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爷!”队伍停了下来,众人惊愕地齐齐望向赵老伍。
赵老伍的几个心腹立刻上前护在赵老伍的身边,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赵老伍也目光凶悍地望着他们,道:“你们要是不想跟我走的,趁早出声,我也不为难你们。等到了碧霞寺,自然会放了你们。”
其余的人面面相觑,都知道赵老伍为了掩饰这件事也不会放过他们。
几个人心一横,齐齐道:“我们跟着伍爷走,以伍爷马首是瞻!”
赵老伍满意地笑,眼底却冰冷一片,指了不远处的一株仿若直耸云端的大树,道:“看见没有,走过那颗树,我们就转道往北,很快就能看到碧霞寺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应着。
突然有箭矢像雨点般朝他们射了过去。
有几个人连声都没有吭一声就直接倒下,气绝身亡。更多的则是大喊着开始挥舞着手中大刀一边惊叫,一边躲进大树或者是草木林里。
赵老伍躲在一棵合抱粗的古树后面,几次想离开都被密集的箭雨给挡了回去。
他目光直直地盯着落在草丛中的白羽箭。
闪着幽光的箭头,大鹅的箭羽。
这是朝廷正规卫所用的箭。
而且只有上十二卫才敢这么奢侈地不把它当贵重的武器使用,一口气射这么多箭。
但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行踪的?又是怎么追上他的?
他甚至隐隐有种感觉,他不是被追上的,而是有人早就算准了他的必经之路,在这里设了个圈套,守株待兔地等着他上套呢!
那碧霞寺的东西就不能去取了。
他咬了咬牙,喊了侄儿赵铁子:“走!我们冲出去!”
赵铁子“嗯”了一声,和赵老伍猫身,借着杂乱的草丛,偷偷地离开了箭雨的范围。
赵老伍刚舒了口气,就觉得肩头一阵火辣辣的痛。
他没能忍住地捂着肩膀回头,就看见一个男子穿着件棕色软甲,逆光骑在一头白马上,正缓缓地收回自己手中的弓箭。
他头皮一麻。
马哒哒向前走了几步。
男子露出极其俊美的面孔,还有那点漆如墨,却如不澜古井般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睛。
(本章完)
“元允中!”赵老伍盯着元允中的眼睛泛着红血丝。
“看来你认识我。”元允中缓缓地道,再次拉满弓弦。
“走!”赵老伍冲着侄儿喊着,却在几个鹘落后再次像被折翼的鸟从空中坠落下来。
元允中将手中的弓交给随身的护卫,冷冷地道:“给我问清楚了,其他人都在什么地方?”
他的记忆力向来不错。
这个赵老伍,应该就是他和宋积云迷路时赵家集的那位掌事人。
赵家集人可不少。
赵老伍做的是造反谋逆的事,带在身边的必定是心腹。
而当白大人和项大人得知元允中亲自抓住了匪首的消息,惊讶得都张大了嘴巴。
“那审出什么来了没有?”项大人关切地问来报信的校尉。
校尉行礼,恭敬地道:“没有。元大人将人交给了陈大人,陈大人祖上承袭承的是锦衣卫,应该不会负元大人所托。”
项大人松了口气,和白大人商量:“我们是不是写份奏折送往内阁。平息了流民暴动,也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却也会让人觉得元允中之前的坚持是对的。
白大人捏了捏颌下的胡须,阴阳怪气地道:“是该给内阁上个折子了,元大人英明神武,平了流民之乱。也正好问问几位阁老,这五万流民怎么办?这每天的吃喝拉撒可不是什么小数目。总不能就这样养在石景山吧?”
