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听出她话里有话,猜测她针对的是宋桃。
他听了只觉得大快人心,笑道:“东家,有很多窑厂和作坊的管事来找我,问我们家愿不愿意收瓷坯。您看,我怎么回他们好?”
宋积云沉吟道:“先和马会长他们商量商量。别人不把他当会长,我们还是要和他打声招呼的。”
自从宋桃大闹风神庙之后,马会长就再也没在景德镇露面。
他平时对行会的事还是很上心的,也做了不少的事。
宋积云觉得瓷器行业还真得有位像他这样的会长。
周正笑着应“是”,说起了另一件事:“吴老爷昨天来拜访您,您正巧去了御窑厂,他扑了个空。不过,他让我告诉您,说宋桃找到他,想高价租他的坡地,但他想继续借给我们,还想和我们签个长约。”
“行啊!”宋积云笑道,“等过完了年,我们就开龙窑,烧釉上彩。”
“真的?!”周正欢喜得都要跳起来了,忙不迭地道,“我这就去跟吴老爷说一声。”然后请她示下,“马会长就约在我们窑厂讲吗?”
瓷器行会在风神庙旁边的一个偏殿有处歇脚的地方,宋积云道:“我去行会拜访他好了。”
还有就是严老爷那里,也得安抚安抚。
明年的龙窑,怕是要单为他们开一窑了。
而马会长见到宋积云,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哽咽着喊了声“宋老板”,就说不下去了。
宋积云安慰他:“良玉窑厂的事,您也别放在心上。您为行会做了多少事,我们都是知道的。这不,我有事就第一个来找您了!”
“好,好,好!”马会长欣慰地一个劲地道,等到严老爷等几位德高望重的瓷器业同行前辈们过来,她把来意说了一遍。
(本章完)
第196章
马会长等人听了,都非常的兴奋,连声夸宋积云宅心仁厚,说她不仅继承了她父亲宋又良的衣钵,还继承了他的品格。待到宋积云说明请他们来的缘由,马会长等人更是热泪盈眶,纷纷赞她给景德镇众人留了条活路, 仿佛宋积云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似的。不仅让她放心大胆地收各家瓷坯,还给她出谋划策,告诉她哪些人家做生意忠厚老实,可交,哪些人奸诈狡猾,不可交,恨不得亲手写一份名单给她。
宋积云知道能让马会长推荐的除了人品不错, 应该还是一直支持他的人。她乐意做这个顺水人情,且考虑到万一这些人闹出什么幺蛾子, 也能找人出面处理,遂全按照他们的意见,一起确定了合作的人家。
有的人家没有这个能力做瓷坯,但有擅长淡描、刻花或者是施釉之类的工序的,她干脆进行了一次公开选拔,都收了进来。
景德镇最顶尖的师傅,几乎全都在她的窑厂做工。
对于没能入选的,她很是歉意:“如今只能收这些人,等窑厂的生意好些了,肯定会扩招的。”
既然能烧瓷,一家总有个拔尖的。
在这样的当口,能有口饭吃,也没谁去挑剔了。
众人不仅不怨恨, 还都很感激。
有些觉得自己学艺不精的,还想到宋家窑厂当学徒。
一时间到处是请宋家窑厂的大师傅、大掌柜们吃饭的。
而且众人觉得,宋家窑厂此时不过是不愿意和良玉窑厂打擂台,时间长了, 宋家窑厂坚持不下去了,肯定会开龙窑,和良玉窑厂一争高下的。
良玉窑厂只有玉瓷和青花瓷,玉瓷不用说了,是从宋家得来的手艺;青花瓷则是以降价打败了其他窑厂和作坊的。宋家窑厂则不一样,且不说玉瓷原本就是他们家的,就是那龙窑,也是他们首创的,昌江帮到现在还遵守着承诺,只给他们一家砌龙窑,还有那新创的甜白瓷,被御窑厂看中,帮着御窑厂烧贡瓷,别人家一窑难求的釉上彩,他们家更是卖成了青花价。
跟着宋家窑厂肯定比良玉窑厂有前途。
景德镇大部分的人都选择了和宋积云合作。
宋家窑厂至此客似云来。
宋积云还趁机推出各种优惠。
良玉窑厂的生意很快又跌落下去,比原来还不如。
之前给良玉窑厂送瓷坯的人都后悔不已,悄悄地联系宋家窑厂的大掌柜、大师傅们,想改弦易辙, 给宋家窑厂送瓷坯, 或者是到宋家窑厂做工。
宋家窑厂自然不允。
周正等人被请客送礼都搞怕了,躲到宋积云这里来, 欢天喜地地抱怨:“看着鸡鸭鱼肉就不想下筷子,只想吃点时蔬咸菜。”
宋积云哈哈大笑,叮嘱周正:“你注意一下那些来我们窑厂做工的师傅们,看能不能留下几个。”
釉上彩填一种颜色和填两种颜色、三种颜色的成本区别不大,宋积云决定迎合春节的喜庆,多烧几种颜色。
他们现在缺人手,特别是有经验,手艺高超,能直接做事的师傅。
周正会意,笑道:“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办!”
