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是稳婆和大夫都已经请好了,只需要提前派人接就行了。
郑嬷嬷沉着冷静地指使着丫鬟小厮们请大夫的请大夫,请稳婆的请稳婆,烧热水的烧热水,拿参片的拿参片,虽然忙碌, 却忙中有序,井井有条。
元允中想了想,也去了钱氏那里。
不过,他没有进院子,而是和吴总管一起在外面等着。
很快,天空中飘起了雪花。
宋积玉和宋积雪听到消息赶了过来。
两个小姑娘畏畏缩缩的像鹌鹑一样躲在伞下,让人看了无端生出几分怜悯来。
元允中虽然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却也知道妇人生产是道鬼门关,宋积云不在家,两个小姑娘想必非常的害怕母亲有个三长两短的。
他想到那几条手艺尚不太精湛却诚意十足的络子,吩咐吴总管:“请了两位小姐去偏厅等着。”
吴总管有些犹豫。
两位小姐还没有出阁,按理应该回避才是。
元允中不以为然,道:“未知更让人惧怕。”
吴总管觉得他说的有理,忙请了宋积玉和宋积雪去了偏厅。
他则给元允中撑了伞,继续在外面等着。
三更天,钱氏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女儿。
吴总管顿时心里“咯噔”一声,忙转头去看元允中。
元允中虽然面无表情,可那肩膀却耷拉得厉害。
怎么看上去比他还沮丧似的?
吴总管不解,却也不好多问。
他忙着按例给大夫、稳婆和家里忙了半天的丫鬟婆子等人打赏。
至于要不要给曾氏去报喜,他吞吞吐吐地和元允中商量:“要不, 还是等大小姐回来?”
当初大小姐能掌家,曾经拿了钱氏还没有出生的这个孩子说事。如今生的是个女儿, 他很担心宋三良、曾氏会以此为借口, 重新和宋积云争夺家产。
元允中道:“不会!”
吴总管想了想, 才明白元允中的意思。
他虽然不太相信元允中的话, 但元允中这段时间的表现让他能深刻的感受到他不是个简单的人, 况且现在宋家四小姐已经诞生了,宋家又没有藏着掖着,他就算是想等到宋积云回来了再去给曾氏报喜,也没办法完全隐瞒下来,还不如听元允中的,先按规矩去报了喜再说。
曾氏听了果然大喜,忙招了宋三良夫妻回城商量这件事。
钱氏则哭得眼睛都肿了。
“是我连累了云朵。”她向郑嬷嬷哭诉,“若我给她生个弟弟,她就能名正言顺地掌管家业了。她之前付出那么多,怕是都会因为我打水漂了。”
郑嬷嬷也很感慨,只能安慰她:“这都是命!半点不由人,您就想开点吧!”
她甚至拿不定主意应该不应该给这个小孩子做洗三礼。
可就这样无声无息的也不是个事。
她也只能去找元允中商量。
“办!”元允中斩钉截铁地道,“按规矩办!”
因为宋家还在孝期,按规矩办,那就是亲近的人家聚在一起吃个饭。
郑嬷嬷叹着气去给亲戚朋友报信。
宋家的族老们却为难了。
他们聚在十一太爷家里,商量着要不去参加宋家四小姐的洗三礼。
“怎么就生了个女儿呢?这要是生的是儿子多好啊!”
“去肯定是要去的,可去了怎么办?”
“又良没有儿子,按理应该给又良过继个儿子,这人选怎么选?”
“昨天宋三良还找到我这里, 问我怎么想的?可若是过继他们家的儿子, 只怕宋老板不会答应!”
“这是他她答不答应的事吗?这是约定俗成!她难道还想把娘家的家产带到婆家去不成?”
此音一落,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人接话。
一直没有说话的宋十一太爷此时才幽幽地道:“洗三礼不是婆娘们参加的吗?我们又不用去!”
立刻有族老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眼睛一亮,道:“你是说,我们拖到宋积云回来?”
宋十一太爷还没有点头,众人就炸了锅,纷纷道:“是啊!最啊!他们两家打擂台,我们掺和什么?”
