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渊拥着她,将面容埋进她的发中,声音嘶哑地撩拨:“四四,你生得这样好,每一寸都在朕的心尖上。”
陆银屏眨了眨眼睛,瞬间恢复清明。
“陛下也生得好。”
拓跋渊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角,低声问:“为什么抗拒?”
陆银屏沉默。
“怕我会杀了你?”
陆银屏半晌后终于「嗯」了一声。
“今日怜惜你,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杀你。”拓跋渊又问,“你之前有倾慕之人?”
陆银屏瞳孔骤然一缩。
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天子像是丝毫不在意似的说:“收起放别人身上的那颗心,你已经是朕的人了。”
陆银屏不甘示弱:“大魏女子和离后能改嫁。”
“和离?”天子扳过她的脸,“你觉得朕会给你这个机会?”
陆银屏梗着脖子,口音逐渐变态:“陛下有恁多的姐姐,以后还会有新姐姐。半道上碰见一个比咱好看的,可不就成了么。”
拓跋渊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不会……”
陆银屏摇摇头,试图挣脱他的手解放自己的脸蛋。
“我寻摸着也是。”她艰难地斟酌了一下,“毕竟这么多年过去,您宫里的人只少不多……害我说您别瞪我呀,您说了今儿不见血的。”
拓跋渊有些头疼。
“该说话时候一声不吭,不该说的时候竹筒倒豆子。”他起身穿衣,“朕走了……”
陆银屏裹紧了自己:“大爷走好
拓跋渊穿好的衣服又褪了下来。
“刚刚大爷没尽兴。”
一场春梦日西斜。
拓跋渊披了衣服,转过头来示威性地望着她。
陆银屏裹着被子,脑袋拼命往里缩,一声也不敢吭。
穿上衣服后的天子,又恢复了以往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
“朕走了……”
陆银屏黑黑的眼珠望着他。
拓跋渊总觉得她有时候很奇怪
“朕去将你的赏赐找回来。”不知为何,就是想解释。
眼神还是那个眼神,却又好像将不舍换成了直达眼底的笑意。
拓跋渊起身走出殿外。
他觉得,他的贵妃有些奇怪。
明明是他将她掠夺而来,却莫名地有种上了当的感觉。
她似乎根本不怕他
李遂意与秋冬等人早已离在廊下,静候他的吩咐。
拓跋渊思索着,从他们身前经过。
“孔雀屏呢?”天子发问。
秋冬早有准备,低声应道:“回陛下,娘娘有吩咐,屏风贵重,不敢示人,奴已经置在偏殿。”
拓跋渊向前走了两步,突然道:“下不为例。”
秋冬心底一惊,再抬头时,只见那抹浓重之色消失在偏殿拐角。昏昏沉沉地过了许久,迷蒙中陆银屏又听到一阵嘈杂之声。”
晦气!晦气!“她气得头顶冒烟,“又在鼓捣嘛玩意儿?!”
秋冬小跑着入了内殿,低低地道:“祖宗,小点儿声吧!陛下就在外面……”
陆银屏一肚子气无处可撒,只能恨恨地敲打着身下的床榻。
天子常年习武,耳力过人,自然是可以听到内殿中的一切声响。
李遂意一个抬头,冷不防看到天子竟然在笑
等宫人忙活完之后,陆银屏踏踏实实地一觉睡到了半夜。
身上有些热热的沉。
她一低头,看到天子仰面枕在她小腹上。
拓跋渊的面容完全舒展开来,带着和平日里大相径庭的精致的秀气。
陆银屏睡相好,是以动作小心,不想惊醒他。
她细细地端详他的面孔。
他很年轻,这个月底过了万寿才刚刚二十五,拓跋氏少有长寿之人,若按照先前几位的路子也最多不过十五载他便会病死。
又或者是自戕而亡。
“陛下于妾,刀刃之蜜。”她伸手再次抚上天子睡颜,“我既来之,哪怕日日受刕舌之痛,生前困于长门,死后永堕阿鼻地狱,也想同你欢好这五千日。”
陆银屏一早起身,打算拜会太妃慕容氏。
“太妃比太后更好相与些。”熙娘替她挽发道,“她虽是鲜卑人,但为人和善。宫里的嫔御们都爱靠在她那儿。”
陆银屏望着镜中簪尾的南珠:“她是鲜卑人?”
