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光仙君被她捧得很高兴,喜笑颜开地送她出了门。
只是宋积云一回到家里,就看见了满脸焦虑的周正。
“东家,出事了!”他急急地道,“市面上竟然买不到烧玉瓷的白泥岐土了。”
(本章完)
第338章
宋积云的父亲宋又良非常的喜欢瓷器,他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不断地做出与众不同的好瓷器来。
他年轻时去南京进原料认识了一位福建的商人,那位商人向他介绍了自己家乡的德化瓷。洁白如玉的釉色,细腻温婉的雕工,顿时让他惊为天人。他特意去了一趟德化,带回来了德化瓷用的白泥歧土,烧出了宋家独特的“玉瓷”,成为皇家祭祀用的贡瓷。
为了不让人发现宋家玉瓷的秘密,他不仅将白泥歧土改了名字,而且还高价委托人专门从福建德化给他送泥。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长了,有些烧瓷的人难免有所怀疑,可又因德化瓷和景德镇瓷器烧制的温度有着非常微妙的不同,一直无人真正窥得其缘由。
可那到底烧的是德化白瓷。
这也是宋积云为什么一开始主持宋家窑厂就想办法推出了甜白瓷。
如今她要在众人面前公布宋家祭瓷的配方,并用此配方在众目睽睽之下烧出宋家祭瓷,她第一件事肯定是想办法弄到白泥歧土,而且为了保险起见,她还和好几位琉璃厂那边卖白泥歧土的商家悄悄下了订单,约定了金额巨大的违约金。
可现在,周正却告诉她,买不到白泥歧土。
宋积云心中一沉,面上却不显。
“你先别急,歇口气,”一面往里走,一面道,“昨天我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有两家说没办法弄到白泥歧土,愿意按契书赔偿我们。还有三家说一定会依约把货送到斜街二条胡同去的,甚至有一家说货在通州码头了,他们已经让人出城去拉了,最迟今天中午就能送过来。”
她在屋檐下站定,神色肃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打听到什么消息?”
周正很是沮丧,道:“你进宫的时候就吩咐我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买到白泥歧土,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想当众烧一炉窑。我不仅把市面上卖白泥歧土的铺子都跑了一个遍,还私底下找了两个福建德化那边的跑商,出了高价托他们帮着带货。
“我怕人发现,还特意找了个中间商,谁知道最后还是出事了。
“说货已经在通州码头的那一家掌柜的说,他们高价从天津买的白泥歧土就在昨天晚上,突然被通州巡检司的人给查抄了。说他们泥里藏着私盐,要重罚。他们派去拿货的二掌柜也被关进了巡检司的大牢,他们家大掌柜已经通知了东家,东家正从南京往这边赶过来。”
现在不是追究这些事到底是谁弄的时候。
宋积云立刻叫了王华过来,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并道:“你能不能立刻就赶去通州,想办法把那几筐泥帮我弄出来。”
王华立刻应是,带着几个小厮就去了通州。
万一有人使手段耽误了王华的行程呢?
