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乖乖的点头。
宋积云没问他是怎么跑出来的,也没问他有什么打算,总归是来去都不由他,不如给他片刻的安宁。
她就在花园里和他赏花,告诉他这是什么花,那是什么花,都有些什么习性,什么季节开花,还讲起她在景德镇的生活,家里都有哪些花草树林,她和妹妹们怎么做香露,怎么染指甲。虽然全是些闺阁之事,可大皇子听得津津有味,并且慢慢松懈下来,好几次都露出欢欣的笑容。
宋积云心里就十分感慨。
可眼看着到了掌灯时分,宫里还没有消息。
宋积云就让香簪服侍着他去睡了。
直到翌日下午,秦芳才匆匆从宫里赶了过来。
他带着两个小太监和两个小宫女,苦笑着对宋积云道:“宫里乱糟糟的,皇上的意思,让元大人和您辛苦几天,照顾大皇子些日子。等皇上得了闲,再派了人来接大皇子回宫。”
这是什么意思?!
宋积云目瞪口呆。
秦芳全当没看见,径直把带过来的太监和宫女推给了她,道:“是平时服侍大皇子的,我正好带过来给您搭把手。”
这是准备长住吗?
宋积云满头黑线,却也不好拒绝——大皇子在她这里虽然有很多不便之处,但好在能吃饱饭。
她笑着点头,送走了秦芳,带着小太监和小宫女去给大皇子请安。
大皇子正在和香叶、香草几个踢毽子。
宋积云见他连踢七、八个毽子都稳稳地在他的脚尖,觉得应该鼓励鼓励这孩子,干脆站在旁边拍手称好。
大皇子一惊,毽子掉在了地上。
香叶几个都笑了起来。
香草还道:“东家,您得赔小公子两块点心。刚才小公子正在和我们比试,要不是您突然来这么一下,小公子也不会输了。”
为了避免麻烦,除了郑全和王华,其他人并不知道大皇子的真实身份。
这孩子的确是很良善,他闻言不好意思地道:“不是,是我没踢好。”
宋积云笑道:“的确是我吓着你了。我请你们吃点心。”
香叶和香草齐齐欢呼,还道:“要姚记的点心。据说姚记的点心最好吃了。”
宋积云平时对身边的人没有什么架子,时间长了,香草和香叶慢慢也敢学着香簪的样子和她开玩笑了。
“行啊!”她爽快地道,大方地请了家里所有的人吃点心,还派了郑全出去买。
大皇子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见大家都笑嘻嘻地朝宋积云道谢,他也放松下来,站在一旁腼腆地笑,很可爱。
只是郑全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人过来。
“宋老板,我们又见面了!”他给宋积云行着礼。
宋积云定睛一看,居然是徐光增。
徐光增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大皇子,笑道:“我调到府军卫任都指挥使了。听说宋老板住在这里,和几位同僚一起过来和您打声招呼。”
宋积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调任回了京城。
不过,他应该是来保护大皇子的吧?
这才对嘛!
总不能把人丢在她这里就不管了。
她暗暗松了口气,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恭喜徐大人又升了官。打声招呼不敢当,倒是后罩房那边还有几间空厢房,你要是不嫌弃简陋,我让郑全带你们去歇歇脚。”
“不敢,不敢!”徐光增客气地道,“以后要仰仗元大人和宋老板的地方还多着呢!”
两人寒暄了几句,郑全带着徐光增去了后罩房休息。
大皇子拉了宋积云的衣角,小声道:“你,你和他的关系不好吗?”
宋积云过了一会才明白他说谁。
这孩子真是敏感。
“还好。”宋积云不想给大皇子更多的负面情绪,笑道,“就是不怎么说得来。”
然后她转移了话题,笑道,“皇上还是很关心你的。府军卫,那可是皇上的亲卫哦!”