熙娘道是:“奴刚进宫时,这位慕容太妃的官话说得磕磕绊绊。可她好热闹,哪儿人多哪有她,现在就是同大齐来的人也能说上两句了……”
陆银屏笑了笑:“真是天赋异禀,不像我,说两句官话这舌头就跟长别人身上赛的……”
熙娘拾掇好了,又道:“宫里人都怕陛下,再能说又能怎样?依着奴看,也就娘娘能跟陛下说上两句话。”
陆银屏冷笑:“我要长得差那么点儿意思,怕是这会儿给你们陛下当成饲料给鹿苑内畜生们加了餐了。”
熙娘正要劝慰一番时,秋冬推门而入。
“娘娘!舜英刚刚从西省过来,您猜她瞧见谁了?”秋冬神秘兮兮地问。
陆银屏站起身来,宫装在身后垂得笔直。
“这话新鲜。”陆银屏边说边往外走,“我细琢磨也不能够认识谁啊……还能瞧见谁?”
秋冬跟在后面解释:“您不认得,舜英认得。她说她见着全嫔身边的阿满了……”
“全嫔是谁?阿满又是谁?”陆银屏一头雾水。
熙娘久在宫中,别说宣帝嫔妾,就连先皇的后妃也全都认得。
她低声道:“九嫔里有三位
陆银屏嗯了一声,越过她们上了辇。
这位太妃既然好说话,那么她倒省了不少心。
嘉福殿在后,明光殿在前,中间隔着了小半个皇宫。不难看出这二位先帝嫔妃水火不容。
刚刚拐到明光殿,秋冬便眼尖地瞧见一个人头缩了进去。
“猥琐样子!”秋冬骂道。
陆银屏理了理鬓边碎发,抬头挺胸走了进去。
不进去还好,这一进,不仅是陆银屏,就连见多识广一向泰然的熙娘也有些没反应过来。
秋冬眼珠子差点掉了出来
除了上首的白面妇人和她身后的女官,明光殿的几张椅子上都坐满了人,身后各站着宫婢侍女两三名,让本就不宽绰的正殿变得更加拥挤。
人声沸沸的宫室因着她的到来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众人或站或坐,或在饮茶或交头接耳皆停下了小动作,齐齐望着她而来。
熙娘恢复了清明,对着陆银屏小声道:“上首的那位便是太妃……其他人都是各宫嫔妾,娘娘等着她们行礼便是。”
陆银屏顿了顿,向太妃款款行了一礼。
等了小片刻,未听上首之人出声。
熙娘抬头一瞧,见太妃盯着贵妃瞧,那神情有些惊异和猜疑。
倒是太妃身后的中年女官悄悄地提醒了一下,才将人的魂儿拉回来。
“这样好的模样,倒让哀家看呆了。”太妃赶紧打圆场,“快过来,坐我身边来
陆银屏谢过后,走到太妃身侧。
她每走一步,慕容太妃便震惊一分。到了她身侧时,太妃拉着她的手将自己位置的一半分了来。
陆银屏顺着她的意坐下,面向这一屋她的「姐妹们」。
众妃见她落了座,神色各异地站起身行礼。
“请起。”陆银屏望着这一水儿的美人,实在说不出「诸位姐妹请起」这样虚伪的话来。
况且她口音重,话自然越少越好。
等大家都入了座,太妃便拉着她对众人道:“哀家学了汉话后,曾读到过一句话
“贵妃娘娘一来,将我们几个都比下去了,怨不得这两日就连宣光殿都冷冷清清。”一位长脸凤眼的美人说着,眼睛却望向对面坐着的人。
陆银屏顺着她的眼神望去,见对面坐着两名女子除了服饰不同,面容身段竟然一模一样!
她有些讶异
宣帝宫中人虽不多,但个个出类拔萃,可见他的确挑剔。
“在座的姐妹谁没有侍奉过陛下?我与姐姐是两个人,陛下来的次数看着自然多了些。”双生女中的一位冷冷开口,“全嫔,你不就是想让贵妃记着我们?我劝你还是少来这套,有这闲功夫多磨几根针,缝上你的嘴。”
全嫔的脸红到了耳根。
“呵,谁不知道你姐妹二人一直是同时侍奉?”全嫔一脸恶心,“有那样的娘,也怨不得教出来的女儿会些花样……”
陆银屏一句话还未说,便被强制地听了一通的八卦。
双生女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够了!”太妃怒道,“见面就吵!刚刚谁哪两个说保证不在贵妃跟前吵,哀家才放进来的?再多说一句都给哀家出去!”
