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滔滔不绝,元允中几次欲言又止。
宋积云轻轻地拍了拍元允中的手。
大概所有的人都以为元允中是为了搏个前程,她却知道,元允中不过是自责。
觉得若不是他由着脾气和宁王别着来,不会发生流民进京之事。
元允中看了她一眼,朝她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没事,并给宋积云续了杯茶,还悄声对她道:“解释太麻烦了。”
宋积云抿了嘴笑,表示她知道了。
元景年就有些无奈地停下了话茬,叹气地对元允中道:“小四,你是不是嫌弃我啰嗦?”
“没有。”元允中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道,“我就是觉得你想得有点多。流民的事还没有个头绪,就说封侯进爵之事,也太早了些。”
元景年就睁大了眼睛瞪他,道:“我是在说封侯进爵之事吗?我是在说皇上的态度,乱世当用重典,可如今是五万流民,京畿之地,就算是能镇压下去,可这血流成河的,到底不吉利。我反而是赞成几位阁老的意思,惠化招抚。我觉得你与其亲自出城安置流民,不如好好劝劝皇上,让皇上同意几位阁老的意思。”
“你们这样逼着皇上表态,皇上肯定不会同意的。”元允中把玩着手中的小酒盅,“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急了。”
元景年犹豫道:“皇上是怕有失君威吗?”
“不是!”元允中道,“你们这几天不是一直上书请皇上封皇长子为太子吗?万贵妃还为着皇上突然冒出个皇子的事生气。他想快点平息万贵妃的怒火,偏偏你们要火上浇油,一直不停地提册封太子的事。皇上嫌弃你们没眼色,所以流民的事你们要惠化招抚,皇上就偏要派兵镇压,和你们别着苗头呢!”
元景年闻言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道:“你,你不是开玩笑吧?”
元允中没有理他,而是指了其中一道干炸丸子对宋积云道:“这道菜做得不错!”
旁边布菜的丫鬟立刻眼明手快地给宋积云舀了一个。
元允中擦了擦手,对元景年道:“你叫我来不就是想知道这个吗?你可以去跟我爹通风报信了。”
(本章完)
偏偏元允中还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耿直地道:“难道不是?”
元景年“嘿嘿”地笑了两声,给元允中斟酒:“喝酒,喝酒!”
元允中用手覆了酒盅,正色地道:“几位阁老什么打算?”还道,“你别说你不知道!如今天气炎热,几万人聚集在一起,很容易引起瘟疫。你们想和皇上置气我不管,却不可拿百姓的性命不当一回事。”
“那肯定不会啊!”元景年连声保证道,并且感慨,“叔父的性子你最清楚不过了。他嘴上说不管你,可哪次没有管你。不说别的,就说你这次上书出城抚民,叔父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可一转身,内阁廷议的时候,他却是第一个跳出来支持你的。不然诸位阁老也不会上书建议皇上对那些流民惠化招抚了。”
元允中听着就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言,道:“你这是要给我爹做说客?”
“怎么能说是说客呢?”元景年不赞同地道,“我是真心觉得你这样和叔父对峙下去没有任何的意义。明明你们想的是一样的,却非要口不对心,每次见面都剑拔弩张的,闹得父子像仇人似的呢?”
元允中闻言挑了挑眉,道:“那我爹是支持我出城抚民的了?”
元景年一下子语凝。
元允中冷笑:“他说是支持我对流民赌不如疏,以抚招为主,实则是怕我真的亲自出城吧?所谓的支持,恐怕是只要我不亲自出城抚民就行吧!”
元景年讪讪然地笑:“叔父不也是担心你吗?叔父和婶婶可只有你一根独苗苗。他担心你不是应该的吗?”
