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积云一听就知道事情不妙,她一面挣扎,一面道:「不用了,我在这里等我的随从就行了。」
可这一挣扎才发现,她像那煮熟了的面条般,身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声音也不知道为什么含糊不清的,不凑近了,估计都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而抓住她的是个婆子,离她这么近,她竟然已经不太能看得清楚她的面容,只是隐约感觉到这个妇人身材健壮,孔武有力,半搀半抱的扶着她,半点也不吃力,脚步轻快地就带着她上了旁边抄手游廊。
她能感觉到她路过的门口有值守的小厮,可那些人对她们的出现视若无睹,不知道是得了吩咐还是她此时的样子实属平常。
宋积云的心不断地往下沉。
她开始做最坏的打算。
这样的算计她,不是为了财就是为了色。
如果是为财好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给他们就给他们了,以后再找机会找回场子就是了。若是为了色……她心里像被扎了一刀似的。
虽是两世为人,她却因为种种缘故没有谈过恋爱。
若是就这样被人占了便宜去,她想想就如吞了个苍蝇似的恶心。
说一千道一万,她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要保持清醒。就算是被人占便宜,也要尽量的知道那王八蛋的信息,等她脱了险,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思忖间,她被那婆子带到了一个僻静处,有男子在那里的厢房外等他们。
见到他们,那个立刻迎上前来,低声埋怨那婆子道:「你怎么才来?路上可遇到什么人?」
那婆子忙道:「没有,没有。大家都以为宋小姐喝醉了。」
那个上前仔细地打量着宋积云。
宋积云放松了身体靠在那婆子身上。
那人看了几眼就转身打开了厢房门,帮那婆子把她扶了进去,放在了床上,还叮嘱那婆子:「你在这里守着。照计划行事。」
那婆子唯唯诺诺。
宋积云暗暗喊着「糟糕」。
她躺在床上,居然像躺在了云端,全身都不自觉地放松了,睡意止不住一阵阵地涌上来。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昏睡!
她咬了自己舌头。
疼痛让她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然后她发现那婆子在脱她的衣服。
看来她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宋积云心中凛然。
这个时候挣扎只会白白引起别人的戒心。
她像已经昏迷了似的,任那婆子摆布。
那婆子嘴里喃喃念道:「宋小姐,你也别怪我心狠,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你要怪,就怪你长得太漂亮了……」
宋积云强忍着不适,支着耳朵听着。
可惜那婆子反反复复就是这几句,没透露更多的消息。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压着嗓子冲着屋里道:「人来了!」
那婆子闻言立刻丢下了宋积云,忙不迭地出了门。
宋积云立刻睁开了眼睛。
视线依旧有些模糊,就像高烧烧得太厉害了,人像被蒸干了,非常的口渴。
她翻身就下了床。
古代的建筑都有共同之处。这厢房是个一明一暗的套房,这做内室的暗间没有后窗,但明间的厅堂一定有后门或者是后窗。而且做这种事,厅堂的门一定是掩着的。
她跌跌撞撞地就冲到了厅堂。
厅堂空无一人。
她想也没想,立马奔向中堂。
中堂没门,是窗。
她想也没想,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开窗,翻了出去。
窗外不知道种的是什么花树,枝桠打在她脸上,脸上刺刺的痛,却让她更清醒了几分。
她不敢去找郑全。
怕郑全那边也遭了人算计。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决定想办法先悄悄地离开西岭别庄再说。
宋积云打算得很好,可真的想要悄悄地离开西岭别庄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首先她是第一次来西岭别庄,对别庄的内在布置并不熟悉。其次她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时而像被置身于火焰山,烤得视线都有些模糊;时而心底还不时的仿佛涌动阵阵的岩浆,从里到处都透着灼热,让她忍不住扯着自己的衣领,想把衣服脱了,凉快些才好。
她低低地咒骂了几句。
等她抓到了给她下药的人,她得让那人也尝尝这滋味才行。
宋积云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到底还是扒了扒衣领,这才沿着墙角蹿到了隔壁的院子。
