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则急急地和宋积云说起了斜街二条胡同作坊的事:“之前宫里下的单子全都交到了造办处那里,造办处也收了,开了收货的单子,就是要您亲自去结账。洪公子来了一趟,知道您进了宫,他就走了……”
郑全还排在他身后等着和宋积云说话。
元允中见了就挥了挥手,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周正和郑全应是,去帮王华和小厮搬了宋积云的行李,一行人骨碌碌地回了口袋胡同。
香簪烧了柚子水,拿了柳条往宋积云身上洒。
宋积云哭笑不得。
香簪道:“这是大姑爷吩咐的。”
元允中也在旁边道:“去去秽气。”
宋积云抿了嘴笑,由着他们摆布,进了门。
邵青正指使着香叶几个在挂荷包,远远地见了她就解释道:“是平安符。公子亲自去红螺寺求的,让我们在门头屋檐都挂上。”
红螺寺在京城的东北面,离京城一百多里路,就是骑马来回也要两天的工夫。
宋积云不由笑望了元允中,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有空去红螺寺?”
元允中含含糊糊地道:“我头天晚上过去,第二天中午就赶回来了。”
邵青却欲言又止。
宋积云心生困惑。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故事不成?
她问邵青:“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邵青看了元允中一眼。
宋积云挑了挑眉,故作不悦地道:“怎么?我还不能知道?”
邵青知道宋积云在元允中心目中的地位,他也很认可宋积云,第一次见宋积云表现出这样的不悦,他心里有点慌,道:“公子一听说您被宁王告了就急得不得了,原本准备和钦天监商量着把祭天的时间提前的,谁知道一过去就像钦天监说的,连着几天都下雨,钦天监不敢改时间。公子只好祭过天之后就连夜启程往京里赶。
“可护着公子去泰山的是上十二卫的人,天子亲卫,不是那能吃苦的人。可公子回京,却不能丢了上十二卫的人,那也太不像样子了。
“公子就找了山东卫那边的人,想办法给上十二卫的人都配了坐骑。这才连夜进了京。”
他话说到这里再次停顿了片刻。
“我们过了沧州才知道,原来老太爷还给你写了封信。”他说着,再次看了元允中一眼,“公子急了。干脆和同去的都指挥使一商量,大家日夜兼程回了京城,求见了皇上。又连夜去了红螺寺,求了这些平安符,这才去宫里接您。”
元允中去接她的时候不过卯末,也就是说,他一夜没睡。
宋积云突然凑到他面前看。
她身上熏的荔枝香淡淡地萦绕在他的鼻尖。
元允中心中一软。
宋积云已盯着他道:“你眼睛里怎么不见一点红血丝?”
不知道为何,元允中胸中涌起淡淡的怅然。
“我是这样的。”他道,“读书的时候师兄们通宵过后都会黑眼圈眼睛红,我不会。”
“那你太吃亏了。”宋积云退后两步,笑盈盈地望着他神采奕奕的面孔,道,“你以后要是再熬夜,还是装着颓废一点。不然岂不是锦衣夜行,别人都不知道你干了什么。”
元允中忍俊不禁。
“谢谢!”他拉了宋积云的手,真诚地道,“谢谢你没有生我的气。”
他眼里满是感激:“我没想到我爹会落井下石,而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谅我。”
宋积云冷哼一声。
她要是因为这些事和元允中闹腾,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她偏不如他们的意。
(本章完)
第336章
宋积云戳了戳元允中的胸膛,娇纵般地道:“你知道就好!下次要是再有这种事,你得帮我说话才行。”
“嗯!”元允中说着,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
柔软的身体如温玉,可他却知道,她有颗坚韧的心。
如生长在他身边的一棵树,枝桠相连,却能和他并肩而行。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
“哐当”,竹帘轻轻打门框上,有人蹑手蹑脚地离开。
元允中失笑,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宋积云。
宋积云面颊微红,如娇艳的花,盛放于微暗的书房,热烈得惊心动魄。
他温柔地帮她整理着鬓边花。
隔着书房的碧纱窗,门外挂荷包的丫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了下去,湘妃竹的门窗外传来邵青的咳声。
宋积云低头微笑,半晌才坐回窗边的琴案旁,掀开盖在琴上的锦缎一角,慢慢地拔弄着铮铮琴弦。
元允中倚在书案旁,温声应了句:“进来!”
