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吧!”宋积雪得到了认同,越发来劲,道:“姐夫,我也考考你。”
没等元允中说话,她已道:“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二,五五数之三,七七数之二,问物几何?”
元允中微微地笑,道:“二十三。”
“哇!姐夫,你好厉害!”宋积雪惊呼,又给元允中出了一道题,“百兔纵横走入营,几多男女斗来争。一个一个难拿尽,四只三人始得停。”她眨着眼睛望着元允中,“姐夫,你知道有多少人去捉兔子吗?”
那狡黠的模样儿,竟然和宋积云有七、八分相似的。
元允中忍不住捏了捏她还带着几分婴儿肥的面颊,笑道:“七十五个人!”
“姐夫!姐夫!”宋积雪欢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元允中问她:“还有谁知道你的算术很好?”
宋积雪摇了摇头,情绪顿时有些低落,但还是为家人辩解道:“大姐平时很忙,娘怀着小妹妹,二姐……她说女孩子看得懂账本,知道每个月有多少月例,花了多少钱就够了。”
大多数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的。
可宋积云不一样。
宋积云的妹妹当然也可以不一样。
元允中安慰她:“你二姐说的不对。就算你是女孩子,可只要你足够厉害,像你大姐那样,也能做男孩子能做的事。你看你大姐,不就掌管着宋家的家业吗?”
“嗯嗯嗯!”宋积雪眼睛笑成了月芽儿,连连点头,道,“我大姐是很厉害的!不过,姐夫,你也很好。”
元允中莞尔,想了想,道:“你想继续学算术吗?你要是想学,我到时候可以给你请个老师。”
宋积雪却有些迷茫,道:“可我学了做什么呢?二姐说,学了女红可以做衣服,穿得漂漂亮亮的,还可以保暖;学做饭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还可以做给娘、大姐和我吃。我学了算术能做什么呢?”
她歪着小脑袋问元允中:“去做账房吗?可我们家已经有账房了。外面的人又不会请我。我当了我们家的账房,那我们家的账房岂不是要被辞退了?我们家总不能请闲人吧?那岂不是得又开一份工钱?”
元允中哈哈大笑,道:“那你可以帮你大姐管窑厂啊!”
他打着比喻:“你看,你如果有一笔钱,你不管把他借给别人还是存在银楼里,都是有利息的。如果你把这笔钱买了泥料存着,那在泥料变成瓷器之前,它就只能放在那里,一分钱利息都没有。
“但你要是不买泥料存着,需要多少去买多少的时候,你买得少,泥料商就只会按零售价卖给你,而零售价比批发价要贵很多。每斤泥料摊到瓷器上,就会比别人家的贵。
“所以,你需要多少泥料,得仔细地算清楚。既不能多,也不能少。这可不是一般人能算得清楚的。”
宋积雪眼睛亮如星晨,问元允中:“那我大姐也会算吗?”
元允中轻轻地咳了一声,避开了这个话题,重回正题:“可见学好算术也是很重要的吧?”
宋积雪立刻被元允中带偏了,点了点头。
元允中又道:“可我们学什么东西,也不一定都是为了有用吧?”
宋积雪不解。
元允中帮她正了正丫角的珠花,声音温和:“除了算术, 你还喜欢什么?”
宋积雪想了想,道:“喜欢我娘,我姐姐,还有我爹,这个算吗?”
“算!”元允中笑道,“还有什么吗?”
宋积雪大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了。”
“我夏天的时候,喜欢躺凉床上看星星。”元允中道,把她从大书案上抱了下来, 牵着她的手,坐到了厅堂的罗汉榻上,拿起榻几果盘里的桔子,开始给她剥桔子,“我身边的人一听说我喜欢看星星,就觉得我应该去学观星术,不仅能够知道四季变化,而且还能窥视神机。
“可我喜欢看星星,仅仅是因为星星好看。一闪一闪的,亮晶晶的,像一个个萤火虫闪烁在夜幕中。
“有人说我是在浪费时间。
“但我为什么不能浪费时间呢?
“我看星星的时候,会很高兴, 那就行了。
“不一定看星星的时候就得有用。
“就像你要喜欢算术,想学算术, 它能让你高兴,对吧?能让伱高兴的事, 就是有用的事!就是最好的事!”