既要能把师傅挖了过来,还不能让别人觉得他们做事不地道,伤了感情。
周正做事,宋积云还是放心的。
她和周正说起了御窑厂竞标的事:“我们家的甜白瓷肯定是能上的。但宋桃和万公公搅和到了一起,青花估计会交给良玉窑厂。但御窑厂自己的大师傅们本身就擅长烧青花,宋桃的东西送进去,未必能占多大的便宜。”
周正另有担心,睃着宋积云道:“怕就怕宋三小姐打得是祭瓷的主意——宫里的贵人谁知道我们窑厂一年能烧多少甜白瓷出来?到时候上贡的祭瓷一半是甜白瓷,一半是玉瓷,谁又能说什么?”
甜白瓷是新瓷,刚成为贡品,成品不稳定,只好用一部分玉瓷代替,这是很正常的。
至于甜白瓷成品稳不稳定,每年能上供多少给皇家,还不是万公公说了算。
宋家窑厂之所以能被称为景德镇第一,不就是因为他们家能帮御窑厂烧皇家用的祭瓷吗?如果良玉窑厂也能帮御窑厂烧皇家用的祭瓷,在声望上必定能和宋家窑厂并肩。
在周正看来,宋桃既然和万公公搅和在一起了,肯定会打这主意。
宋积云却不以为然。
她们家给御窑厂烧祭白瓷至今已经有九年了,就在这一、两年里,最初供应的那些祭白瓷不是会褪色,就是会裂开。她要是还继续用玉瓷烧祭白瓷供给御窑厂,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宋桃既然是重生的,她一定知道。
她会用玉瓷巴结上万公公,却不会去给御窑厂烧祭白瓷。
不过,周正睃她做什么?
觉得她太纵容宋桃了?
周正不承认,道:“我是觉得还是老东家厉害。教出了一个您,教出了一个宋三小姐。”
说来说去,还是觉得她对宋桃太宽容。
宋大良当年想回宋家窑厂当差,她爹硬是顶着曾氏的压力都没有答应的。
她却任由宋桃烧玉瓷,和宋家窑厂作对。
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了。
“这件事我心里有数。”宋积云笑道,“宋桃不会和我们争祭白瓷的,倒有可能想办法烧龙缸。”
周正骂了一句,这时又嗔怪起宋又良来:“家传的手艺,教给侄女干什么?现在好了,教出个白眼狼来,祸害宋家。”
宋积云哭笑不得。
她有种感觉,宋桃的手艺应该不是她爹教出来的,而是她上辈子教给宋桃的!
汪大海来找宋积云:“东家,我刚被御窑厂的人叫了过去,说是万公公如召大家有话要说,让您一早就过去。”
应该是为御窑厂竞价的事。
宋积云道:“请了李老爷吗?”
李子修家是烧青花的,有时候御窑厂忙不过来,会让李子修帮着烧一部分。
汪大海道:“我已经打听过了,不仅请了李老爷,还请了严老爷、吴老爷、陈老爷他们。景德镇略有些头脸的人御窑厂全都请了。”
能有资格去御窑厂竞价的,不超过十家。
万公公他这是要干嘛?
宋积云和周正交换了一个眼神。
严老爷等人已经到了,马会长还没来。
严老爷就拉着宋积云说悄悄话:“知道为什么叫我们来吗?”