当然也有个别不赞同的,可见多数人都这么说,也不好在这个场合与众不同。
这件事这就样定下来了。
等到宋四小姐洗三,宋氏女眷全都到齐了,还有和钱氏交好的严太太、吴太太等人。
而且还来了个稀罕人物——熊老爷的太太。
洗三礼的时候,她朝浴盆丢了好几个金锭子。
一下子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纷纷打听是谁。
熊太太是个貌相极其温婉的妇人,性格看着也腼腆,进进出出的紧跟着严太太,见人打听她,却也不一味地躲在严太太身后,而是细声细语地介绍自己,说熊老爷如今和宋积云做生意,特意从婺源来恭贺宋家的。
众人听了,不免私下里互相议论,觉得自宋家到了宋积云手里,越发的煊赫了,就连外地的客商也来给宋家道喜,来时还有些不以为意,此时个个收拾了几分脾气,笑盈盈地彼此契阔着。
而严太太见钱氏精神不大好,还单独安慰她:“一个女儿半个儿,你们有四个女儿,等于有两个儿子,有什么不好的!你看看伱们家宋老板,多能干啊!不比那儿子强上百倍千倍。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女儿,半夜都要笑醒了。”
钱氏看着在摇车里睡得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儿,低声道:“我不是不喜欢女儿。女儿是娘贴身的小棉袄。我是觉得我拖累了云朵。”
“那你就更要打起精神来!”严太太道,“不能让别人瞧了笑话。”
钱氏如雷贯耳,从此以后挺直了脊背做人不提。
宋积雪年纪小,大家说话都不会避着她,她这些日子不免听了一肚子闲气。
妹妹洗三,来了很多的客人,她趁着钱氏和郑嬷嬷一时顾不上她,她跑宋积云院子里,闷闷不乐地拿着刻刀在香樟树上刻字。
元允中路过,她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那模样,和宋积云生气时瞪人一模一样。
他觉得有趣,问她:“你在这里干什么?服侍你的丫鬟婆子呢?”
“要你管!”宋积雪冷笑,扬起下颌看人的模样也很像。
元允中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宋积云。
他拎了宋积雪的衣领就要把她交给身边服侍的人。
宋积雪哇哇大叫,四肢在空中乱抓,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我那天看得清清楚楚,我娘生了妹妹,你也很不高兴。等我大姐回来了,我要告诉我大姐!”
元允中愣住。
宋积雪趁机拿脚踢他。
却被他避开。
“不要胡说八道!”他温声地道,放下宋积雪,摸了摸她的头。
宋积雪顿时满脸通红,一溜烟地跑了。
元允中望着宋积雪的背影轻叹了口气。
宋家添了位宋四小姐,他是有点不高兴。
不过不是因为钱氏生的是个女儿。
而是他觉得,钱氏生了个女儿,宋积云怕是更加不会离开宋家了!
(本章完)
当然也有人家两样都过。
元允中不知道宋家四小姐过哪个礼,但他还是让人去给宋四小姐打了个赤金镶百宝的长命锁。
长命锁拿回来的时候,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宋积云,又让给宋积雪打了一个,宋积玉那里,他则送了个珍珠发簪过去。
宋积雪得了他的金锁, 不好意思地在元允中书房外面探头探脑的。
元允中就召了她进去,告诉她画画,还问她:“你以后想继承家业吗?”
宋积雪立刻就不高兴了,道:“我家由我大姐继承家业。”
“我知道啊!”元允中道,几笔下去,是个墨团,再细细地添几笔, 就成了一对活灵活现的河虾, “你大姐一个人掌家多辛苦了, 你长大了难道不想帮伱大姐的忙?”
宋积雪立刻被元允中的画技所折服,道:“我当然要帮我大姐啊!我爹在世的时候说了,姐妹齐心,其利断金。”
她说着,气势十足地画了一笔。
也是个墨团。
再细细地添几笔。
却让人看不出来画的是什么。
元允中暗暗叹气。
宋积雪却不服气地道:“我才刚开始学工笔,等我像我大姐那么大了,肯定能画得和她一样好。”
元允中不置可否,又给她画了个小小的山峰。
宋积雪照着画了半天,左看是团墨,右看还是团墨。
也就是说,她不管是画工笔还是山水, 都没有什么天赋。
元允中问她:“你想学拉坯吗?”
