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忘了?昨晚上娘娘看见郡守送来的那几个美姬,气得不愿意见您了。”他一边扶着人向内,一边朝着秋冬使眼色。
秋冬会意,颤着嗓子道:“是了……娘娘哭了好一通,说她伤心得很,眼下不愿意见您。”
“哭了?”天子蹙眉,又要向外走,“朕去同她道歉。”
秋冬不知道怎么回,只能看着李遂意。
李遂意会意,又将人扯住。
天子垂眸望着他,那渗血的眼睛看起来十分骇人。
“陛下怎么这时候糊涂了呢!”李遂意唉哟一声提醒道,“娘娘夜里生气,这才刚睡下,吩咐了说不让人吵醒她……娘娘那起床气旁人不知道您还能不知道吗?眼下您要是过去,娘娘不仅不会原谅您,说不定再也不想见您了呢……”
天子脚下一顿,「嗯」了一声,继续往回走。
李遂意搀着他入内,入目便是刚刚自行来请罪的咸阳郡守,此刻他正鲜血淋漓地仰首倒在地面上,眼睛睁得老大,已然是断了气。
天子避开那些秽物,清雅面容蔓上一丝戾气:“怎么死了?快让人清理了,再里外熏香。贵妃不喜欢这个味道。”
随扈的侍卫听了,赶紧将尸体拖了出去。宫人又扛了一应物事进来清理地面。
鼻尖的血腥之气渐渐淡去,天子眉目才舒展一些来。
两名御医听说天子左眼出血后,提着药箱奔来。
进门后向往常一样伏在地上行礼,却久久未听到让他们平身的指令。
片刻后,上首之人发话:“朕好像记得,昨日你们惹了贵妃不快?”
李遂意心头一跳
关心则乱,看来贵妃不止是入了天子法眼,这会儿怕是成了心头肉,缺一块便能叫他剜心地疼。
两名御医听了这句话,便知命不久矣。
而掐准了天子命脉便不难劝说,李遂意躬身上前道:“陛下,随扈的御医就这两位。陛下若随意处置了,眼疾如何治呢?贵妃醒来若想见您,看您一只眼睛血呲麻花的,可不得又吓着嘛……”
天子半阖的眼睛一睁,道了声平身。
这二人感激涕零地看了李遂意一眼,才敢上来诊断。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天子早已不耐烦。一想起自己美色有损可能会惹得陆四不喜,便又按捺下性子来让他们医治。
皇室男子常有头疾,当今天子亦不例外。针灸除却治疗他的眼睛,还要顾着他头痛。
然而他却道:“朕已经许久未曾头痛过了。”
李遂意听了啧啧惊奇
御医针灸后又开了方子,嘱咐宫人好生照看后,连滚带爬地出了寝殿。
李遂意道:“娘娘也才睡下没多久,陛下却没休息,不如先睡下,等娘娘醒了奴再唤您。”
听到睡一觉便可以见到贵妃,天子的面上似乎变得有些腼腆。明明是青年人的相貌,却有些少年人的羞涩。
“等她醒了千万要唤朕。”他慎重交代之后,才卧在榻上闭眼歇下。
李遂意嘴上说着一定一定,冲宫人打了几个手势后,一同退出寝殿。
关上殿门,众人惊觉背后已然沁出一身冷汗。
李遂意下了石阶,一脸哭丧地望着天,口中喃喃道:“老天爷,我等的命能不能保住,全赖您了……”
话刚说完,一队虎贲从远处而来,停在李遂意跟前。
为首之人白金胡服,五官锐利英挺,眉眼张扬,正是镇南将军慕容擎。
“劳驾中常侍通传一声。”慕容擎道,“城北发现娘娘的踪迹。”
片片薄云刷在天上,轻柔可爱。
陆银屏的心渐渐静下来,望着远方的断桥默默在思考怎么逃出去。
思绪纷乱,心神不宁。
猛然之间听得后院铁门一响,之前坐在栏杆旁的少年走了出来。
陆银屏一低头便能看到他乌黑的发顶,圆润可爱。
经过枣树时,恰好陆银屏的裙摆垂了一截下来,将少年吓了一跳。
他捂着胸口抬起头,见一个少女坐在树上,一手自然下垂,一手扒着树干,下巴抵在胳膊上,正垂眸望着他。
陆银屏挑了挑眉
“你是这里的小堡主?”陆银屏开口道。
虽说她不是那么坚定守节之人,但如果碰上一位比天子还要英俊的青年,陆银屏觉得也不是不能活下去。
但眼前的少年实在太过稚嫩,她也不喜欢小孩子,于是又问了一句:“你多大了?”
