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
她派了人注意宋桃动向。
如果宋桃就这样无声无息了,她也就不用再关注这个人了。
至于元允中那里,她觉得她还是得去走一趟。免得有人钻了空子,打着宋家的旗号在外面拿元允中狐假虎威。
第279章
元允中正和邵青说话,看见宋积云进来,没有回避,而是朝她点了点头,继续对邵青道:“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皇上是不会随意处置宁王的,特别是宁王祖上曾经和永乐皇帝有过什么‘划江而治’的约定。皇上随便处置谁都不可能处置他。”
邵青也没有觉得让宋积云听这些有什么不好的。
在他心里,宋积云是个非常靠谱的人, 就算她知道了,也不会像寻常妇人那样和别人乱说。因而他也只是朝着她笑了笑,两眼发光地接了元允中的话茬:“但他的那些左膀右臂却能全都依律处置。”
元允中颔首,利落的侧脸线条锋利的像把刀:“该杀的就杀,该撸的就撸,别雷声大雨点小, 让别人以为我们是在闹着玩的。”
邵青听了嘻嘻地笑, 道:“反正我们也没有动宁王。难道还不能动那些不法之徒不成?”
元允中淡然地瞥了他一眼,道:“脑子总算是用上了。”
邵青颇有些委屈, 道:“谁说我不用脑子了?我只是脑子比不上公子您转得快罢了。”
然后他把宋积云推给了元允中:“我去办事去了,宋小姐,公子,您们先谈。”
宋积云笑盈盈地和他打了个招呼,见他出了门,这才转身笑着在元允中指的太师椅上坐下,道:“这些日子还好吧?”
元允中点头,等上茶点的小厮退了下去,这才轻描淡写地道:“逗猫逗狗的, 也不花什么心思,想起来了就去搅和一下,想不起来也不打紧。”
宋积云失笑。
这人让江西官场卷起了一场飓风,说得却像不过是顺手而为似的。
她喝着茶,把大太太来找她为宋桃求情的事告诉了元允中。
元允中倒挺懂她心境的, 不仅没有误会,反而还道:“你放心, 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她要是真被洪老太爷冤枉的,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踩她一脚。她这种人, 多行不义必自毙。以后作死的时候多着呢!”
宋积云也是这个意思,但她还是好奇道:“洪家真的参与到了宁王的走私案里?那次我们落难的那个小村子就是他们家的野窑?”
元允中点头,道:“我们回城我就调查清楚了。不过之前没准备对付宁王,想着不管是不是野窑,那些人过得还不错,大小也算个营生了,没必须非要盯着他们不放。但他们能追击我们,可见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原本想着给他们一点教训就够了。谁知道等我的人过去,他们全都不见了。
“我当时还奇怪着。就算是被人发现了,也没必须走得这么干净。那地方一看就是好生经营了几年的,他们就这样说放弃就放弃,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
“我寻思着要是找到这主事的人,得认识一下。
“不曾想我顺着这条线查过去,却发现与宁王有关。
“说实话,要不是当初我们落难到此,我还未必这么快就发现宁王的阴私。”
如今回想起来,宋积云也觉得挺奇妙的。
她笑道:“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算!”元允中爽快地道着, 话题却就这样戛然而止。
一时间书房里静悄悄地。
宋积云不免一头雾水。
他们之前虽然也时常话不投机, 但也没有这样好像没话可说的情景。
难道是元允中这几天太累了?或者是有些话不太方便和她说?
宋积云识趣地转移了话题,道:“徐大人和邓大人他们的军功怎么样?朝廷认吗?”
“认!”元允中道,“就算皇上不想认,有定国公府,有英国公府,皇上也不可能不认。”
邓晨是英国公府家远亲,走英国公府的路子来的景德镇。
宋积云道:“徐大人和邓大人会因此升职吧?那景德镇巡抚司岂不是很快又要换人了?”
元允中“嗯”了一声,又没话说了。
如果是从前,他就算是不说话,也流露出“你担心什么,我会打点好一切”的神情。
宋积云不傻。
元允中若有若无地在和她划清界线。
别人遇难回来都是关系更好了,怎么到他们这儿,反而更疏远了呢?
