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桃当没有看见。
什么事情比活命更重要。
她恭敬对宁王道:“我这个堂妹从小就桀骜不驯,寻常女孩子在乎的那些名声什么的,对她来说如草芥。可有一样,很多人都不了解,她最看重的是她的母亲和妹妹。王爷若想让她折服,只有拿捏住她的母亲和妹妹们。”
可宋积云的底线也是她母亲和妹妹们。
而以宁王的性子,他不可能哄着宋积云。可若是他一旦动了宋积云的母亲和妹妹,宋积云肯定会像母狮子似的,和宁王不死不休。
宁王想纳宋积云,做梦!
宋积云想嫁给元允中,也只能想想!
宋桃想到这里,胸口的郁气都顺畅了不少。
“有件事您可能还不知道。”宋桃恭顺地道,“当初我这个堂妹和元允中能够成其好事,也是因为我二叔父突然病逝。我祖母有意将她许配给自己娘家侄孙。”
她把当年宋家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当然,她也是当年的受害者——如果不是宋积云最后掌管了宋家窑厂,她也不会因为和宋积云一样有烧瓷的天赋被父亲推出去做了良玉窑厂的话事人。
宁王还真不知道有这种事。
他越听越觉得有趣,最后甚至兴趣盎然地道:“照你这么说,那宋积云在烧瓷上的天赋百年难得一见啰?”
“是!”宋桃咬着牙道。
宁王当年靠着洪家的私窑赚了不少的钱。如今洪家被抄了,他一直想找个能代替洪家的的人继续帮他烧瓷。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她在南天渡码头被宁王的人押上了船的缘由。
如今宋积云一炉窑烧出了快八成的瓷器,宁王肯定会对宋积云感兴趣的。
与其让宋积云一直压在她头顶上,不如把宋积云送到宁王后宅,让她去和王妃侧妃们斗去。
她继续道:“她的烧瓷技术您也亲眼目睹了。宋家如今掌握在手里的甜白瓷比玉瓷烧出来更漂亮。您要是不相信,可以让人去景德镇打听打听。我若有一句假话,让我被天雷轰顶,不得好死。”
她发下毒誓。
宁王果然动容,朝她招了招手,道:“你仔细给我说说元允中和宋积云的事。”
宋积云和元允中在红螺寺还愿。
元允中望着寅时就被他拉起来出了城,进大殿前还打了个哈欠的宋积云,走到了殿前的那株百年银杏树下才有些懊恼地道:“早知道这样,求菩萨的时候我就说我自己一个人来还愿了。”
宋积云虽然是一路睡过来的,可心里一直悬着的事放了下来,她全身都松懈下来,怎么睡都觉得不够。
“你不是应该许菩萨你一个人来还愿。”她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有点湿润,她忙拿帕子拭了拭,道,“你应该找个近点的寺院。或者是许个七天或者是十五天之类的日子。”
谁让他许的是第二天就来还愿。
他无奈地望着她:“红螺寺的菩萨很灵!”
宋积云点头,又打了个哈欠:“可我怕我这样更不敬。”
刚才元允中还在大殿里许诺,请菩萨保佑她和宋桃打官司顺风顺水,他一定给菩萨镀金身。
元允中哭笑不得,温声道:“你坚持一会,等到了马车上,你继续睡。”
宋积云点头。
晨光照在她惺忪面孔上,鬃角细细的绒发柔软的贴着额头,像孩子般的稚嫩……又可爱。
元允中胸中柔情涌动,见四周都是他和宋积云的人,他忍不住把她抱在怀中。
“云朵,我们早点成亲吧!”他在她耳边低语,“我们也早点回景德镇去。”
“嗯嗯嗯!”宋积云终于有个能靠着的人了,何况这怀抱温暖又宜人,“等这场官司打了我们就回去。”
元允中颔首。
有人轻咳了一声。
元允中眼底闪过一丝后悔。
云朵对他从来没有男女大防,他却不能因此而失了警惕。
他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她不放的。
他慢慢地放开了宋积云,朝咳嗽声望去。
王华面红耳赤地低着头,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睃一眼元允中。
见状他忙道:“红螺寺的住持带着几位知客堂的大和尚过来了。”
元允中吩咐香叶:“你扶着东家去马车歇着,我马上就来。”
宋积云想早点回到马车上去补觉,和元允中说了几句话,就由香叶等人簇拥着上了马车。
等元允中和住持寒暄过后,捐了香油钱回到马车,宋积云早已进入了梦乡。
元允中含笑摇头,吩咐车夫:“不用着急,慢慢回城。”
马车夫应诺,三十几个护卫护着三辆马车骨碌碌朝东直门去。
进了城,已是下午快要关城门的时候了,街市上比中午还要热闹。
宋积云突然醒了,她迷迷糊糊地问:“到了哪里?”
