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爷忙道:“我肯定和您一样支持马会长,只是觉得这大风大雨的,您这里最稳妥。想着若是您这边有了什么决定,招呼我一声,我肯定以宋老板马首是瞻。”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积云再拒绝就是得罪人了。
“一定,一定。”她笑眯眯地端茶送了客。
吴老爷失望不失望宋积云不知道,但他刚走,陈老爷又来了。
宋积云道:“之前我们想借他们家坡地,他提出让他们家的把桩师傅跟罗师傅学手艺的那个陈老爷?”
周正点头, 去迎了陈老爷进来。
陈老爷和吴老爷一个意思, 只是走的时候悄悄和周正感慨:“要是你们东家是我们行会的会长就好了。我就信服你们东家。”
周正听了心花怒放。
在他看来, 宋积云完全够格。
可他想到宋积云常在他们耳边告诫的什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闷声发大财不香吗”,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在别人地盘上那么嚣张,不收拾伱收拾谁”的话,他对陈老爷道:“您的好意我们东家心领了,只是我们自家窑厂的事情都忙不完,实在无力再管其他的事。这人多口杂的,这种话您和我说说也就罢了,若是传到其他别有用心的耳朵里,别人还以为我们东家想当行会的会长,想和马会长一争高低呢!”
陈老爷也未必没有试探之心,闻言笑呵呵地也就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在大门口,他们又遇到几个来拜访宋积云的同行老板,而且这几个人还不是一起来的,是在宋家门口碰到了一起。
周正请了几位老板进门。
陈老爷坐上轿子的时候还在想:这行会的会长只怕迟迟早早会落到宋积云的头上!
宋积云则是忙到掌灯时分才好不容易把来访的人都送走了。
她叮嘱周正和吴总管:“再有人来拜访我,来家里的人,就说我在窑厂,去窑厂的人,就说我在家里。”
周正和吴总管听了直笑, 异口同声地道:“若是他们一群人在家里堵你, 一群人在窑厂堵你,你怎么办?”
“那我就在码头!”宋积云道。
引得两人又是一阵笑。
宋积云原本打算去荫余堂的也没能去成。
她干脆更衣洗漱,早早地睡了。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连续不停地烧窑,就算她只当是好玩,但心底还是盼着能有所突破,下意识的还有些紧绷,不烧窑了,不自觉地就放松下来,她这一觉沉沉地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她这才去了荫余堂。
元允中应该刚吃了午饭,正坐屋檐下晒着秋日的太阳,炖了秋梨川贝蜂蜜水喝。
邵青见到她,还问她喝不喝:“正宗的莱阳梨,我特意找邓晨要的。”
“邓晨?!”宋积云望了望垂着眼帘喝着水的元允中。
邵青飞快地睃了元允中一眼,忙道:“哦,就是新上任的巡检司邓大人。他不是在八仙庵的时候帮了我们不少忙吗?我前几天去谢了他一番。正好看到他那里有几筐莱阳梨,这个季节炖水喝最好,就要了几个。”
宋积云笑笑没追究,笑道:“好呀,我也跟着沾沾邵公子的福。”
“不敢,不敢!”邵青说着,飞快地跑了。
宋积云把手中的锦盒递给了元允中:“一共十二个,你将就着用吧!”
元允中接锦盒的手一顿,抬睑望着她,皱了皱眉:“十二个?”
宋积云给他烧的矾红六角盒一个不过酒盅大小,精致玲珑,用来装胭脂也很好。
她留下了几个。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这矾红用的是后世油画的技巧,谁看了不惊艳。
元允中却只是接过去看了一眼。
她龇牙,道:“怎么?不喜欢这画案?要不,你画个你喜欢的画案,我再给你烧几个?”
之前一直烧不成,看着就觉得刺眼睛,只是觉得漂亮,不像现在,阳光下,桔红色的杯子仿佛秋日的暖阳,越看越觉得好看,越看越喜欢。
元允中要是不喜欢,她正好拿回去收藏着慢慢用。
谁知元允中一听,“啪”地一下盖住了锦盒,脸也崩得紧紧的,不知道是哪句话又戳着这位小公举了,板着脸道:“不是烧了九窑吗?”