隔壁空无一人。
应该是来的人也要避嫌。
倒是方便了她逃跑。
她跑出来的厢房那边传来压低着嗓子的喧闹声。
应该是来人发现她不见了。
宋积云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猫身跑出了隔壁的院子。
抬头却发现不远处的月亮门前有人值守。
宋积云想了想,折转回去去了后院。
阿弥陀佛,后院有个小小的黑漆门。
门后是道夹巷。
夹巷没有人。
她轻手轻脚地关了黑漆门,跑出了夹巷。
外面遍植湘妃竹,有道不知道通往何处的曲径。
宋积云小心翼翼在竹林间穿梭,很快看到一座凉亭。
碧瓦红柱的凉亭摆放着石桌石凳,左边是和她来时一样的小径,右边是铺着青石板的甬道。
宋积云被烧得眼前又开始出现重影。
她扶着小径边的竹子站定,揉了揉眼睛,一面听着周边的动静,一面思索着等会往哪里走。
前世,有很多的房地产经纪向她推销过各式各样的房子。
其中有几幢是占地几十亩的仿江南古建筑的别墅。
设计师曾端着模具向她介绍过,说那些仿江南古建筑的别墅为了造景,虽然会让观景的人不管从哪扇门或者是窗看上去是一幅风景,好像到处都是花草树木,人走进去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可归根到底,为了居住的舒适性,房子全都是坐北朝南的,只要朝南走,肯定是大门,往北走,一定是后门。
宋积云辨认了一下方向,趔趔趄趄地选择了走甬道。
只是那甬道上空荡荡的,不见人影不说,她埋着头一路小跑,因为路边全是参天的古树,「啪啪」的脚步声显得特别响亮。
宋积云很担心有人听到声音会追过来。
偏偏她像被丢在岸上的鱼,不仅干渴得厉害,而且还因为缺水头昏眼花,她还得提心吊胆的不时会左顾右盼一番,或者是回头看上一眼。
宋积云觉得自己生平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的难受。
可也就在一个回头的工夫,她突然间撞到了人。
宋积云顿时魂飞魄散。
明明刚才都没有人……
她被撞得脑子嗡嗡直响,眼睛越发看不清楚了。
「对不起!」她连声道歉,喘着粗气,拔腿就要跑。
被她撞到的人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宋积云吓得头皮发麻,死死地咬着嘴唇才没有尖叫出声。
抓着他的人却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居然是元允中!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念头从她已经不太清明的脑子里闪过,宋积云来不及多想,她刹那间抓住了救命舢板似的,反手紧紧地抓住了眼前人的胳膊。
「元允中!」她听见自己惶恐地喊了句「我……」,然后眼前一黑,没有了知觉。
等宋积云再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透过虫草纹的绡纱帐子,可以看见床头立着盏垂着红色流苏的八角宫灯。
她心中一紧。
侧头却看见元允中正趴在她的床头。
宫灯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静谧的脸上,乌黑的眉毛如羽翼般柔和。
宋积云不由动了动。
元允中猛地抬起头来,点漆般的眸子寒光四溢,吓了宋积云一跳。
「你醒了!」他淡然地道,眸中寒气瞬间散去,重新变得高冷。
宋积云定了定神才问:「这是哪里?」
帐角挂着海棠花式样的香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百合香,她身上更是干干净净,换了三梭布的细棉内衣,盖着绣了折枝花的湖绸夹被。
元允中不以为意,道:「这里是客栈。你的样子太吓人了,我怕令堂多想,就把你安置在了这里,让人给令堂带信,说窑厂有事,你这几天会呆在窑厂。」
他说着,朝外喊了声「六子」。
六子应了一声,却没有进来,而是过了一会儿,香簪端了碗汤进来。
「小姐!」她红着眼睛道,「你终于醒了!快把这醒酒汤喝了!」
她说着,还埋怨起烧瓷行会的人来:「您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也不让着点您。要不是元公子把您带了回来,您还不知道会被他们灌成什么样子呢!」
也就是说,元允中对香簪又是另一番说词。
宋积云朝元允中望去。
元允中抿唇不语。
宋积云不由莞尔,真诚地轻声道:「谢谢您!」
元允中挥了挥手,站了起来。
香簪忙放了「醒酒汤」,上前去扶宋积云。
这些小事宋积云习惯自己动手。
她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手脚依旧瘫软,全身无力。
她只好由香簪扶她起身,靠在床头,就着香簪的手,面不改色地「咕噜咕噜」地把汤喝了。
那苦涩的味道,显然不是什么醒酒汤。
香簪解释道:「说是酒喝过了,中了毒。请大夫开的,加了药材的醒酒汤。」
之后还喂了她一颗冰糖,飞快地睃了眼元允中一眼,小声告诉她:「是元公子吩咐的。」
宋积云很意外。
元允中居然这样的细心?!