大皇子轻轻地笑了笑,露出半个小酒窝。
下午,邵青也过来了,道:“皇上把我调到了金吾前卫任都指挥使,让来您这边当差。”
金吾前卫都指挥使,天子十二亲卫之一,正三品武官。
邵青原是正四品。一下子连升三级。
这还没怎么着,邵青已经跟着得道升天了。
她和邵青开玩笑:“你可得好好当值。小心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邵青拍着胸:“您放心,只要我在,人就在。”
“那就好!”宋积云和他说笑了几句,将他的人安排在了东跨院,她则除了安排铺子里的事,大部分时间都陪着大皇子玩。
住在后罩院的徐光增和邵青却像消失了一般,若不是每天都要做三、四十个人的饭菜,宋积云还以为他们都走了。
倒是元允中每天都抽时间过来一趟,看看大皇子,和她说说话。
宋积云不禁问他:“大皇子为什么跑出宫?宫里现在到底是个怎样的情景?”
第356章
元允中道:“你还记得突然把你叫进宫去辨别年款的事吧!大皇子住在慈宁宫,有人以皇后的名义送了蒸糕给大皇子,结果大皇子吃了上吐下泄的,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吓了个半死。查到最后,坤宁宫的人说是安喜宫的人送过来的;安喜宫的人说他们没送。到现在还是笔糊涂账,纪妃偏偏又在这个时候病了。”
纪妃是大皇子的生母。
宋积云不由“啊”了一声,急急地道:“那大皇子知不知道纪妃病了?她的病要不要紧?”
“大皇子应该不知道纪妃病了。”元允中道:“至于纪妃的病情怎么样,我也不好打听后宫的嫔妃。不过听我一个在行人司的师兄说,好像不是什么要紧的病。”
行人司是天子近臣,能知道纪妃的病情不稀奇。
“估计是有人看见你进宫,借着你的手把大皇子带出宫的。”元允中道,“否则以大皇子,是没办法躲在你的轿子里的。”
宋积云皱眉。
元允中笑道:“你不用担心,看皇上这样子,应该是事前就知道了大皇子的事。派徐光增和邵青过来,估计也有这样的考量。这孩子也可怜。你就好生照顾他一些日子,让这孩子也能松口气。”
宋积云想到大皇子吃饭的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还不如寻常百姓家呢!”
“谁说不是。”元允中说到这里,笑了起来,道,“皇上已经同意我去景德镇了。只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可能要过几个月才能成行。”
“真的吗?”宋积云闻言也很高兴。
能不得罪皇上,顺顺利利地回去,多等些日子就多等些日子好了。
“那这是喜讯。”她转念又想到元允中这次去景德镇要长住,肯定很多平时惯用的东西都要带过去。
她不由笑盈盈:“吃的好说,家里就有现成的苏杭厨子。景德镇的衣服料子肯定没有京城多,但我们可以在南京的时候采买。但京城的皮裘肯定比南京的好,我跟周正说一声,让他帮我们都采买点毛皮带回去。用的恐怕得王华帮忙了……”
她算了算日子道:“这个时候开始收拾东西,几个月之后启程,正好。”
元允中笑着点头,两人跑去了书房列单子。
王华进来道:“公子,宫里来人了,让你赶紧去趟乾清宫。”
元允中有些消极怠工,道:“可说了是什么事?”
他对宋积云解释道:“最近我一直在帮皇上处理家务事,听皇上抱怨。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我决定请个假。”
“是宁王的事。”王华道,“好像是说瑞昌郡王过几天要进京了,让您带着礼部的人去迎一迎。”
瑞昌郡王是宁王的亲弟弟。
难道是和元允中所说的“换个人做宁王”有关系?
宋积云问元允中。
元允中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道:“他被圈禁了。”
宋积云讶然。
她可半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元允中笑着帮她把飘落在发间的石榴花花瓣拿下来,笑道:“要不然瑞昌郡王怎么会进京呢!”
可南昌府离这里千里迢迢,怎么也得走两、三个月吧?
不会是他早就打算把宁王留在京里了吧?
宋积云道:“那宁王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元允中笑道,“毕竟皇子皇孙,不管有没有爵位,都会好吃好喝的供着。比一般人强多了。”
可正是因为享受过煊赫,才更加难以忍受寂寞。
但这与她和元允中有什么关系呢?
