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夫人摆手,慢慢站起身来,“养了老四后,我反其道而行,事事顺着她,没想到还是没能留住。”
韩楚璧身为天子好友,见她话有松动,又劝道:“陛下对四妹妹极好,外祖母不用担心。眼下大皇子也抱给她养,不出意外的话,登上后位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夏老夫人听得连连摇头,反驳道:“白虏皇帝罔顾人伦在前,把人掳掠而去,妾的身份这辈子是再也洗不掉的。你们不懂,自古妾便如婢,衣服饮食一应后于妻。
哪怕做了皇后,也不过是抬上去的身份,同过六礼、赦天下、祭太庙、从端门堂堂正正迎进宫的皇后终究有区别……要不我怎的常说鲜卑人不可交?
白虏非我中原部族,未经教化,行事多有荒唐。我煞费苦心养大的娇女被皇帝抢去,哪怕他现在在我跟前站着,老身也要给他一杖尝尝!”
韩楚璧觉得腿上被打过的那处又痛,可他也没理由说她的不是,只因老太婆想得实在没错
种了一季的白菜将收的时候被人偷走,谁心里不生气?若唤做是他,早便动手了。
陆珍知道妹妹和天子相处得好,本来也是乐见其成。只是外祖母这儿不高兴。
她见这事儿又要被挑起来,赶紧换了话题:“外祖母这次来,怎么也将玉姹带来了?”
她心中有个不安的想头
老太太惯会拆散人,玉姹也年轻貌美,关键规矩没一处可挑的。
若是这么,倒也不意外。只是想起黄毛的宇文大小姐,不知道她知道后会是个什么想法?
只不过眼下她自身难保,大哥的事情更加不敢插手了。
夏老夫人却道:“老四骄纵,当不得宠妾。眼下皇帝贪慕她青春貌美,过不了两年便会腻了。皇子毕竟是白虏女子所出,同她不是一心。
我这次将玉姹带来,便是送去给她用。二人轮流侍奉,等玉姹产子便抱到她膝下养着,也是为她的将来考虑……”
韩楚璧和陆珍俱是一惊,没想到老太太竟然打的这样的主意。
可再一想,天子后宫亦有不少嫔御,和小四应当不会因为多了个玉姹而产生嫌隙,便默契地没有出声。
只是这老太太实在难对付,管完了小四的闲事,还要来管他们的。
果然,夏老夫人又对陆珍道:“今日起,你夫妇二人便分房睡。我去帮你物色个品貌上佳的女子来,你调教一下放你夫婿房中,等生了孩子再处置也不迟。”
说话期间全然没看韩楚璧的脸色
没有长辈在身边的年轻人,虽说做事无拘无束,可永宁伯登门退亲这样的事他们也处理不了
如今夏老夫人一来,全家有了主心骨。可府上的下人顷刻之间也被发卖出去,往日的那些老面孔换成了规规矩矩却死气沉沉的婢女和家仆。
猎心因着常来往瀛州送信逃过一劫,可陆瑷房中的人便没有那么幸运了。
陆瑷进了院子不久,便听自己乳母朱氏和柏英柏萍等人在门外高呼「小姐救命」。
她忙要起身去外面寻人,却被玉姹带来是侍女摁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玉姹平静无波的面上嵌着一双毫无神采的眸子,低声劝道:“三小姐莫要动弹得好。老夫人吩咐过,要奴将您拾掇好了再同她一道出去。”
陆瑷一向怂,可朱氏是她的乳母,一直将她当做女儿一样看的人,她心底早就将朱氏当做了养母。
“放开我……”陆瑷挣扎道,“你们不能将她们带走!”
玉姹抬眼望向她,面容渐渐冰冷。
她毫不留情地捏起陆瑷的下巴,拿着脂粉在陆瑷的面上扑了一层又一层,呛得人不断咳嗽。
“奴劝三小姐还是老实些好,眼下只是将人赶出去而已,有手有脚,什么活计不能做?”