香簪笑吟吟地端碗下去。
宋积云再次向元允中道谢,问起了事情的经过:「您怎么把我带出来的?」
元允中冷笑,俊美脸庞在温暖的灯光下却如霜似雪。
「是王主簿。」他道,「宁王走私的瓷器都来自景德镇,昌江巡检司的人烂到了根子里,从上到下吃拿卡要。王主簿无意间发现了,不仅没有上报,还和昌江巡检司的人一道狼狈为奸。
「这次被按察使的人查到了。他不知道在哪里听说江县令是黄大人的师弟,见江县令几次夸奖你,以为江县令看中了你的相貌,知道江县令也在西岭别庄宴客,就借口商量查抄窑厂的事,把你叫到西岭别庄,想着法子给你下了药,准备把你送给江县令。」
宋积云气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直到灯芯噼里啪啦地炸出火花,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郑全呢?你看到郑全了吗?他安全吗?”
至于她是怎么被救到这里来的,元允中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她都不想细问了,她只想知道自己的人有没有和她一样受到伤害——她被人从小雪厅的门外搀走,以郑全的机警,不应该没有发现。
元允中重新倚到了床头,道:“他也被人暗算了。虽然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但已经晚了。”
说起郑全,他话气很温和,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宋积云就是从中听出了那么一点点的嫌弃和不满。
宋积云正想帮郑全解释几句,有人叩门。
元允中应了声“进来”。
门“吱呀”一声,邵青推门而入。
他身后,跟着个大夫打扮的老者和垂头丧气的郑全。
“郑全!”宋积云眼睛一亮。
郑全却满脸羞惭,一副无颜面对江东父老的模样,喊了声“小姐”,喃喃地道:“我……太大意了……以为是王大人,不,王主簿请客,就没在意……”
他从小就答应宋大良守卫宋积云。
她能明白他的愧疚,忙安抚地打断了他的话,道:“谁能想到的。好在是有句老话说的有道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对我们也是一次教训吧!”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不由转向了元允中,再次诚挚地向他道谢:“多亏元公子,不然我们两个可都得倒血霉了!”
郑全之前已经郑重地向元允中道过谢了,但听宋积云这么说,他还是朝元允中道谢:“以后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
元允中冷漠地点了点头。
郑全看着,苦涩地笑了笑。
如果不是他,大小姐也不会受这样的磨难。
也不怪元公子会对他不满。
他想说几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见此场景的邵青眼睛珠子一转,忙笑着打岔道:“宋小姐说的对。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至。宋小姐逃过了这次劫难,以后肯定会逢吉化吉,玉宇成祥的。”
这都是些什么啊?
