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积云倒奇怪,道:“你就这样打发了徐光增,万一皇上真的要追查他的失职……”
元允中不以为然,道:“他原本就不能当家作主,我和他说什么。”
好吧,只要他别因为徐光增的事被人忌恨上了就行了。
元允中就督促着她赶紧收拾东西搬去镜湖先生那里,并道:“这里毕竟出了血光之灾,你住在这里肯定很害怕。有外祖父做伴,你也安稳一些。”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宋积云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非要我去镜湖先生那里住?你怎么会突然回来?”
元允中原本还想支支吾吾的,可当他看到她明亮如夏日的眼睛,只盛着他的身影时,那些安抚的话让他顿时有些难以启齿。
宋积云冷静自持,机敏聪慧,越是遇到难事越稳沉,她虽然是他应该保护的人,也是能与他并肩的人。
他看着她的目光越发温柔了。
“皇上想给宁王一个教训,将他圈禁在了四夷馆。”他悄声和她耳语,“谁知道他一下子慌了神,还以为皇上不是想把他圈禁到死就是想杀了。特别是当他听说瑞昌郡王要进京之后,铤而走险,引了流民进京,从四夷馆跑了出来,想趁乱逃出京城。”
宋积云目瞪口呆。
她之前听元允中说想换个人做宁王,但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她还以为元允中一时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做这件事,没想到宁王已经被圈禁起来了。
元允中继续道:“一开始大家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与宁王有关系。皇上还派人去安抚流民。直到四夷馆的人发现他不见了,众人这才开始怀疑他。”
“说来也巧。”他道,“我给你房子的时候,是我一个在兵部任给事中的师兄介绍的。他就住在这附近。我今天出门的时候遇到了他,他正匆匆往兵部去。说是那些流民出了事,将皇上派去调解的一个官员打死了,皇上要调亲军十二卫的人,他临时被叫回兵部当值。让我这几天都小心点,没什么事不要乱出门。怕有闲帮趁机闹事。”
宋积云神色渐凝。
元允中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外祖父知道我已打定了主意去景德镇,我就想趁着这个机会住到外祖父那里去,就折了回来。”
结果远远的就看见宁王带着人在踢她的门。
他此时想想还有点后怕。
要是他晚来一步……
他抑制不住地上下打量着她:“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得找个大夫看看才行。”
他劝她:“我外祖父的医术也很不错,你去了,正好让他老人家帮你看看。”
口袋胡同她是住不下去了。
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住去镜湖先生那里,她也是不愿意的。
“有没有其他安全的住处?”宋积云想了想道,“我知道此时不是我挑挑捡捡的时候,可若是能挑挑捡捡,还是让我任性一些好了。”
她朝着他抿了嘴笑。
明亮的眼睛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元允中心中悸动,道:“那就只能住到我那里去了。”
宋积云讶然:“你还有其他的宅子?”
元以中点头,道:“没有这边的宅子好,在都察院草帽儿胡同那块儿。我庶吉士的时候在都察院观政,外祖父就将外祖母留给我在宣武门大方胡同的宅子卖了,换了现在的这个宅子。我一直想带你过去看看,一直没有机会。正好,你今天去我那里串个门。”
宋积云松了口气。
郑全匆匆赶了过来,激动地道:“东家,您没事就好。”
宋积云道:“香簪她们呢?”
郑全不由看了眼元允中,道:“姑爷让我们收拾东西换个地方住。把这宅子托人卖了。”
宋积云也不喜欢住出过事的宅子,总感觉有点瘆得慌。
她认可道:“我们搬去元公子的宅子小住些时日。”
如果可能,她觉得在京城买幢房子也是不错的。
郑全恭声应“是”,转身忙去了。
宋积云就拉了元允中衣袖,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刚才想着把我送去镜湖先生那里之后,准备去做什么呢?”
