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她听见了露台玻璃门上有清脆的声响。
是有人在敲门。
林初远远地望去……
“先不跟你说了,我这边有点事。”林初的心跳顿时落了一拍,她握着手机说,“抱歉吵醒你了,你再睡会儿吧。等我回来请你吃饭。”
“好。”蒋予温应下后,仍是不放心地嘱咐,“如果睡不着,可以打给我。”
“我知道。”
语音挂断后,林初一步一步走向露台,那抹修长的身影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待,站在幽暗的夜色与雪白的地面之中。
这门许久未曾开过,被冰雪与寒冷粘住,她手上用了些力,才将它打开。
“又下雪了?”林初撇过头去,看了一眼。
好像没有。
可是,周沅也乌黑发丝上停驻着点点白雪,是从何而来?
注意到她的目光,周沅也在玻璃门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他轻晃了一下头,雪花落下了,“大概是刚刚修灯的时候,碰到了屋顶的雪。”
“修灯?”她抬眼,眸中含着疑问。
“你门口的灯坏了。”他说。
“接下来还有住客吗?”
“没有。”
“我明天就走了,其实你不用急着修。”林初垂眸,补了一句,“我也用不到了。”
周沅也默然,“嗯。”
可,还是修了。
冷风如流水般淌进了房间里,将林初团团围住。
“这么晚了,”林初犹豫了几秒,问,“有事吗?”
周沅也不觉放轻了声音,“你想看极光吗?”
“极光?”林初的眼睛蓦地亮了起来,一下子忘记了两人之间的微妙氛围,注意力全部被吸引了,“今晚有极光?”
“加件衣服,出来吧。”周沅也吩咐道,“我在正门等你。”
“好!”林初迅速地跑回客厅,拿起厚实保暖的衣服套上,等她转身,露台的门已被他关好,不过他没有走。
等她收拾好,周沅也才慢慢踩着雪,绕着民宿,回到正门。
林初打开大门,头顶的灯明亮如白昼。
她不自觉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有些刺眼。
周沅也伸手挡在她的眼睛上,却没有触碰她,“走吧。”
“我们去哪儿?”林初问。
“往前走一点,没有房子遮挡的地方,视野会好一些。”周沅也双手插兜回答她。
他的衣服下摆没有扎紧,被夜风吹得呼啦啦地响。
林初看了几眼,还是忍不住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周沅也的脚步顿了顿,停下来。
林初低着头,将他衣侧处的按钮轻轻按下,为他调整绳子的长度。
调好一边,然后换了一边。
大概是因为天气太冷了,绳子被卡住了,她用力扯了扯都没有反应。
他站着没动,“算了。”
她不甘心又扯了一下,还是没有成功。
周沅也伸出了手,覆在她被冻红的手上,“我不冷。”
林初的睫毛轻轻一颤,抬起头,“风很大的。”
她的眼睛很漂亮,在雪色下泛着柔柔的水光,他强迫自己不去看,等她松开手后,也将手收了回来。
“没事。”
林初不再说话。
两人走了一会儿,距离民宿大约有几十米远了。
“这下面是什么?”林初察觉到脚下的雪层越来越松软,如同一脚踩进了棉花中,行走艰难。
他们没有走在大路上。
周沅也带她来到空旷的地方,“这里本来是田地,冬天种不了什么,就只能看见雪了。”
“奥斯汀说这一片的民宿都是你的?”林初的下巴被羽绒服捂着,声音显得不那么清晰,“那你是农场主吗?很有钱的那种?”