正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处置这些事,所以朝中虽然多数官员都觉得应该招抚,却不能理直气壮地反对兵部。
朝中议事,多半都会发展成谁提出问题,谁就负责解决。
他们没办法解决这五万流民,自然也没办法反对兵部的决定。
项大人不由皱了皱眉,觉得事到如今,白大人还在计较兵部的得失,吃相太难看了。他的语气也不由得冷淡了几分,道:“既然白大人另有谋算,那我就不约白大人一起上折子了。”
偏偏白大人官阶比他大,要是白大人和元允中玩什么花样,他还真不好办。
他干脆道:“那您先歇着,我去元大人那里看看。这孙严没想到我们会带兵镇压流民的暴动,想坚壁清野,带着碧霞寺僧人把藏粮全都给烧了,碧霞寺也十不附一,怕是僧录司那边也得打个招呼。只是我和这僧录司那边不太熟悉,也不知道元大人熟悉不熟悉。”
他一面说,一面往外走,匆匆出了议事厅,待到了白大人看不到的地方,这才喊了个路过的校尉,道:“元大人在哪里?”
校尉行礼,指了不远处的庑房,道:“元大人和史大人、孙大人在那边议事。”
项大人“嗯”了一声,去庑房。
他还没有让校尉通禀,就听见那孙严道:“京师附近承德府、正定府、保定府都一地难求,更不要说昌平、密云了。京城附近根本安置不了这么多的流民。”
项大人暗暗摇头。
这孙严是个人物,可到底见识有限,没办法为元允中所用,最多也就做个宛平卫指挥使了。
“元大人!”他笑吟吟地道着,推门而入。
史大人和孙严立马起身行礼。
元允中也客气地请他坐下。
项大人遂不客气,道:“元大人有没有想过让这些人编入军户,去九边服役。”
元允中眸光微闪,道:“项大人请说。”
项大人笑道:“这些流民的安置,不外有两个难点。一是人数太多。就算像是句容这样的上等县,也不过三万户。这一下子五万人,就算是分到十个县,估计没有在闲置的土地安置,时间一长,怕是又会流落为流民。二是不好管。他们久无人教化,若是安置之生计困难,怕是会鸡鸣狗盗,为害乡邻。”
“编入军户,去九边服役却不同。”元允中沉吟道,“一来九边人少地稀,这些人能开荒。二来是这些年来九边虽无战事,却军户不足。”
“正是!”项大人笑着,走到了吊着舆图的地方,指着宣府、大同、太原等地道,“你看,这边多的是地。”
元允中点头,道:“这件事我再斟酌斟酌。”
这么多人,就算是安置在九边,九边是苦寒之地,迁移过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项大人也知道这是件大事,元允中应该商量商量镜湖先生才是。他很圆滑地转移了话题,说起了碧霞寺的事。
僧录司管理着僧侣之事,碧霞寺是登记在册的寺庙,被巡检司的人烧了,怎么也要和僧录司打声招呼,商量着赔偿的事。
元允中道:“这件事我已派人去僧录司了,事急从权,不会责怪孙大人的。”
孙严烧寺的时候可是半点也没有想过还有这一茬,忙起身朝元允中道谢。
元允中摆了摆手,道:“你麾下巡卫我都能承认他宛平卫、上十二军随意挑选,更何况你这样的人才。你放心,我肯定会给你们请功的。”
孙严和史大人谢了又谢。
元允中的私人护卫求见,道:“大人,我拿了您的手书去了廊坊县,廊坊县的县令一开始见到是您的手书,立刻就同意借粮。可等到小的到户房领粮的时候,他们又开始推三阻四,说需等到户部的公文到了之后,他们才能借粮给我们。”
说到这里,他还抬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元允中神情,见元允中并没有明显的怒意,这才继续道:“还说,私人交情是交情,可没有正式的文书,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这样的小吏却背不起。我重新求见县令,门房却说县令下乡去查看庄稼了。”
也就是说,一开始答应得好好的,可转眼间就改变了主意。
元允中不悦地皱了皱眉,道:“去通州粮仓的人呢?”
通州码头那边有漕运的粮仓,南边运来的粮食都会在那里暂存。
护卫支支吾吾地道:“也说,要户部的公文才能借粮。”
元允中想了想,问史大人:“我们手中的粮还可以支撑几日?”