宋积云觉得她不能这样的干等。
她想了想,问周正:“有办法联系上邓家的人吗?邓家来京城争夺慈宁宫的订单,肯定带了白泥歧土的。我们想办法从他们手里弄。”
若是给她使绊子的人连这条路也堵死了,那她就只好想办法申请改日再审了。
这期间最好还要编个什么故事,让大家对这样的一波三折感兴趣,让这件事传播得更广。
宋积云在心里琢磨着请谁来编这个故事,洪熙过来了。
他还带了两车泥过来。
“你烧瓷的手艺那么高超,我觉得我要是你,肯定会狠狠打那帮人的脸,在大庭广众之下烧一炉窑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他让人给宋积云搬泥,“我是从邓允那里弄到的白泥歧土,你看看够不够用。如果不够,我再去弄点。”
他还解释道:“我原本想帮你多弄点的,可邓允疑心病很重,我怕打草惊蛇,买通了帮他们搬家的脚夫报了个高价,又装着不懂的样子,说他们这泥正好给我砌墙,设了个局,好不容易才把他们糊弄过去。”
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峰回路转。
“多谢!多谢!”宋积云迭声道谢,不由得多看了洪熙两眼。
她没想到洪熙竟然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若是等一会她还想不出办法,就准备去诓邓家的白泥歧土了。
“你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帮了我大忙了。”宋积云道。
旁边的人已回过神来,有的帮着卸门槛,有的帮着抬麻袋,有的去开库房门。
宋积云请了洪熙屋里坐。
洪熙摇了摇头,笑道:“还好我早了一步——我拉着货还没有出胡同,迎面就碰到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说是有人检举邓家的人私藏铁弩。看那样子,他们是过来搜查的。我一看情况不对,赶紧跑了。都没敢绕个圈,或者是把东西帮你送到斜街去,生怕耽搁了时间被半路截了。”
毕竟斜街都在城门外了,顺天府巡逻的人也少,万一被人抢了,很有可能等你把顺天府的人叫来,抢劫的人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们最好还是在这里看着,”他说着,还朝门外望了望,道,“你这里离禁宫不过几条街,应该没有人这么大的胆子,敢明晃晃的来抢吧?”
“应该没有。”宋积云道,心里很赞成把这批得之不易的白泥歧土放在这里。
当初元允中帮她选在这里落脚,就是因为这里离皇宫近,二十四衙门一大半都在这边,等闲人不要说闹事了,都不敢多逗留。
洪熙听了,犹豫道:“你知道是谁在这样的针对你吗?元大人都不管管的吗?”
“现在还不知道。”宋积云道,宁王、元家在她的脑海里转个不停,“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就算元大人有心,也有管不到的时候,还是靠自己最踏实。”
她再次向他道谢:“这次要不是你,我肯定得栽个大跟头。大恩不言谢,以后有我帮得到的地方,你直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洪熙神色间闪过些许的苦涩,但随后他就开怀的笑了起来,道:“你若是要谢我,就把我们合伙的铺子多分我些分红好了。”
他给她的帮助当然不是多分些分红就能回报的,但他语带几分打趣,宋积云也就笑道:“你放心,分红也给,恩情我也记着。”
可她心里不免猜疑,洪熙刚才的神色,和上次他来见她时好像。
他难道有什么难言之事?
(本章完)
宋积云犹豫片刻,斟酌地道:“你还好吧?我看你,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没什么事!”洪熙朝她露出个很是灿烂的笑容,道,“我能有什么事?”
那笑容落在宋积云的眼里,让她总觉得有点刻意。
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应该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才是。
而洪熙见她有片刻的沉默,还以为她不相信,调侃般地朝她“喂”了一声,笑道:“有你们家元公子这么粗的金大腿,我要是有什么事,早就找来了。”他随后如转移话题般地突然说起了铺子里的事:“你想过趁着这个机会开业没有?”
宋积云不由击掌:“没想到我们两个想到一块儿去了。”
之前白泥歧土的事没有落实,她就算是有这个想法,也没有心情去操持。
她眼睛亮晶晶地,道:“你随我来。”
洪熙眼底含笑,随她去了东边的跨院。
这是个一进的小院,正房做了郑全等人的卧房,东、南厢房则堆满了瓷器。
“我看来时的船够大,那些船舱空着也是空着。想着好不容易进京一趟,怎么也不能空走一遭,就多带了些瓷器。”她笑着拆开一个草垛子,里面整整齐齐地垒着一草垛子八方碗,“把这些瓷器卖出去,我们这一趟的费用就回来了。”
她拿了一个碗递给了洪熙:“要是操作得好,说不定还能赚点。”
她那小财迷的模样让洪熙忍俊不禁,拿起碗来对着光线看了看。
是八宝纹的新青花瓷。
光线从薄薄胎体透过,慢慢晕开。
洪熙有些惊讶。
这是薄胎瓷器。
顾名思义,就是它的胎体非常的薄,烧出来的瓷器要如玉般晶莹,纸般薄透。而它主打的就是一个薄字,烧出来的瓷器越薄就越值钱。
漂亮无庸置疑。可它的弊端也很明显。
瓷器轻薄就不轻磕碰,一不小心就碎了。
景德镇的窑厂都用它做茶具,很少用它烧碗碟等日常瓷的。
他迟疑道:“会不会太薄了?”