宋积云摇头:“您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不知道马会长知不知道?”严老爷有些不安,他对宋积云直言道,“万公公, 记性很好,上次在风神庙,他很不高兴。如今又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我寻思着,这次御窑厂的竞标,我就不参加了。没想到万公公还是把我叫来了。”
言下之意,是指万公公这个人很记仇,他已心生退意。
在宋积云看来,严老爷这个年纪已经应该退休了,可此时的人认同“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心目中没有退休这个概念,一般都是活到老干到老。你劝他退休,他说不定以为你嫌弃他。
她只能安慰他:“瞧您这话说的,我们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若是论经验,得有您这样老辣。别人我不知道,我们窑厂就多亏了有您指点,不然收瓷坯这一件就得把我们搞得头昏眼花的,不知道怎么办好?”
严老爷脸上终于有了点笑, 道:“你这孩子,就会拿好话哄我开心。不过, 我的确是比伱多吃几年的米,对景德镇的一些前程往事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 你以后有什么事只管来问我就是。不过,这次我也是真心想把窑厂交给小辈,回去含饴弄孙了。”
他还和宋积云开玩笑道:“你严叔以后有什么事,你看在我的面子上, 可要帮他一把!”
宋积云汗颜。
两人笑眯眯地说着话。
宋桃来了。
前呼后应,带了一群人。
其中有个高个子做管事打扮的年轻男子,神色内敛,举止沉稳,宋积云不由多看了一眼。
周正已在旁边道:“这是宋三小姐的左膀右臂。叫宋仁。从前在码头混,不知怎么地,被宋三小姐看上了,前些日子洪老太爷召回了一部分人,他就做了良玉窑厂大管事。”
看来又是开金手指。
宋积云“嗯”了一声,和刚刚加入的吴老爷说着话。
“云朵!”突然有人在背后喊她。
她一回头,是宋桃。
宋桃穿着件大红色遍地金的褙子,油绿色杭绸绣粉色忍冬花折枝花的马面裙,插着金步摇,戴着金戒指,打扮得十分华丽,不像是来开会的,像是来参加婚庆的。
“云朵!”她见宋积云没有理她,又笑盈盈地喊了宋积云一声,亲亲热热地道, “我们可有些日子没见了。等会散了会,我们找个茶楼坐坐,说说话呗?”
很是张扬。
只是还没等到宋积云说话,旁边已有人朝着她“呸”了一声,骂道:“毒妇!”
宋桃顿时变了脸。
她冲着那人冷笑道:“没用东西!只知道骂女人。你有本事别把自家的瓷坯往别人家挑啊!”
男子恼羞成怒,扬手就朝宋桃搧了过去。
宋仁一把就抓住那人手,低声喝斥道:“你想干什么?这里可是御窑厂!”
说着,他把那男子拉到了一旁。
宋桃身边的人则团团上前,把宋桃护在了中间。
那男子身边的几个人见了,也都围了过来,护住了那男子,七手八脚地冲着宋桃等人道:“你们想干什么?”
“鸠占鹊巢,拾人牙慧,骂你怎么了?”
还有人去推搡宋桃的人:“你们想干什么?”
骂宋仁:“走狗!在女人胯下讨生活的东西,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叫嚣!”
宋桃等人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眼看着双方就要打起来了,居然连个劝架的人都没有。
宋积云看着直皱眉。
有小厮高声喊着:“万公公到了!”
两拨人立刻偃旗息鼓,收拾了情绪,各自站好,迎了万公公进来。
相比上次,万公公神色间满是疲惫。
他在主位坐下,等到小厮上了茶点,他抬睑扫了众人一眼,好像是在确认到底都有些什么人来了似的。
宋积云感觉到他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时间有点长。
难道是因为她坐在马会长的下首?
马会长没有来,她成首位的第一人,太显眼了?