史大人想也没想地道:“还可以支撑三日。”
元允中就喊了徐光增进来,道:“我写个折子,你直接拿去给司礼监,让秦大人转交给皇上。”
徐光增一副好不容易找到事做的样子,连声应“是”。
史大人却和孙严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目光。
真是天子近臣,还可以这样。
连内阁都不用管,直接找皇上批折子。
两人对跟着元允中做事更有信心了。
而且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元允中让史大人和徐光增一起回城:“史大人负责办事,徐光增,你负责敲门就行了。”
这是要拿定国公府的面子给他办事。
徐光增生怕巴结不上元允中,自然是迭声说“好”。
两人拿着元允中的折子,在一队校尉的护送下回了城。
但时间过去了两天,他们还没有回来,户部那边也没有公文抵达。
这不对劲!
(本章完)
第375章
元允中一面派人回京城打探消息,一面派人去和宛平、大兴、房县的富户商量借粮之事。
三县乡绅很给面子,俱都来石景山下临时的议事厅。
白大人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参加。
元允中和项大人一起接待了这些乡绅。
众人一番寒暄,刚要分尊卑坐下,外面却传来一阵喧哗,还有人大声嚷着:“宁死不流放九边!”
“九边千里迢迢,与其死在流放去九边的路上,还不如吃顿饱饭,就死在石景山脚下。好歹是皇城根下,风水好,死后还可以投胎到京城,吃饱穿暖!”
“我们要吃饭!我们要活命!”
那天在庑房项大人虽然给元允中出了个主意,可元允中觉得兹事体大,并没有决定就这样草率地把五万人全都疏散到九边去,这消息怎么就突然传了出去,引起了民变不说,还恰恰在元允中向三县乡绅借粮的时候。
元允中神色微冷,项大人则笑着朝议事厅的众人行了个礼,道:“失陪失陪,我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挑着这个时候闹事,想必不见到我是不会罢休的。”元允中却拦了项大人,神色冷峻地道,“我们一起出去看看!”
项大人皱眉。
做官有做官的规矩,上峰还没有决定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外面乱说的。
他自认不管是他还是他身边的人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偏偏消息却传了出去,当时在庑房的人都有嫌疑。
他现在最想做的都不是安抚流民,而是把这个传话的揪出来了。
但在此之前,他得想办法让元允中相信他不是那个背后捣鬼的人。
他随着元允中出了议事厅。
身后的议事厅里顿时像炸了锅似的,传来那些乡绅嗡嗡的议论声。
京城附近的县城的乡绅没一个不盯着朝廷动向的,元允中粮没有借到,原本就让很多人怀疑元允中此举不得帝心,若是再没办法安抚这些流民,恐怕今天这粮是难以借到了。
拔刀的校尉把衣衫褴褛的流民死死地压着,不让他们闯进议事厅,可不断围上来的流民却让校尉们的防卫脆弱得如同马上就会被冲垮的堤。
项大人何曾见过这样的情景。
他脸色发白,心中暗暗涌起悔意。
觉得流民就是流民,乱世用重典,应该支持白大人把他们都清剿了才是。
元允中问身边的护卫:“赵老伍的人都找到没有?”
护卫道:“找到了七个,还有五个人没找到。”
应该是那些人鼓动着流民闹事。
时间太紧迫,上十二卫办事又颇为官僚,有今天的局面并不稀奇。
元允中想着要不要弹劾五军都督府,有流民冲破了校尉的防守,哭喊道:“青天大老爷,求您救救我们家孩子,孩子已经三天滴水没沾了!”
校尉忙把他给驱逐到了人群里。可人群中有人跟着哭了起来:“青天大老爷,救您发发慈悲,赏我们一碗粥喝吧!”
“什么(怎么)回事?!”元允中沉了脸,眉宇间闪现戾气。
宛平县县令以身殉职了,这几天他一直让宛平县主薄代替县令行事,带着衙役在各处设粥棚。
肯定是吃不饱的,但却能续命。
有校尉支支吾吾地道:“粮食不够,有时候只能喝米汤。”
就怕是那米汤也是兑了水的。
元允中眉峰一挑,像出了鞘的剑,他大声对那些骚动的流民道:“我是皇上派来招抚你们的。朝廷一直在施粥,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别着急,一个一个的说。”
人群立刻平静下来。
元允中高声道:“宛平县主薄在哪里?”