周沅也不置可否地说:“还好。”
“噢。”
走着走着,林初忽然一脚踩空,这里的雪层是虚的,她很快就陷了进去。
她想把脚拔出来,但是挣扎了几下,反倒令另外一条腿也陷入其中。
“周沅也。”
比她走快半米的男人,听到叫声,这才发现雪已经淹没了她的大腿。
于是,谨慎地走回两步,到她面前。
“帮帮我。”林初可怜兮兮地伸出双手。
周沅也站稳后,倾身向前,“双手环住我的脖子。”
林初依言照做。
下一瞬间,周沅也长臂一展,稳稳地揽住她的腰,将人抱了出来。
她的嘴唇,轻轻擦过他的侧脸,如同一抹火星,散发出炙热的火花。
他的下颌紧绷,后槽牙紧了紧,淡然的目光被欲望撕开一条几不可见的裂缝,很快又合上了。
林初被他抱着,稳稳地落地,站在安全区域,“谢谢。”
“小心一点,这里的雪……”周沅也的话还没说完,脚下便沦陷了。
林初想要抓住他,却只掠过他的衣角,最终手心空空,只有空气。
这里的雪层“二次坍塌”,比刚才的严重许多,周沅也整个人直接躺了进去,被雪包裹住了。衣服上,头发上,连睫毛上都被扬起的雪粒溅到了。
他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起了,仿若一潭春水被微风吹起粼粼的波光。
“你……还好吗?”林初微微弯腰,同情地看着他,却又不由觉得他狼狈的模样有几分好笑。
好像只有在这时候,周沅也才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人,而是鲜活的,曾予她微笑,与她牵手,与她接吻的人。
夜风轻拂,吹来了她清浅的笑意。
周沅也静默了,伸手擦拭脸庞,掸掉身上的雪,思忖着该如何从这雪中挣脱出来。
“需要我帮忙吗?”林初脸上的笑意没有丝毫收敛,连眉眼都弯了起来。
周沅也尝试了几次,都没有站起来,林初就站在边上,津津有味地看着他。
还是不行。
他只好对她说:“拉我一把。”
林初笑着慷慨地伸出了手,却在他将要握上时,蓦地收了回来。
“?”周沅也的眸子沉了下来。
“回答我一个问题吧。”林初的双眸明亮如星,笑意渐渐被认真取代。
周沅也问:“什么问题?”
“你喜欢我吗?”
在无数个开着夜灯,共同刷题,最后累着睡去的夜晚。
在那些倾盆大雨忽然落下,看见班级后门边上伫立着的雨伞的雨天。
在每一次考试之前,收到藏着“加油”纸条的巧克力的清晨。
其实她想问的是,以前的你,喜欢过我吗?
林初的眼睛被风吹得水光盈盈。
冰天雪地之中,万籁俱静。
风的喧嚣仿佛忽然消失了。
不算太长的静默之后。
“喜欢。”周沅也如是说。
他不轻信爱情,更不相信一见钟情,可是,这一切到了林初身上,就成了悖论。
她的身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一颦一笑都吸引着他,就如同此刻。
林初笑了。
就当是给曾经的自己一个答案吧。
周沅也仰望着她,总觉得她的眼神中蕴着许多他看不懂的东西。可是没来得及等他开口询问,林初就背过身去,继而张开双臂,向后倾倒在他的身旁。
“你……”周沅也顿时失语。
过了片刻之后,两人都躺在白茫茫的雪里,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看,极光!”林初惊叹。
苍穹之下,一条绚丽飘渺的绿色光带萦绕在天际,似是滴落在水中的颜料,浅浅的绿色在如墨般的底色中晕染开来。
“嗯。”周沅也温柔应声。
“你是不是看过很多很多的极光了?”
“嗯。”
“会厌倦吗?”
“不会。因为每一次的极光都不一样。”
“就像‘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林初想起他们一起背过的辩证法思想。
周沅也的嘴角微微勾起,目光寂寥,似乎越过遥远的天空,想起了什么。
林初安静地看着他仰望着星空的侧脸,听他轻声地说:“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目的,所以各有各的活法。有些人是为了名声,有些人是为了地位,有些人是为了利益,有些人为了美色……”
他的话未完,她就问出了口:“那你呢?”
“为了‘体验’。”周沅也侧过脸来,黝黑的眼眸仔细地看着她,“每一天的日出,每一天的日落,每一天的风吹过的感受,每一天的雪落下的节奏,都是不一样的。”
林初的手摊开在雪地之上,慢慢收拢,攥住的那团雪,被她的体温融化凝成了冰。
“还有呢?”