邵青目不斜视地走了进来,神色显得有些拘谨,道:“公子,三司都来人了,说接了圣旨,想来问宋老板几句话。”
“知道了!”元允中淡然地道。
邵青等了一会,见他没其他的示下,不禁道:“您不去见见吗?”
元允中觉得宋积云不会乐于见到他喧宾夺主,他摇头道:“听宋老板安排就是了。”
宋积云嫣然。
她从“宋小姐”变成了“宋老板”,怕是以后大家都会这么称呼她了。
“我马上就来。”她笑着对邵青道。
邵青应声而去。
宋积云就征求元允中的意见:“我需要把你这尊老虎请过去吗?”
元允中笑道:“我是真的听你安排。”
“那你就在我这里先歇歇脚好了。”宋积云拿了漳绒毯子铺在罗汉榻上,“你小憇一会儿,皇上既然答应你给我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想必三司对我的态度不会太差。你此时隐一隐,万一我和三司谈崩了,你还可能从中回旋,给我做个和事佬,当个后手。”
她并不想轻易树敌。
元允中点头,心里还是惦记着怕宋积云受委屈,根本睡不着,半倚在罗汉榻上看书。
宋积云则去换了身见客人的衣饰,去了厅堂。
一共有五个官员在等她,他们高矮胖瘦不一,有的穿四品云雀补子,有的穿着五品白娴补子,有穿六品鸶鹭补子的,还有一个穿着八品黄鹂补子。
众人寒暄之后宋积云这才知道,他们中有两个是大理寺的,有两个是刑部的,还有个是都察院的。
那个都察院的就是在场唯一的一个八品官员。他率先说话:“我就是来看看,把事情经过禀告上峰就行了。你们随便问,我就不参与了。”
刑部那个四品官听了冷哼了一声,怒目道:“都察院都成了元家门生了吗?”
都察院的对他却毫不畏惧,冷笑着起身,朝东边拱了拱手,道:“臣乃天子门生,尊天子行事。不比一些衙门,早已不知道自己尊奉的是谁,连人都没见着,就先给别人定了罪。我看某些人才是真正的门下走狗!”
“你说话要负责任。”大理寺的一个官员听了脸色一沉,道,“你们都察院对百官有举劾之责,应该谨言慎行才是,怎能无凭无据,随便辱骂同僚。非君子行径。”
刑部的其中一人也跳出来指责都察院的。
宋积云目瞪口呆。
她这里还没有开骂,他们就自己先吵了起!
她可没工夫在这里等这些人打嘴仗。
“诸位大人,”宋积云起身阻止,道,“诸位大人有什么要问我的?众位大人早点问过了话,也可以早点交差不是。”
大厅里的声音戛然而止,有片刻的死寂。
刑部另一个四品官面露窘然,喝了口茶,这才道:“宋氏,我等奉皇命来问你话。”
宋积云这些日子在宫里无聊,学了些规矩。
她站起身来,恭敬地朝着皇宫的方向福了福,这才道:“民女谨听教诲。”
刑部的四品官员赞赏地点了点头,道:“有人告你家祭瓷乃是用骨灰烧制而成,此事是真是假?”
宋积云当然否认,并道:“我可以公开我家祭瓷的配方,并在诸位大人的监督之下按配方当场烧制曾经帮御窑厂烧制的祭瓷。诸位大人可以拿了宫中的祭瓷进行对比。”
刑部的四品官一愣。
他没想到宋积云会釜底抽薪,直接公布配方。
要知道,这配方可是不传之密,宋积云把这配方公布出来,以后所有的烧瓷人都可以烧了媲美贡品的祭瓷,宋家就再也不可能一枝独大了。
他不禁道:“你可商量过你们家族老?”