“我高兴就好吗?”宋积雪喃喃地道。
元允中没有打扰她思索, 而是将剥好的桔子递给了她。
宋积雪慢慢地吃着桔了,消化着元允中的话。
半晌,她突然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元允中,大声地道:“姐夫,那我要学好算术。我要打败宋天宝和宋天聪!”
这和宋天宝、宋天聪有什么关系?
元允中不能理解,失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不,你不要管他们,他们太蠢了,都不及我们积雪十之两、三。你以后要和那些有本事的男孩子比。”
他们这样的人家,不愁吃不愁穿的,如果有点爱好寄托,比较容易磨练心性。心性稳定,遇到困境的时候就容易挺过去。
这才是最重要的。
元允中就和她约定:“你以后每天下午未正来我这里呆一个时辰,我告诉你学算术。等你学得有点样子,我就带你去拜访一位算术大师,你以后可以跟着他学算术。”
宋积雪抿着嘴笑。
元允中就提了一小筐江县令派人送来的福建柿饼,送了她回去。
路上,他们碰到了来找宋积雪的宋积玉。
她腼腆地站在路边,不好意思地轻声跟元允中道谢。
元允中见她胆子很小, 点了点头,把柿饼和宋积雪一并交给了她。
她提着柿饼牵着宋积雪就走。
宋积雪却在走出了一射之地还回头冲着元允中大声地喊着:“姐夫,你别忘了下午未正哦!”
元允中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曾氏院子的正厅,火盆烧得旺旺的,映红了曾氏阴沉的脸。
李氏一边哭一边给儿子上着药:“天杀的!全是群泼妇!看把我儿子打得。早知道那个姓元的是这副德性,我们就应该直接把宋积雪那个小蹄子给揍一顿了再说,找钱氏说什么理啊!”
宋天聪“嘶”地一声侧过脸去,不满地推了李氏一下:“娘,你轻点!你弄痛我了!”
李氏忙道:“乖儿,是娘不好!”
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宋三良突然烦躁地站了起来,不悦地喝斥道:“好了,不想上药就别上!你一个男孩子,居然打不过一个女孩子,你还有脸在这里呼痛。”
宋天聪毫不惧怕,冲着父亲就道:“你自己没本事,还怪我们打不赢宋积雪!我们就算是打赢了宋积雪又能怎样?你敢和宋积雪的姐夫硬刚吗?”
刚才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宋积雪那个姐夫不高兴的时候,他爹可一句话都没敢说。
“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宋三良扬手就要朝儿子扇去。
李氏忙拦住了宋三良。
曾氏也沉声地道:“你给我住手!”
宋三良讪讪然地放下了手臂。
曾氏看了李氏一眼,对宋三良道:“你随我来!”
率先去了内室。
宋三良和李氏对视一眼,忙跟着母亲进了内室。
内室,曾氏从她的雕花四柱黑漆床床板的暗格里拿出了一个红漆描金的匣子。
她打开匣子。
珠光宝气,金银闪闪,差点晃瞎了宋三良的眼睛。
“娘!您这是……”他有个猜想,却又怕自己猜错,强压着心中的悸动道。
曾氏叹了口气,道:“这是我的棺材本了。你拿去,打点宋家的那些族老。钱氏生了个女儿,宋积云又不在家,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宋三良战战兢兢地接过了匣子,向曾氏保证道:“娘,您放心。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
曾氏郑重地点了点头。
钱氏看见宋积雪脸上的伤,非常的自责。
宋积雪从前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受尽家人的宠爱,如今她和宋积玉只顾着照顾小四,不仅疏忽了宋积雪的感受,连她被欺负了都不知道。
她抱着宋积雪,有些后怕地对郑嬷嬷道:“多亏有元公子,不然……”
她万死难辞其咎。
宋积雪觉得自己有姐夫帮她出头,她一点都不难过,反而有些庆幸,如果不是宋天聪和宋天慧那两个蠢蛋,她还没有机会跟着姐夫学习算术。
“娘,我没事!”她笑嘻嘻地安慰着钱氏,把她和元允中的约定告诉了钱氏,还很高兴地道,“姐夫说,我高兴就行了,高兴就是最好的事,高兴就是有用的事。”
那兴高采烈的样子,仿若宋又良依旧在世。
钱氏双眼含泪。
她抚了抚女儿的丫角,轻声道:“那我们积雪给妹妹取个名字吧?”