元允中笑着把手覆在了她的眼睛上,轻声道:“刚过北新仓,回家还早着,你再睡会,到了我叫你。”
宋积云睡得很舒服,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想伸个懒腰,才发现自己枕在元允中的大腿上。
她一惊,道:“你腿麻不麻?”
一句“不麻”已经在舌尖,元允中心中一动,又将它咽了下去,道:“还好!”
宋积云就要坐起来,却被元允中扶住了肩膀,道:“你慢点,小心起太急头晕。”
“我怎么枕到你腿上去了。”宋积云困惑地道,动作慢了几分。
元允中扶了她起身,淡然地道:“我看你睡着不舒服,就让你枕在我腿上了。”
实际上是他看她睡得如海棠花眠,想把她抱在怀里,又怕他没能忍住,退而求其次让她枕在他的腿上。
不过,这话他是打死也不会告诉宋积云的。
宋积云现在比较了解元允中,他越是轻描淡写越是有事发生。
难道是她自己靠过去的?
宋积云怀疑着,马车停了下来。
元允中立刻跳下了马车。
宋积云摸了摸下巴。
元允中表现得太急迫了。
“真的是我睡得不舒服……”她撩了车帘,元允中扶她下了马车。
周正却气喘吁吁地从胡同口跑了过来。
“东家,姑爷。”他说话都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不好了,三小姐,不,就是宋桃,吊死了。”
(本章完)
第351章
“什么?!”宋积云和元允中都非常的惊讶,不由的互相交流了一个眼神,然后齐齐望向周正,“宋桃上吊死了?”
“嗯!”周正一面擦着额头的汗,一面道,“说是顺天府的人去四夷馆给宋三小姐送朱票,结果宋三小姐贴身的丫鬟去叩门,这才发现宋三小姐上吊了。据顺天府派过去的仵作说,宋三小姐昨天晚上亥正左右就已经没气了。如今她身边服侍的人全都被叫去了顺天府。”
说到这里,他看了宋积云一眼,“王华说,今天酉时左右应该就会全都放出来了。”
宋积云微微蹙眉,道:“既然官衙这么快就把宋桃身边服侍的人都放了出来,可见宋桃应该是自杀的。你看我干什么?”
周正支支吾吾了片刻,这才低声道:“王华说,顺天府的人在宋三小姐上吊的厅堂里发现了她写的一封遗书。遗书里说,宋家窑厂之前明明就是用了骨灰做原材料烧制祭瓷,可不知道为什么变成您顺顺当当地烧出了玉瓷,她按着之前的配方烧制却失败了。她没有办法,唯有用自己的死来洗刷自己身上的冤屈。求皇上和宁王调查此事,还她一个清白。”
“无耻!”他的话音刚落,元允中就冷冷地低斥了一声,,“我看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宋积云沉默。
只有周正,脑子转了好几圈才回过神来,失声道:“您,您们怀疑宋三小姐是宁王害死的?”
元允中没有说话。
宋积云却轻叹一声,道:“不是他是谁?反正宋桃于他已是一颗弃子,若是这颗弃子还能被利用一次再扔掉,于他而言,也算是物尽其用了。何乐而不为呢?”
周正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
他不由愤然:“难怪我今天出门的时候,很多人对我们家的铺子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肯定是宁王让人散布了很多不利于您的谣言。”
他愤愤然地道:“大小姐,我们该怎么办?可不能让他们把这盆污水泼到您的身上。我们得想办法赶紧澄清才行。”
“暂时不用!”元允中道,手搭在了宋积云的肩膀,温热的掌心透过衣服传来,仿若在无声地给她打气和鼓励,“他既然不惜用一条人命来给我们泼脏水,那我们就顺顺他的心愿好了。”
他,是指宁王吗?
