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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光之意(飘荡墨尔本)


这个细节,倒是让宗光有点愣神。
他不止一次听宗意说起过,【聂叔叔这个人有严重的洁癖】。
宗光想要走近,听听这两人在讲什么。
又觉得这样偷听,有点于理不合。
宗光只犹豫了两秒,就调转了方向。
长桥村的空气很好。
哪怕是开着流水席,空气里面,还是弥漫着大自然的独有的味道。
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却总能平添几分心灵的宁静。
宗光在水流边上,找了个石块坐着。
石块的后面有一个小竹林。
此处的寂静和远处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独坐幽篁里,明月来相照。
这样的环境,很适合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宗光越是想要和自己独处,就越是不经意间地闯入到各种场景里面。
他听到了一个还有点陌生的声音:
“人都到齐了,你现在还不去吃饭,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啊。我们也不知道要怎么招呼啊。只能乌央乌央地一帮人过去。”
结合说话的内容,应该是刚刚到村口接他们的聂广义的伯伯之一。
“大头最好的兄弟给我打电话,说大头让他回来一趟,也不说什么原因,大概率是追梦姑娘的事情没戏了。”
“我看着刚刚那两人,眉来眼去的,挺好的。”
“大头哪是会眉来眼去的人啊,你要是看到眉来眼去,那可能真的就没戏了。”
“那这种情况,我们还摆流水席,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这也是大头自己提议的,说他喜欢的姑娘的妹妹,只对美食这一件事情感兴趣。那除了流水席,应该也没有什么是没有吃过的。他那么仓促地问我能不能准备,肯定也是用了心的。”
“那既然都这样的话,你一个大教授,肯定要出去主持大局啊。”
“我这是真的,才刚刚和古建院的专家们谈完,我带他们来实地转一转。再说了,这有什么好主持的?”
“你怎么都得给大头说项说项。”
“这种事情,最没有意义了。虽然我年纪大了,希望能够看到大头尽快成家立业,但人姑娘,也应该有自己的选择。人家那是青梅竹马的,非得去拆散,那就不是我教育出来的儿子了。”
“随便随便了。大哥刚刚带古建院的专家们都过去了。你这也赶紧过来吧,我们几个农民,可没办法保住万安桥的文物属性。”
“这事儿,还得好好研究。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个结果。”
“那我们摆流水席,会不会有搞关系的嫌疑?”
“又不是吃了什么山珍海味,只不过是热闹一下。文物属性是需要论证,不是搞搞关系就行。古建院的专家们,肯定也是希望可以保留万安桥的文物属性,现在的问题在于,要怎么给这个属性,找到事实的依据。”
“之前泰顺的那三座桥重建最后不也都是文物吗?”
“那不一样,人家全村人出动找被台风和洪水冲垮的构件,都找到入海口了,绝大部分构件,都还是原来的。”
“行吧,这些我们也不懂,就这座桥,我们是走了一辈子的。希望,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万安桥,回到原来的模样。”
“那肯定是能看到的。能不能保留文物属性,并不是万安桥能不能重建的前提条件。”
“六弟说话向来最算话,有你这句话,三哥就放心了。”
宗光从头听到尾,最后的这话话,才清楚地表明了在竹林里聊天的两个人都是谁。
按照宗光的性子,他肯定是不想听这番对话的。
奈何他坐下的时候,不知道竹林里面有人。
说是竹林,其实也就几排而已。
他要是仔细往里看,肯定也是能远远地就发现的。
问题是他都坐下了,竹林里面的两个人,也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他这时候要是再站起来,反而会打扰到人家。
聂天勤和聂广义的三伯没有往宗光坐着的方向走,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里。
宗光直到这个时候,才开始回想聂天勤和他三哥的这番对话。
后半部分关于古建院专家和万安桥重建的,并没有引起宗光的兴趣。
反倒是最开始的那几句话,信息量有点大。
尤其是那一句【人家那是青梅竹马的,非得去拆散,那就不是我教育出来的儿子了。】
这个过程是什么样的?