玉姹捏着她下巴的手变成了钳制,陆瑷不知道这样一个女子为何力气会这么大,让她挣脱不得。
玉姹拿起胭脂在陆瑷的面上点了又点,力道狠得就像在揉捏她的脸。
“那些人不会维护主子,赶出去都是轻的……还好三小姐碰上的是奴。”玉姹又道,“若是老夫人来,后果更严重。”
陆瑷丝毫不领情,趁玉姹不注意,一甩头狠狠咬住了她的食指。
玉姹痛得松开了手。
陆瑷又踩了压着她的侍女两脚,挣脱后踉踉跄跄地朝外面跑去。
她刚一出门,朱氏等人恰好也出了院门。
陆瑷紧紧地跟上去,想要将人找回来。
还没出院子,迎面却又来了十几名仆婢,个个冷着一张脸。
“奴劝三小姐还是回来得好。”
玉姹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否则老夫人知道了,怕是会见血。”
陆银屏听秋冬来报后,眼前也有些眩晕。
“叫你多拖两天多拖两天,怎么这么快人就来了!”她有些生气,又问,“去哪儿了?外头的院子还是进家了?”
秋冬不敢看她,期期艾艾地道:“老夫人没能进城……说是要在城外候一夜,第二日清早去家里……”
陆银屏抬头看了看东方升起的日头,心下也知道这会儿约摸人不仅进了家门,还将府上里里外外拷打盘问了一番,姐姐们怕是不太好过。
她泄气地对秋冬道:“你去歇着吧,让李遂意替我跑趟腿,送个信儿过去。”
李遂意从一边闪到她跟前,躬身道:“娘娘有吩咐?”
陆银屏颔首,又让人拿了纸笔来,自己匆匆写下一封信后塞给他。
“去我家中,将信交给老夫人。”她郑重地道,“你亲自去,多带几个人。礼数一定要周全,说两句好听的可以,千万不要自作聪明多说话,懂了吗?”
李遂意听说过这位老太太的名头,知道便是先帝在世也要让两分的人物,自然要上心。
“您就等着好信儿吧。”他道,“奴同玉蕤一道去,我俩的规矩您还不知道吗?定然不会让老夫人挑出一点儿错处来。”
李遂意办事,帝妃二人都放心。
陆银屏打发走了李遂意,见秋冬红着眼站在旁边。
“杵着干嘛?”她骂道,“跑这么久没跑断腿?还不去歇着?”
秋冬哎了两声,知道四小姐这是原谅自己了,便放心地朝着建康殿的方向走。
拓跋珣一直在瞧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捱过来问:“母妃,谁来了?”
陆银屏瞧他面上还有一层细密薄汗,扯过托盘上的帕子来替他擦拭了,对他道:“我外祖母来了……咱们回宫后她可能会进宫看咱们,到时候你不要怕她,她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不要瞒着她,懂吗?”
拓跋珣不理解,歪着脑袋问:“为何您不让李内臣多说话,却让佛奴有什么说什么?”
陆银屏一本正经地道:“童言无忌,你说什么她都不会怪你,反倒觉得诚实可爱
拓跋珣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又问:“这位外太祖母很难相处吗?为什么你们都这样怕她?”
陆银屏点头,看看左右,见侍女们都远远地站在另一处,想来听不到自己所说的话。
“你外太祖母是古板之人,她喜欢守规矩的,不喜欢鲜卑人,所以第一眼也不会很喜欢你。”她小声提点道,“你不是跟太傅学了不少的礼数?有什么都使出来,若能赢得她的欢心,以后咱们的日子都好过。”
拓跋珣虽然不明白这天底下为什么还有人会明目张胆地排斥他们,可也知道这位名义上的外太祖母德高望重,不能冒犯了她。
他坚定地点头:“儿子知道,儿子一定努力讨她欢心。”
奉承巴结在陆银屏看来没什么,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牺牲一点点尊严才能换取更多东西。
陆银屏窝在椅子内,将拓跋珣抱在她膝盖上,母子一道望着远处的崔灵素等人。
慕容擎正在教她们骑马,崔王二人天赋亦佳,已经能够在马上跑上几步。
旁边帐子里坐着的全若珍,时不时跟她那猥琐侍女往她们这处瞟上两眼。
日头渐渐转向正中,阳光晴好,怀里的小呆头鹅已经被晒得呼呼大睡,陆银屏也被晒得昏昏欲睡。
眼看着就到了吃饭的点儿,崔王二人颠簸了半日,又饿又累。见贵妃和皇子将睡未睡,便同慕容擎说了一声后提前回了建康殿。
全若珍见她们走,自己也同阿满一道走了回去。
陆银屏眼睛眯成一条缝,见她们一走,便招来熙娘,将拓跋珣小心地放到她怀里。
“我出去转转,你看着殿下。”陆银屏道,“若是他醒了,你便拖着他,给他洗个澡吃点饭,再放二楞子出来给他玩。老老实实等我回来,不要让他乱跑。”
熙娘觉得贵妃这般叮嘱倒比亲娘还像亲娘,可见纵然没做过母亲,只要跟孩子处得久了,还是渐渐能胜任些的。
她没有问陆银屏去哪儿,因为她知道,即便问了也是多余。
倒是慕容擎身边的凌太一,瞧见她往后山的方向走,便凑到她跟前来。
“又要去?”凌太一小声地道,“你不是说那处很吓人,怎么还要去?”
