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洗墨终于又坐了起来,一手撑在膝上拧眉问:“宇文馥不是你动的?”
“我与宇文馥无冤无仇,为何要动他?”温鸯耸了耸肩头,“不过,有人想要动他们是真。儿子做得干净,陆瓒也赶来得及时,只救走了贺兰问情和宇文宝姿,并未发现儿子的踪迹。”
温洗墨这下却有些坐不住了。
“你竟然救他?”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不满,“你可知道你救他的那一刻就脱不了身了……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温鸯低下头,又拱手道:“儿子常年在外,如今欲留在京中。温家不似陆家有适龄贵女
当今天子的嫔御不要肖想,任谁都看得出陆贵妃即将问鼎中宫;
大皇子妃更是想也不要想,嫁给那家的人,儿子第一个不愿意。
可咱家人总不能一直和稀泥,谁都不得罪,便是人人都得罪。咱家人最多,儿子想了想,还是应当适时地出手的……”
“所以,你就把宇文馥藏起来了?”温洗墨想想就脑门发懵,“外边多少人在寻他们,你将人藏哪儿了?万一被发现,还不得告你个囚禁之罪?!”
说起这个,温鸯却笑了。
“父亲不必担忧。”他道,“宇文馥的藏匿之处,除了地知我知,天都不知。父亲放宽心,儿子已过而立之年,做事自有分寸。”
“分寸……你能有什么分寸……”温洗墨正欲再斥责他几句,却猛然想起自从贺兰罗勒被娶进门之后似乎整个家里的烦心事都少了许多。
公公看儿媳不说越看越喜欢,却是不会讨厌的。起初他虽然不看好二人,却并未阻拦过,甚至弄了个假身份来帮着儿子将人迎进门。
然而贺兰罗勒不仅规矩本分,甚至还将家里那帮无法无天的小祖宗们收拾了个服服帖帖
“罢了……罢了……”温洗墨又躺回了石头上,依然是一副不怕冷的模样,“早晚有一日这个家都要交给你,你既然有分寸,就小心行事……你年纪也不小了,罗勒也是。人呐……多生几个孩子才是正经……”
“罗勒今日食欲不佳,儿子想可能是有了。”温鸯忙道。
不过,想起自己那十几个弟弟妹妹不禁头大。
父亲的意思该不会是让自己和罗勒像他似的一直生孩子,年过花甲都还打算继续生吧?
这么个生法,谁能遭得住?
贺兰罗勒同他一道用了早膳,又用纸包了几个羊肉馕饼塞给他。
“大人想来吃不好用不好,我照着北方人的做法做了这个,绝对没有膻味。”她小声地道,“你路上也慢些,可别让人瞧见了……”
温鸯将东西拿好,牵着她的手走到门边。
“你放心,绝对不会有人知道他在哪儿,也不会怀疑我的行踪。”他道,“你快回去吧,早间风大,吹得头疼就不好了。”
贺兰罗勒又嘱咐了一番,这才目送他出门。
温鸯背起弓箭和箭囊,将羊肉馕饼挂在马鞍边,一跃上了马后一路向北直冲广莫门而去。
然而刚过了典农署,便见一队虎贲迎面而来。
温鸯心头微微一动,却并不打算折回,直直地相对而行。
韩楚璧见是温鸯,笑着打了声招呼:“温刺史又去打猎?”
温鸯稍稍偏头,看了看自己背着的弓,笑着回:“快要过冬,打算给夫人猎一只狐狸做披帛……怎么这么巧,我一出门就看到你,难不成大司空还未找到?”
说起这个,韩楚璧就一脸忧心。
“若是找到了就好了。”韩楚璧叹道,“一点儿下落也没有……其实城外和荥阳的距离就这么点儿,来来回回地搜了多少遍,怎么就是没有一点蛛丝马迹?你说,这人难不成还能上天入地?”
温鸯的眼角弯出了一丝弧度后又抻平了,面色上挂了丝担忧。
“大司空这些年人虽糊涂了些,却是一心为了陛下做事的好人。”他驾马同韩楚璧并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说句不好听的话
失踪了两三日的人一般都找不回来,且当时宇文馥走时又是沿着河岸
说搜寻,可韩楚璧却将重点放到那条河上,既担心找不到人,又担心找到了人却是从河里漂浮上来……
可韩楚璧也是个热心之人,有人同他多说上两句,他便也愿意多同人说两句。
“温兄既然要去鹿苑,不如同在下一道前行?”他热情地邀请温鸯,“这样咱们能顺路走上一段,也好一起分析分析大人可能在什么地方……咦?温兄带了好吃的?”