宋积云笑着给元允中整了整衣襟,送他上了轿子。
四夷馆的东跨院,宁王望着砸无可砸的厅堂和瑟瑟发抖地躲在大红色落地柱后面的小太监,气得一把将落地花罩挂着的帷帐疯狂地扯了下来,丢在地上使劲地踩了几脚。
“元执,”他咬着牙,恶狠狠地道,“你他,妈的给我等着,老子不弄死你,老子不姓朱。”
他喊着元允中的名字。
小太监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吭。
宁王抬眼,从半开窗棂缝隙里看到了抄手游廊尽头刚刚砌起来的红砖。
他被困在了这小小的四方院子里。
他气得发抖。
都是元执,都是元执。
那天要不是他总是围着宋积云会烧瓷的事打转,皇上怎么会怀疑他想娶宋积云是为了宋家的窑厂,是为了让宋积云帮他烧瓷,是为了继续走私。
皇上也是个蠢货!
被元允中牵着鼻子走而不自知。
他就算是烧野窑赚点银子又怎么了?他们家老祖宗连天下都让给皇上,他弄点钱花花怎么了?
想到这里,他上前一脚,踹倒了用做隔间的多宝阁架子。
有几个人鱼贯着从锁上的角门走了进来。
为首的人穿着朱衣,拿着圣旨。
他一愣。
秦芳已高声道:“宁王听旨。”
宁王想了想,还是跪了下去。
秦芳将绣着龙踏五彩祥云的明黄色圣旨朝着乾清宫的方向恭敬地举了举,高声道:“奴婢奉皇上之命问宁王。”
宁王低头应诺。
秦芳这才将圣旨打开,道:“丁亥年四月初八,你是否收留流民三千五百六十四人?”
宁王一惊,愕然抬头。
秦芳面带笑意,只是那笑意却怎么看都带着几分不屑。
“王爷,”他温声道,“奴婢也是奉旨行事,委屈您了。”
宁王嘴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缝。
秦芳虽然没有追问他是不是,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心颤了又颤,生出很不好的直觉。
“丁亥年十一月二十三,你带着五十四名校尉去梅岭山做什么?”
“戊子年五月十六,你带着一百三十七名校尉去奉新县做什么?”
“戊子年七月十三酉时三刻,你坐着船去鄱阳湖见了谁?”
“己丑年三月八日,你去龙虎山见了张天师,张天师给你批命,紫气东来,你在上饶的驿站,可曾对幕僚说过‘天佑我这一支不灭’的话?”
宁王斗大的汗珠落了下来。
他跳起来就朝秦芳扑了过去,伸手想把那圣旨夺过来:“是不是元执?是不是元执?他冤枉我!他看见我要纳他老婆,他就陷害我!”
秦芳眼底闪过一丝鄙夷,心想:你明明知道那宋氏是元允中的老婆,你还强抢臣妻,人家不整你整谁?
他连连后退几步,身边的人把他挡在身后。
“王爷,皇上还等着奴婢去回话呢!你天潢贵胄,何苦为难奴婢!”
如果元允中只是告宁王收留流民,图谋不轨,可能宁王还有机会挣脱。可偏偏元允中在奏折里说他亲自去了趟龙虎山,见了张天师,张天师还说他“紫气东来”,有帝王之相。他不死谁死!
秦芳看宁王的目光,就像看个死物。
宁王只是性格暴躁,行事跋扈,但并不傻。
感受到秦芳看他的眼神,他心一沉,叫得却更大声了:“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元执他冤枉我。”
秦芳冷冷地道:“王爷还是先想想怎么回皇上的话吧!”
“我没有干过,我都没干过。”宁王矢口否认着。
秦芳想着那些确凿的证据,宁王回不回答并不要紧,皇上不过是想让他知道他是为什么被圈禁的就行了,秦芳也就没再逼问,反正宁王现在落坡的凤凰不如鸡,他不添油加醋,据实回话就行了。
他打定了主意,示意带过来的太监放了宁王,收了圣旨,朝着乾清宫的方向举了举,皮笑肉不笑地道:“王爷,咱家就照您的意思回话了。”
随后他朝着身边的人使着眼色,转过身去就快步离开了院落。
宁王神色晦涩地站在院子中间,半晌才高声喊着闵福。
他被圈禁,身边的幕僚和校尉或是被遣散,或者是被隔绝,只有闵福作为长随跟着他一道住进这小院,依旧在他的身边服侍。
“你能不能想点办法?”他目光阴沉地悄声问闵福,“我们想办法回南昌府去。”
闵福心惊肉跳,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可,可皇上,怎么可能让我们回南昌府去?”