周正朝宋积云望去。
宋积云有些意外,回头望着元允中,温声道:“你有什么打算?”
元允中面色冷峻,声音低沉:“自证不成就耍赖。他不就是想让别人以为是你逼死了宋桃。与其我们现在就想办法反驳,不如等到这谣言人尽皆知了,再一巴掌将他摁死,正好也可以警告警告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以后谁要是敢再算计你,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再说。”
周正立刻明白过来。
就像东家借着这次自证为新开的铺子大造声势一样。与其他们一听见什么就立刻出来澄清,不如等到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再去澄清,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来,私底下再传话的人也就少了。
但他还有想不清楚的地方。
他迟疑道:“那,那我们要怎么澄清呢?宁王就算亲手杀了人,多的是人自愿给他顶罪。要去宫里跟他御前对质吗?可这样一来,我们又怎么把消息传出去呢?”
元允中原本不想理他,可一想到他是宋积云的左膀右臂,他觉得还得点拨他几句,不然一直这么没心眼,以后岂不是还得宋积云受累?
“你既然知道就算是宁王亲手杀了人,多的是人自愿给他顶罪。”元允中淡然地道,“那你就应该知道,在皇上眼里,宋桃一芥草民,就算是被宁王杀了又怎么样?难道还要让宁王去给她赔罪不成?与其纠缠着宁王有没有杀宋桃,还不如把宁王的老底扒了,让大家都怀疑宋桃的死与他有关更好。”
“扒了他的老底?”宋积云沉吟,“宋王是不是还有大逆不道的证据在你的手里?”
元允中微微点头,看宋积云的目光透着浓浓的暖意。
“不错!”他道,“你可知道他为何宁愿支持洪家烧野窑也不愿意找正正经经的瓷厂帮他烧瓷?”
宋积云和周正俱是一愣。
周正是完全没想过。
宋积云是在宁王走私案曝光时有过短暂的困惑,却没有细想。
而元允中也并不是考两人,他继续道:“是因为流民!”
宋积云心头一震。
自古以来流民都是社会动荡的根源之一。
元允中神色渐肃:“这几年天下并不太平,先有河南欠收百姓饥荒,又有官吏专权,私开金银矿,矿工民不聊生。皇上虽派大使巡抚,可陕西自荆襄之间长山大谷,绵延千里,流民躲进山里,非一日可治。宁王这些年来一直收留那些流民,明面上是把人安置在洪家的山林里帮他烧野窑,实则每年都从中挑选死士,送往上饶练兵。南昌上任知府就是无意间得知此事,才会被宁王找借口鞭笞而死的。南昌同知很聪明,怕宁王造反,他作为宁王封地的官员,会被裹胁着无法脱身,连累族人和身后清誉。密告宁王走私。
“王、元两家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有人把这件事传到了我祖父耳朵里。
“我正好被皇上挑中巡抚江西。祖父对我再三耳提面命,让我务必三思而行。所以我才让外祖父给我的幕僚打着我的幌子去了南昌府,而我则去了景德镇。”
他才会遇到宋积云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朝宋积云笑了笑。
英俊的眉眼咄咄逼人。
“他到底不敢明目张胆。十几年间也不过养了千余人的死士。虽说有些武力,但不至于动摇根本。”元允中颇有些不屑地道,“我原想着他这人小肚鸡肠又喜欢睚眦必报,与其告诉皇上,让南昌府的那些官员被牵连,宁王也不过是换个人来做,不如就让他继续在宁王的位置上,有个把捏在手里,他老老实实就行了。可如今看来,怕是不成了!”
他眉宇间如霜似冰般的寒彻:“与其和他打那些无关痛痒的口角官司,不如釜底抽薪,换个人做宁王好了。”
(本章完)
幕僚无奈,躬身应诺。
只是等他出了厅堂,等在门外的校尉快步迎了过来,低声问他:“王爷还是执意要进宫吗?”