(本章完)
他原本就没有想能瞒得住宋积云。
“那些流民不知道被谁怂恿,打死了朝廷命官。”他低声道,“以皇上的禀性,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些流民的。”
他望着宋积云:“这些流民很多连盐都没有吃过,懂什么民变?不过是受人利用,被有驱使罢了。”
宋积云赞同。
“可若是没有我和宁王的龃龉,”他垂下了眼睑,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眼窝形成了一道月牙形的阴影,“他们又怎么会受人利用?被人驱使?”
“我,”他顿了顿,“我想自荐,去处理城外流民之事。”
宋积云下意思地想,想去就去。
只是这话还没有说出口,她立刻反应过来。
这可不是她所处的时代,各种公关手段频出,就谈判失败,被围攻,也不过是架直升机的事。
五万流民,若是暴动了,被围攻,是没有生还的可能的。
她不由紧紧地拽住了元允中衣角:“不,你能不能不动。我们想其他的办法。”
她脸色苍白如雪,眼底第一次流露出畏惧之色。
元允中突然笑了笑,把他抱在了怀里。
“云朵,谢谢!”他轻柔的声音在她的了耳边想起,“不知道为什么,我总隐隐有种感觉,你特别固执地追求公平的对待,平等关系。对待身边的仆妇更是如此。别人也许是为了让他们忠诚,可你不是,你不过是习惯如此的对待人。”
他吻了吻她头顶:“你知道吗?我起了出城去处理流民的念头时,我最先担心的不是我能不能回来?会不会受伤?而是你会是什么态度?”
宋积云回过神来,想着他的话,隐隐明白他的意思。
“你怕你支持我去。那会让我觉得,我在你心里,也许和其他人一样,我身为朝廷官命,本就有救民于水火的职责。何况这件事与我有关。”他道,“又怕你阻止我。我会心软,会害怕遇到危险,怕我以后不能护着你。”
宋积云听得眼眶酸楚:“我想在你的事上自私一点。”
“我知道,我知道。”元允中搂她搂得更紧了,恨不得想把她揉进自己的心里似的,他喃喃地道,“我答应你,紧急关头,我一定先护着我自己行不行?”
若他真是这样的人,就不会想着去调停这场民变了。
宋积云闭着眼睛,依偎在他的胸膛,半晌没有吭声。
“我们能不能先说服皇上?”她再开口,声音有些嘶哑,“只要皇上同意网开一面,抓住宁王那些扇风点火的人,大多流民是不是可以依法安置?”
“嗯!”元允中道,“就怕大家都觉得乱世用重典,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那你先去求皇上。”宋积云坚持,“看看皇上怎么说。”
在这个世道,若是没有皇上的支持,局面崩坏,元允中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而且还得保证元允中和那些流民周旋的时候,朝中始终有人支持他,否则皇上突然改变了主意,元允中的处境也很危险。
她渐渐的冷静下来。
流民的事既然是元允中的一个心结,就算她能拦着他,他往后余生也不会安宁。
有些人,人生的追求之一就是问心无愧。
她既然决定和元允中在一起,就应该尊重他的决定。
宋积云慢慢地放开了他,道:“我先跟你说明白了。你要是不在了,我肯定会改嫁的。”
元允中一愣,随后笑了起来,还心情颇好地使劲揉了揉她的头发。
她瞪他一眼,抢回自己的青丝,正色地道:“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我知道。”他看她的目光柔情如水,“我不会辜负你的。我还想和你白头到老呢!”
宋积云却只觉得心酸。
她道:“那你送我去镜湖先生那里吧!”
元允中愕然。
宋积云斜睨着他:“你不是还要赶着去见皇上吗?安外必先攘内。把我送去了西江米巷,你也好赶紧进宫去。”
“好!”元允中笑道,眼睛明亮如星,熠熠生辉。
宋积云无奈地暗暗摇了摇头,由他陪着上了马车。
车驾出胡同的时候,她发现他们家门口进进出出的全是官差。
元允中拉了她的手,安慰她道:“别担心,这些事王华人处理的。”
口袋胡同在城东,西江米巷在城南。马车穿过半座城,走了快一个多时辰才停在了一座不起眼的如意门四合院前。
邵总管可能提前得了信,已带着几个仆妇在门口等。见到他们的马车,立刻迎上前来,给元允中和宋积云行了着礼后笑眯眯地道:“老太爷听说宋姑娘过来了很是高兴,已经在屋里等了好一会儿了。”
元允中闻言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非常灿烂,是那种从心底流露同喜悦的欢喜,和平时那种内敛中带着几分克制的笑容完全不一样。不仅如此,他的声音都飞扬起来:“是吗?那老爷子用了早膳没有?都吃了些什么?谁陪着?是在书房还是厅堂?”