宋积云笑道:“天南地北的好东西都聚集在了京城,京城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别地方的人用不起,不见得他们也用不起。”她还开了一句玩笑,“你不要小瞧我们京城的这些达官显贵。”
洪熙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是我想岔了。”
他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你这里可有清单?我看看各种品相都有多少。如果趁着你烧窑期间开业,只针对那些达官显贵,为了不得罪人,最好各样只摆一样样品,少量现货,实行预定。就是货运方面得保证。不然没办法计算出交货的时间。”
他很快就进入了计算模式。
宋积云欣慰地点头。
当初她选洪熙是因为没有人手,没想到洪熙还真是块做买卖的料子。
她说不定无意间捡到宝了。
两个人就站在跨院的垂花门前,说起了铺子开业的事,直到白泥歧土都入了库,小厮们洗了手领了赏钱,只等洪熙上马车就可以走了,两个人还说得热火朝天,一时说不完的样子。
门口轻轻传来一声咳嗽。
两人齐齐抬头,看见了站在抄手游廊下的元允中。
“你过来了!”宋积云眼睛都亮了,她丢下了洪熙,快步走了过去,关心地道,“你今天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用过午饭没有?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又喊香簪去打水,服侍他更衣。
“你不是过两天要开窑了吗?我把手头的事拢了拢,请了几天假,准备陪你开窑。”他眉宇间泛着笑意地道,抬头朝着洪熙微微颔首,“洪公子过来了。”
洪熙是民,元允中是官,按理,他见了元允中应该要给他行礼的。
可他双手抱拳,那揖半晌也没做下去。
元允中倒没在意的样子,目光重新落在了宋积云的身上,眸中的笑意更盛,如那春日的阳光,透着暖意:“有点累,不太想吃饭。想吃点过水凉面,就是你上次给我做的那种,加了黄瓜丝、萝卜丝的那种。”
你不是不爱吃吗?
宋积云差点说出口,可想着之前元允中几天几夜没合眼硬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她把这句话又咽了下去。
人累狠了,有时候就不想吃饭,想吃点平时不怎么吃的东西。
“好!”宋积云道,“我去跟厨房说一声。”
“不用了!”元允中按住了她的肩膀,温声道,“你和洪公子商量铺子的事,我等会让香簪去给厨房说一声。我到你书房的榻上歇一会。”
宋积云虽然住在这边,可元允中很注意男女大防,等闲不过来,过来也会选人少的时候,多是和她在院子里说说话,反而是宋积云,把元允中当自己人之后,精神就松懈下来,反而是主动的那个,让元允中常常又爱又恨。
像这样主动要求去她书房里休息,还是当着外人的面,他还是第一次。
宋积云哪还有心思和洪熙多说,忙道:“你赶紧去歇了。我和洪公子还有几句话就说完了。”然后叫了个小厮去催厨房的:“赶紧给公子做碗过水凉面过来。”还叮嘱元允中,“你要是实在饿了,榻几下面的小抽屉里有你喜欢的定胜糕。”
小厮应声而去。
洪熙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苦涩的笑,心里到底有点不甘。
他拦住了宋积云,道:“我们铺子里的事,和你这么一说,我基本上已经有眉目了。你这边既然有事,那就先忙你的事去。铺子里的事你就放心交给我好了,我毕竟也是东家之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宋积云还真不放心元允中,而且洪熙的想法处处都合她的心意,她应该更相信洪熙才是。何况洪熙说的话有道理。她想了想,道:“行!我也不和你客气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头再聊。”
元允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宋积云的身后,一只手搭着宋积云的肩膀,语气客气地道:“那铺子里的事你就多费心了。等玻璃厂那边忙完了,我请你吃饭。”
吃饭就不必了。
你少暗戳戳地做出这样一副圈地为王的姿态就行了。
洪熙在心里道。
偏偏宋积云对这样的举动并不敏锐,毕竟元允中还隔着她快两步的距离。
“我们是应该请他吃顿饭。”她回头笑盈盈地对元允中道,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她刚才只顾着让元允中赶紧休息,倒忘了把洪熙的事告诉他了。
她对元允中说了白泥歧土的事,并感慨:“多亏了洪公子胆大心细。”
“是的!”元允中赞成道,等宋积云回过头去,他落在洪熙身上的视线却无波无澜,“多谢洪公子鼎力相助。”
“不敢当!”洪熙也不冷不热地道,“我和宋老板既是老乡,又是合伙人,我不帮她帮谁?”