幕僚苦笑。
校尉也跟着叹了口气,不解悄声道:“那,王爷干嘛还要勒死宋三小姐?”
幕僚和校尉走远了一些,这才轻声道:“只怪那宋三小姐心太急了,听说王爷想让皇上将宋小姐赐做侧妃,就开始在王爷面前编排那位宋小姐。王爷是什么人?她那点小心思,在王爷面前怎么够看?王爷正恼火着,可不就撞上了。”
话说到这里,两人不由得都朝东边的院子望去。
宋桃的尸体还丢在东边院子她住的内室里,没有王宁的话,谁也不敢帮她收尸。
校尉想到宁王突然勒住她脖子时,她满面的不敢相信和痛苦的求饶声,生出一丝丝同病相怜的怜悯来,道:“先生要不要瞅个机会跟王爷说一声,既然决定嫁祸给那位宋小姐,要不要让她先小敛了。不然就这么放着,顺天府的人再来,还得周旋一番。若是往日倒也无所谓,顺天府的人就算看见了也会当没看见,可如今我们被元允中盯上了,怕是……”
幕僚心里明镜似的,道:“如今王爷就像那炮竹似的,挨着火就炸。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这样的机会。”
校尉一时也没了主意,说起了另一件事:“王爷是怎么想的?他不会以为他真的能说动皇上将宋小姐赐给他做侧妃吧?我看皇上很宠信元允中。元允中我看也不是个好惹的。别是事情没办成,和元允中的仇怨越结越深了。”
幕僚苦涩地道:“你以为我们现在还能和小元大人平和共处吗?”
肯定没办法了。
校尉叹息。
幕僚忍不住安慰他:“别看王爷说要皇上给他赐婚,可王爷心里明白,皇上在这件事上肯定不会站在他这一边,他也不过是想恶心恶心小元大人,若是能在两人之间埋下一根刺那就更好了。毕竟两男夺一女,其中一位还是藩王,不管真相如何,众人如何看待这件事,传了出去,就算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过去了,只要宋小姐一出现,别人就会说起这件事。这样的桃色轶事,会跟随宋小姐一辈子。”
这才是王爷的目的。
“元允中就算是再喜欢宋小姐,这情谊也终有一天会淡去。等他再听到有人这样议论他的妻子,你说,元允中会怎样?”
校尉皱眉,道:“要是元允中一辈子都对这位宋小姐相敬如宾呢?”
幕僚看着他没有说话。
校尉明白过来。
元允中会更痛苦。
心爱的人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的,他能堵着别人不在他面前说,还能堵住天下众人的嘴不成。
“唉!遇到了我们王爷,这位宋小姐也挺倒霉的!”校尉道。
等宁王用过膳,他随着宁王进了宫。
皇上午休起来,精神头正好,听说该见宁王了,他眉心蹙了蹙,才让太监去宣了他进来。
宁王笑嘻嘻地给皇上问了安,如个莽撞之人般涎着脸皮凑了过去,道:“怎么没见贵妃?”
他在皇上面前,向来是这个样子。
“你,你来干什么?”皇上有些口吃,不太喜欢说话。
宁王苦着脸,把琉璃厂门前烧瓷的事说给皇上听。
皇上早已经知道了,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说,你要干嘛?”
“皇兄!”宁王哭丧着脸扑在皇上的面前喊着冤枉,“我也是上当受骗了。见那宋桃说起家中之事时楚楚可怜的,就听信了她的话。我不是特意给您丢脸。不然我也不会去琉璃厂看热闹了。”
皇上兄弟们都很爱美色,他不觉得因美色误事是什么大事,习以为常地点了点头,道:“以,以后不可如此!有失体统!”
宁王连连点头,拉了皇上的衣袖:“皇上,我有件事要求您!”
皇上正要让他说话,秦芳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温声道:“皇上,元允中元大人来了。”
皇上眼睛一亮,道:“宣!”
宁王眸光一沉。
元允中穿了件灰白色的细布道袍,一派光风霁月的走了进来,一副居士的打扮,让人乍眼一看,还以为是进来的是个高大英俊的道士。
皇上却朝着元允中直招手,并道:“你,你不是沐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