是聂广义给自己最好的兄弟打电话的时候说的,还是聂教授自己总结的?
不管是哪一种,会打这样一通电话的聂广义,都和宗光原本印象里面的大相径庭。
那个每分每秒都表现得比孔雀还骄傲的天才建筑师,也有这么不自信的时候。
是真的很在意女生的感受,才会在这样的时候选择退出。
明明不是没有机会,而是离成功已经很近。
回过头来想想,宗光大概也就搞明白,之之为什么会在那样的时候,回到家里。
按照梦心之的性格,她肯定是会回去的。
但肯定会经历一段时间的犹豫,努力想好了要怎么和他解释,不会这么快做出这样的决定。
如果不是听到了聂教授和他三哥的对话,宗光甚至会以为聂广义这么做,是胜券在握的以退为进。
无意中听到的这番话,倒是让宗光对孔雀型性格的聂广义,有了全新的认知。

万安桥烧毁了,万安桥前面的碇步桥还在。
碇步桥是一种古老的桥梁结构,由一系列石头构成,每块石头都有差不多的形状和大小,又称堤梁桥、汀步桥。
在泰顺县仕水村,有一座著名的碇步石桥。
23年春晚最火的舞蹈《碇步桥》的灵感,就源自仕水村的碇步桥。
万安桥前面的碇步桥,没有仕水碇步那么长。
潺潺的水流,穿过石头的缝隙。
洁白的水花,顺着地势而下。
夜幕笼罩,穿越碇步的溪水,在月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微光。
宛若一条绸带,流淌在古老的方形石块之间。
溪水轻轻拍打着石块,诉说属于溪水和碇步之间的故事传说。
万安桥前面的碇步只有短短的一小截,没办法如万安桥那般,穿越整个溪面。
棱角分明的碇步经得住风雨,扛得住洪水,在无尽的时光里,承载了岁月的痕迹,见证着万安桥的一次次重生。
时光在这一刻,仿佛是静止的。
碇步桥的石块,带着夜的湿气和溪水的清凉。
唯有和石板路连接在一块的桥头,因为比别的石块高出很多,远离水面,保持了干燥。
“你这么在地上坐着会不舒服吗?”聂广义问梦心之:“要不要在碇步桥的桥头坐一下。”
梦心之转头看了一眼碇步桥,没有明确地表态。
刚刚过来的时候,因为夜太黑,她不小心踩到了水里。
这会儿鞋子是湿的,多少有点不太舒服。
“姑娘不反对,我就当你默认了啊。”
聂广义站起来,一个顺手就把梦心之公主抱到了碇步桥的桥头。
这个过程有点快。
基于从小学舞的原因,梦心之倒也没有受惊。
但公主抱和平日里跳舞的双人动作,多少还是会有些不同。
梦心之才刚刚坐好,聂广义就单膝跪地。
刚刚没有被吓到的梦心之,这会儿直接被吓傻了。
【什么情况?】
【总不会在这个时候求婚吧?】
连恋爱关系都还没有确定。
她都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谈恋爱。
如果真的是这样,梦心之绝对会被吓到直接跑回去,寻求爸爸的庇护。
就算赶进度,也不是这么赶的。
梦心之这会儿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一直到聂广义的手,往他自己后边的口袋伸。
天哪,这是要拿戒指吗?
梦心之吓得赶紧从碇步桥的桥头往下跳。
聂广义的手很快伸了回来,阻止了梦心之离开碇步桥头的动作,出声说道:“你稍微等一下。”
“我不要。”梦心之执意要下来,她可不想在这样的时候,直接社死。
聂先生这个人,确实不像一开始以为的那么讨厌,但也远远还没有到,她想立刻马上把自己嫁掉的程度。
“你鞋子湿了,这么穿着回头是要把脚泡坏的。舞者的脚,本来就精贵。”
聂广义说着话,就把梦心之的鞋子给脱了。
梦心之有点傻眼:“所以……你刚刚这样……就是想要帮我脱鞋?”