他还怕宋积云听不懂,向她解释:“外祖父过了六十大寿之后就不怎么喜欢出门了。每天都睡到巳初才起床。一天也只吃两顿。”
宋积云看了看天色,应该巳时刚过。
“老太爷和平时一样,早上起来用了一碗白粥,一个白煮蛋,一碟子小白菜,一碟子酱黄瓜,一碟子红烧鱼块。”邵总管一面回着元允中的话,一面领着他们进了门,“因宋姑娘过来,老爷就没让黄先生他们陪,在花厅那里等着您过来呢!”
元允中就对宋积云笑道:“黄先生字云峰,是正统十四年举人。我外祖父从前的幕僚。外祖父致仕后,他无意仕途,就在外祖父府上做了客卿。平时陪着外祖父说说话,写写字,应酬应酬老朋友。人很是和善。”
宋积云微笑着点头,心里却琢磨着元允中话。
他问镜湖先生是在书院还是在厅客。在书房待客,有亲昵之意。在厅客待客,有尊重之意。镜湖先生明明知道她要来,而且是第一次来,却在花厅这种平日里用来小憇的地方见她,是什么意思?
她望了一眼满心欢喜的元允中,暗暗挑了挑眉。
姐妹们,大家先将就着看,等会改错字。
(本章完)
镜湖先生的四合院看似普通,走进去之后却别有洞天。
遮天蔽日的高大的树木,弯弯曲曲的抄手游廊,碧绿的湖水,摇曳生姿的锦鲤,桃色的木槿、白色的蜀葵、朱色的石榴、紫色的半支莲,姹紫嫣红,开成了一片。行走其中,让人误以为自己在某处江南园林。
宋积云不动声色,和元允中并肩去了花厅。
花厅镶彩色琉璃,十二扇的槅门大开,黑漆圆桌旁一位身着竹青色直裰的男子正对照着本书在摆弄着棋子。
“外祖父!”元允中冲着那男子高声道,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男子起身,和元允中差不多高矮,清瘦的面容,头发乌黑,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开阖间泛着清冷的冰霜,却在视线落在元允中身上时,冰雪消融,如春日般泛着暖意。
“小四过来了。”他语气温和,气质儒雅上前几步,笑吟吟地打量着元允中,眼角眉梢都是喜悦。
“外祖父!”元允中恭敬地向男子行礼,高兴地将宋积云拉到身前,眉宇间带着几分骄傲地向男子介绍“这是宋小姐”,又得意地向宋积云介绍“这是我外祖父,你跟着我大堂兄他们称镜湖先生好了。”
“宋小姐!”镜湖先生笑眯眯地道,看着亲切、随和、热情,可宋积云却能敏锐地感受到他隐隐的排斥。
看来这位镜湖先生并不像元允中说的那样,认同了元允中的选择。
宋积云笑着给镜湖先生行礼,喊了声“镜湖先生”。
元允中高兴地向镜湖先生说着他们的来意:“就怕十二卫连个城门都守不住,宋小姐住在您这边,也安全点。”
镜湖先生显然和元允中的关系非常亲密,不像祖孙,而是像朋友般调侃道:“知道了。保证把你的人护住了,等你来接她的时候,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交给你。”
元允中和外祖父之间也很亲昵,不仅没有赧然,反而大大方方地道:“那您可得说话算话。要是宋小姐少了一根头发丝,我肯定不会和您罢休的。”
“你这可真是典型的有了媳妇没了娘。”镜湖先生打趣地笑着,拍一下元允中的脑袋,“难怪你娘不待见你。我可只有你娘这一个女儿,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哄哄她,让让她?”
