林初以为她是冲着个展来的，可是听着她好像对艺术家与作品都不太了解，“怎么突然想来看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