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是内侍她能不知道么?自讨苦吃的话她可不会说。
拓跋渊放松了下,可心里还冒着火,听陆银屏这么说便知道她脑子里肯定又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朕不是不长胡子,是日日都清理,你自然看不到。”他语气不善,明显气还未消。
在对付他这一块,陆银屏永远都是无师自通。
她摸着他的下巴,凑上去亲了一口。
“他脏兮兮的……要不是同你长得像,一点儿都不像是位王爷……”她道,“他还削了好多小木头人……其实我也是看着他同你长得像才进去看看的,你呢?当初不也是因为慕容樱才让咱们结了缘?”
她话说得含糊
他这样的人的自尊心极其脆弱且敏感,她可以打骂他,却不能伤害他的心。
否则,他的万劫不复也将会是自己的万劫不复。
天子感觉火气渐渐熄灭
他深吸一口气,企图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些,却不慎吸入了她身上的香气。
馥郁温香浸润了鼻尖,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特有的芬芳。
千尺壁垒终究还是难敌祸水红颜。
他伏在她胸前,手臂用力地环紧了她的腰肢,像是将死之人环住了最后的那根救命稻草,强烈而又绝望地期待着这份拯救。
“朕不知道你为何去寻他。”良久后,他终于开了口,“朕不想让你看到他
陆银屏将手指插入他的发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锦被之下什么都看不到,睁开眼也看不到,更不要说闭上眼。
听不到她的回应才是最可怕的。
“四四……”他抬起一只手,冰冷的金刚护甲擦过她胸前,“你答应过朕,只要朕将心奉给你,你就会一直在朕身边……对不对?”
陆银屏嗅到一丝血腥味。
她摸索着触到了他正上下肆虐着的那只手,一手腥甜的黏湿。
她撩起被子想要看看他是如何受的伤,刚刚掀开了一丝缝隙看到些亮光,却又被他合上。
在一起久了,做什么都是轻车熟路。
对襟的好处在于只消一扯,山川沟壑便尽在掌中;
大带在他面前就像是个漂亮的摆设,单手一勾,如丝顺滑;
辟积裙更如莲花内材,千百褶皱被一杆丈八禅杖抻平。
越想呼吸,越觉窒息。
陆银屏想起他入夜后无法视物一症。
那个人果然不是他吧……他晚上看不清楚东西,又怎么可能杀掉那么多人救下她?
可纵然如此,她也……
“四四……”他贴在她耳边轻声问,带着压抑的喘息和近乎疯狂的致命节奏,“朕一颗心给了你……你还要离开吗?”
离开吗?
做错了事,认错了人,还要离开吗?
陆银屏永远只说半句话。
“我不离开。”她握住了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像平时温存时那样十指交错,“我不想离开元烈……”
他带着喟叹碾碎玉尘,却也知道陆四是个狡猾的人。
她永远只说半句话,没一句是真话。
情场如战场,棋逢对手并不一定就是好的
怎么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主动投降呢?
他不知道,也没有多余的神思去琢磨。
黑暗中的加餐,主食是一整个儿的陆四。
于是他将所有的热情倾注在这场饕餮盛宴之中。
慕容擎站在明光殿前,静静地看着虎贲为慕容太妃敛尸。
拓跋珣在他身边,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太妃被白布缠绕了下半张脸和整个脖颈。
脖颈处的布料渗出了暗红的血液
这还不是她最后的死法。
拓跋珣漠然地看着,像是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慕容擎垂下手在他眼前张开,瞬间覆住了他整张脸,也挡住了他的视线。
“害怕?”慕容擎问。
拓跋珣摇了摇头,却道:“他们说,父皇严酷暴戾,不堪为圣主。”
慕容太妃的尸身很快被抬走,除石兰被召入徽音殿外,明光殿宫人均被赐死。
慕容擎抬头。
今日天朗气清,像极了他初入大魏的那日。
那时的太子
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
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却没有回头路可走。谁是太子,他便要效忠于谁。
倘若你初见一人,对那人没有什么好印象,可不得不迎合那人
这个时候如果肯深入了解一下,那么结果便是「那人似乎也并不是这样坏」。
于是自始至终,慕容擎都不觉得天子暴戾。
“恰恰相反,陛下是难得的圣主。”慕容擎冷肃地道,“佛奴,你是陛下的儿子。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效忠于他。”
拓跋珣看着虎贲一个个地将明光殿宫人的尸首清理走,半晌后点了点头。
“便是父皇不喜欢我,我也从未想过背叛父皇。”
“外祖母。”他低眉行礼。
夏老夫人「嗯」了一声,刚迈出去两步,忽又转头问他:“你怎的不问问我要去哪儿?”