韩楚璧紧紧地盯着温鸯马鞍上挂着的纸包,见上面已经渗出了油渍,有羊肉的香气扑面而来。
温鸯忙道:“这是临出门前夫人拿给在下的饱腹的馕饼。”
说起馕饼,韩楚璧心里更烦了。
“你娶了个好夫人。”他摇着头道,“我家也有夫人,可是家里还来了老太太……老太是前朝之人,规矩大得很,食不言寝不语不说,顿顿荤素皆有,顿顿不让人吃饱……”
说罢又垂涎欲滴地看着温鸯的油纸包,重重地咽了一口唾沫。
看着韩楚璧眼睛都直了,温鸯没了办法,只能取出一张来递给他。
韩楚璧也不作假,道了声多谢后三口下了肚。
俗话说得好,吃人的嘴软。可韩楚璧毕竟同俗人有些差异,一张馕饼下肚,更将温鸯视作倾盖挚友,极力邀请他与自己一道同行。
温鸯本想拒绝,却抵不过韩楚璧超乎常人的热情,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同他一道自建春门向东。
北芒山鹿苑在北,荥阳在东。二人在前,虎贲军在后。
韩楚璧这一路絮絮叨叨地同温鸯说着宇文馥,叹息之余仍是叹息。
“大司空失踪,连宇文大小姐和贺兰问情都没了踪影。那十几个家仆人人都被一刀毙命,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才做得出的凶残行径……”
韩楚璧看向温鸯,又道,“我觉得是赫连遂干的!眼下老派之首的靖王已经被流放,剩下的头一号人物便是赫连遂。立场不同,这是旧怨;
同列三公,这是新愁……可惜陛下不在,不然我非要请一道旨意先拿下那老不成婚的死变态!”
温鸯心底笑韩楚璧莽撞,却又钦佩他一往无前的忠勇
若人人都是韩楚璧,那么天子便不用做许多布置,可以将朝中异党一举拿下;
可若人人都是韩楚璧,倘若天子继续暴虐,无疑只有一个生灵涂炭的下场。
“既然陛下不曾下令捉拿大司马,你便不要轻举妄动,还是好好搜寻大司空等人的行踪吧。”温鸯道,“搜过的地方派人守着便是,肯定还有没搜过的地方……”
韩楚璧有些发蔫。
“眼下除了北芒山,还有哪里没搜过呢?”韩楚璧丧气地看着他,“你最近在北芒山看到什么没有?”
温鸯摇头,模样十分坦然。
“北芒山是猎场,将人带进猎场,是打算把大人塞给野兽果腹?”他道,“你倒挺会想。”
韩楚璧也觉得不可能
眼看着东石桥就在眼前,温鸯便对韩楚璧道:“韩兄,该分别了。”
“就此别过。”韩楚璧依然唉声叹气,没有发现温鸯笑得有些开心。
下了桥,韩楚璧依旧向东,温鸯向北。
驾着马跑了几步后,韩楚璧听到温鸯远远地唤他。
韩楚璧倒也没有多想,只当这位给了吃食的新朋友是在安慰他,便朝他摆了摆手示意,随后同虎贲一道向前,慢慢地消失在河岸边。
待韩楚璧走后,温鸯才夹起了马腹,快马加鞭地奔去鹿苑。
鹿苑虽有不少禁军把守,看到温鸯后却笑着打了招呼。
“大人又来了。”两个禁军上前道,“昨日半夜上头听到有狐狸叫声,说不定就能猎到一只带给夫人。”
温鸯笑着取下马鞍另一边的酒,道了声多谢后上了山。
他并没有前往山林,却绕过了人肚子去了鹿苑行宫,一只到了披云楼。
披云楼下有暗流,正是地下藏匿大司空宇文馥之处。
披云楼这处的守卫早已提前被支走,可温鸯依旧是谨慎地环视了周遭,确定无人之后才入了大殿。
他单手提着油纸包,另一手攥紧了拳头,毕竟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个地方,并不算熟悉,兜兜转转绕了几圈才来到那座忿怒金刚像前。
温鸯犹豫了片刻,想起父亲曾说温家不拜神佛的传统,终究还是恭敬地跪了下去。
拜了三拜之后,他摸索到金刚像的莲花底座,按着那人说过的法子又敲了几下。
金刚像轰然后退,伴着湿润的暗流水汽,露出满是苔藓的地下阶梯密道。
温鸯走下密道,一直到了那扇石门前。
拿出火石一照,见石门又上了锁。
前两次来时也是这样,石门上挂着一只锁,可惜像是被谁撬开过一样,只需轻轻一拉便能打开,连钥匙都不用。
也不知谁这么损,撬锁也就罢了,技艺不精到连人的锁都弄坏。
他伸手将锁拉下,推开石门后便是黑乎乎的地下密室,还伴着急流涌动声。
“陛下,猫儿和小问情下落不明,老臣到底何时才能出去……”
宇文馥的声音传来,料想这二人应当议论了有一阵儿。
“岳丈既然来到此地,想要走怕是有些难。料想那人将你我二人关在一处,倒不像是要害命
我困在地底近十年,朝中事早已不理。岳丈也不说到底得罪了何人,叫我如何帮你……咦?有人来了,好像还带了羊肉馕饼?”