宋积雪瞪着良久, 反问道:“那你会吗?”
看来也不会!
元允中道:“那你会什么?”
宋积雪气得不行, 蹬蹬地跑了。
结果跑了一半,又折了回来, 一把拽了元允中画的对虾,这才再次跑开了。
元允中心情有点怅然,觉得这样下去, 宋积云真得一辈子呆在宋家了。
他让人去打听宋积玉。
宋积玉擅长女红,性格还很柔顺。这些天都是她在帮着钱氏带宋四小姐,反观宋积雪,整天到处跑,让她坐下来学点什么,那可真是像要了她的命似的。
元允中跑去找江县令喝酒。
江县令忙着明年春耕的事。
见了元允中,好比是瞌睡的遇到枕头,忙不迭地把他拉去了书房,道:“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这梁县十家就有九家是做瓷器的,上好的良田都没有人种,粮食居然全靠南昌府那边运过来。我准备鼓励生产,县衙出钱,买牛租给他们……”
元允中不想听这些,他道:“你明年还在这里吗?”
江县令被噎得一时无语,也有些烦心地道:“你来干什么?”
这酒是喝不成了!
元允中一言不发,又回了宋家。
只是他刚进内院,就听见钱氏那边人语喧嚣。
坐月子不是应该静养吗?
元允中忙走了过去。
远远就看见曾氏和李三良夫妻正堵在钱氏的门口, 跳着脚和郑嬷嬷、郑全、吴总管几个在争执。
元允中皱眉,厉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吴总管听着声音就松了口气,忙迎上前来给元允中行了个礼,元允中就听见“啪”地一声,宋积雪从钱氏正院里冲了出来,眼睛红彤彤地冲着曾氏就嚷道:“我就要打他,怎么了?你让我们家赔银子可以,可你也得把他们家从前从我们家借的银子先还给我!”
元允中这才发现宋积雪脸颊青了一块。
她原本就长得白,此时脸上就像长了块胎记似的,让人顿生白玉有瑕的遗憾和可惜。
元允中望着那几分和宋积云颇为相似的脸,脸都变了,他一把抱起宋积雪,喝斥道:“是谁干的?”
他平时不苟言笑,大家只是觉得他不好说话,暗中有点怵他。
可他这脸一冷,眉宇间如冰似霜不说,整个人如匣中宝剑出鞘般,凛凛杀气,迫在眉睫,仿佛下一息就能让你血溅五步似的。
大家这才觉得他从前的模样已经算是和颜悦色了。
直接就把一直被曾氏护在怀里的宋天慧给吓哭了。
宋天慧更抽泣着道:“不是我!是宋积雪,她先踢了我一脚!”
元允中定睛一看,宋天慧不仅额头上有个大包,而且脸上被抓得一条条血凛子,狼狈得有点没眼看。再看另一个被曾氏拢在怀里的宋天聪,领子被人撕破了,头发也被人抓了一缕,眼睛也被打得吹了灯,不比宋天慧好到哪里去。
偏偏元允中还目光森森地望着宋天聪,冷笑道:“那就是两个打一个啰!”
宋天聪当然不同意这种说法。
可他已经吓得直哆嗦,说不出话来了。
宋积雪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自宋又良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这样抱过她了。
她用胳膊圈住了元允中,强忍着泪水大声嚷道:“姐夫,是他们说要我们家滚蛋!”
姐夫吗?
元允中慢慢地摸摸她的头,道:“没有任何人敢让你们滚蛋。”
宋积雪:“还得让他们还我们家钱!”
她像找到了靠山一样,冲着曾氏和李三良夫妻大声道:“你向我爹借了四次银子。一次是三千两,一次是五千两,一次是一万两,还有一次是六千两。一共是二万四千两银子。你把我家的银子还给我家,我,我就赔你医药费。”
元允中愣住。
“放屁!”宋三良见元允中仿佛杀神一样,他怕元允中听了进去,真的和他清算这些银子,忙道,“你个连一二三四五都数不清楚的女娃娃,胡说什么?”