这样悲愤的情况之下,宋积云都被他哄得笑了起来。
邵青就忙将那大夫朝前推了推,道:“宋小姐,您体内的药性尚没有全去。这位王大夫乃是南昌名医,我们家少爷连夜让从南昌府请来的。您既然醒了,可见这位王大夫的确是名不虚传。快让他给您把把脉,看看要不要换个药方。”
连夜从南昌府请来的名医?
宋积云不禁朝外望了望。
邵青笑道:“您已昏睡了一天一夜了。”
宋积云愕然。
那位王大夫已拿出丝帕搭在了她的腕上,开始诊起脉来。
她只好把满肚子的困惑压了下去。
半晌,王大夫松了口气,笑道:“宋小姐底子好,身体已经无恙了。不过到底吃了虎狼之药,手脚还有些瘫软,我再给开个方子,吃个两、三天就能起身了。之后宋小姐无事的时候多在园子里散散步,慢慢就能和从前一样了。”
宋积云笑着向王大夫道谢。
王大夫连声道着“不敢”,跟着邵青出去开药去了。
宋积云想着自己刚醒过来时,看到元允中守着自己的情景,她的心刹那间变得柔软,声音也多了些许的温婉:“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你也去歇会吧!”
有什么事,他们明天再说。
反正她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元允中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却坐着没动。
宋积云不解地望着元允中。
难道他还有什么话要交待她?
云正在猜测时,就听到他冷嘲一声:“你不是挺有能耐的吗?怎么喝个酒都能弄成这样?”
她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可一想到元允中曾经救过她,那一点点不快也就很快销声匿迹。
偏元允中还不消停,继续道:“你是吃手艺饭的,又不是吃软饭的,有必须和商会的那帮人搅和在一起吗?你这不是丢了西瓜去捡芝麻吗?”
宋积云也很郁闷。
谁知道王主簿会干出这种事来?
她也是受害者好不好?
这不是意外吗?
可看着元允中冷冰冰的脸,她能说什么?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笑着保证道,“我下次会注意的!”
“你还想有下次!”元允中定定地看着她,仿佛更生气了,瞥了眼郑全,居然拂袖而去。
宋积云忍不住抚额。
郑全低下头,轻咳了一声。
宋积云觉得一时解决不了的事那就暂时放一边。
时间有时候会在不经意间就给出答案。
她冷笑一声,对郑全道:“你可还记得王主簿的小舅子?”
上次她准备把家里一部分“玉瓷”的销售交给王主簿,王主簿就推了他的小舅子做代理人。
郑全当然记得,他眼里闪过一道凶光,低声道:“大小姐,他岳家是靠他起的家,您若是只对付他的小舅子,怕没办法让他伤筋动骨。照我说,不如放出风去,请人卸他一条胳膊或者是一条腿,才是正事。”
“犯不着!”宋积云觉得做过的事终会留下痕迹,而犯法就是犯法,为了王主簿这种人犯法,不划算,“以他的官职,俸禄估计还够他买一个月的米。他名下的产业肯定都寄记在别人的名下。你去联系他的小舅子,想办法让他小舅子把他名下的产业贪了。”
算计了她还想全身而退,门都没有!
宋积云板着脸,那表情,如雪似霜的。
这表情,怎么那么像元公子。
郑全摸了摸脑袋。
但想到了元公子,他很快就收敛心绪,犹豫道:“可他的岳家全都依付他而生,他的小舅子怕是没有胆量做这种事!”
“那是因为利益还不够大!”宋积云不以为然,“百分之百的利益就能让人铤而走险。”
郑全洗耳恭听。
宋积云低声道:“谁愿意永远屈居人之下。我们帮他在杭州自立门户,他不可能不动心。”
条件是私吞了王主簿的产业当本钱。
郑全若有所思地点头。
门外有人影一闪而过。
两人一愣,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郑全更是如鹞子般翻身推门而出。
外面没有传来打斗声,却传来元允中略带些许讥诮的声音:“上次你还知道在地上撒几根枯枝,这次要不是我无意躲闪,你连有人在门外也发现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