兄弟俩说着话,吴氏生怕宋积云不自在,不仅亲自给她布菜,还热情地向她介绍着各式菜品:“这干炸丸子看似寻常,却最考师傅手艺的。在京城,要论哪家的馆子菜好不好,就看这道干炸丸子做得好不好了。这道干炸丸子,也是我们家灶上的厨娘做的,而是请了京城最有名的饭馆八珍楼的师傅过来做的。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宋积云微笑着道谢,却始终感觉有道视线仿佛黏在她的身上似的。
元家的家宴当然也不会那么简单。
她当不知道,该干什么干什么。
好不容易吃完了这顿饭,元允中带着宋积云告辞,门外已是华灯初上,离宵禁还有半个时辰。
元允中心情不太好,温声征求着宋积云意愿:“要不要走回去?”
元景年他们住的地方离西江米只隔着一条街,出门来又是少见的凉风习习,他们吃了晚饭,正好散步回去。
“好啊!”宋积云欣然答应。
两人慢慢地往西江米巷去。
马车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路上不时遇到开了侧门乘凉的人家。
“总是这样。”路过一株垂柳拂面的大树时,一直静默无言的元允中低声地道,“说是做什么都由着我,可我真的要去做,他们却总是会阻止。”
宋积云能感受到他语气中的沮丧。
她不由地握住了元允中的手。
元允中一愣,迟疑片刻,没有去管有没有人看见,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不管不顾地紧紧地回握住了她的手。
“我知道他们担心我,我不想自己遇到什么危险。”他继续道,“可他们能不能不要总是说的是一套,做的是一套。”
恐怕不行。
宋积云在心里腹诽。
在元家长辈的心里,元允中的危险比什么都重要。
每个人都不希望自己时时刻刻都被当成个易碎品对待吧。
宋积云暗暗叹气。
回到家中,镜湖先生在厅堂等他们。
见他们回来,递了张纸条给元允中。
元允中不解地低头瞥了一眼,顿时神色微变:“宁王去世了?!”
宋积云听着也跟着被吓了一大跳,凑了过去看。
元允中干脆把纸条递给宋积云。
很普通的黄草纸,用炭笔写着五个字:“宁王被毒杀。”
显然不是什么正规渠道传来的消息。
宋积云抬头望着镜湖先生。
镜湖先生眼角的余光也没有瞥她一下,只是正色地对元允中道:“流民的事,只怕是又要起事端了。”
宋积云想了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流民是宁王引入京城的,从前他在,总有个指使人,这些流民有人管着。如今宁王突然死了,那些流民群龙无首,肯定会大乱。
只是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
元允中显然也想到了。
他面色凝重地道:“宁王虽然是误闯口袋胡同,可大皇子在那里,一个残害皇嗣的罪名是跑不了的。皇上没有立刻处死他,而是把他换了个地方,圈禁在景山的永思殿,就是想等到瑞昌郡王进京之后,再想办法处理他。宁王怎么会突然被毒杀了?”
镜湖先生闻言,神色复杂地看了元允中一眼,道:“据说永思殿的小太监向皇上告密,说宁王被圈禁了却依旧死心不改,每天不是骂你就是骂皇上。皇上大怒,赐了杯毒酒给他。至于那个告密的小太监,不过是想在皇上面前讨个好,调到乾清宫当差罢了。”
元允中抚额,道:“不行,我明天一早就得进宫,宁王去世的消息,不能这么快就传出去。怎么也要等到流民的事处置好了再说。”
镜湖先生没有反对,温声地提醒他:“宁王被毒杀的消息还没有传来,你明天进宫得仔细想想怎么跟皇上说才是。”
“嗯!”元允中应道,心神全放在这件事上了,送宋积云回了西跨院就匆匆离开了。
宋积云立刻叫郑全过来,问他何大志等人都安置在了哪里,还叮嘱他:“从现在开始,每隔一个小时你就巡视一遍西跨院。”
她把自己和镜湖先生的矛盾告诉了郑全。
郑全气得不行,道:“那我们买个宅子搬出去好了。”
他看不得宋积云受这样的气。
宋积云笑道:“干嘛要搬出去?住在这里,每天在镜湖先生的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多有意思啊!”