这可是家族兴衰的大事。
他微微皱眉,觉得就算是为了救宋积云于囹圄,宋积云答应,宋氏族人肯定也不会答应的。
宋积云笑道:“我们宋家窑厂曾经给御窑厂烧过两种祭瓷,一种叫玉瓷,一种叫甜白瓷。这两种瓷器我都可以把配方公布出来。可是,”她目光凌厉地扫视了在场众位官员一眼,声音也变得冰冷如霜,“总不能是个人,上嘴唇和下嘴唇这么一碰,就能诬告别人有罪,那这天下岂不大乱了!”
“怎么可能?”大理寺之前和刑部打嘴仗的那些官员道,“他们就不怕挨板子。”
宋积云斜睨了他一眼,没有掩饰对他的不屑,道:“既然有人告我说我们家的御瓷不洁,那就也把她请出来,用她的所谓的宋家祭瓷的配方烧一炉窑才是。”
她倒要看看,宋桃怎么把骨灰加进去。
要让大家看看,宋桃是怎么诬陷她的。
大理寺的官员很不服气,还要说什么,刑部另一位官员却击掌道:“此法甚好!若是谁都闲着没事就去告状,我们这些官员岂不是要忙死?”
都察院的官员也叫“好”,道:“正好以正视听!别以为有张嘴就能乱吠!”
被宋积云怼的大理寺官员还想说什么,但其他五个人都觉得好,他嘴角翕翕,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几位官员找到了解决这桩公案的法子,都很高兴,起身走了。
宋积云留他们晚膳。
众人都婉言拒绝了,都察院的那位更是道:“案子还没有定下来,我等理应避嫌。宋氏你白衣之身不知道规矩,这次就算了。下次切不可如此。”
宋积云忙恭声应下。
回到书房,元允中问她:“真的要把配方公布出去?”
(本章完)
洪熙吗?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她出宫了?
宋积云给元允中端了几块配茶水的小点心,道:“我去看看就回来。”
元允中点头。
宋积云去了会客的小花厅。
洪熙正焦急的等着。见她进来,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了一番,仿若松了一口气似的,这才开口道:“有元公子庇护,我知道你肯定没事的。”
那声音,怎么听着带了几分苦涩。
宋积云狐疑地朝他脸上望去。
他神色如常,温和有礼。
可能是她听错了。
宋积云想着,洪熙已经开始问她宫里的事情,这点思绪也就一闪而过,很快消失在了她的脑海里。
宫里那些罅隙她不方便说,也不应该说,她只是简单地说了些进宫的见闻。
洪熙听得津津有味,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还安慰她,“老人们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这也算逢凶化吉,以后肯定都会顺顺利利的。”
“承你吉言。”宋积云和他客套一番,他说说开铺子的一些进展,就起身告辞了,“你刚回来,三司的人又刚走,你肯定很累了,我就不打扰你了。等过些日子你清闲下来,我再来看你。”
宋积云的确有点累了,没有挽留他,亲自送他出了门。
回到书房,元允中睡着了。
手中的书落在地上,斜斜地倚在罗汉床的大迎枕上,紧闭的双眸安祥静谧,只有风悄悄穿窗而过,插在天青色梅瓶的栀子花瓣微微地颤动。
宋积云心中涌起无限的柔情。
他应该累狠了。
日夜兼程地从泰山赶回来,立刻进宫去给她向皇上求情,连夜去红螺寺给她求来平安符,又一直等着三司的人走。
她俯身在他的额头留下一个轻轻的吻,温柔地给他掖了掖绒毯。
三司那边不知道是怎么商量的,定了三天之后在玻璃厂让宋积云自证清白。
到时候她得砌窑烧瓷。
宋积云送走三司过来送公文的人,问王华:“可知道诬告我的人怎么样了?”