是嫌弃她成品率低吗?
宋积云冷笑,道:“你不会以为烧瓷器就像种大白菜似的,只要天气可以,撒了种子浇了水,总能种出几颗来。难怪二十四衙门的开口就是要烧龙缸。”
她平时不会这样,这次实在被给元允中烧的这几个矾红的六角盒把她给弄得心浮气躁的。
元允中听了这话却莫名其妙地神色渐霁,声音也舒缓了不少地“哦”了一声,道:“那些烧坏了怎么办?”
“砸了!”宋积云道。
一般的瓷器会把残次品降价处理,但高档瓷,特别是这种小范围只准备私用的,用了自己款的瓷器,为了保证出品的全是精品,都会砸得粉碎,埋到地下或者是丢到河边。
她通常都会丢到河边。
元允中闻言明显心情大好,居然冲着她笑了笑。
宋积云看着这样的他,不知道为何猝然间兴趣阑珊,懒得和他坐在屋檐下喝什么秋梨水了。
她想着自己手头还有一堆事,深深地吸了口气,干脆利落地起身告辞:“帮我谢谢邵青,秋梨水我就不喝了,等忙过了这几天再来拜会!”
只是当她跨出荫余堂的门槛时,她突然想起元允中那句“不是烧了九窑”的话来。
她断断续续地烧了月余的窑,浓烟滚滚,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除非盯着她的小作坊,否则就是罗师傅,也未必能知道她到底烧了几炉窑。
他怎么那么清楚地知道自己烧了九窑?
(本章完)
第194章
等邵青端了秋梨川贝蜂蜜水走进院子里的时候,只看见满院子盛开的各色菊花和仿若被霜打了似的元允中。
他不禁环顾四周,道:“宋小姐呢?”
元允中没有理他,却立刻端坐如松,恢复了往时的冷淡和倨傲,自顾自地打开锦盒,拿起其中一个六角盒细细地摩挲起来。
邵青悄悄地撇了撇嘴。
肯定是又把宋小姐给得罪了。
他们家公子什么都好,就是说话不好听!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
就是对着老爷、夫人、老太爷,公子也没什么好语气,更何况别人了。
公子对宋小姐,还算是好的了。
他把那碗端给宋积云的秋梨川贝蜂蜜水给了自己,拿着调羹慢慢地喝了起来。
一旁的元允中却对着一个六角盒的盒底看了半天,然后开始一个一个的翻着盒底看。
邵青瞟了一眼。
六角盒的落款是“宋家窑厂”。
古隶,整整齐齐的,还挺好看的。
宋家窑厂出来的东西都落的是这个款。
元允中又打开六角的盖子,对着阳光,一会儿看内壁,一会儿看盖子,一会儿看盒面,像找什么似的。
那么好的东西,邵青看他把盒盖、盒子翻得乱七八糟的,生怕落一个在地上,废了一个六角盒,忙道:“你找什么呢?要不要我帮忙?”
元允中神色微凝地停了下来,问邵青:“你发现没有,她烧的东西好像都落的是‘荫余堂’的款?”
荫余堂,宋又良的“款”。按理,宋积云接手了宋家窑厂,就应该换新款了。
邵青不以为然,道:“说不定人家宋小姐怀念父亲,决定继承宋二老爷的衣钵,以后也用宋二老爷的款呢?”
元允中没有吭声,把六角盒收好,亲手放在了内室的置物架上,还叮嘱邵青:“走的时候记得把它带走。”
但还没有等邵青应诺,他又改了口:“算了,还是我自己带在身边好了。”
邵青觉得这样也行:“宋小姐的烧瓷技艺真是鬼斧神工,我还没见过这么精美的瓷器,这么独特的画工,说是传世之作也不为过。”
元允中“嗯”了一声,去了书案,铺了张宣纸,一面思忖着,一面用各种字体写着什么“荼荼”、“日照”、“暮江”……之类的词。
邵青不解,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元允中没理他。
他只好道:“我们下午不出门了吗?”