陆瓒笑道:“并非是琢一不关心外祖母,琢一知道外祖母去哪儿自有您的打算。”
“这些小辈里,就你最让我省心。”夏老夫人满意地点头,转身向旁边太傅司马晦的宅子里走,“我去隔壁转转。”
陆瓒看她去了司马晦府上,有些讶然。
恰巧他的狗腿子猎心鬼鬼祟祟地出来,见夏老夫人走远,松了一口气道:“可算出门了……”
随后他向身后的人道:“三小姐,出来吧。”
大门「吱呀」一声响,身披黑斗篷的陆瑷也鬼鬼祟祟地探出了个脑袋,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口中还问:“外祖母走了?”
陆瓒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俩,眼皮跳了好几跳。
“走了。”他冷声道。
鬼鬼祟祟的二人鬼鬼祟祟地同时迈出大门,猛然觉得刚刚听到的声音有些熟悉。
抬头一瞧,见真正的一家之主回来了,吓得立马就要跑回去。
陆瓒伸出手,一左一右地拎住了二人的后领。
“你们跑什么?”他看着这俩人拧眉问,“老三,你穿的这是什么东西?!”
陆瑷在哥哥手底下几乎就缩成了一团,她死命地扒着自己的后领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我想出去找个人……”
陆瓒捏紧了她的领子,继续问:“找什么人?”
陆瑷心想这事儿同哥哥说倒也没什么,便停下了动作道:“外祖母将柏萍她们都赶走了……我……我想去找找她们,看她们有什么落脚的地儿没有……”
“对对对!”猎心也跟着道,“老夫人一来就将朱大娘她们遣走,说她们伺候得不尽心。走时只结了月钱,连个铺盖都不让卷的。
今儿隔壁太傅的夫人下了帖子想要登门,老夫人本来不感兴趣,可听说太傅夫妇俩是惯爱做媒的,欢欢喜喜地就去了。要不然也逮不着这个机会出来……”
“不过几个下人,你是做主子的,该记着自己的身份才是。”陆瓒说是这么说,却还是松开了手。
俩人捱到门下整理好了领子,陆瑷也不再披那件黑斗篷,脱下来让猎心帮着拾掇进自己屋里去了。
陆瑷瞟了哥哥一眼,弱弱地指着门外试探着道:“那……我先出去了?”