元允中这几天忙着给写皇上写各种泰山祭天的题本、揭帖,有时候这些题本和揭帖会转到礼部或者光禄寺,礼部和光禄寺的人还会去问,一去衙门就别想脱身,王华就依旧被他留在了宋积云的身边。
宋积云就派了王华跑外面的事。
好在是郑全跟着他这些日子,也虚心,慢慢也能帮上点忙,他才不至于忙得脚不沾地。
“说是到时候让她也烧个窑。”王华不无幸灾乐祸地道,“用她说的配方。都察院的傅大人还特意派了人去问那位宋小姐,是用人骨还是牛骨?到时候了三司也好给她准备好骨头。”
这话够绝的。
至于王华说的傅大人,就是当初三司联袂而来的那位穿黄鹂补子的八品官员。
宋积云忍俊不禁,道:“那天大理寺的人说他巴结元家?”
王华很肯定地摇头,道:“我专程回去问过邵大总管了,那位傅大人真的和我们家没关系。他应该是和大理寺现在的少卿有些过节。据说傅大人的恩师是天顺四年的祭酒,大理寺少卿和这位祭酒曾经是好友,后来这位祭酒因为舍监坍塌事件被弹劾,有传言说是大理寺少卿做的证,加上这次您的事是这位大理寺少卿主理,他是因为针对大理寺,才会让人觉得他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他还趁机给她讲了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的几桩公案,全是官员间因一些小事引起的纷争和结仇,和菜市场大妈吵架也没什么区别。
宋积云听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之后她和王华商量:“我之所以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烧瓷器,一来是为了自证清白,二来也是想让京城更多的人知道我们宋家窑厂,宋氏瓷器,把我们家的名号打出去。自然是越多人知道这件事越好。你能不能想办法把这件事吆喝得京城人尽皆知,都跑来看热闹。”
王华听着眼睛都亮了,但随后他顾忌道:“那恐怕得好生准备准备。”
要是这一窑烧下去,只能成三、五个碗,那就不是扬名而是被打脸了。
宋积云笑道:“你放心,我烧瓷的手艺还成。”
王华没有亲眼见过,就算她这么说,心里还是有点担心,但他也不至于在她信心满满的时候泼冷水,遂笑道:“城里那些讨饭的小乞丐都是有领头人的,我们家老太爷常年施米施衣,这样领头的小乞丐我认识好几个,我到时候让他们帮着宣传,肯定能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有这件事的。”
宋积云就到斜街二条胡同的作坊,把作坊的师傅都聚在一起叮嘱了一番,谁负责带到京城的昌江帮砌窑,谁负责泥料的运送,谁负责管束进京的窑工,都一一责任到人,做了安排。特别是负责管束进京窑工的小郭师傅:“最怕这几天有人算计我们,让我们到时候烧不成窑,你们得格外注意,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等过了这几天,我专门放几天假,让你们出去好好逛逛。到时候我给你们发三倍工钱。”
众人一阵欢呼,有窑工甚至表示:“东家你放心,我连喝水都仔细地闻闻有没有味道,决不让人钻了空子。”
大家听了又是一阵笑。
甚至有人打趣那窑工:“你是吃过蒙汗药还是泻药?你又不知道有没有味道。”
那窑工听了摸着脑袋呵呵傻笑,道:“反正我听小郭师傅的,他让干啥就干啥。”
小郭师傅笑骂道:“你应该听东家的。东家让干啥就干啥!”
大伙儿听着又笑了起来。
宋积云也被欢乐的气氛感染,唇角带笑地去了秦公公宅邸。
她出宫后还没有去给葆光仙君道谢。
葆光仙君看到她很高兴,先是把宁王和三司的人狠狠地骂了一通,然后道:“你要是还不出宫,就见不着我了。我马上要回龙虎山了。等我回了京再来找你玩。”
宋积云觉得他办事还是很靠谱的,道:“你放心,京城铺子的账目绝对干净。你下次回京,就等着收钱好了。”
葆光仙君喜笑颜开,要把苗公公介绍给她:“苗公公说你这个人仗义,答应给他的钱一分都没有少,可交!”
“多谢你们看得起!”宋积云笑道,说了三天后在玻璃厂烧瓷的事,如果有空闲,让他也去捧个场。
葆光仙君最懂这些,他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不仅自己去,还把我的几个兄弟都带过去。肯定让那大理寺没脸。”
“那倒不至于。”宋积云失笑,道,“去捧个场就行了。这是件小事,还轮不到您和您兄弟们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