温鸯听后执着火石小心上了台阶,小心翼翼地跪在太上皇身前:“参见陛下。”
太上皇见又是温鸯来,笑着指着他对宇文馥道:“这孩子脑筋转不过弯来……”
说罢突然变了脸,铁链声哗啦一响,便走到温鸯身前。
“大魏的皇帝如今只有一个,你常唤我「陛下」,日久定然要想起我,不仅打当今天子的脸,还给你主人添麻烦。”
温鸯听后,尴尬地笑笑后起身,将带着的油纸包双手奉上。
“我在此处日久,早已断了荤腥。”太上皇又道,“现如今只觉得灵台清明……已经不太想用这物了。”
宇文馥心中还有怨气,摸索着一把便抢了过来,狼吞虎咽地塞进口中。
“你怎么才来?”宇文馥边吃边埋怨,“你不知道你走之后,每天都有个人过来送饭,都是淡炒素菜,水也是带着一股土腥味儿的开水……陛下便是这样在此地呆了十年的?”
温鸯唤他「陛下」,太上皇直接斥责他,而宇文馥唤他「陛下」,他却不以为意。
“初初也十分不能适应,毕竟鲜卑人无一不是吃肉饮酪长大。”太上皇道,“有时难受得很了,甚至会咬自己舌根……不过时间长了便也习惯了。”
宇文馥将两张馕叠在一起开始大快朵颐。
在这两尊大佛跟前,自然没有温鸯一个小辈说话的余地。他想要偷偷溜走时,听宇文馥又开了口。
“我家猫儿找到了没有?小问情呢?”
温鸯半低着头想了想,随后便撒了个谎:“还未曾有他们的消息,一旦有了卑下自然会告知大人。”
宇文馥这边叹了口气,连带着手中的吃食也没了味道。
不知太上皇是有意还是无意,突然道:“今日已是第三日,他们走时是沿着河岸而行,除非是进了芦花潭,不然不可能寻不到人……温鸯,我暗中能视物,你看着我说
温鸯有些僵硬地抬起了头。
眼前漆黑一片,他看不到任何人,只能听到地底的暗流奔涌,却感受到面前有人在浅淡地呼吸。
宇文馥也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疾声问:“他们到底在哪儿?”
此翁婿二人一人是甲子权臣,另一人曾为无上至尊,便是温鸯常年在外见多识广早就练出了一身装糊涂的本事,却也知道逃不过他二人法眼。
“我当日救下大人后折回,见重伤的贺兰问情和大小姐被陆国舅带走。”温鸯道。
宇文馥这两日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被国舅救走就罢,老夫问你数次为何吞吞吐吐不肯直言?”他实在是不明白,这明明是好事,为什么温鸯偏偏不回答他。
然而在一边看戏的太上皇却又开始搅和。
只听他对温鸯道:“这里无你的事了,走吧……小心些,不要被别人发现了。”
温鸯听后,不等宇文馥开口便摸黑离开了。
宇文馥上了年纪眼神儿本就不太好,只知这处台下有急流,也不敢去追,唯恐一个不慎掉入水中,死后做个阎罗殿里大司空。
他只能问身边这得罪不起的女婿:“老臣丧子近二十年,膝下只有猫儿这一个孙女。这两日来我从未担心过自己的处境,却不知有多牵挂她……陛下为何要赶走温刺史,不让我打探猫儿的消息?”