是因为她之前的拒绝吗?
宋积云在心里琢磨着。
有小厮打扮模样的人进来示下,说万公公来拜访他。
元允中不耐烦地道:“他来凑什么热闹?还没有轮到处置他的时候呢?”
宋积云看着那小厮面生,不知道是元允中原来身边服侍的,还是从其他衙门抽调过来服侍元允中的,说话挺大胆的,道:“我也这么跟他说了。三品、四品的官员还有一大堆没有处理呢,哪里就轮到他一个小小的五品内监来请罪了?偏生他服侍人服侍惯了,什么惺惺作态的事都干得出来。塞了我几个小元宝不说,还脱了上衣背着荆条跪在了门口,说要负荆请罪。我瞧着看热闹的人一大堆,指指点点的,怕他坏了宋家的名声,就把他放了进来,让他要跪就在院子里跪着。”
他说完,还看了宋积云一眼。
宋积云就问了一句:“小哥怎么称呼?让你费心了。”
那小厮忙朝着宋积云行了个礼,正要说话,却被元允中给打断了:“知道他惺惺作态伱还让他跪在院子里——让他给我赶紧走人!”
小厮应诺,走出去的时候却小声嘀咕着:“我这不是觉得让他在宋家多跪一会儿,让宋家的人都看看,他不好意思来宋家吗?”
宋积云莞尔。
万公公却背着荆条在众小厮的围堵之下依旧冲了进来:“元大人,元大人,您可得救我一命啊!我和那宁王真的什么事也没有。我卖给他的瓷器可都是万慎万大人让我干的。”
说着,他扑通一声就跪在元允中面前,抱住了元允中的右腿,眼泪鼻涕糊一脸地继续喊着冤:“我手里还留着万大人给我的书信和造办处的公文。那些瓷器的出厂单据我也都保留着。宁王府的事,与我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就是个办事的人!”
元允中脸都绿了,喝斥道:“看院子守门的人呢?”
六子又急又气地跑了进来。
元允中一见,莫名其妙地火气又下去了,瞥了万公公一眼,踢了踢他道:“站起来说话!”
可这样一来,就不足以打动元允中了。
他一咬牙,把元允中的大腿抱得更紧了,继续卖惨:“大人常在内廷出入,我们这种人,无根无源, 也就是个玩意儿。不好好孝顺主子们,哪里还有活路?您就开开眼,放我一条生路吧!我来生做牛做马报答您。”
元允中额头青筋直冒,厉声吩咐身边的人:“把他给我拖出去!”
倒是那小厮颇有眼色,立刻拿了件衣服给万公公披上,然后架了他就往外走。嘴里还道着:“您这是何苦呢?明知道我们家大人有要紧的事, 还非往他身边凑, 这不得吃个闭门羹吗?”
在生死面前,万公公是半点脸面也可以不要的,被拖着还叫嚷着:“元大人,我愿意以您马首是瞻,您说什么我做什么,您要什么我就做什么。只求您让我能继续呆在景德镇。”
元允中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宋积云不免好奇,道:“怎么?他要离开景德镇了吗?”
“你想他离开景德镇吗?”元允中反问她。
宋积云一愣。
万晓泉的去留与她有什么关系?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元允中这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如果她觉得不合适,他会考虑趁机把万公公弄走。
宋积云认真地想了想,道:“这样会不会于你不好?”
元允中讶然,过了一会儿才道:“他原本就犯了事,不过是由我处置或者是由司礼监处置的区别罢了。由我处置,依律下牢。由司礼监处置, 那些人只要拿到了钱,什么话都好说, 他有可能脱罪罢了。于情于理都对我没有影响。”
宋积云顿时心情轻快起来,笑道:“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不管谁来景德镇当督陶官,我们总是得想办法和他把关系处理好。你不用顾忌我,按伱自己的想法行事就行了。”
不过是勒索他们多少银子,怎么勒索的区别。
元允中就道:“做生不如做熟。那就让他留在景德镇。他经历过了这件事, 应该再也不敢对你指手画脚了。说不定是件好事。”
“谢谢!”宋积云承了他的情, 突然想到了宋桃。
曾经的宋桃,非常的奉承万公公,她之前以为那是因为宋桃知道未来的事,而万公公会很长一段时间都呆在景德镇。可如今宋桃翻车了,那是不是说宋桃掌握的未来有了变化呢?