少年被她的相貌小小地震惊了一下,下意识回到:“十五……”
“十五啊……”陆银屏咂摸了一下嘴,“我有个儿子,五岁多了,跟你一样可爱。”
这话的意思是将他当儿子,敲打一下他,让他提前代入一下身份,好难以对她产生兴趣,毕竟这年头十三四岁都有生孩子的。
那少年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淡漠地白了她一眼,开口道:“我劝你这话不要在别人跟前说。”
陆银屏不解:“为什么?”
少年平静地答:“他们想要我找个女人生孩子,你能生养,再好不过。”
陆银屏:“……”
她好奇道:“你不想生孩子吗?”
她第一次爱慕别人的时候才十七岁,比他大不了多少,那会儿天天在琢磨着怎么跟他在一块儿,怎么给他生孩子。
爱人之心像一块绮丽的宝石,每个切面都是不一样的光彩。
少年摇了摇头,将目光从她身移开。
“我对你没兴趣。”
陆银屏:??
虽然是好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莫名烦躁呢。
她冷笑一声:“小子,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兴趣。”
少年一抬头,便见她从树上一跃而下,稳稳当当地站在地面上。
他紧紧地捂住胸口,惊恐地道:“你想做什么?你不要过来啊……”
陆银屏并不拐弯抹角,走到他跟前道:“正好我也不愿意呆在这个地方,你不妨让人放我走。”
少年放松下来,有些沮丧地道:“他们不听我的。”
什么小堡主,听着挺厉害,原来是个小傀儡。
院落中有长条石凳,陆银屏坐了下来。
“你没爹娘了?”可能是骂了一晚上骂得顺口了,陆银屏张嘴便是这个。
少年眼光一黯,皱眉道:“你有没有礼貌?”
陆银屏天不怕地不怕,何况是眼前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
“你的人将我掳来就有礼貌了?”
少年一听,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嗫喏道:“又不是我派人将你弄来的,是三爷的命令。”
陆银屏想了想:“便是那个肿眼泡,看上去身体不大好的老头?”
少年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能不能出去,还得从那什么三爷身上下手。
陆银屏正琢磨着,少年却带着一脸好奇地靠近了她。
“你额上莲花是谁给你画的?”
陆银屏扬起眉毛面向他,自豪地道:“我夫君……”
少年眨了眨眼睛:“他也喜欢佛法?”
陆银屏盘腿坐在凳子上,双手托腮看着蓝天。
“他啊。”她笑眯眯地道,“他可能是佛陀。”
大袖从手腕处滑落,露出左手上那串佛珠来。
少年瞪直了眼睛,好奇不已,却不敢上前细观。
“他出身高,相貌好。《无量寿经》不知道你读过没有?”少年没有回答,陆银屏便自问自答起来,“待我说得通俗点
少年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指着她腕上的佛珠咽了咽口水:“这也是他送给你的吗?”
陆银屏警惕地看了一眼他,小心翼翼地将佛珠拢进袖子里。
“必然是啊,不然我为什么这么宝贝它?”
少年又道:“我母亲喜欢念经,我便也好这些。有些地方我不懂,不知道你听没听你夫君说过……”
少年提了几个一直以来让自己困惑的问题,陆银屏虽然是个半吊子,但总归是正统大儒的关门弟子,又几经天子灌顶,比起石堡里无人问津的少年还是强了不少,一一替他解答了。
在这过程中,二人也交换了名讳。少年姓凌,因父母早早过世,自己担任一堡之主,便提前取了小字唤做「太一」。
初初听到这个名字时,陆银屏惊得眼睛都要掉出来。
她小声道:“你不要命了?取了这么个名?当今天子还没死呢,你就不知道避讳一下?”
凌太一委委屈屈地道:“三爷帮取的。”
陆银屏翻了个白眼:“出了这个堡,一自报姓名你就活不成了。三爷是想害死你。”
凌太一抿唇道:“那又有什么办法?你出不去,我也出不去。”
陆银屏觉得好像要柳暗花明了。
她悄悄地道:“你也想出去?”