铁链声又想起,太上皇却回了石床上。
“岳丈稍安勿躁。”他开口道,“你之前不是说过,陆荆玉的儿子对猫儿有些意思,在你走前还曾向你求娶她?”
宇文馥道是:“元烈却霜西行时命猫儿假扮贵妃入宫,琢一时常入宫探望,这一来二去便看对眼了……猫儿怕是也有些意思,但陛下知道,回辽东是早晚的事……”
太上皇又摇了摇头,却又想起暗中他看不到自己,便道:“岳丈怕是想错了。眼下外头怕是并不太平,就如你所说,是有一伙人打算对你下手。既然如此,他二人当时的情况恐怕是算不得好。”
宇文馥又是一阵揪心,央着太上皇便要跪:“陛下看在老臣为您谋划一生的份上,可否让外头那癞头脸模样的女子放老臣出去寻猫儿他们?”
太上皇伸手将他扶起,却拒绝了他。
“温鸯既然救下你,并将你带到我这里,自然是他主人的用意。”太上皇道,“此时外间怕是出了不小的乱子,你安心在此等上一阵儿之后想来应该能出去……至于儿女情事,便由他们自己去处理。”
宇文馥却撇开了他的手,愤然地道:“猫儿伤情还不知,叫我怎么能放下心?陛下说得倒好,可如今我也没得怕的,就说一句话
陆琢一若是好好照料猫儿的伤病便罢,若是敢动猫儿一根毫毛,老夫就同他拼个你死我活!”
太上皇却笑了,只是笑得有些无奈。
“岳丈想得太浅。”他开口劝慰道,“陆荆玉是个厉害人物,便是我当年在位时也忌惮他三分。不过有一件事是关于他长子的,不知道您听没听说过?”
眼下宇文馥得知自家宝姿和小问情都被陆瓒救走,自然也格外关心此间的一切人。
“什么事儿?”他问。
太上皇思索了一下后道:“从前我祖父
“「覆蕉」?!”
不等他说完,宇文馥突然道。
“岳丈知道?”太上皇有些纳闷,“此酒性烈,却香浓甘醇,祖父服用后发现能短暂忘记那大凉公主,索性娶妻生子。然而生子后却发现极易夭折,加之鲜卑人有去母留子的规矩,妻妾处置后也不曾剩多少人……
如此夭亡了约摸五六个孩子,经人提醒之后忽而发觉头痛胸痹暴烈之症像是在饮用覆蕉后才有,便料到应是这酒作祟。
从那之后便戒了覆蕉开始调养,才生下我父皇。不过祖父对那位大梁公主用情至深,离开覆蕉后只觉日日心胆俱裂,十几年后的某日去了酒窖饮了个痛快,最终发病致死……所以从父皇开始便禁了这物。”
宇文馥听后,发现从前的猜测便都成了事实
“怪不得……”宇文馥喃喃道,“这症本就在鲜卑贵族中有,皇室中却最为严重,原是胎里就带着?”
“不假。”太上皇道,“只是覆蕉实在甘甜味美,便是禁了也仍有不少人偷偷去寻
初初饮时只觉能缓解伤病之痛,且灵台清明,体力增强,全赖其中五石散的温阳之效。
可久而久之便会发现一日不饮便浑身难耐,时间一久头痛胸痹不说,性格日渐暴烈,时有失手伤人的行为……
当年太祖禁饮覆蕉时并未说明缘由,因为彼时我朝根基不稳,若是对大臣说明难保不会有前朝余孽因此发难。岳丈,不瞒您说,我来此地之前也是如此。”
宇文馥这下便明白了个通透。
“怪不得他们常道不愿南下。”宇文馥摇着头道,“那些鲜卑大臣以为自己适应不了元京的气候,却忽略了覆蕉服用之后常常浑身燥热难当……”
“只可惜我和父皇都犯了一样的错误。”太上皇叹息,“我们总以为自己乃紫微天子,世间一切无所不惧,何况这区区一坛酒?当年我们都只认为祖父无法离开覆蕉是因为那位公主的缘故,却不曾想过祖父谋略计策精于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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