“真的吗?”宋积雪惊喜地望着母亲,“让我取名字?”
钱氏颔首。
宋积雪忙道:“那就叫小雪好了。她是下雪的时候生的。或者是叫小飞。大雪纷飞。”
大家都笑了起来。
宋积玉提醒她:“你叫小雪,妹妹也叫小雪吗?”
宋积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高声道:“那,那就让姐夫给妹妹取个名字好了!姐夫可厉害了,他肯定能给妹妹取个好听的名字。”
钱氏和郑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钱氏笑道:“也好!这既是我们积雪的意思,你姐夫对你们都关爱有加,由他给你妹妹取个名字,也是难得的缘分!”
宋积雪等不到明天,噔噔地又跑去了荫余堂。
老远就听到她的声音:“姐夫!姐夫!我来了!”
(本章完)
元允中没有推辞,给新出生的宋家四小姐取名“积素”。
宋积雪拿着元允中捉着她的手,用大红色洒金纸笺写的名字,叽叽喳喳地跟钱氏和宋积玉、郑嬷嬷道:“这是欧体!欧体你们知道吗?就是一个叫欧阳浔的人写的字。”
然后她还拿出几张写着各种不同字体的“积雪”二字的大红色洒金纸笺,逐一的道:“这是颜体!这是柳体!这是赵体!还有,这是我们姐夫写的。”
馆阁体。
不过宋积雪觉得这个字体没颜体、赵体之类的威风,而且不是她姐夫自创的, 不愿意提。
钱氏等人都笑了起来。
宋积玉更是打趣她:“原来老师上课的时候你一点也没有听啊!”
她们都是五、六岁的时候就开蒙,到了十岁,虽说还在练大字,但至少一些基本的字体是能够分辨的。
谁知平时伶牙俐齿的宋积雪这次却没有立刻反驳姐姐,而是叹气道:“我是没有想到姐夫的学问这么好,什么字体都会写!这是我们姐夫写的,懂不懂?”
以元允中的年纪,出身在世家,每种字帖都能临摹几个, 这不算稀罕。但在钱氏眼里,元允中是个伶人,能这样,就非常的难得了。
她连连点头,非常赞同宋积雪的话:“是很厉害!”
还叮嘱宋积雪:“你既然跟着伱姐夫学算术,顺便让你姐夫告诉你写几个字。”
宋积雪的性子有些急躁,不太能静下心来练字,相比两个姐姐而言,那真是像狗刨爬似的。
宋积雪嘿嘿地笑,指了写着自己名字的大红纸道:“这就是姐夫写给我的,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字体, 他就教我什么样的字体。”
她还邀功般地举着写了“积素”两个字的纸笺道:“妹妹的名字好听吧!我们还准备给小四取个乳名, 不过,姐夫说, 等姐姐回来了再取。因为乳名得家里人喊,家里人一起取比较好。”
是因为男女有别,公子不太方便给小四取乳名吧?
钱氏暗暗点头, 对元允中的印象又好一层。
从此以后, 元允中身后就多了个叫宋积雪的小尾巴。
除夕夜,她甚至要去陪元允中吃团年饭,还振振有辞地道:“我们这里一桌子人,姐夫一个人过年,多孤单啊!”
宋积玉就揪了她的耳朵,道:“你不给爹上坟了?”
按习惯,大年三十他们要去给宋又良点灯上坟。
她这么说,是怕宋积雪要茹素,元允中为了将就宋积雪,跟着宋积雪茹素。
宋积雪立刻道:“姐夫说,他也会去!我要坐他的马车。”
钱氏还没有满月,没办法带她们去祭拜宋又良。
钱氏看着重新活泼起来的女儿们,眉眼间全是柔柔的笑意。
她温声道:“你们姐夫已经跟我说过了,到时候你们都坐他的马车去,他骑马去。”
“啊!”这下子就是宋积玉也忍不住惊呼,望了望窗外因为糊着高丽纸看不见的雪,道, “这么冷的天, 我们还是坐骡车吧!”