凌太一猛点头。
“那咱俩是一个阵营的了,我也想出去找我夫君。”
凌太一蹙眉道:“你出来这么久他都不知道来寻你么?”
陆银屏有些沮丧
“他可能还没发现。”陆银屏越说声音越小,“等他发现了就会来找我了……”
凌太一不屑道:“男人惯会骗人,也就你信他鬼话,这都半天了还没找来,定然是将你遗弃了。”
陆银屏难受得要命,可又没道理反驳人家,只能靠着转移话题来给自己找台阶下。
“如果你能出去,你想干什么啊?”她问。
凌太一整个身体靠在栏上,抬头望天,心胸中似乎涌起无限豪情来。
“我要去给咱大魏的天子赶马车,给他当脚垫子。”
同龄的男子和女子在一起,往往女子比较成熟一些,心智约比男子成熟个两岁左右。
凌太一十五,陆银屏在心里估摸了一下,自己在心智上应该比他大个三加二岁。
有句俗话说得好
陆银屏本就是个倚老卖老的人,带了拓跋珣几天后,已然将自己当成了一位操碎了心的老母亲,面对凌太一时也自然而然地将他视为小辈。
眼下有人上赶着想当自己夫君的脚垫子,这让她略微有些骄傲,同时也十分费解。
“好好的堡主不做,为何要给人赶马?你当太仆们都是吃干饭的吗?”她一脸嫌弃道,“你们三爷一口一个「白虏」的骂皇帝,你倒好,还想给人当脚垫子,就这点出息了。”
凌太一不知道从哪儿捻了根草叼在嘴里,惬意地望着天。
“老匹夫,井底之蛙,他懂什么?”凌太开口道,“魏天子个个文韬武略,当今天子更是有治世之才。最重要的是他皈依佛门,打香炉,建宝刹,一心向佛,这样的君王哪里找?不比搜刮民脂民膏供自己享乐的凉主强得多?”
陆银屏又道:“可是先帝奢侈,大肆修建林苑……”
“先帝是先帝,先帝已经死了。而且人家花的是自己的钱,又没逼着老百姓出一分一毫。”凌太一打断了她,“他们说「白虏」,完全就是嫉妒
十五岁的孩子,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而且一般人轻易没办法影响他们。
陆银屏又道:“可你是汉人,鲜卑人再厉害,也跟咱们长得不一样。”
“明君在世,万邦来朝,天下皆是我大魏属国。天子治下,国泰民安,不比汉家庸主强百倍?”
凌太一十分不屑地瞥了她两眼,“你也像是个念过书的,怎么就这么迂腐?”
陆银屏:我迂腐?我是上赶着第一个献身的好吗?
凌太一又道:“我听他们说,你是来贵妃的侍女。你长得不差,又近水楼台,我要是你我就爬上天子龙床伺候他。”
“来贵妃?”陆银屏疑惑道,“她姓陆,不姓来。”
凌太一道:“你这都不知道?当初她不是说了一句「把拓跋渊给我叫过来」么?大家就给她取了一个绰号
陆银屏心道好家伙,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初误会的一句话,居然给自己安了个绰号。天子一直不予追究,看来是真的宠爱她。
凌太一对天子的兴趣很大,套近乎道:“阿四,你肯定见过皇帝,你跟我说说,他长什么样子?”
“他呀……”陆银屏双手托腮,眯起眼睛道,“鲜卑人都是又白又高,眼睛颜色很浅,鼻梁中间没有凸骨,他也不例外。”
凌太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看了看她的,接着道:“模样呢?都说拓跋皇室个个貌美,他长得怎样?”
“好看!”陆银屏眼尾翘了起来,“长眉大眼,高鼻梁,薄嘴唇,头发又细又软。看着有些削瘦,可一脱衣裳,那肩,那腰,啧啧啧……”
“你还偷窥过皇帝的裸体?”凌太一惊讶无比。
陆银屏心道坏了菜了,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
幸好她能胡扯,很快地圆了回来:“我是跟前伺候的,主子们的裸体都见过。倒是你,小孩子家家关注的地方这么奇怪,小心个子长不高。”
凌太一虽然比她小,面上还稚嫩着,但个头已经跟她差不多,甚至还要高出两指来。再长两年必然能高她半个头。
他又有了新的问题。
“你不是已经嫁了人,还有了孩子?这也能进宫做侍女?”