元允中闻言不满地皱了皱眉。
镜湖先生忙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不说。你自搬到了草帽儿胡同就难得来我这里一次了,你和你娘如同我的手心和手背似的,你隔三岔五的和你娘闹腾,我连抱怨一句都不行了。”
元允中顿时有些无奈。
镜湖先生的目光就转到宋积云的身上:“宋小姐,让您看笑话了。小四是我从小带到大的,我身边又没有多的孩子,不免对他有些娇惯,说话也很随便。”
元允中立刻不满地喊了声“外祖父”。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镜湖先生再次宠溺地道。
宋积云微笑地看着。
若真是没和她见外,又怎么会对她这么客气,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一直以来,反对她和元允中婚事的都是元允中的父亲和母亲,元允中针对的,也是他父亲和母亲。而在元允中的嘴里,镜湖先生虽然一开始不赞成,后来在他的坚持下却是改变了主意的。
恐怕这个改变主意,是发现元允中下定了决心,怕态度太强硬了,元允中起了叛逆之心,不得不用的怀柔手段吧?
这位镜湖先生果然老谋深算。
宋积云笑盈盈地道:“镜湖先生客气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元公子在长辈面前如此放松,可见您对元公子的喜爱。我怎么会觉得您随便?我见了只会羡慕,觉得您宽和。”
说话间,两人的目光不由在空中碰了个正着。
一个眼里有着毫不掩饰的冷漠疏离,一个眼里带着洞察世事的敷衍应付。
镜湖先生一愣。
平时观察力极强的元允中,此时在面对自己两个最亲近的人时却卸下了一心的心防,什么都没有发现不说,还用镜湖先生能听到的声音佯装和宋积云说着悄悄话:“这都让你看出来了。我外祖父待人很是随和的,你在这里住久了就能感受到了。”
对镜湖先生道:“宋小姐的围棋下得也很好,还擅长画花鸟,通音律,您没事的时候,正好可以替我多陪陪您。”
调节着气氛。
他极力地拉近两个人的距离,想让他最亲近的人能彼此喜欢、欣赏,相处和睦,友好。
宋积云心中一软,暗叹。
她自然不会让元允中为难,可也没准备去讨好镜湖先生。
当然,像镜湖先生这样的人,她觉得自己也未必能够轻易的讨他欢心。
既然两人都在元允中面前演戏,何不把这戏演得更好看。
“你放心,我肯定会代你陪着镜湖先生的。”宋积云抢在镜湖先生之前嫣然地对元允中道,“看你有多博学就知道镜湖先生有多厉害了,这么好的学习机会,我肯定不会放过的。”
元允中忍俊不禁。
别说,这还真是宋积云的性格。
她总是抓住一切能学到东西的机会,而他外祖父又是个愿意为人师表之人,说不定他这歪打正着的,有可能真的让她和他外祖父结下师徒情谊呢!
“嗯!”他道,看她的目光是不容错识的柔情蜜意。
镜湖先生眸底的寒意更冷了几分,可面对心高气傲的外孙,他的神色却更平和了,道:“赶紧带着宋小姐下去休息吧!我看宋小姐神色颇为疲惫。来日方长,有什么话等你从衙门回来了我们再说。”
元允中应诺,带着宋积云就往已经收拾好了的西跨院去,并在路上向她介绍:“我外祖父是经过夺门之变的人,行事低调,东、西跨院都是后来想办法买下来的,却依旧保留着两边的大门。不知情的,还以为住着三家人。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从西跨院那边的大门进出。”
宋积云笑着应“好”,随着他一路走一路看着风景,在西跨院安置下来。
元允中去了宫里。
只是他前脚刚走,邵总管后脚就过来了,恭敬地朝她行礼,道:“老太爷请您过去叙话。”
宋积云微微地笑,道:“在哪里?”
邵总管道:“在书房。”
姐妹们,等会捉了虫虫再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