元允中笑了笑,没有说话。
王华闹腾腾地从门跑了进来:“赶紧的,把那白泥歧土都给我抬进来。”
(本章完)
宋积云和洪熙都朝门外望去。
门外停着七、八辆马车,十几个小厮肩扛手搬地正在卸马车上的麻袋。
王华兴奋地道:“大小姐,我们家公子想办法从五城兵马司那里给您弄来了白泥歧土。”
宋积云震惊地望着元允中。
元允中淡淡地道:“你的事肯定是宁王捣的鬼。他收了那些白泥歧土也没什么用。我就让人去打听了一下,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帮他干的这活。就让王华拿着我的名帖走了一趟五城兵马司,把宁王让他们搜刮的白泥歧土全都买了回来。”
“啊!”宋积云惊呼。
这可谓是釜底抽薪,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狠狠地打了宁王的脸。
“多谢,多谢!”她喜笑颜开地向元允中道。
元允中眼角眉梢也没有动一下,依旧一副淡然的样子,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原本也是我应该做的。”
宋积云觉得他的话有道理。
她笑眯眯地点头,望着洪熙和元允中带过来的白泥歧土,觉得不要说开一次窑了,开个百次、千次都够了。她不由得自我打趣道:“我都能再开一个窑口烧德化瓷了。”
“也未尝不可。”元允中目光温柔地望着她,“据说湖南还有醴陵瓷。有机会,我们也可以去看看。”
宋积云再次笑眯眯地点头。
元允中的目光就落在洪熙的身上:“洪公子,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能在关键的时候帮了宋老板一把。”
他和宋积云商量:“我看我们就定在你们铺子开业后第十天一起吃个饭吧!你那个时候应该也忙得差不多了,我们正好可以庆祝一下你的铺子开业。”
宋积云忍不住笑道:“你就那么有信心我的铺子一定会大卖?”
元允中笑道:“有洪公子帮你,肯定能行。”
“那倒是。”宋积云也对洪熙很有信心。
洪熙却只觉得心里像被裹着层鱼胆,又苦又涩。
谁让他当时被自己的祖父算计,是一颗棋子呢?就算他有心和元允中一较高下,也失去了最好的时机。有时候人的一生就是这样的,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把藏在心底的那点绮丽抛开,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行!到时候宋老板在琉璃厂努力,我也在铺子里努力,定能把这京城的瓷器界掀起巨浪,重新洗牌。”
豪气冲天的样子,格外的洒脱。
宋积云莞尔。
烧瓷是件很枯燥乏味的事情。
胚胎丢在火炉里烧,窑口是封闭的,还需要烧几天的时间,除了添柴,就没有其他事可做了。
谁有工夫和兴趣就这样看着别人添柴烧火的看几天?
宋积云这样大张旗鼓的自证,就是想为景德镇瓷器、宋家瓷厂,还有她即将新开的“荫余堂”瓷器打响名声。若是把全城百姓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这里来,最后却没能留住众人,那岂不是事倍功半。
因为新砌的窑还要阴干两天防止突然遇热的裂痕,她商量过三司后,让昌江帮的人提前两天去琉璃厂那里。
有听说了这件事的百姓不相信路过那里,发现琉璃厂大门口开始有人砌窑,算是间接地承认了三司要在这里审理宋家窑厂东家被告的事。而且被告和原告还都是个女子,议论声就更大了,想去看热闹的人也就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