陆银屏见他又要跟来,担心他跟久了会泄露太上皇的踪迹,便推了他一下。
“这次你莫跟着了,我有事没办完。”
凌太一有些不甘心,想要再跟上来,却见陆银屏眉梢挑起,一副要生气的模样。
“好好好,我不跟着了。”他道,“那你……你自己多注意啊。”
陆银屏面色立即缓和下来,看着凌太一圆圆的脑袋没忍住,伸手摸了摸。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她刚放下手,便瞧见慕容擎坐在马上,正远远地望过来。
陆银屏不在意,只是伸出手来,将手上的护腕和头上戴的风帽取下给熙娘。
她下意识地想要提起裙摆时,却捞了个空
如此这般更加方便了。
她抬脚向后山慢慢走去。
凌太一还在伸着头眺望,听见背后马蹄声渐近。
他一回头,见大将军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贵妃刚刚消失的方向。
“她一个人去后山,你怎么不跟着?”慕容擎居高临下地问道。
凌太一双肩一怂,双手一摊:“我若是跟着,她还嫌我烦呢。”
说罢,便远远地跟在陆银屏后头
陆银屏在前,时不时还往后看他们一眼。开始以为这俩人在跟着自己,尚有些警惕。
直到经过灵风台见他们走了进去,这才惊觉是自己多心了。
她扫了周围一圈,确定无人后,疾步跑去披云楼。
披云楼前殿尚还停着李妩的尸身,不过陆银屏倒也不怕
地下囚着的那位可是曾经的九五之尊,能当上皇帝的人,便是阴司的府君见了也要叩拜,更不要说这等小鬼。
陆银屏行得正坐得端,认为同李妩无甚纠葛,也自然不会怕她
人鬼终殊途,她未进前殿,依旧是去了后殿寻那座忿怒金刚。
莲花底座被轻轻扣开,陆银屏这次及时退到一边双手抱头,轻易地躲过从天而降的灰尘。
甬道大开,她顺着阶梯而下,自怀中掏出一颗随珠来照亮。
有风不好燃灯执炬,幸好陆银屏最不缺的是珠宝。
她好奇心实在太重,从昨儿回去了就一直在琢磨,今儿非得再来一次,照亮了仔细看看当年令人闻风丧胆的太上皇长什么模样。
因来过一次,不能说轻车熟路,却能巧妙地避开两侧石壁上的苔藓。
她摸上石门,见那块上次来还松松垮垮象征性挂在上面的门锁居然真的锁上了。
莫非是那来送饭的侍女察觉到了什么,这才将门锁上了?
陆银屏却不甘心
不仅儿媳妇儿来拜见公公是理所应当,平民朝拜天子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陆银屏拍了拍石门,大声喊:“父皇?父皇?我来看您来了!”
即便太上皇耳力再好,奈何下有暗流,她隔着厚重的石门也传不进去。
陆银屏喊了几声,听不到任何回应,便小跑出了甬道,从莲花台座下又钻了出来。
她在殿中找了一圈儿,终于寻到一个之前宫人做针线活儿留下的筐子。
筐子里有布帛,有剪刀,有长针。陆银屏取了长针回到甬道内,边走边将针头在石壁上磨钝了,又将它掰弯。
此时已经走到了石门前,她将弯头长针戳进钥匙孔中,附耳去听,贴着里头的响声慢慢将针滑进去。
若是有人瞧见,根本不会相信堂堂贵妃居然还会撬锁。
可事实便是如此,陆贵妃不学无术的是四书五经,其它的本事却是不少。
本就腐蚀得厉害的锁「啪嗒」应声而开,陆银屏将针丢在地上,开锁进门。
她高举着随珠上了太子,对石床上的人喊道:“父皇?”