“不出门了!”元允中不以为意地道,“伱去帮我弄几块上好的寿山石。”
还要纹里独特,温润细腻。要是没有上好的寿山石,青田石或者是昌化石也可以。要紧的是要“好”,“与众不同”。
邵青嘴角直抽抽。
说得好像拿着银子就能买得到似的。
不过,老太爷的库房任由公子随意进出,在公子眼里,估计这些东西也就是银子多和少的事。
他道:“您这是在刻印章吗?”
公子书画都是一绝,刻的印也是一印难求。
只是元允中落笔宣纸上的几个词都不太像男子用的款。
不知道公子是要自用还是送人?
他随后想到元允中这几天难得认真地画了好几幅花鸟图,他要帮元允中收起来,元允中却说要送人,现在依旧堆在案头,自己既然要出门,干脆把这件事也办了。
邵青就指了案头的那几幅画,道:“你准备送给谁?要不要我跑一趟?”
能让公子送画的人屈指可数。
六子他们去肯定不合适的。
元允中闻言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道:“你怎么这么多话?”
把邵青赶出门去找印章的石料去了。
自己却看着书案上那几幅一直犹豫着要不要作为六角盒谢礼的画发了一会儿愣。
既然没有送出去,那就是没这缘分!
那就别强求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他拿起刻刀的那一刻,他总觉得有些不安生,像有什么事没有完成似的难受。
宋积云刚刚清静了两天,周正跑来告诉她:“宋三小姐揪了马会长,要召集同行,在风神庙还她一个公道。还有几个同行跟着她,一起闹到江县令那里去了。瞧这架势,马会长不答应是不行的了!”
宋桃还能说动同行跟随她?
宋积云觉得有些意外,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周正感叹道:“宋三小姐说服了他们,他们帮良玉窑厂做瓷坯,良玉窑厂负责烧窑。按件给他们工钱。”
也就是说,他们变成了良玉窑厂的附属。
这是一种求变求活的办法。
可做了这样的选择,在风神庙的时候,这些人就不应该答应马会长。
宋积云不置可否,没有参加宋桃和马会长在风神庙的对质。
不过,马会长可能觉得有点丢脸,也没有邀请宋积云去就是了。
但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次风神庙之行,宋桃彻底地击溃马会长和众人约定的攻守同盟。
“没想到她竟然请动了万公公!”周正神色凝重,坐立不安地对宋积云道,“一开始还以为万公公是为了大家都不愿意再烧青花瓷的事而来,大伙儿和宋桃你一句我一句在那里唇枪舌战,谁知道转眼间万公公就毫不掩饰地站在宋桃那边,帮着宋桃质问大家:你们没办法降低成本,还嫌弃别人烧瓷的技术比你们高明,这世上有这样的道理吗?”
宋积云难掩惊讶:“宋桃收买了万公公?”
周正沉重地颔首,道:“何止收买!我看那样子,宋桃应该是用什么讨了万公公的欢喜,和万公公搅和到一块去了。”
他继续道:“万公公不仅帮她说话,还把马会长等人喝斥了一顿,任由宋桃问众人,有没有人愿意帮良玉窑厂做瓷坯?还说,她无意断大家的生意,只是龙窑一开,一次就能烧成四、五千件,她不降价,良玉窑厂周转不灵,她这么做,也是没办法的事。
“以后大家只要愿意跟着她,她肯定不会亏待大家的。”
宋积云能想象那个场面,沉吟道:“有万公公压阵,她这么一说,大部分肯定都扛不住了。就算有人碍着马会长等人的面子没有当众就倒戈,私底下肯定也会去找宋桃。”
攸关生死,谁敢不低头。
周正听着苦笑连连,冲着宋积云哀嚎:“东家,您可得想想办法啊?”
还道:“实在不行,我们也开龙窑吧?昌江帮可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本章完)
第195章
良玉窑厂,宋桃站在账房的台阶上,看着川流不息的挑工挑着瓷坯往她的库房去,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她问身边的宋仁:“宋家窑厂还是有那么多的客商吗?”