被他的眸光蛊惑,林初情不自禁地翻身而上,俯视着他。
担心她摔下来,周沅也轻抬起一只手,虚虚地环在她的身后。
“还有……”他已经无法思考。
她的吻,在他的凝视下,缓缓降落。
温柔地落在他的唇上。
“还有,每一次的吻。”她说。
林初坐在机场大厅的长椅上,仰头注视着上空吊着的灯。
这似乎是哪位艺术家的作品,用无数微微弯曲的白色圆片,包裹出云朵一般的形状,几朵簇拥在一起,轻盈而又飘渺。
林初还在感叹着这灯具的绝美造型,手机的闹铃忽然响了。
是她昨天设置的提醒,再过一会儿,就要安检了。
闹铃关闭之后,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了一条通知。
居然是Z先生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zyy: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个朋友的单子,他挺喜欢你的声音的,想托我问一下,你真的不愿意接他的单子吗?
林初犹豫片刻,想到对方如此诚意满满,再拒绝好像有点过分了,于是打字回复他:我接,给我发稿子吧,不过我马上有点事,估计得要明天才能回复你了。
zyy:没关系,不着急,他那边应该也没这么快。
lc:好的。
林初回完消息,余光瞥见旁边的位置上,有一个人坐下了。
黑色的羽绒服,里面也是一身黑色的运动装,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衬得他整个人都充满了少年气息。
周沅也将一瓶矿泉水拧开了盖子,递过来,“有点凉。”
林初没在意,握在手里,往嘴里倒了一口,当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流下时,她才瑟缩了一下。
确实有点凉。
周沅也的身体向前倾着,手肘撑在大腿上,他用低头看了一眼手腕,腕表上的秒针在不停地转动着。
几位游客拉着行李箱,从他们面前经过,进了安检口。
“可以进去了。”林初说。
周沅也“嗯”了一声,却坐着没动。
“我走啦。”林初率先站起来,行李已经托运了,她的手上只有一个随身携带的托特包。
周沅也也跟着站起来,陪着她慢慢走到安检口。
“我的个人展,下个月就开始了。”他站在拉起的红线之外,顿了顿,继续说,“你要来看吗?”
林初沉默片刻,一只手捏着托特包的背带,她的指甲由于用力而露出几分苍白,脸上却维持着微笑,轻声地说:“有机会的话。”
周沅也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那对视的目光让林初说不出的难受,她不自觉地将眼神移到了他的鸭舌帽上。
“帽子,能给我吗?”她忽然说,言语中带着刻意的玩笑,“我的帽子找不到了,今天都没来及洗头呢。”
周沅也没有犹豫,抬手摘下头上的黑色鸭舌帽,拿给她。
“谢谢。”林初接过来,扣在头上,顺手将耳边垂落的发丝挽到了耳后,“那我,走啦。”
说完,她低垂眼眸,转身就走。
“林初。”周沅也喊住她。
她的脚步停下了。
“连联系方式都不留吗?”周沅也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沉声道。
好像又回到了他们第一次在冰岛遇见时的模样。
夕阳下,在一望无垠的大路上,他打量着她侧翻的越野车,语气透出一丝不耐。
林初的心脏抽动了一下,而后扯了扯鸭舌帽的帽檐,所有的表情都被隐藏在阴影之下。
她没说话,脚步继续向前,大步走过长长的通道,在通过安检之后,渐渐消失在转角。
时间到了准点,白天来了,机场的灯忽然全部熄灭了。
这个小小的机场,每日的航班并不多,此刻已经没有了往来的人。
周沅也一个人笔直地站在原地,仿佛暴风雪后,无边无际的雪地上,遗留下来的唯一一棵树木。
“Sean!我们的车轮被冻住了,好不容易才启动,差点就赶不上了,还好。”奥斯汀姗姗来迟,小跑着上前,“对了,Chu呢?”
他的身后跟着同样气喘吁吁的伊芙琳。
周沅也一言不发。
奥斯汀以为他没有听见,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重复问了一遍。
“走了。”周沅也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向出口走去。
“啊?不是还没到时间吗?”奥斯汀跟着周沅也走了两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安检口,“Chu怎么也不等等我,还想着再见一面呢!”
