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之人正是慧定大师,二人数年未见,依然以绰号互称。
李璞琮见他带了副棋盘来,笑骂道:“臭棋篓子找不到人下棋才想起我?”
慧定呵呵一笑,随着他进了房内。二人架起棋盘,开始了一场不断悔棋的拼杀。
“我见他已不同于十年前。”李璞琮边落子边道,“崔煜性恶,可他身边有一鲜卑侍女却博古通今,不似凡品。为从崔煜手中将她救回,我便收他做关门弟子。
待他不辞而别之后,崔煜又来索他,我便谎称秀奴已经嫁于我世侄……只是我从未想到,他竟是位皇子。”
“当年宇文贵嫔诞下天子,唯恐被杀,便谎称诞下一公主,并为他取名「秀奴」。直至现在,大司空宇文馥也常唤他「阿奴」。”
慧定低头解释道,“先帝在时将陛下与端王送与裴太后,自己却不曾对其多加照拂,所以并未察觉。直至发现时,已经是十三年后……”
“十三年……十三岁……”李璞琮突然道,“是来我那里那年?”
慧定道了声是。
李璞琮又问:“天潢贵胄,为何以崔煜女婢身份出现?”
慧定圆润的面皮依然带着和善的模样,却始终盯着棋子,不曾抬头看他。
“八角可还记得崔夫人的来历?”慧定问。
“自然记得。”李璞琮捻着胡须道,“崔夫人曾在瀛州卖过豆腐,因她出身太过低贱,还闹了不少的笑话。只不过后来李伯言娶了江南名妓,这才将崔氏的风声盖下去……”
“崔夫人并非是位豆腐西施……”慧定捏着棋子,淡淡地道,“她是已故凉主嫔妾,嫁给崔渐时已身怀六甲。”
李璞琮闻言,惊骇不已。
“你的意思是说……”他浑身冰凉,一只颤抖着的手指着慧定,“你是说……崔煜是……是……”
“大凉余孽。”慧定抬起了头,“莫怪贫僧说话难听
太祖称帝后民间以「白虏」为由,各地掀起乱事。为安抚民心,太祖并未在第一时间处死凉主,反倒封他做了个惜命侯,让他多活了两年。
然而那时太祖病情日益加重,处死凉主时并未留意他有一嫔妾逃出燕京。
直至后来查到时已病入膏肓,不得将消息告知给尚还年轻的先帝。
先帝继位后政务军务加身,难以祛除这块心头毒瘤,可帝位尚未坐稳,不能告知他人凉主之子尚在,担心有人借势起兵。恰巧这时发现当今天子身世秘密,索性顺水推舟将此事交给他,命他前往崔家暗中调查。”
李璞琮耐心听完,最后瞪着眼睛道:“好大一盘棋!”
慧定却笑了笑。
“如果这是一盘棋的话,你的见识仍是有些鄙陋了……”
“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李璞琮叹道,“崔煜看似活泼开朗,可性情暴躁、行事阴毒
我本也不想收这个徒弟,可实在架不住崔渐苦苦相求,并保证之后会将崔旃檀也送往我处……你知道,旃檀天资聪颖,天性纯良,我很久之前便想收他为徒。”
“所以,你是看在崔老和崔二公子的份上才收了崔煜做学生?”慧定问。
李璞琮点头道是:“崔煜是我第一个学生,第二位便是裴慕凡。他二人一道进学,慕凡样样比他强。那时天子在崔煜院中,许是因为避人耳目,倒不曾露过面。旃檀和小四也是后来才来的……”
“缘分天定。”慧定又道,“他二人的缘分冥冥之中就已经结下了。”
李璞琮「嗯」了一声,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地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慧定见他一副了然的模样,好奇地问:“怎么?可是想到什么事了?”
李璞琮略一犹豫,却又想起眼前这位老友是天子的人,还是告诉他了。
“崔煜残忍,却应当是知晓自己身世的。”李璞琮道,“他常以折磨人为乐,尤其是天子和另一名唤做「檀奴」的女奴。因他二人同为鲜卑人,崔煜对他们十分憎恶,时常鞭笞二人,有一回甚至拿了烧红的三角烙铁去烫他们
慧定听后定了定神,又将棋盘上的棋子弄乱。
“你这秃驴!”李璞琮气得难受,“下棋不好好下,说事不好好说!”