全嫔哼了一声,倒有些志得意满。
太妃又面对全嫔的方向训斥:“你也是大家闺秀,没本事同小李嫔一样有个能帮扶一把的姐妹,倒酸起人家来……真是叫人失望。”
而刚刚说话的小李嫔红着眼睛扫了一眼陆银屏后便扭过头去,也不再出声。
陆银屏也听懂了
她开口道:“太妃这聚了这么多「姐妹」,本宫也是压根就没想到。也是头回见着当着人拌嘴这么带劲儿的,这是一点面子都不打算给太妃和本宫留啊。”
这口瀛州话听得众女皆是一愣
太妃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本宫是瀛州来的,怎么进的宫你们自然也都知道,大家肚里都揣着。”陆银屏又道。
众人沉默
“既然来都来了,这位份也得了
众人愕然,就连见识了不少宫廷倾轧的太妃也没料到会有这一出。
熙娘有些懵,而秋冬倒成了最镇定的一个
“先说好,本宫不是那起子挑拨离间的人。”陆银屏说是这样说,可那嘴角却扬起一边来,“辱骂家人也忒过分,这事儿搁狗身上狗倒是能忍。所以趁现在本宫还能做主……”
小李嫔越听越上头,不等她说完便站起身来指着全嫔的鼻子骂
“个小贱人!”
自大皇子拓跋珣出世后,天子便极少临幸嫔御,反倒借着朝臣怠慢政务,或遣送或诛杀不少人。
小李嫔原也不是个冲动的人,但父兄来了元京做官,家中适龄又貌美的女子只有她和姐姐,若不是身后背靠赵郡的名望,她们的出身根本拿不出手。
与其被乖戾的天子遣回家,还不如趁现在好好地撕她一把。到时天子降责,将这几位全部拖下水,要死大家一起死,谁都别想跑!
“你骂谁是小贱人?!”全嫔气得眼睛露出上三白,咬牙切齿地问。
小李嫔伸出一根葱白玉指,对着全嫔的鼻尖骂:“还有谁?非得指到某人脸上才明白是谁?”
全嫔「嗷」的一声,撸起袖子冲到小李嫔跟前就打。
小李嫔大怒:“小贱人还敢动手?”
她两手扯住全嫔的领口互相推搡起来,俩人瞬间扭打至一团。
在场的多是名门贵女,哪里见过这等架势?望着她们个个愣在了原地。
而太妃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住手!住手!”太妃急声高呼,“都反了不成?!快住手!”
其他嫔御也极少见这等场面,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往后稍微退了一退。
位份低的崔昭华和王昭容趁乱往后仰了仰,并不曾去劝,位份最高的那位陆贵妃却在看热闹。
太妃想起自己身边这位挑事的贵妃来,又拉着她的袖子道:“这怎么得了?!贵妃!快叫她们停手!”
陆银屏看得正起劲,有些遗憾地吩咐左右:“将她俩分开。”
四名侍女上前一左一右地抓着小李嫔和全嫔的臂膀,将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分开。
陆银屏又高声劝道:“麻溜拖远点儿,可别让她们踢到哪儿……”
小李嫔一个借力,伸腿朝全嫔毫无防备的膝盖上狠狠踹了一脚。
全嫔未曾料到她会如此,瞬间便吃了一记猛踹,可是又够不着她,急得难受。
陆银屏适时地劝:“再分开些,唾沫星子别喷到了咱们……”
全嫔一听,一口唾沫便狠狠地吐在小李嫔面上。
小李嫔也暗暗地攒了一口,又回敬过去,就连架着全嫔的侍女也跟着遭了殃。
哭叫打骂声阵阵,明光殿内又乱做一团。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太妃几乎要晕过去,“怪道皇帝不待见你们,模样一个比一个生得好,看看做的都是什么事儿!”
她又扭头对陆银屏道:“贵妃……你今日是来看笑话的?”
陆银屏的人将她们分开后,含笑对太妃道:“臣妾先前也没料到明光殿里会来这么多人,太妃说是不是?”
据说昨日这几位嫔御也在,今日也来了。太妃虽然好热闹,但几位上了位份的来得频繁可不就是想来看贵妃的?