立刻有官员站了出来。
元允中对流民道:“你们有事,就找这位主薄大人说,排队,一个一个的来。我们先记下来,按缓急处理。”
马上有一群流民涌向主薄。
那主薄吓得一大跳,声音都发着抖:“你们听不听元大人的?元大人说了,一个一个的来。”
自有那机敏的校尉去维护秩序。
主薄忙派了衙役摆了案子,让县衙的文书负责登记流民的诉求。
他则跑到了元允中跟前,苦笑道:“大人,不是不作为,而是我们开了那两处粮仓,粮仓里根本没有存粮。”
元允中愕然。
他当然知道官场有各种陋习,但靠近京城,天子脚下,应该会有所顾忌。
主薄满是无奈:“两个粮仓,都是表面存了浅浅的一层陈粮,下面全是草垛子。账面上却什么也看不出来。管仓的大使已经死在这次流民暴动中,我们就算是想找人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说到这里,老脸一红:“我原想人都死了,您又派人去京城调粮了,我最多支撑一天即可,既可以保全两个同僚名声,又可以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令他没想到的是,他见粮食没来,想办法私底下筹了一些,煮了清水粥,这些流民就哗变了。
元允中连气都生不起来了。
他想起外祖父说的,非翰林不得入阁,而这些放了阁的阁老们怕是连藜麦都认不清楚。
他当务之急是解决粮食的事。
他问主薄:“可还有办法筹到粮?”
主薄摇头:“我能借的都借了。”
元允中想了想,高声许诺那些流民:“大家放心,朝廷的粮食明天一早就能到。”
那些流民一阵欢呼。
项大人担心道:“这,要是不到不了……”
元允中打断了项大人的话:“我连夜进京。”
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元允中道:“那就请项大人查清楚庑房之话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项大人连声应“好”。
查不清楚,他也脱不了干系。
元允中回了议事厅,白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和三县乡绅笑语如珠地叙着话,见元允中进来了,还摆出关心小辈的模样道:“外面的事都处理好了吧?”
他还对那些乡绅道:“你们别看元大人年纪小,可辈份却高。我和他表兄王孜却同科。王孜你们应该知道,鸿胪寺卿,最年轻的小九卿。”
那些乡绅人人称赞。
元允中却无意和这个老狐狸纠缠,直接道:“我要回京面圣,这里就交给白大人您了。”
议事厅的人俱是愣住。
(本章完)
元允中视若无睹,转身就离开了议事厅,由王指挥使等几位武官亲自护送,往京城赶。
月黑风高,只有杂乱的马蹄声“得得得”如擂鼓般敲打着地面。
有乌羽箭破空穿过月色朝元允中直直地射过去。
“小心!”箭的破空声让护着他的王指挥使耳朵一动,拔刀挡下了这一箭。
却有更多的箭趁着月色朝他们射过来。
“嘶!”马受惊嘶叫。
“保护几位大人!”
驿道上乱成一团。
元允中一声不吭,拔出腰刀就朝远处箭矢射过来的方向掷去。
密林中有人发出一声惨叫。
“劫匪在那里!”王指挥使道,挥刀夹马冲了过去。
密林中响起金属扣动的声音。
元允中面色一寒,忙道:“下马!潜伏!有驽弓!”
众人齐齐色变。
弩弓是朝廷正规卫所才有的武器,射程颇远,杀伤力极大。
特别在这云浓星稀的夜晚。
就算是元允中及时发了警告,可也太晚了,他们还没有下马,又是一阵乱箭,好几匹马嘶叫着“扑通”倒下,校尉也受了伤。
王指挥使和元允中躲在一棵合抱粗的大树后面,捂着自己受伤的胳膊,低声道:“元大人,应该是自己人。”
元允中没有吭声,仔细地听着周遭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