慧定眯起了眼睛,乐呵呵地道:“这不是一直在听你说?”
李璞琮被他这么一搅和,闲聊的心也没了,斥了他一通后二人又重新开了一盘。
有情之人皆自卑。
“为什么叫「秀奴」啊?”陆银屏隔着天子衣摆,探手去摸他腰上的那块疤,“鲜卑人取名好奇怪,总是叫什么什么「奴」……”
他被她轻轻地揉着腰间的旧疤,只觉得浑身都滚烫。
“鲜卑人崇礼好佛,「奴」有佛祖奴仆的意思。「秀奴」便是相貌秀致的佛祖奴仆。”他有些小心翼翼地捱着她的发间,继续道,“那时母亲担心父皇会发现朕是男儿身的秘密,便取了这么个女名。”
察觉到他的小心,陆银屏一个猛子又扎进他怀中。
“离我这样远做什么?”她依旧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同小时候别无二致。
拓跋渊长叹一声,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我以为……你会……”会因此厌恶朕。
爱能生忧,忧即生怖。
陆银屏想起了靖王
如今的她得知靖王和三姐已平安前往薄骨律,她也没有了后顾之忧。
世上男子千千万,可现在唯有他一人能让她对望之时现青眼。
天子年少时的经历约摸只能用「不堪」来诠释。
年幼丧母,同母弟一道被送入含章殿被裴太后抚养。裴太后将视线放在母弟拓跋澈身上,并未留意到这位孤寂的公主殿下。
幸而靖王少时常照拂,也算是让他感受到一丝关怀。
只不过,储位并非是有能力便能得到,有时还需一个契机。
对于先帝而言,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将江山坐稳的太子,并不是建军有功的太子。
崔氏百年望族,于世族中享有极高声望,先帝自然不会去碰这个钉子。然而此事机要,只能让一个信得过的人去办。
天子潜伏在崔煜身边日久,渐渐地拿到崔煜乃凉主之后的证据。与此同时,又发现了世家中的另一个秘密。
是同舞阳侯陆荆玉有关的秘密。
所以最后他成了太子,也如先帝所愿,在这个位置上安安稳稳地坐了八年。
他自回忆中抽离,见陆银屏依旧伏在他怀中,乖巧得像只猫。
像陆四这种被惯得无法无天的姑娘倒是有不少,她们通常做事毫无顾忌,同时又敢爱敢恨
至于过去
而崔煜则是咎由自取,谁让他是凉主之后,又惹了不该惹的人?
“若换做是我,可不会这么简单就让他死了。”陆银屏亦是护短到了极致之人,想起崔煜来只恨得牙痒痒。
“他死得并不简单。”他的牙齿流连在她锁骨上,蜜糖一样的甜香钻进鼻腔,带着无比战栗的快意。
想起崔煜被活埋前望着他时那副惊疑的模样,天子开始还觉得畅快。
直到后来皇权渐渐稳固,佞臣诛,贤臣亦要诛
起码不像多数人认为的那样,只要有权力便能做一切想要做的事。
“坐在这个位置上,朕时常感到为难。”他将脸埋进她的肩窝,淡漠地道,“譬如朕初继位那两年,先帝已崩,大臣对朕多有猜忌,以致裴太后专权。朕同她斗法,最终将她手上的政权如数收回……裴太后不是善茬,兴许如今也在琢磨如何挫朕锐气。”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起裴太后,陆银屏便又想起地图那事儿了。
“咱们回宫后你得让我去见见她。”陆银屏又捏了捏他腰上的肉。
天子本不同意,可架不住眼前人的软磨硬泡
先前还能唬她,如今真摊了牌,他只觉得自己直接被拿捏住了命脉,竟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好好好,都随你。”他无奈地道,“不过,届时要让李遂意和石兰他们跟着
陆银屏笑眯眯地道:“记住了记住了……”
二人又喃喃说了一通情话后,紧紧拥在一处沉沉睡去。
此夜星辉月满。
十月十五……
东海郡太平,京中却算不得太平。
陆瓒一早便打算出门,房里的东西还未收好,却听陆珍使了猎心前来襄助。
“老夫人前些日子不是说要给二小姐和姑爷房中添个侍妾?其实这事儿,原本奴不想来。”猎心难为情地道,“哪有未成家的兄长插手嫁出去的妹妹宅中事务的?二小姐的心也忒大了些……”
陆瓒微微蹙眉,又道:“你先去,我稍后就来。”
猎心见他依然将门关得紧紧,总觉得他最近神神秘秘一个人不知道在房中鼓捣些什么。
本想着大公子应是在里头藏了个女子才对,可转念一想,同大公子常来往的女子似乎只有那位大司空家的大小姐才是。