钱氏生了宋积素之后,精力大不如从前。元允中派人来跟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想的,后来不知怎地,三下两下的,就被元允中派来的人说动了。
她现在觉得元允中周到又体贴,把事情交给他,她很放心:“你们就听你姐夫安排吧!他肯定有主张。”
宋积玉到底还是个马上要及笄的小姑娘,能坐马车夜行,她也很高兴。
姐妹俩你一句,我一句的,钱氏在这样的笑闹声中悄悄地睡着了。
年夜饭后,元允中带着宋家两姐妹去给宋又良上了坟。
大年初一,他又代表宋积云招待了给宋家拜年的亲朋好友。
过了初三,又开始代表宋积云拜访宋氏宗族的一些长辈,设宴款待罗子兴等窑厂的大师傅、大掌柜。
忙忙碌碌,转眼间就到了初九天公日,还得代表宋积云去参加各大寺庙的香会,给各大寺院捐钱捐物。特别是八仙庵,去年彼此成就,八仙庵如今已隐隐盖过了从前的第一大寺院无名寺,今天无名寺专程派了个口才极好的知客和尚,想方设法地想说服元允中给他们寺庙也捐个瓷器的大佛,他们也会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迎奉仪式,绝对会超过八仙庵。而八仙庵今年的香火格外的旺盛,来参观他们家瓷器大佛的人依旧如之前一样络绎不绝,他们很感激宋家,初九这天还专程抬了一桌子斋案过来。
更不要说一些明里暗里打听宋积云消息的人了。
元允中私底下和郑全道:“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景德镇,也有这么多的应酬。”
郑全咧着嘴直笑,道:“大小姐不在家,你可以不去。”
元允中斜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回了荫余堂,见宋积雪端坐在专为她定做的板凳上,踏着专为她做的脚踏,挺着小小的身板,认真地在大书案前练字,他不由走了过去,轻轻地揉了揉宋积雪的头。
宋积雪笑眯眯地回头,大声地喊着:“姐夫!你回来了!”
元允中点头,更衣出来,宋积雪已经练完了今天的字数。
他检查了一遍,发现进步很大,按照两人的约定,在九九消寒图上用红色的朱砂涂抹了一朵花瓣,并欣慰地道:“再有一个花瓣,就是一朵梅花了,到时候我就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了。”
元允中用这种办法,成功地让宋积雪坐下来练字,而宋积雪只要自己答应了的事,纵然心里不喜欢,也会非常认真地完成。
这让他在心里对宋积雪又打了一个勾。
宋积雪却急着开始学习算术,大声道:“姐夫,我们等会再说,你上次给我出的题,我做出来了。”
“真的吗?”元允中表扬她,“你可真厉害!这道题我考了很多人,他们几乎都没有谁能答出来。来,你给我讲讲你是怎么答出来的。”
宋积雪就喜欢“他们几乎都没有答出来”这样的话。
她等元允中坐到了她的身边,拿出昨天几乎一夜没睡答出来的算术,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来:“你说四个城门都是从中间开的,我就像你教的,画了个四方型,然后在中间开了城门。出北门二十步有一棵树,出南门十四步有一棵树,我就画了个树……”
元允中认真地听着。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带着几分倦意却含着浓浓笑意的声音:“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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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元允中和宋积雪齐齐回头。
只见宋积云双手抱胸靠在书房的红漆镶着琉璃彩绘的槅扇上,正笑盈盈地望着他们。
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元允中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你回来了!”
宋积雪已经像个小炮竹似的,“扑腾”一声就冲进了宋积云的怀里。
宋积云抱住了妹妹,目光却落在元允中的身上:“嗯!我寻思着母亲这边应该要生产了,就提前赶了回来。”
没想到他会替自己尽了长女之责,还和自己的家人们相处得这样好。
她说着,视线忍不住巡视了书房一眼。
墙上贴着涂了七、八个花瓣的消寒图,屏风上挂着字体幼稚的宣纸,醉翁椅上搭着条猩猩红锦面的灰鼠毛的小毯子,茶几上横七竖八地摆着几碟吃了一半的点心,大书案上则杂乱地摆放着算盘、尺子、水盂、笔架、法帖、宣纸等物,书案前的太师椅下还放了个梨花木的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