望着周沅也逆着光的背影,伊芙琳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异样,连忙捂住了奥斯汀的嘴,“别说了。”
“怎么了?”奥斯汀一头雾水地问。
“看起来好像是不欢而散。”伊芙琳轻叹。
“为什么?”奥斯汀怒瞪那个背影,“肯定是Sean又乱凶人了,你看他刚才的脸色好臭。”
“不知道。”伊芙琳也看不懂,之前他们明明发展得很不错,就连昨晚都还好好地。怎么现在突然就这样了,她嘱咐奥斯汀,“你别多问了。”
出了机场,外面就是偌大的停车场。
周沅也一眼就看见了那辆白色的越野车,是他刚刚开来停在这里的,也是他去机场旁的租车公司办理的还车手续。
而此时,租赁公司的人正在检查着车辆安全。
一个工作人员打开了后排车门,在座椅上发现了一顶淡粉色的羊毛帽。
他拿起帽子,看了一眼,用冰岛语跟同事说,客人好像把帽子忘在车里了。
他的同事抬起头,看过去,正好望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周沅也。
刚刚才见过,他们记得他的样貌,很快把帽子还给了他。
周沅也神色难辨地看着手中的粉色帽子,淡淡地道了谢。
奥斯汀和伊芙琳终于跟上了,带着周沅也去往他们停车的车位。
坐上车后,奥斯汀时不时地从车内的后视镜中偷瞄周沅也——他坐在后排,双手环胸,双目紧闭。
“Sean.”
“嗯。”
“要不要去小酒馆喝一杯?”奥斯汀试探地问了一句,“反正白天也没有人。其实,被Chu拒绝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我不也是吗?”
伊芙琳斜了奥斯汀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拧了一下他的大腿,用口型提醒他:“闭嘴!”
不料,奥斯汀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哀嚎,“伊芙琳,你干什么拧我?我说错什么了?!”
真是个傻子!伊芙琳绝望地用手盖住脸,别过头去。
“Sean,去吗?”奥斯汀问。
“不去。”周沅也一动不动,冷漠地开口拒绝。
车窗外的天空,渐渐明亮起来,橙黄色的太阳从灰暗的天边一点一点攀爬上来,一束金光透过层层叠叠的云朵之间的间隙,落在了雪地上。
今天,似乎是个适合飞行的好天气。
亮起的霓虹宛如一条流淌的河流,照亮了大街小巷。
在空姐的广播中,林初打开了遮光板,收起小桌板,轻靠着座椅靠背,侧头看向机舱外面,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飞机在空中盘旋了几个来回之后,终于开始缓缓降落。
等飞机停稳。
林初换上了国内的手机卡,重新开机。
微信上的信息源源不断地跳了出来,不过都来源于一个人——蒋予温。
蒋予温:到了吗?
蒋予温:我看到APP上显示航班落地了。
蒋予温:人呢?怎么还关着机!
蒋予温:开机回我。
蒋予温:上面不好停车,我在停车场,你出来了跟我说在几号出口。
林初按下语音回复,许久未曾开口的嗓子有几分喑哑,“我落地了,出来给你打电话。”
她一边查看手机上的各种信息,一边跟着人流向前行进。
入境之后,跟着提示找到行李转盘,她站了良久,行李转盘才开始转动起来。
上海到冰岛没有直达航班,林初是在阿姆斯特丹转机的,间隙中在机场又等了好几个小时,面容难免浮上疲惫。
由于坐了太久的航班,她的脚都有些水肿了,以至于现在脚上的鞋子都变得十分挤脚。幸好,她的行李箱是前几个出来的,不然真不知道她还要等多久。
林初给蒋予温打了电话,告诉她出口的序号。
很快,蒋予温就开着车,上来接人了。
林初站在路边,朝那辆熟悉的车子招手。
蒋予温下车来,帮她打开后备箱,一起将行李箱随意塞进去,接着绕回前头,坐进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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