太上皇一动,果然转过身来,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立即用双手捂住了眼睛。
“拿走拿走!”太上皇道,“照得我眼疼!”
陆银屏「嘿嘿」一笑,收了随珠凑上去。
“门上上锁了,我在外头喊了您好一会儿,没办法只能撬了锁进来。”她跪坐在床下,从怀中掏出几样东西放在床上,“您老人家是不是好久没吃过好东西了?带了点儿好吃的给您尝尝。”
不等她再掏,太上皇便嗅到了肉和酒的香气。
他摸起那块酱肉嗅了嗅:“驴腩?”
陆银屏点头:“本担心佛奴会饿,芳宁酱了驴腩肉用纸裹了带着给他吃的。后来佛奴去睡了,我便拿了来。这酒是我提前摸来的……”
太上皇又摸了摸那瓶酒,似乎是想喝,又似乎在忌讳什么,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我在这儿清修近十年,日日吃素,都快忘了肉是什么味道。”太上皇感叹道,“只是我发过誓,这辈子再也不饮酒。所以你还是将酒拿回去吧。”
陆银屏「噢」哦一声,又将酒摸了回去。
太上皇又问:“你怎的也不让让我?”
“让您做什么?”陆银屏收好了酒,低着头道,“既然是清修,吃肉本就是破了戒,再让您喝酒我便真成了挑唆比丘破戒的罪人了。”
太上皇咽了咽口水,还是没忍住,捧着那块驴肉便啃了起来。
陆银屏听他吃东西的节奏颇有些狼吞虎咽的意味,值得一说的是,修养还是很好的,起码不吧唧嘴
她趁太上皇吃东西时,悄悄拿出随珠来照。
眼前出现一个黑色的人影,身躯高大削瘦,长发曳地。瘦长的胳膊一动一动,正抱着一个纸包啃。
陆银屏再仔细去瞧,却只看到他青白的脖颈和长长的胡须,正想贴近了再看看什么模样时,手上照明用的随珠子却被他一把拂落在地。
“你干嘛?!”太上皇似是受了惊,也不吃了,警惕地问。
陆银屏去找珠子,发现那珠子顺着滑腻的石阶落入水中,一点儿踪影都不见。
“败家,太败家了!”她痛心疾首道,“儿媳妇来拜公公,不过是想看看您样貌,担心您在这儿会受委屈。您倒好,不仅不让看,还将珠子弄没了……”
太上皇咽下了嘴里的肉,又道:“我吃得好好的,你突然弄个亮晶晶的东西出来,害得我眼前一黑,差点瞎了
什么是小人之心,她今儿可算是明白了。
她琢磨了许久,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去瞅瞅太上皇,最终选了最猥琐的方式,却没想到太上皇丝毫不介意她瞧他。
说来也是,太上皇是什么人物,文武百官早就瞧了不知道多少次的人,太庙里还有人家的画像。陆银屏一点儿准备都没做,直接大喇喇地来到人跟前,却偷偷摸摸地看。
不过太上皇比她想象中的瘦多了,居然比皇帝还瘦,看样子他在这儿真的吃得不怎么样。
“您都多少年没刮胡子了?”陆银屏痛心疾首地道,“不是还有一位送饭的老侍女?您就不让她伺候着您刮刮胡子洗洗头吗?”
太上皇有些难过
“没办法。”太上皇叹息道,“那侍女既敬重我,又害怕我。除了端茶送水送饭,其余的话也不与我说。不然我怎会见了你之后一直拉着你说话呢?”
人憋的久了,话自然也多。所幸他碰上的是陆银屏这么个话痨,万一是慕容擎,只怕俩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人是群居动物,当一个人离群太久之后,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征
自打她走之后,太上皇这一夜也没睡安稳
并不是因为她模样好,性情同旁人不大一样,其实只要是个人,能同他说上两句话便好。
他鼻尖尚有一丝酒香,虽然馋,却知道那人将自己关在此地这许多年的意义
仿佛常年牙痛之人突然止了痛,太上皇极为珍惜这种舒适感。
他问这不靠谱的儿媳:“你今日怎的又来?你就不担心有人跟过来,见我在此地反倒害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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