郑全理解不了。
宋积云也不解释,只让他好好守好门户就行了,让他明天请了周正过来:“把小郭师傅他们叫过来,我要烧些瓷器。”
姐妹们,明天改错字。
(本章完)
所谓的斗彩,就是一种青花图案间填上彩色颜色的瓷器。
它要先用高温烧出青花瓷,再在青花瓷图案留下的空白处或者是轮廓线内填上各种颜色,再小窑低温烘烤而成。颜色绚丽而又多彩。宣德年间曾经有人烧成过。只是这工艺对火候和上釉的技术要求极高,就算是在景德镇,已经有几十年没有人大致烧制成功过了。
元允中能在朝中这样随心所欲,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简在帝心,受皇上信任。元家也好,王家也好,朝中旧故林立,门生遍布,不要说她一个从景德镇而来,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普通女子了,就算是一般的官宦人家,也是高山仰止,难以逾越的高峰。她想和王家、元家打擂台,没有皇帝庇护是不可能的。但她的身份又不可能接触到皇帝。那就在皇帝的心尖宠万贵妃面前露脸,让万贵妃记住她了。
她对听命而来的周正道:“我上次进宫时,无意间看到御用监呈览给皇上册子,早年间御窑厂进献给宫里的斗彩瓷都是万贵妃安喜宫在用。我想烧些斗彩送到安喜宫去。”
周正没有多想,还以为宋积云是想在宫中贵人面前讨个好,以后好压制御窑厂,让荫余堂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我这就去办。”他恭敬地道。
流民进京,宋积云怕她带进京的人住在城外不安全,在离正阳门不远的一家客栈租了院子,让他们暂时住在那里。
只是城中居民聚集,流民围城之后,很多原本住在城外的人都逃进了城里,客栈等已一地难求,更加没有宽敞的地方,这窑砌在哪里合适呢?
他面露犹豫。
宋积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西江米巷虽然宽敞,可绿树成荫,小桥流水,并没有空旷的地方,何况她和镜湖先生还是这样的关系。
她道:“你去找邵总管,看看元公子草帽儿胡同那边有没有合适的地方。如果也不合适,那就……”她一咬牙,“去口袋胡同看看。”
出了凶杀案,肯定没人靠近,倒是个好地方。
周正领命而去。
宋积云派人给秦芳府邸送了张帖子。
宫里的这些关系还是得维系。
很多事情都是欺上不瞒下,有时候说不定还真能指望着秦芳或者是苗公公这样的人。
再就是徐光增那里。
他就是再草包,也有个十分显赫的出身,有个正经的官身,镜湖先生若是下定了决心要趁着元允中不在城中的时候动她,徐光增说不定能挡一挡,拖延些许时间。
她吩咐王华去打听徐光增的消息,还让王华带信给邵青:“说我这边有事请他帮忙。”
宋积云还缺个证人,邵青正合适。
王华笑眯眯地跑了。
他无意间听到邵总管的墙根,说是四少爷成亲之后十之八、九会搬出去自己住,草帽儿胡同那边就缺个总管事。邵青如今放了籍,他又得宋积云的信赖,在宋积云身边当差,他有自己的优势,很想争一争草帽儿胡同总管事的位置。
徐光增那边最快回音,说是已经被免了职,虽得家中周旋刚从狱里出来,却是戴罪之身,不得出京,正好可借元允中名义过来一趟。
王华还告诉宋积云:“我看他那样子挺惨的。住在徐家下人住的后罩,身边也没个服侍的人。怕是徐家不准备管他了。听说您要见他,他高兴得不得了,立刻就跟着我过来,人就在门外等着呢。”
闯了那么大的祸,圣意没下来之前,徐家也不敢管他。
但能让他继续住在徐家,多半也不是真不想管他。
宋积云在偏厅见了徐光增。
从前意气风发的公子哥儿如今落魄得像个乞丐,没什么精神暂且不说,宋积云问他:“你可知道元公子要出城安抚流民的事?”
“知道!”徐光增好不容易把“傻瓜”两个字咽了下去,带着几分谄媚地道,“元大人爱民如子,是个清官,好官,是我辈楷模……”
宋积云懒得理会他那熊样,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想你跟在元大人身边,他一有什么事,你就立刻想办法送信回城。”
“啊!”徐光增目瞪口呆。
这不是让他跟着去送死吗?