太后那里不敢去,只能蹭太妃的面来瞧。虽然鲜卑人不重后宫礼节,诸嫔不用去同她请安。
但陆银屏本就是功勋望族娇养大的贵女,再没脑子也不会由着别人看猴似的看她。
太妃被噎了回去
此时大李嫔站起身来向陆银屏行了一礼道:“早前宫人便说贵妃姐姐天姿玉颜,几位姐妹也是好奇娘娘什么模样罢了。太后素来喜静,妾等不便叨扰,这才来了太妃这儿,还望贵妃姐姐莫要生气,放过她们罢。”
大小李嫔一个模样,只是小李嫔娇媚跋扈,大李嫔温柔稳重。
这一番话说下来,配上那柔柔弱弱的模样,倒显得陆银屏有些德不配位了。
陆银屏轻笑了一下,挥手示意侍女将衣衫不整钗环散乱的小李嫔和全嫔带下去更衣。
她将右手放在膝上,望着大李嫔笑了笑。
“是刚刚本宫提到过,我不过一瀛州乡下来的村妇,不懂你们宫里的规矩,陛下也说可以不用遵循那套。”
陆银屏左手叠在右手上,露出腕上那串佛珠来,“今儿本宫进来瞧见诸位姐妹时心里美滋滋,不成想这二位就跟喝了野蛤蟆尿赛的满嘴净是骚话,本宫不过想让她们好好干一场,把这入了骨血的蛤蟆毒清一清罢了……李嫔要本宫「放过她们」?可她们内烂了的舌头伸出来略略略的那会儿你怎么不想着要她们放过本宫呢?”
李嫔望着她腕上那串无比熟悉的珠子,被陆银屏如此这般怼了回去,简直是又惊又羞。
“嫔妾……”李嫔泫然欲泣,“嫔妾不是这意思……”
陆银屏面无表情道:“哭不出来就甭哭了,一脸横肉颤颤巍巍看着怪糟心的。”
大小李嫔模样虽美,但双颊丰润结实,眼下细看有道泪沟,真有些「一脸横肉」的感觉。
李嫔这下也不哭了,直接绷紧了脸上的肉。
陆银屏见她终于不装了,又笑道:“害,老老实实不作妖多好,非得说那些不老招人待见的话……行了,你这会儿怕是想撕了本宫,回去歇着养精蓄锐罢,等你有时间了再来过两招。”
李嫔脸色一白。
这样说话不留情面,众人也是头一回见,可也没人敢出声。
鲜卑入主中原后上流贵族分成鲜卑贵族、功勋将臣、世家三类,鲜卑贵族看血统,勋贵看战功,世家看门第。
舞阳侯一家则是勋贵和世家之后,实打实的顶流,这也是为何陆银屏甫入后宫占了贵妃之位而不被质疑的原因所在。
而且……陛下居然将自己从不离身的佛珠也赐给了她。
李嫔有些站不住,借口自己要看小李嫔匆匆退出了大殿。
其余嫔御们看了场热闹,心满意足,也跟着一一退了下去。
见人走得差不多,陆银屏也懒得跟太妃耗,笑意盈盈地起身道:“臣妾这趟来得巧也不巧,希望下次来时能肃静点儿,也不给您添乱子。”
说罢,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明光殿。
太妃望着陆银屏离去的身影瞧了许久。
“像,实在是像。”半晌,太妃突然道,“模样声音都像,只是性子却差了太远……石兰,你觉得呢?”
“相貌有六七成,声音有九成。”她身后的中年女官出声,“脾性却是一个南一个北。”
“膝行九百阶求来的珠子赐给个赝品,依着哀家看,陛下比前头几位疯魔得早。”
徽音殿……
陆银屏将头上簪子拔了下来,远远地扔出门外。
“给我把门锁了!不准叫他进来!”贵妃的脑门上似乎冒出了烟。
陆银屏往床榻里一躺,也不言语。
二楞子早就听到了声响,欢欢喜喜地从偏殿飞奔出来,迈着小短腿就要扑上她的榻。
舜华将损坏的簪子放到梳妆台上,又绕到床前轻轻抱起了二楞子。
二楞子亲近不得它的四小姐,急得「呜呜」直叫唤。
陆银屏转过身来,伸手想要抱它。
“娘娘,簪子摔坏了。”舜华将幼犬放入陆银屏手中。
陆贵妃逗着狗,不甚在意地道:“坏了就坏了,咱又不缺介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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