宋积云不由道:“如果没有你怒查宁王走私案,万公公是不是还会在景德镇做很久的陶督官?”
“应该会吧!”元允中随意地道,“在很多人眼里,督陶官是个肥缺。可在二十四衙门里,督陶官还真不算个什么。比他更能捞油水的是代皇上督矿的,比他更有权势的是代皇上守备南京的。万晓泉来景德镇,还是因为他的后台倒了,他没有办法才来的。如果把他给撸了,二十四衙门估计还有点头痛派谁来好。”
宋积云的神色有些微妙。
元允中不禁道:“怎么了?”
宋积云摆了摆手,道:“没事。我只是感觉世事无常。”
宋桃手握一把好牌,还是把自己送进了牢房里。可见知道未来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脑子管不管用。
不知道这次宋桃准备怎么脱身?
她问:“洪家的事需要保密吗?”
如果不需要,她想知道洪家是被怀疑而协助调查, 还是涉案待审。
元允中看了她一眼, 道:“洪家帮宁王走私的事证据确凿,估计还涉及帮宁王圈禁流民,养死士。洪熙有没有涉及,涉及了多少,目前还不能确定。”
宋积云道:“那宋桃呢?”
元允中有片刻的沉默。
宋积云还以为宋桃的事不方便告诉她,正想说“那你就别告诉我了”,元允中却道:“她应该是被牵连的。可很多单据上却有她画押,我怀疑她被洪家人利用了。能不能脱罪,就看洪家人怎么说了。”
在宋桃曾经以为的未来里,洪家人又是个什么情况呢?
宋积云有点想知道。她笑问元允中:“如果你没有在我们家迷路,你接下来会干什么?”
蝴蝶的翅膀的确可以改变未来,可蝴蝶还没张开翅膀的时候,该发生的事应该还会发生。
元允中不知她是何意,挑了挑眉,但还是道:“我会直接去南昌府,在那里停留几日,应个卯,就打道回府回京城了。”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两人初遇时的情景般,辩解道:“当时邵青就在外面等我,我这才去了你家。”
他道:“令尊不仅在景德镇是有名的烧瓷大师,在南京和苏杭也颇有声望。结果我刚到江西,就听到了令尊的死讯。我当时怀疑是有人给宁王报信,说皇上要查他的家底,他杀人灭口。因而虚晃一枪,让随行的人去了南昌,我转了个弯,来了景德镇。”
不曾想和景德镇勾结的是没有窑厂的洪家。
两人说着话,之前指使人把万公公架出去的那小厮神色沉重地跑了进来,道:“元公子,洪老太爷招供了。”
元允中一愣。
那小厮已不解地道:“我们都还没有开始审讯他,他就主动招供了,这其中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不管是什么情况,元允中的事来了。
宋积云忙告辞:“那你先去忙吧!有空我们再聊。”
元允中点了点头,带着那小厮出了门。
到了晚上,整个梁县县城的人都知道洪家帮宁王走私了。
街头巷尾不免议论纷纷。就连宋十一太爷也借着来给宋积云送私塾的账本打听真假。
宋积云也好,钱氏也好,都闭口不谈,一问三不知。
宋十一太爷不免感慨:“之前还说这洪家与众不同,住在景德镇居然不烧瓷。原来人家不是不烧,而是另有办法。不说别的,就说这么多年来的税赋,他就逃了多少。也难怪他们家那么有钱了!”
洪家祖上就很有钱。
如今不过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罢了。
偏偏宋十一太爷还不放过她,问她:“我听说洪家这次要被抄没家产,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你可得多个心才是。”
宋积云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
宋十一太爷道:“我可听人说了,抄家的时候那些金银财宝也就算了,肯定是抄家官员和朝廷的,可被抄没的山林田亩却有很多都会由官府发卖,填补亏空。他们家可是有适合烧龙窑的坡林。”
第281章
宋积云顿时来了兴趣,向宋十一太爷仔细地打听这件事:“您是听谁说的?从前可曾有这样的事?”
