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她甚至会代入地想,如果是她是宋大良或者是宋三良,会怎么做。
这也是她为什么在群狼环伺时还能在夹缝中求生存,到现在为止都立于不败之地的缘故。
对于曾氏和宋三良的打算,她一点不稀奇。
稀奇的是宋桃。
她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
宋大良也打着摔盆的主意,宋三良和宋大良才是对手,宋桃知道了这件事,为什么不第一个告诉宋大良?
那她此行的目的到底是来看元允中的?还是来给她通风报信的呢?
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宋积云道:“大伯父知道这件事吗?”
“我没有告诉他。”宋桃苦恼地道,“我爹那个人,你也是知道的,我要是告诉了他,他肯定会拉着我去和祖母、三叔父对质的。”
她急切地对宋积云道:“你可别说这件事是我说的。我没你那么有胆量,我还不敢得罪祖母和三叔父。只好来告诉你,看你有没有什么办法阻止他们。”
宋积云低头沉思起来。
宋桃看着,起身告辞:“我娘还不知道我到你这里来了,我先走了。”最后千叮万嘱,“你可千万别说这件事是我说的。我出了这个门,可是不认这个账的。”
宋积云笑着让郑嬷嬷送了她出去。
宋桃一出荫余堂的大门,腿就软了。
之前支撑着她的一腔孤勇顿时像夏日下的冰,融化成了水。
她不由扶了丁香的胳膊。
她看见了!
元允中就是那个在水榭凭栏远眺的男子。
宋积云的运气为什么总这么好?
前世,她一辈子没嫁人,大家最多也就敢背着她小声的嘀咕几声。这一世,突兀地冒出来了个未婚夫不说,居然还又俊美,又年轻,还气宇轩昂,如珠玉在侧般的熠熠生辉。
她之前还猜测这个元允中是骗子。
如果她是宋积云,就算这个元允中是骗子,这样一个相貌气质都绝佳的骗子,她也会认下这门亲事。
宋桃心里就像被猫爪子挠似的,太不甘心了。
凭什么好事都落到宋积云的头上。
宋积云前世一个人孤老,凭什么这一世比前世还好,能嫁个如此英俊的丈夫。
不行,她得想办法阻止这门亲事才是。
念头一转,宋桃呆在了那里。
如果宋积云不嫁出去,那她怎么能像前世的宋积云一样,掌握宋家二房的产业,成为景德镇最大的瓷器商,说一不二的大商贾。
可如果她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让宋积云嫁给元允中……她眼红得都要滴血了。
宋桃在屋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也不行,卧也不行。
丁香还以为她在担心刚才在荫余堂发生的事,不禁道:“三小姐,老太太和三老爷就算是没有说这样的事,可明天摔盆,他们肯定会让天慧少爷给二老爷摔盆的。你这也不算冤枉他们。”
宋桃烦躁地挥了挥手。
她的确没有冤枉她三叔。
这都是前世发生的事。
她还知道,就是九太爷,也在谋划二房的家业。
她提前告诉宋积云她三叔的打算,一来是她去荫余堂得有个堂堂正正的理由;二来是她爹实在是太没用了,这一世既然她三叔已经和宋积云翻脸了,她不妨烧一把柴,让他们决裂的更快一点。他们家也可以渔翁得利,从中捡个漏。
这件事,她甚至不怕宋积云去查,自然也不用担心。
除此之外,她还有点私心。
宋积云提前知道了她三叔的打算,明天摔盆,她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的。
而以她的聪明能干,她要查起来,肯定能查出她爹和九太爷。
就看明天她和谁合作了!
现在,她心神不宁,蠢蠢欲动的只想再见一次元允中。
宋积云要嫁,但不能嫁一个俊美优质,又对她情深意重的丈夫。
宋积云从荫余堂出来,去了钱氏的住处。
钱氏忙让小丫鬟端了盘紫艳艳的葡萄,道:“吴管事让人送来的。我给积玉和积雪各端了一盘去,这是留给你的。”
吴管事从前可没这么殷勤。
应该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他都看在了眼里,觉得她是个可托之人。
宋积云笑着尝了颗葡萄。
还挺甜的!