“所以得想想办法。”宁王低着头,道,“我感觉情况不妙。我被他圈禁,外面的人消息进不来,里面的消息传不出去。我是生是死,还不是他的一句话。回南昌府,还有条活路,要是留在京城,我恐怕没几年好活了。”
闵福正是因为有机敏才能在宁王身边呆这么多年,他当然也是个聪明人。
他咬了咬牙,道:“王爷,您再等两、三天,我想办法打听打听外面的情景。”
宁王如今除了闵福也没有其他人可用,虽说点了头,但还是在书屋里琢磨了好几天。等到闵福说瑞昌郡王马上要进京了,宁王这才彻底的慌了神。
“你可打听清楚了?”他再三向闵福确认。
“是真的!”闵福也被这个消息打击得不轻,他道,“听说是元执领着礼部的人在办这件事。”
“又是元执!”宁王咬牙切齿,拿起腰间的玉佩摩挲了半晌,最后眼光暗沉,将玉佩扯下来交给了闵福,道,“你去给校尉送个信,让他来见我。”
他身边的校尉是老宁王留给他的死士,办事很稳妥。
闵福躬身应是。
宋积云带着大皇子在自家胡同口吃了早点,遇到卖金鱼、锦鲤的,还给他买了几条金鱼,随后带着他去了隔壁胡同口的书画斋,选了几支湖笔和几刀宣纸。
倒不是家里缺这些东西,而是她觉得这么大的孩子,不能总呆在家里,能出来走走就走走。
大皇子果然很高兴,亲手提着给他买的金鱼就是去书画斋挑湖笔也要时不时地看几眼。
回去的路上,宋积云就笑着对他道:“我过几天帮你问问,看看能不能找本养金鱼的书,你到时候看看,就知道怎么养它们了。”
大皇子双眼亮晶晶地道:“还有养金鱼的书吗?”
“应该有吧!”宋积云笑道,“要是没有,就让元公子想办法给你写一本。”
大皇子腼腆地笑,道:“我听人说元公子的学问很好。”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宋积云和他聊天,“我只知道他画画得好,字也写得好。我有时候会拉了他做苦力,帮我画样子。”
大皇子笑道:“我知道。你烧瓷器。要用在瓷器上。”
宋积云点头,道:“你喜欢瓷器吗?我告诉你怎么捏杯子吧!”
她想找点事吸引这孩子的注意力,就不用去想宫里的那些破事了。
大皇子高兴地点了点头。
等他们回到家,发现隔壁邻居大门半开,停着三辆骡车,正在卸米面油菜。
看见他们,管事的还好心地对他们道:“你们赶紧去囤点吃穿嚼用的。听说外面来了很多的流民,卫所的官兵赶都赶不走。我们家老爷说,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封城。”
宋积云要是没记错,隔壁住的是户部的一位侍郎。
她不由朝跟在身边的郑全使了个眼色。
郑全上前去和那管事道谢,说起了流民的事:“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流民?京城可是天子脚下,就算是有流民,也不至于要囤吃囤穿的吧?”
“哎哟,我看你们从外面来京城的,东家人还挺好,不是给我们送点瓜果过来就是送些糕点过来,这才提点你们的……”
宋积云领着大皇子进了家门。
大皇子担心道:“姐姐,流民是什么?为什么他们来了,大家都要囤东西。不能派那些官兵把他们都抓起来吗?”
宋积云就耐心地向他解释什么是流民,最后还道:“我说的也是些皮毛,你要是想知道的更多,等会元公子过来了,我让他跟你说。”
大皇子笑道:“姐姐什么事都要问元公子。”
“那是因为元公子读得书多,走的地方也多。”宋积云向来觉得小孩子的教育也要严谨,自己对这个世界了解的并不多,不能误导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