宋十一太爷笑道:“二姑娘的婆家熊氏当年能在婺源买下那么大一片山林,就是他们祖上曾经有个在婺源县衙做书吏的姻亲,提前得了消息,婺源一个官宦人家被查抄的时候花了点银子打通关节。”
他说着,还指了指荫余堂的方向:“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在旁边吗?你问我,还不如问姑爷呢!”
宋积云想到她去拜访元允中时,他案头厚厚的公文,笑道:“您也帮我盯着点。”
宋十一太爷自然的欣然应允。
宋积云则前所未有的关注起洪家的事来。
狱中的宋桃却在瑟瑟发抖。
自从那天洪熙无所顾忌地“暴露”了真面目后,她就防着洪熙把她给扔出去做挡箭牌,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洪熙。
可就算这样,她也没有看清楚洪熙使了什么手段,不过一天的工夫,对他们不假辞色的牢头突然开始对洪熙和颜悦色起来。不仅背着锦衣卫的人悄悄给洪熙送吃的喝的,还给洪熙递消息。
“江西左布政使、左右参议、督粮道、督册道……都被问责了。”牢头一面将从外面带进来的换洗衣物往洪熙怀里塞,一面道,“之前宁王府的长史不是跑了吗?这次不仅被找到了,而且被巡抚大人直接斩首了。”
听到这个消息,不要说洪老太爷了,就是洪熙也大吃一惊,道:“直接斩首了?没有审讯吗?”
“唉!”牢头叹气道,“审什么审啊?巡抚大人有尚方宝剑,说斩谁就斩谁。那左参政官大吧?从三品呢,说下狱就下狱了。”
哪里有什么尚方宝剑之说,不过是戏文里乱写的。
就算代表天子的巡抚,也不可能就这样杀人。而元允中敢这么肆无忌惮,肯定有所依仗。
洪熙看了面色凝重的洪老太爷一眼,仿佛有意为之,道:“宁王府的长史跑了有些日子吧?怎么说找就找到了?说杀就杀了?”
牢头估计这些天也听了不少小道消息,眉飞色舞地和他分享道:“我听衙门里的捕快说,巡抚大人他们早就知道那长史在哪里,不过顾念着他是宁王的心腹,怕抓了回来他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什么都说了,巡抚大人他们处置宁王也不好,不处置也不好,干脆就放他一马。
“谁知道他居然熊心豹子胆,根本没有走远不说,还指望着宁王给他出头,时不时地派了人去给宁王请安,想让宁王给他脱罪。
“这不,巡抚大人派人去一抓一个准。偏偏他还仗着宁王宠信他,拒捕。
“他不就找死吗?
“被巡抚大人杀鸡儆猴,做了榜样。也是该话!”
洪熙听了,笑道:“多谢您告诉我这些消息。我们家的大管家来探监的时候,还请您行个方便。我也好让他知道您在狱中一直对我们家的人都很照顾,让他好好地谢一谢您。”
那牢头满面红光,目露贪婪嘴上却谦虚道:“好说,好说。谁不知道洪家是我们景德镇的大善人,等误会解除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承您吉言!”洪熙客气地道,“那左布政使他们呢?只是被问了责吗?朝廷那边可有什么申斥?”
那牢头闻言就左右看了看,牢房里没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事关重大,我们江西官场上的人一大半都被卷了进去。左布政使他们说是被问责了,实际上是被关起来了。有人从江县令,他你应该认识吧?证实了,他是巡抚大人的师兄,两人关系可好了。他身边传出来的话肯定可靠,说这次巡抚大人说了,若是事事都讲求法不责众,那众人岂不是可交朋结党地贪墨受贿了。
“我们主薄可说了,巡抚大人文采斐然,笔利如锋,这几句往上一递,他们不死也得死——皇上最忌讳的就是结私朋党了。他们敢勾结起来一起帮宁王干活,可不就犯了皇上的逆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