她和母亲说起了明天出殡的事,包括宋大良、宋三良和九太爷去找过元允中的事也都告诉了钱氏。
钱氏很是震惊,可她开口问的是元允中:“他怎么说的?”
宋积元想想就觉得好笑,道:“他倒狡猾!谁来求他他都答应,可昨天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钱氏道:“人人都答应也好,免得得罪了你大伯父他们,以后找他的麻烦。”然后她说起九太爷,“真没有想到,他居然也是这样的人!”
正午的阳光被遮天蔽日的树冠挡在了外面,钱氏糊了碧绿素面软烟罗的起居室显得清凉而又静谧,让这些日子都没有睡好的宋积云顿时生出几分睡意来。
“财帛动人心啊!”她说着,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如果没有动心,那就是钱还不够多……”
这都说的是些什么?
钱氏哭笑不得,再一看,大女儿歪着脑袋,在迎枕上睡着了。
她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是有多累,才能说着话都能睡着了。
钱氏轻手轻脚地拿了把蒲扇,坐在罗汉榻旁,给女儿打着扇。
郑嬷嬷撩帘而入。
钱氏朝她做了个“小声点”的手势,和郑嬷嬷去了厅堂。
她想起刚才女儿跟她说的话,小声道:“你是为了明天摔盆的事吧?”
郑嬷嬷点头,道:“大老爷和九太爷不知道去了哪里,三老爷守在老太太屋里不出来。之前大小姐让盯着点,不管他们过不过来,都跟她说一声的。”
钱氏看了眼起居室,道:“这孩子,这些日子太累了。和我说着话就睡着了。摔盆的事,不着急,还是让她先好好睡一觉吧!”
怎么会不着急呢?
郑嬷嬷不免面带焦虑。
钱氏冷笑地道:“都争着摔盆,不过是想做我们家的嗣子。可我是嫡母,他们要是不心疼孩子,只管送过来。”
是啊!她怎么忘了这一点。
丈母娘拿女婿没办法,可管嗣子,却是名正言顺的。
之前她担心二太太性子太绵软,如今大小姐常常在二太太面前说这说那的,二太太可不是从前万事都忍让的二太太了!
大小姐肯定也是知道了,心里头松了劲,这才睡着了的。
郑嬷嬷顿时满心欢喜。
钱氏则坐在罗汉榻旁给宋积云打了一下午扇子。
元允中吃过了晚饭,还不见邵青的踪影。
他干脆带着六子在荫余堂逛了一圈,还在宋又良烧窑的地方停留了好一会儿,捏了捏放在大缸里的高岭土。
六子看了,就骄傲地和他比划,说宋家早年帮御窑厂烧的一对青花瓷海水云龙大缸就是在这里烧成的。
元允中有些意外,和六子比划:没在宋家的窑厂烧?
六子与有荣焉地跟他比划:宋家上供给御窑厂的好东西,都是老爷在这里烧出来的。宋家窑厂,只烧平常的东西。
元允中漫不经心地颔首,又在院子里转了转,这才回了厅堂。
葡萄架下石桌上的茶壶嘴已换了个方向。
元允中打发了六子,回了内室。
邵青翻窗而入。
他神色有些窘迫地低头站在元允中的面前,低声道:“宋小姐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她从您这里出去之后,就去了她母亲那里,在她母亲那里睡了一下午的觉,然后把晚饭摆在了灵堂,她和她母亲、两个妹妹在灵堂用了晚饭。”
元允中面无表情地道:“哪里也没有去?”
“哪里也没有去!”邵青能做元允中的心腹,自然非常擅长揣摩他的心思,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身边的丫鬟、婆子、小厮、随从也都没有一个人和宋大良、宋三良或者是宋九太爷接触的。”
她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他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可能。
但是,这妖女没这么胆大妄为吧?
如果真是这样,明天就有好戏看了!