不过,这位大小姐明日便要启程去辽东,想来大公子依然是有其它秘密才对。
他悄悄地将门推开了一道缝,想要偷偷看一下
门被打开了一条缝,缝隙中映出了素白衫子,上面用银线绘了忍冬波纹,再往上
“想作死直接说,何必偷偷摸摸。”陆瓒面无表情地道。
猎心被他盯得心头一阵发寒,随即脑筋一转,谄媚地笑道:“奴是有一件事儿想要禀报给主子……”
陆瓒打开房门,用身形挡住了猎心拼命向屋内瞧的目光,关门上锁一气呵成。
“什么事?”陆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是从来没有过的疏离。
猎心知道自己这次可能踢到了铁板,只能老实道:“宇文大小姐明儿就要同大司空大人一道启程回辽东,您……”
“那又怎样?”陆瓒将眼神移向前方,边走边道,“你就是来说这个的?”
猎心觉得他们的猜测可能有些不对
猎心是奴,陆瓒是主,对猎心而言,主子的事儿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却不敢妄加猜测。
他只好又道:“贺兰大人也决定跟着宇文大小姐一道回辽东……”
“哪个贺兰大人?”陆瓒脚下一顿,却并未驻足。
猎心心里总算觉得大公子有些人情味儿了
“还有哪个贺兰大人?自然是同自家差点儿翻脸的贺兰中郎将的独子
陆瓒的脑中浮现出一张俊颜
“是他。”他道,“他跟着他们做什么?”
猎心又道:“贺兰问情是大司空的学生,此次同父亲有了龃龉,自然在家中待不下去,这才想着同大司空一道去辽东。”
贺兰问情同父亲有矛盾已然不是一日两日。
贺兰中郎将极为崇拜大司空宇文馥,然而却不遭宇文馥待见。也不知为何,宇文馥却喜欢他独子贺兰问情。
贺兰问情自小便在司空府内长大,同宇文宝姿倒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只是贺兰中郎将终究入了曾经的龙骧将军如今的大司马赫连遂门下,成了鲜卑老派大臣拥趸。
朝中鲜卑要臣分为三派
一派是以大司马赫连遂为首的老派,此派自当今天子被立为皇储之日起便极力反对,直到天子顺利继位后依然以其「资质迷惑,疑无明治之能」为由将政务上的烂摊子甩给少年帝王。
前有老派,后有裴太后,两相夹击之下本以为会逼他退位,不想天子却以鲜卑人毫不擅长的农耕为突破口,大刀阔斧地实行田改,削弱了部分老派实力。
加之裴太后与天子斗法失败不得已放权,这才让皇权大部分回到了拓跋渊手中。
有人反对,自然也有人拥护
最后一派则是以温鸯之父
说是和稀泥,完全是因为温洗墨有个习惯
三日一朝从未断过,却不曾同其他两派亲近。两派都想拉拢,但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好好好」
长子温鸯三十出头,幼子却还不会走路。一家上下上百口人,过得鸡飞蛋打。幸而温鸯娶妻贺兰罗勒,否则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今的上州刺史温鸯态度大有转变
只是如今局势正在改变,毕竟大司空宇文馥不知为何,突然提出要回辽东。且天子亦准许,定在十月十六离开。
陆瓒握了握拳头
且贺兰问情由于支持天子原因与家人形同陌路,打算同宇文馥一起去辽东居住。
“宇文大小姐虽然瞧着冷情冷性,同咱们也不是时时来往,可是您当初被靖王殿下带走的时候人家可是听到消息便来了。”
猎心在一旁絮叨着道,“您别怪奴多嘴,奴虽然不知道您同那位大小姐何时关系这样亲密的,可人家后脚又去宫里求陛下
陆瓒轻飘飘地睨了猎心一眼,猎心一抬头恰好跟他对上。
这一对眼儿,猎心的心又漏跳半拍
好像有点儿冷漠,有点儿不近人情了些
猎心自觉多言,缩起了头不再讲话。
陆家实在简朴,自打夏老夫人来了之后才有个公府的模样。
陆瓒走过涂银层的蜃窗,还未进门,便见韩楚璧夺门而出。
韩楚璧气得一张黝黑的脸也泛着红,见了他后索性将他拉扯到院中。
“你家这老太太是诚心过来拆散别人的?”韩楚璧指着门上镶金的青帷帘子低声咒骂,“给四妹妹宫里送了个女婢不说,还管起外孙女的房中事来了
“不可无礼!”陆瓒蹙眉道,“你听她安排便是,不然难受的是珍珍。”
韩楚璧却是不服。
“当年我娶珍珍时你怎么说的?”他反问陆瓒,“你要我当着两家的面发誓,以后只对珍珍一个人好。这么多年我做到了,我只有珍珍一个。可是琢一你呢?你怎么能同老太婆站在一起拆散我和珍珍?”