宋积云却已端了茶,道:“这件事估计你自己也想不明白,你回去和你哥哥商量商量。最好明天就给个答复。你这边不行,我还得赶紧找其他的人。”
徐光增稀里糊涂过来,又稀里糊涂地回去。好在是他知道皇上正为流民的事和阁老们斗法,暂时没空理会他,等皇上回过神来,他不被斩立绝也会被流放哈密卫。宋积云的话听着荒谬,却能紧抱元允中的大腿。
他迈进大门就去了他大哥处。
周正这个时候折了回来,建议把窑砌在口袋胡同:“草帽儿胡同虽好,但周遭都是六部的官员,而且还都住着侍郎、少卿这样的大人,不太方便。口袋胡同那边因着之前的宁王的事,众人都有些避讳,城中房舍紧张,可周围的几家还是搬去了别处,只留了几个看门的老苍头或者是老妪。”
烧窑会有滚滚浓烟,草帽儿胡同的确不太方便。
“那就去口袋胡同。”宋积云拍了板,周正和小郭师傅等人开始准备烧窑的事宜。
宋积云则开始设计要烧的瓷器的器形和图案。
“宋老板,你找我什么事?”邵青满头大汗,悄声告诉她,“宁王被皇上毒杀了。皇上不想让别人知道,进出宫查得格外的严。”
自从大皇子事件之后,邵青被调到了大皇子身边当差,随大皇子在乾清宫当值。
宋积云有些意外,道:“你如今不方便出宫了吗?”
邵青叹息,道:“至少宁王死讯正式公布之前,我是没办法及时出宫了。”
这样更好。
有个在乾清宫的人,随时能把消息递到皇上面前去。
宋积云笑道:“我是怕城里乱起来,好向你打听消息。”
邵青已经知道了元允中要出城抚民的事。
在他看来,宋积云住在西江米巷,跟着镜湖先生,根本不用担心这些。可宋积云这么说了,他还是立马将自己的腰牌取下来递给她:“那你有事就拿着我的腰牌去神武门找我。”
宋积云收下了腰牌,又问了问宁王的事。
(本章完)
第368章
“你在大皇子身边都听说了宁王身殒了?”宋积云道,“那岂不是宫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邵青摇头,低声道:“我是听老太爷留在乾清宫里的人说的。”
他解释道:“我承着大皇子进了乾清宫后,老太爷怕我不懂事,得罪了人还不知道是什么缘由,就让他老人家留在乾清宫当差的人提点了我几次,我这才知道原来老太爷还在乾清宫认识人。这次宁王出事也是。大皇子的事,皇上一直忍着口气,有人把宁王骂皇上和骂公子的话告诉了皇上,皇上就再也忍不住了,让秦公公给宁王送了杯鹤顶红。
“本来这件事大家都装着不知道,宗人府的人来把后事办了就算完事了。可后来又不知道是谁跑到皇上面前说,宁王死了,围城的流民恐怕会哗变。话里话外都是在指责皇上意气用事。皇上气得不行。身边服侍的好几个太监都被杖责了。
“老太爷留在乾清宫里的人才告诉了我宁王的事。
“怕我无意间惹怒了皇上。
“兹事体大,我旁敲侧击地问了问乾清宫里其他的人,好像大伙儿都不知道。”
那就是流民那边还可以太平几天。
宋积云送走了邵青,专心致志地开始烧斗彩。
细细地勾勒着折枝花的轮廓,然后填上红色、绿色、黄色等颜色花卉。最后把这些瓷胎小心翼翼装进钵匣里,垒进馒头窑里,看着小郭师傅点了火,她才松了口气。
她让周正和戴四时守在口袋胡同,带郑全和何大志回了西江米巷。
她回来之前,元允中应该正在和镜湖先生商量什么事,她进门时正好看见元允中从镜湖先生的院子出来,镜湖先生正送他出门。
“云朵!”元允中忙迎上前来,笑吟吟地道,“我听外祖父说,你这几天都不在家,去了口袋胡同那边烧瓷器。可是接到什么要紧的订单?这几天城里有点乱,你出门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带着郑全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