元允中平生第一次盼着天快点亮。
次日,天刚刚泛白他就起了床,用完早饭就去了灵堂。
宋积云正和钱氏、两个妹妹在小茶房里吃早饭,听说他过来了,颇为诧异。
她以为元允中会被宋九太爷三催四请才来。
钱氏倒很高兴,问他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用过早饭了没,在荫余堂住的习不习惯。
元允中一一答了,提出去给宋又良敬香。
钱氏就更高兴了,亲自领他去了灵前,抽了三支香给他。
他恭敬地给宋又良鞠了三个躬,磕了三个头。
宋积云按礼答谢了元允中,请了他去小茶房里奉茶。
灵堂外就渐渐喧呼起来。
送葬的亲戚朋友、左邻右舍陆陆续续都来了。
宋桃出嫁的大姐宋梅、二姐宋杏作为出了嫁的姑奶奶,由各自的丫鬟扶着,还没有进灵堂就大哭了起来。
一时间灵堂内外都开始有人掉眼泪。
宋桃和王氏扶着两人去了孝幛后面。
钱氏母女都泪眼婆娑的。
宋大良、宋三良和宋九太爷等人才姗姗来迟。
王氏悄声问钱氏:“怎么没看见三弟妹?”
钱氏已经懒得理会这些了,她哭着摇了摇头。
来送葬的女眷们都纷纷安慰着钱氏。
门外,吴管事跑前跑后,轿夫、细乐、人役都按之前说好的开始各司其位。
宋九太爷看着,往灵堂前的香案一站,高声道:“二房的元姑爷呢!”
忙有人去请了元允中。
宋九太爷对他道:“你站到我身边来!”
元允中颔首。
人群中不时有人窃窃私语。
“这就是宋家二老爷家的大女婿!”
“还别说,二老爷这女婿长得真是好!”
“听说前天才赶过来,是京城人。二老爷怎么把女儿嫁那么远!”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前天曾家突然来下聘……”
说起了宋家的八卦。
宋九太爷脸都黑了,问宋大良:“还有多久到吉时?”
宋大良道:“还有半个时辰!”
宋九太爷道:“怎么不见曾家的人?宋三良呢?”
宋大良有些幸灾乐祸地道:“不知道!我昨天就派人去请了。”
宋九太爷也没有看见曾氏。
他沉了脸,道:“摔盆的人呢?”
宋九太爷的声音一落,灵堂内外一静。
宋大良忙把自己十岁的儿子宋天宝推到了众人面前,道:“我家天宝摔盆!我家天宝是老二的嫡亲侄儿,宋家的长子长孙。他摔盆,再合适不过了!”
宋九太爷却脸一板,道:“你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吗?”
宋大良立刻道:“不过是摔盆,又不是要过继,有什么打紧的?”
但只要他儿子能摔盆,他就能想办法把二房的家产拿到手。
宋九太爷皱眉,不由朝孝帐望去。
门外却突然传来曾氏的声音:“老二出殡,由老三家的天慧来摔盆!”
众人回头。
只见曾氏由李氏扶着,牵着宋三良的小儿子宋天慧,由她娘家的一群侄儿、侄孙簇拥着走了进来。
宋大良顿时急了,瞪了一眼宋三良,道:“娘,这是我们做儿子的事,您就别在这里添乱了!”
曾氏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将四岁的宋天慧往宋家族老们的面前一推,道:“天慧是老二的嫡亲侄儿,又是家中的次子,他摔盆最合适不过了。”
曾家的人也在那里七嘴八舌地道:“哪有让独子给叔父摔盆的?这岂不是断了长房的根。还是说,长房不想承宗了?那也行,把这一房的族谱交出来,由三房保管。”
宋大良听了直跳脚,道:“放屁!我们家天宝是独子又怎么了?还不允许他一肩挑两头吗?”
曾家的人耻笑他道:“你这是想钱想疯了吧?”
曾老爷更不留情面,道:“你败了宋家的祖产,还要败光二房的家产?”
打人不打脸。
这正好是宋大良的死穴。
他上前就要打曾老爷,被曾氏的族长隔开了。
宋三良则和曾老爷交换了一个眼神。
曾老爷和曾家的人就拥着宋天慧往灵前去,还继续踩着宋大良:“你这是想耍无赖吗?我们可不怕!”
宋大良想到昨天晚上小女儿说宋三良打算借着摔盆,把小儿子过继二房的事,再想到刚才曾老爷的话,脑子一嗡,情急之下伸手就拎住了宋天慧的领子,喝斥道:“小兔崽子,你还想摔盆!”