宋积雪在元允中怀里底气十足地冲着宋三良道:“我看见了,我都记得,我也数得清楚,我三岁就会背打算盘的口诀。”
元允中目光微闪。
他轻轻地拍了拍宋积雪的背,示意她不用背了,然后吩咐郑全:“太太要休息,不是要紧的客人,就不见了!”
郑全早就想让宋三良这群人好看了,只是碍于主仆之别,他不好主动动手。
此时闻言,他立刻捏着拳头就朝宋三良走了过去。
“你,你要干什么?”宋三良等人惊呼。
元允中却已经抱着宋积雪往荫余堂去,还交待郑嬷嬷:“跟太太说一声,有我在呢!”
郑嬷嬷连连点头。
元允中回头,对郑全道:“别把人打死了,马上春节,脏了宋家的地界!”
(本章完)
第216章
元允中的声音不高也不低,甚至称得上温和,但落在众人的耳朵里,却能让人真切地感受到他的认真——他是真的不在乎打死人,而是觉得春节快到了,府里死了人不吉利。
众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宋积雪却非常兴奋。
元允中抱着她,头也没回地往荫余堂去的时候, 她甚至像那些有所倚仗、被宠溺着的孩子一样,朝着宋三良等人做了个鬼脸。
回到荫余堂后,元允中抱着她直接进了书房,把她放在了他平时写字画画的大书案上,拿了药膏,亲自给她上药。
药膏的味道有点刺鼻,但涂抹在脸上之后却清清凉凉, 非常的舒服。
宋积雪乖乖地昂着头, 任元允中给她涂药。
元允中的心也跟着软了下去。
他问宋积雪:“谁教你背的打算盘的口诀啊?”
宋积雪得意地道:“没谁教我, 是我自己学会的。”
她还怕元允中不相信,解释道:“那年我爹教二姐打算盘,二姐半天都没有学会,我在旁边一听就会了。”
然后她背起了口诀:“逢一进一,逢二进二……二下五去三,三下五去二……四去六进一,五去五进一……二一添作五……六退一还四……”
元允中眸色更亮了。
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我来考考你。”
宋积雪连连点头,一副“你快考我,伱快考我”的小模样。
元允中道:“七加十五,等于几?”
宋积雪想也没想, 立刻道:“当然是二十二啰!”
元允中又道:“那三十六加四十二呢?”
这次宋积云回答的更快了:“七十八!”
元允中道:“一百五十三加三百七十六?”
宋积雪:“五百二十九。”
“五百六十九减二百九十七?”
“二百七十二。”
元充中一次次往上加, 最后沉吟道:“二万四千三百五十四减九千六百八十五,再加一万九千七百八十三, 再减二万六千三百四十七?”
这次宋积雪想了一会, 但也只是想了一会:“八千一百零五。”
元允中沉默了片刻。
宋积雪忐忑地道:“是不是算错了?”随后她立刻否定道:“不, 我不可能算错。”又问他:“是不是我算得还不够快?”然后她气哼哼地抱怨道:“那是因为你这里没有算盘。如果有算盘, 我算得更快。”
“不是!”元允中朝着她笑了笑, 乌黑的眸子仿若有星光点点,道,“我是被积雪吓着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比你算术算得更快,算得更准的小孩子了。”
“那当然!”宋积雪又高兴起来,她叽叽喳喳地道,“从前我爹考我二姐的时候,常常是我二姐还没算出来,我就算出来了。
“宋天宝和宋天聪就更蠢了。有一次我们去买糖,大糖人五文钱一个,小糖人三文钱一个,三个糖棒一文钱。我们凑了一百文钱,宋天宝要买大糖人,宋天聪要买小糖人。我就说,我们可以买十二个大糖人,四个小糖人,八十四个糖棒,加上宋天慧, 我们一个可以分三个大糖人, 一个小糖人, 二十一个糖棒。结果他们都不理我。
“宋天宝买了十个大糖人, 宋天聪买了十个小糖人,然后发现大糖人多两个,小糖人多两个,而且宋天宝还比宋天聪多花了二十文钱。宋天聪不服气,他们还打起来了呢!”
元允中认真地听她说着话,赞同地道:“他们是都挺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