宋积云思忖着,就听见万公公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这次叫你们大家来呢,是为了近日青花瓷降价的事。”
众人面面相觑。
宋积云也有点意外。
她端起茶盅,慢慢地喝了一口。
“我知道,因为良玉窑厂烧出了龙窑,大家的日子都不太好过,景德镇也因此出现了好几起打架斗殴事件,还死子人。这样下去,景德镇只会越来越乱。”万公公继续道,“我决定了,以后景德镇的瓷器都不允许随便降价,也不允许随便生产。”
“什么意思?”在座的众人像炸了锅似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嗡嗡地小声议论起来,“不让随便降价我举双手赞成,可这不让随便生产……听不懂!”
万公公任由众人议论着,神色悠闲地喝着茶。
宋积云垂着眼睑,摩挲着手边的盖碗的碗沿,大致上已明白了万公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宋家窑厂的釉上彩一出,宋桃的青花降价也卖不出去,降价就失去了它的意义。
可让宋桃烧釉上彩,先不说技术了,就是人手她都不够,更别说和宋家窑厂相比了。
那就唯有强制干预。
大家统一价格,按计划烧瓷。
也就是说,御窑厂让你烧多少瓷器你就只能烧多少瓷器。你说一窑就把御窑厂规定的瓷器全都烧出来了,不好意思,你的名额已经用完了,你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允许多烧,你就只能干看着,闲着呗。
或者是,想办法让御窑厂允许你多烧。
宋积云在心里骂了一句“傻叉”。
不知道这主意是宋桃想出来的,还是万公公想出来的。
只是这熟悉的味道,怎么看都像她“前世”能想出来的办法。
她干什么了?要出这样的损招?
宋积云对前世发生的事非常好奇起来。
可惜,宋桃永远不会告诉她。
她懒洋洋的没有吭声,可有人偏偏不放过她,问她:“宋老板,您觉得如何?”
(本章完)
他精光四射的眼睛盯着她,让她一下子想起饿极了的野狗。
宋积云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襟,笑道:“这主意挺好的。”
不就是从自由经济到计划经济吗?
她望着万公公的眼睛,徐徐地道:“只是不知道会分给我们窑厂多少份额?”
原本就有很多的人盯着她,她一说话,众人立刻全都竖了耳朵听, 偌大的三间敞厅,顿时鸦雀无声。
因而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却非常清晰地传到了在座所有人的耳朵里。
有人眉头紧锁,有人双手紧握,有人倾身侧耳,可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万公公。
万公公看也没看众人一眼, 眉头微挑,笑着反问道:“宋老板觉得你们窑厂应该分多少份额呢?”
家家户户都要吃饭,你要别人的饭碗, 别人就能要你的命!
这可真是道送命题啊!
宋积云微微地笑,道:“我要多少份额,万大人就能分给我多少份额吗?”
又把球踢了出去。
万公公目光阴沉地盯着她,仿佛想把她的模样看清楚,印在脑子里似的,森森地道:“我给伱多少,你就接多少吗?”
“那是自然!”宋积云毫不畏惧地任由他看着,直视着他的目光,下颌微抬,风轻云淡,带着几分倨傲地笑道,“万一不行, 就开龙窑好了!”
的确, 只要宋积云能烧成龙窑,万公公给她多少份额, 估计都能吃得下去。
她还毫不犹豫地补刀:“我就算吃不下去, 不是还有在座的众人吗?大伙儿这些日子帮着我们窑厂烧釉上彩, 我看也没有哪家闲着啊!”
宋积云说着, 目光在众人身上缓缓的扫过,像是在问:我说的对不对?
可更多的,众人却感受到了威慑。
很多看不清楚形势,担心万公公多分给宋家窑厂烧瓷份额的人都不敢与她直视,纷纷低下了头。
更多的却觉得她的话有道理。
与其在此时诸事不明朗的情况贸贸然自己开窑烧瓷,不如就跟宋家窑厂做代工,钱比自己干赚得多,还事少,
这些人纷纷点头。
万公公看着,脸色隐隐有些发青。
“不愧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宋老板,豪气冲天!”他皮笑肉不笑地道,“可惜,万岁爷开恩,督陶官属于二十四衙门,和吏部丝毫不相干,只怕是要令宋老板失望了!”
那语气,就算是不通世情的人也能听出其中的阴阳怪气。
这是在讽刺她身后站着江县令, 可两人属于不同官场体系,他想不买账,依旧能不买账吧?
宋积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靠官家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