宋三良只想刺激宋大良犯错,却没想到火烧到自己的儿子身上来了。
他生怕宋大良伤了儿子,上前就去抢人:“你敢动我儿子试试?”
李氏和曾氏吓得齐声尖叫,惹得王氏等人都从孝帐后面跑了出来。
宋大良只觉得自己拿捏住了宋三良的命脉,哪里肯轻易放手?
两人你推我搡的,场面很是混乱。
宋三良的长子宋天聪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见白白胖胖的宋天宝在那里看热闹看得眉开眼笑,自己的弟弟却被他爹拎在手里,他想也没想,一拳就打在了宋天宝的眼眶上。
宋天宝一声嚎叫,冲上前去就和同岁的宋天聪打成一团。
女眷们忙跑过去拉架。
宋九太爷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的,指着宋家的人:“还不把他们都给拉开!”
众人上前,好不容易把两拨人拉开。
宋大良被人架着还要踢宋三良:“你个孬种!只知道在背后算计别人!”
宋三良则冲着他“呸”了一声。
宋天宝在王氏等人的怀里哭。
宋天聪兄弟在曾氏和李氏的怀里哭。
两家壁垒分明,斗得像乌眼鸡。
宋九太爷直摇头,对着孝帐内的钱氏道:“又良媳妇,你是丧主,你出来说一句话吧!看谁摔盆合适?”
钱氏从孝帐内走了出来。
她上前几步,给宋九太爷行了个礼,恭敬地道:“请了您老人家来主持出殡,谁摔盆,我们听您的。”
这怎么能行呢?
那他们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宋大良和宋三良都想到了元允中。
一个道:“凭什么让她出面说话?”
一个道:“元公子呢?你可是二房的女婿,一个女婿半个儿,你这个时候也应该出面说句话才是!”
元允中懒懒地靠在灵堂的黑漆柱上,事不关己地道:“我毕竟只是宋家的女婿,有事你们商量就好!”
他看了一眼孝帐。
宋积云这是要隔岸观火还是借刀杀人?
宋大良和宋三良目瞪口呆。
宋九太爷却很高兴,不仅钱氏识趣,元允中也依诺站在了他这边。
他强忍着笑意板了脸,道:“她是又良的遗孀,这种事不商量她,商量谁?”
宋家的族人也都道:“理应如此。九太爷处事公正!”
宋大良等人脸色发青,心里很不好受。
平时被他们看不起的人,此时却决定他们的利益。
李氏几个妇孺尤其沉不住气,看钱氏的目光又忌妒又愤慨。
宋九太爷却满意地捋了捋三绺胡须,正想和钱氏客气几句,谁知钱氏却温声道:“只是这摔盆是摔盆,过继是过继。两件事不好混为一谈。”
众人齐齐变脸。
不是想要宋又良家的产业,谁愿意舍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去给宋又良当孝子!
钱氏却低头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我这还怀着一个!总不好白白地让别人当孝子。”
言下之意,她要是生的是儿子,那摔盆的人怎么办?
宋三良最不甘心,立马道:“二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二哥生前可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他这尸骨未寒,你就翻脸不认人了,连找个给他摔盆的都不愿意。二哥的出殡,你准备怎么办?”
宋大良一看这不行,他也得说两句才行。
他没等宋三良把话说完就凑到了钱氏身边,道:“老二媳妇,你可要想好了,没有孝子摔盆,老二是找不到奈何桥,喝不到孟婆汤,没办法转世投胎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可别把事给做绝了!”
宋九太爷也叹气,道:“钱氏,你这么说,让我很为难啊!没有族人庇护的人,都如同浮萍。你别忘了,又良出殡,你女儿婚丧嫁娶,都得要族人帮衬,都得要族人撑腰才行啊!”
钱氏耳边全是指责她的话,让她脑子“嗡嗡”作响。
正哄着宋天慧的曾氏见宋九太爷和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围在了钱氏周围,钱氏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她胸口就像被压了块大石头似的,站起来就一通冷讽:“你说生儿子就生儿子?那你之前怎么生了三个姑娘。你这一胎要还是个姑娘呢?难道就让我们家老二绝嗣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