陆瓒握紧的拳头松了松,丢下一句「以后你自会明白」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猎心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见韩楚璧既愤恨又落寞,忍不住上前劝他。
“姑爷,您这又是何苦呢?”猎心道,“老夫人那脾气可不是一般人能降服得了的,不然能在云山一住就是几十年?大不了您先答应了老夫人……”
韩楚璧咬着牙望向他。
“您别瞪我呀!”猎心又道,“您想啊
韩楚璧又羞又气,眼白都翻出来了,怒骂:“快滚!”
猎心缩着脑袋,撩起青帷帘子进了屋内。
夏老夫人一如既往地气派,外罩了件绛紫凤穿牡丹对襟袍,满头珠翠看得人脖子都发沉。单单往那儿一坐,便显出不可一世的气势来。
这不可一世如今却是冲着陆珍。
“这阵儿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好不容易都肃静了,这才来问问你的意思。”夏老夫人眯着眼道,“前些日子让你夫妻考虑的事如何了?”
猎心心道这老夫人的心真是冷,三小姐走了几天了居然连问也不问一声,却往二小姐房里塞人。
陆珍听得头大
没想到她竟如此热衷于破坏别家夫妻感情,硬生生地将纳妾这件事儿又提上日程。
然而拖着也不是办法。
陆珍只好答:“如您所见,楚壁不想纳妾。公婆又远在凉州,孙女以为此事还是从长计议比较好……”
夏老夫人下意识地想要摸起手杖捣两下,然而一伸手便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手杖已经折了,如今都没有修好。
她只好摆了摆手:“这件事,你决定就好。至于韩都督那边,我自然会去个信儿解释清楚……”
陆珍这下真的为了难
“毕竟是两个人的事儿,也不能光看我。”陆珍鼓起勇气挣扎,“楚壁已经被您气走了,他的态度想必您也清楚。我同他一样
夏老夫人知道陆家老二和老四有大不同
老二跟着父母在一起久了,继承了她爹的主见和她娘的执拗,倒是比老四还难对付些。
起码若是同陆银屏好好说道说道其中利害,她会仔细琢磨一番,觉得是真对她好,她会妥协
譬如玉姹留在徽音殿这事儿,也算是妥协的一面;
而对着陆珍,夏老夫人却没有这样的把握。
陆珍是个男孩儿性格,头脑清晰,有大主见。若她不想妥协,谁都逼迫不了她。
“你是我外孙女,我还能害了你不成?”夏老夫人的音调也高了几分,“你出嫁这些年,连个孩子都没有。如今你大哥小妹风头盛,韩家的人说不得什么,可你当人人都同你夫妻似的,能一辈子不要孩子?
陆珍,你同老三不一样,你是个心里有数的。男子薄情,今日待你还好些,明日说不定便会寻了他人……”
陆珍听不下去,加之这两日常担心陆瑷行踪,唯恐她路上有闪失,本就烦躁的她如今更是有些上脑。
人一生气,什么话都不管不顾地往外倒。
她豁地一下站起身,面上带着冷意:“外祖母没必要拿那些下头人做的事儿安我们这些小辈身上……您总说男子薄情,可遍观周遭这些男子,不光是楚壁,就连陛下都是有了小四后立马收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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