陆瓒点点头,本想让她多带两个人,可又想起如今家中仆婢都被外祖母换成了自己带来的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道:“外祖母回来我会拖着她。倒是你,自己小心些,早点回家。”
陆瑷眼中漾起一丝感激的欢愉,抿着唇点了点头后,走上了街道。
她是个闷闷的性子,不常出门,即便出门也多有人伺候。
不走动的人都有个毛病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铜驼大街上,思索着如何才能找到朱氏等人。
她们仨走的时候除了那点儿月钱之外,她都没来得及多给些体己。秋日晚间寒凉,也不知道这两日她们仨是怎么熬过去的。
陆瑷心中略微着急
她同自己姐妹不太一样,二姐是个有主见的人,小四也有外祖母护着,只她一个人吊在中间
既不够聪明也没有多少的宠爱加持,做事唯唯诺诺,唯一算得上「优点」的便是听话。
她突然想起那个人,那个让她唯一的优点都抹上污点的人。
那时初去瀛州探望小四和外祖母,便见着了那个人
若是能吃到好吃的美味珍馐,又或者来段动人心魄的风流情事便不负此行。
她从不觉得自己会信这些鬼话,即便是信,也不可能是后者。
可是真的没办法
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从不指望自己有什么出息,也没想着能逃过这个字儿的折磨
大不了到时候往哥哥跟前一跪,全部都交代了,不需要金银财宝做陪嫁,替他养养花,不至于饿死,只要能养活自己便成。
再后来离开瀛州,那时还多有不舍,后来却发现他来了自家隔壁的王府做花匠……
陆瑷甩了甩脑袋,努力将他从自己的思绪中甩出去。
没出息的人就是没出息,这出来找人呢,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可是元京实在是太大了,她不知道要去哪儿找。
陆瑷想起今日听猎心打听过,说京中若有想找活计差使的,大多都去了永康里,那里离西市算不得远,三教九流的都有。
陆瑷觉得,她或许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她沿铜驼街向西行,过了永宁寺后便瞧见了永康里。
毕竟是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在深闺的小姐,纵然做好了心理准备,瞧见棚户错落的永康里时还是吓了一大跳。
都说二八月乱穿衣,可陆瑷活了这些年愣是没见过十月里一个房檐下光膀子和穿大袄的人聚在一处的。
她偏过了头
姑娘家没出嫁不能随便盯着外男看,又何况是光着膀子的外男。
这个时候的陆瑷也顾不得当初看见靖王时眼珠子是如何直愣愣地瞧了
喜欢的人,纵然日日在跟前都觉得不够看,非要梦里也见着;
无关紧要之人,便是瞧一眼都觉得是多余。
永康里是比别处要乱些的,这些大大咧咧的男子见远处来了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个个伸直了脖子去瞧,吓得陆瑷的头都快缩进锁骨里。
这地方……这种地方她要怎么找……
她刚走过一处塌了半边的棚户,突然听到有人高声说笑,像是冲着她说的一样。
“天不亮的时候赌坊刚刚打死了一个人,就扔在前头拐角的地方。都是破落户也没人给张席子遮挡着,怕是会吓着了您大小姐哟……”
什么?!死了人?!
陆瑷初来永康里,初见流民,初次听到死了还未被敛尸的人,登时吓白了一张脸。
她这模样被周围的人看在眼中,又是一通哄笑。
“大小姐害怕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又有人笑道,“回去抱奶娘的大奶哭去吧……”
这等粗鄙之语,陆瑷也是头回听见,叫她面上红红白白好不自然。
她的窘态太过明显,又带着同这里的人格格不入的富贵,旁边的人将她的反应全部收入眼中,讥笑声也越来越大,说着下流话调笑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陆瑷有些吃不住,捂着脸折回去,果断地走出永康里
然而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直接否定了她的判断。
“小姐?!”
陆瑷听是柏英的声音,惊喜地抬起了头。
虽说有两日不见,胖了瘦了都不容易看出来,可人面上的憔悴却不是假的。
一向憨厚老实的柏英如今满脸愁容,见了陆瑷后面上似喜似悲,顾不得手上还端着一个脏衣篓子,扔下后便飞奔过来抱住了陆瑷。
“小姐是来找我们的吗?”柏英紧紧地拥着她含泪问道。
“是……我是来寻你们的……”陆瑷不断点头,“猎心说这处人多,兴许你们会在这,于是我就来了……”
后头看戏的人也见到这主仆情深的戏码,开始跟着起哄。
柏英瞬间变了脸,绕过了陆瑷朝着那些人的身前狠狠的啐了几口。
“王八蛋!不要脸!再多说一句就扯烂你们的嘴!”