说了一个谎,就要再说无数个谎去圆这一个。
陆银屏硬着头皮道:“我生养过,好赖懂些育儿常识,万一以后贵妃生了小皇子,我也能帮忙拾掇拾掇。”
“魏宫向来是去母留子,只怕你还来不及拾掇,贵妃就被处死,连带着小皇子也抱去给别人养了。”凌太一足不出户却知道不少事。
陆银屏脊背一阵发凉,含糊道:“谁说不是呢,不过有总比没有的好,预备着呗。”
凌太一虽故作老成,但模样圆润可爱,大部分时候还是一副孩童心性。
陆银屏额上的窟窿已经结了痂,看着周边依然青青肿肿,有些骇人。
“你头怎么磕的?这么不小心?”
陆银屏摸了摸,的确痛得有些厉害。
她老实道:“你别看这个窟窿丑,它可是我守节不屈的象征
凌太一一听便知道说的是谁,他怒道:“我早就看他俩不顺眼!堡里的女子不多,他俩经常去咸阳找乐子,名声差得很。你不要搭理他们,他们不是好人。”
陆银屏点头:“我不仅不会搭理他们,我还会骂死他们。”
他又与陆银屏说了会儿话,等着前头送了膳食来,便叫上她一道去吃东西。
陆银屏的嘴早就在不知不觉间被养刁了,可饿了半天的人吃什么都香。
好在凌家堡不是亏待堡主的人,她跟着凌太一沾了不少的光,总不至于吃昨日干巴巴的炉饼。
她吃的是刚出炉的炉饼。
炉饼的一面印了个「吉」,另一面则是个「财」,黄灿灿的,看上去很有福气。咬上一口,齿尖满是麦香。
餐桌上没有多少交流,因为阿韦在一边。
阿韦背着手在一旁,时不时地看他们一眼,那眼神儿像是有些奇怪。
毕竟昨儿夜里这女人一脸的不情不愿,现在额头上窟窿还没处理呢,怎么这会儿突然就从了?
听说有些妇人就爱些比她小的少年郎,该不会小堡主真的入了她的眼,所以打算给凌家堡开枝散叶了?
陆银屏进食的时候很少会有人看她,天子除外。
她不高兴地一撂筷子:“再看我就吃不下去了。”
阿韦将头转向一边。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转过头来,沉声问道:“你有兄长吗?”
陆银屏不知道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还是回答了:“有。怎么?”
阿韦道:“刚刚三爷那边抓到几个人,其中有个白虏,眉眼却跟你有些像。他说他四妹被我们掳走了,难不成是你哥?”
陆银屏猛然站起身来。
凌太一道:“阿四……你哥来了?”
阿韦一听小堡主唤她「阿四」,心中就有了谱。
“你是汉人,为什么你哥长得跟鲜卑人差不多呢?”
陆银屏心乱如麻
白虏……鲜卑人……四妹……
难不成,是慕容擎?
陆银屏有些高兴,同时心情亦有些复杂。
慕容擎倒是个机智的,知道她在别人手里,万一被发现了真实身份,这些人很有可能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撕票。
所以她也不能透露关于慕容擎任何身份的信息。
“我哥在哪儿?”陆银屏揪住阿韦的衣领问道。
阿韦不自在地往后仰了仰,看着一边的朱瑾道:“他带了不少人来,跑了几个,剩下几个被堡里的人逮住了。三爷将人吊起来打,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活着……”
陆银屏扔下炉饼向外跑。
费劲地拉开铁门,还未踏出去,门口的两个人便将她拦住。
“滚开!”陆银屏怒道,“我要去找我哥哥!”
那两个人抬手打算将她架回去。
凌太一从后面跟来,低声道:“放开她,我同她一起去。”
那两人面面相觑,似乎在考虑这名存实亡的小堡主的命令到底应不应该执行。
相似小说推荐
-
真千金拿了奥运金牌剧本(四禅) [穿越重生] 《真千金拿了奥运金牌剧本》全集 作者:四禅【完结】晋江VIP2023-08-15完结总书评数:2517 当前被收...
-
炮灰神童,带父爆红(咕噜猹) [穿越重生] 《炮灰神童,带父爆红》全集 作者:咕噜猹【完结】晋江VIP2023-08-15完结总书评数:2926 当前被收藏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