原来她没有准备降价的,可同样是烧出了龙窑,那些客商还是觉得宋家窑厂好,万一瓷器有什么问题, 说不定还能找宋积云赔三尊佛像,良玉窑厂的生意远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好。
可眼看着要过年了,万公公那边也是个无底洞,没有办法,她只好饮鸩止渴,降价。
而且她觉得,既然都要降价了, 不如来个狠的, 把其他窑厂、作坊都打趴下, 让别人一提起青花瓷,就会想到良玉窑厂。
良玉窑厂也可以打破别人觉得他们只能烧玉瓷的既定印象,
好在是她现在能烧龙窑了,成品也能控制在七、八成,核算下来成本比其他窑厂、作坊的低很多,就算是降价,她也有得赚。
只是这样一来,青花瓷的价格以后就很难再涨起来了。
宋仁皱了皱眉,道:“还是有很多的客商。而且有些客商听说他们订货的单子上还能写明具体的进货日期,便于以后追溯瓷器的好坏,不仅觉得买了他们家的瓷器放心,而且还抱着侥幸的心理, 觉得宋家窑厂肯定会想办法补偿他们的, 他们好像一点也不害怕不说, 还觉得占了大便宜。
“如今景德镇上卖青花也就只有我们窑厂和宋家窑厂了。”
他说完,神色间闪过一丝犹豫。
宋桃笑道:“你有话就说!在这窑厂,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了,如果你的话我都听不进去,我这窑厂估计也就离倒塌不远了。”
宋仁笑了笑,这才温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听了一些流言蜚语,说宋家窑厂估摸着也会开龙窑。我怕宋家窑厂也把价格降下来。宋家窑厂的成品率比我们好像要高一点,他们要是比我们卖得更便宜,那就麻烦了。”
他们窑厂不是赚不到钱,而是赚到的钱既然要上缴给洪家,又要打点万公公,别看生意热火朝天的,实际上能落到口袋的并不多。
宋桃听了到底有点不高兴,道:“她不过烧了一炉龙窑,能不能一直保持八成以上的成品率还两说。”
并不承认宋积云比她烧龙窑更厉害。
前世,宋积云在刚刚接手宋家窑厂的时候常常亲手烧窑,等到她进宋家窑厂做工的时候,宋积云早就不烧瓷了。几次烧龙窑,她都不在窑厂,是她和罗子兴一起烧的。
但她还是继续道:“宋积云就算是烧龙窑,也未必比得上我们——能烧龙窑的坡地原本就不多,我们占了一大半,他们唯一一块地还是借的吴家的,我已经派人去联系吴老爷了, 高价租用他那块地。宋积云就算是想烧龙窑,那也得有地方才行。”
这倒是。
宋仁连连点头。
有账房先生脸色不太好看的快步走了过来,向宋桃禀道:“三小姐,宋家窑厂的釉上彩卖出了青花的价格,而且还说,这段时间在他们家进了青花的人,凭订单都可以免费按订单上的数量领同样的釉上彩。我们窑厂的生意……原本在我们窑厂门前排队的客商听到消息一窝蜂的全都跑去了宋家窑厂。”
“什么?!”没等宋桃说话,宋仁已倒吸一口凉气,惊愕地问那账房先生,“伱可打听清楚了,是釉上彩?”
釉上彩,顾名思义,是在原有的釉上涂上彩色的釉料。
因而它需要高温烧一次,再涂上颜料,低温再烧一次。
也就是说,它得放进窑里烧两次。
因而大家都在青花上再烧其他的颜色。
如果说,烧一次已经是在赌能烧成多少了,烧两次,那就是等老天爷赏饭吃,老天爷愿意给你多少你就有多少。
更不要说它的成本了。
是青花的几倍。
宋桃脸色发白:“不可能!”
也就是说,宋积云对青花瓷的烧制技术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她想怎么烧就怎么烧的地步。
宋桃再也坐不住了,招呼宋仁:“我们去看看去!”
宋家窑厂,宋积云站在雅室的台阶上,看着窑厂门口如长龙般的队伍,笑着调侃周正道:“这下子不用愁眉苦脸,饭都吃不下去了吧?”
周正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道:“还是东家英明!”
“英明倒不至于,”宋积云笑道,“不过是有点护食,得把自己的饭碗牢牢看住了,不能让别人给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