后头瞬间鸦雀无声。
陆瑷看得目瞪口呆
柏英见陆瑷一脸的不敢置信,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小姐,您别这样瞧我。”她转过身去,从地上捡起了脏衣篓子,带着陆瑷慢慢地向前走,“这里虽然乱了些,可好在不用交房钱……奴跟着柏萍和朱大娘出来的时候,身上没多少值钱的东西,只能能省就省
您别看这处脏乱差,毕竟是天子治下的京都,再不济也比别的地方强……我们若是有事儿能直接去永宁寺和御史台,您放心,我们一切安好。”
柏英带着她来到一处不起眼的破院子前。
这院子的两扇门各由三个门板拼凑而成,不消从门缝里偷窥,仅仅是站着便能将院内一览无余
巴掌大的院内只一口井,光着一口井就占去了一隅;
北面是一个瓦房,虽说破了些,却是这永康里为数不多的瓦房之一;
南边是一间用茅草和秸秆搭成的小屋,连个门都没有。
这样简陋的居所是陆瑷平生所不常见,见后只觉得心酸。
柏英不理门上像模像样挂着的那只锁,一脚踹开了那两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板门。
她将脏衣篓子放在地上,又一脚踹开了那间小破瓦房的门。
同样是粗鲁,陆瑷并不觉得柏英做来便是难看。护短的人皆是如此,一双眼睛看自己人同看外人不一样,看自己人的时候觉得样样都可爱。
柏英将陆瑷请进了屋,见她淡妆华服同别无长物的新家格格不入,沉默了一瞬后还是撸起袖子拿起扎成一个揪的高粱穗来清扫了一下地上摆着的两张席子。
擦扫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陆瑷觉得那两张席子上都可以直接上嘴去舔的时候柏英才不好意思地请她坐了。
陆瑷没嫌弃,从容地坐在了席子上。
柏英蹲在她身前,依旧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外头那口井是干的,打不上水来,衣服只能拿到一里外去洗……眼下没有水,即便是弄来了,也是混着沙子的水,实在不敢叫您喝……”
陆瑷忙摆手道:“不碍事……瞧你们过这样的日子,又要叫我难受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在,柏萍她们呢?”
“柏萍这两日日日都去瑶光寺给里头的尼姑做针线活儿,好换些素斋和家用的东西来。”柏英道,“朱大娘给对街的屠户照看孩子,那屠户大方得很,日日都能给三株钱。”
陆瑷叹道:“从前常听奶娘说「一株钱难倒英雄汉」,我当时不懂,如今可算是明白了。”
柏英等人自小就跟着她,平素见着的都是金银珠宝,再不济也是一吊钱起步,哪里为三株五株的烦忧过?可见人不吃一番苦,永远不知道「节流」二字的不易。
柏英到底岁数还是小,吃再多苦也没觉得什么
“老夫人的人将我们赶出来时,开始奴觉得不服。”柏英又道,“可这两日也看下来了
陆瑷伸出手来紧紧握住了她的,摇头道:“不……不是……你们对我的好,我心里头都记着。外祖母是严厉了些,我正想办法将你们接回去……”
“即便不回去我们仨也不会饿死。”柏英又是「嘿嘿」一笑,“当然,能回去更好。若是能继续伺候您,奴肯定尽心尽力,卯足了劲儿侍奉着……”
话音刚落,她们便听到外头又进来一个人。
“柏英,你怎么又踹门?!”柏萍的声音传了进来。
“是我!是我!”柏英一喜,忙应了声,“柏萍姐姐,你看谁来找我们了?!”
片刻后,柏萍的身影出现在狭小的门口。
“小姐?!”柏萍见到陆瑷后先是惊喜了一瞬,随后又蹙起眉毛,“您怎么来这个地方了?!”
陆瑷道:“你们来得,我来不得?”
柏英走上前来半跪在她身前,好让她不用仰视着自己讲话。
“您听我说,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柏萍殷切劝道,“若是让老夫人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罚您……”
“你放心,今日我来,大哥知道,老夫人不知道。”陆瑷道,“我此次前来专程是为了找你们,外祖母的人伺候得不错,可总是缺了些人情味儿。柏萍,你们收拾收拾东西,我给你们换个地方……”
柏萍摸了摸她的手背,示意她情绪稳定一些,随后又冲柏英道:“衣服还没洗?朱大娘来之前先洗了去,我再同小姐好好说说话。”
柏英连连点头,在外面扛起脏衣篓子便出了小院。
柏英走后,柏萍又去关了大门,从里头插好了门栓,这才走进屋来。
陆瑷见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疑惑地问:“你的脸色不好,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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