“刚刚什么样?”
“就单……”梦心之本来想说单膝跪地,但这么说出口,整个感觉就太诡异了,话说到一半,直接改口:“就单手往后啊。”
“我得把手机放口袋,才能腾出手来。”
“你刚刚手里拿着的是手机?”
“对的。”聂广义把自己的手机,又从后边口袋拿了出来。
或许是夜色太黑,也或许是手机太黑。
更有可能是刚刚过于紧张,以至于先入为主。
梦心之竟然都没有注意到,聂广义手上有出现过手机。
虽然对面这位单膝跪地的先生没有发现她是怎么想的,但用这样的一种姿势被人把鞋子给脱了,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谁会这样子给人脱鞋呢?
灰姑娘的王子,都只是这么着帮她穿上吧。
梦心之无法理解,自己怎么会还能在这种情况下,想到童话故事上去了。
不可以这样。
要赶紧悬崖勒马。
“那……那……鞋子脱了,我等会儿要怎么回去?”
梦心之有点慌乱,她很怕聂广义说要把她抱回去。
今天摆的可是流水席,她可不想刚来长桥村,就直接社死。
聂广义站起来,扬了扬手机:“我给我大堂嫂打个电话。”
“啊?”梦心之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答复,意外出声:“为什么?”
“我大堂嫂也是个手艺人,她会做草本老布鞋,还挺舒服的,我让她拿一双过来给你试试。”
“呃……”
梦心之一分钟之内,两次对自己的想象力表示震惊。
她都不知道自己刚刚脑子里飘过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卡壳了好半天,才问出来一个没什么营养的问题:“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会的。如果是白天,我就自己去拿一趟了,这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在这边,万一有蛇……”
聂广义的话还没有说完,梦心之就直接从碇步桥头一跃而起。
一个非常漂亮的舞蹈跳跃,借力聂广义的肩膀,直接飞跃到了聂广义的身后。
梦心之显然是被聂广义说可能会有蛇这件事情给吓到了。
脸上出来了难得一见的惊魂未定。
“姑娘不是学考古,并且要研究墓葬艺术吗?”聂广义转了个身,“姑娘要是连蛇都怕,开创自己的考古艺术流派,似乎会有比较大的困难。”
“我又不怕妖魔鬼怪,我怕的从来都只有蛇。”
“考古一线,遇到有蛇,不是很正常吗?”
“真到了考古的时候,我就不怕了,我又不会一个人去考古。”
“你现在也不是一个人啊。”
“那,那怎么能一样呢,你,你又不学考古。”
在聂广义这儿,梦心之一直都是清素若九秋之菊的。
这般鲜活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
他喜欢的这个女孩,怎么像宝藏一样?
一边喜欢黑暗哥特,一边怕蛇。
一边胆小如鼠,一边学习考古。
“这边地不平,你这么飞下来,又没有穿鞋,脚不会疼吗?”
“还,还好,跳舞的时候,习惯了。”
“碇步桥这边是不会有蛇的,我说的是怕回去的路上。”聂广义对着梦心之伸出双手,做了一个类似于托举的邀请。
梦心之张开手臂,聂广义轻轻松松地把她架回了碇步桥头。
聂广义再一次单膝下跪。
这一次,只是为了查看梦心之的脚有没有受伤。
梦心之很是有些不自在,却也没有最开始的那种惊慌失措。
这或许只是一种单纯的绅士礼仪吧。
聂先生毕竟在意大利生活了那么多年。
梦心之在心里,这么和自己解释。
至于这突如其来的脸红和心跳加速,多半是因为没有热身,就做了高难度的舞蹈动作。
聂广义面对碇步桥,站到了梦心之的旁边。
两个人虽然靠得很近,却是两个相反的方向。
只有两个人的溪边,月光照着溪的水花,泛起银光点点,像一串串珍珠洒落,诉说着一段段和溪水相依的历史。
沉淀了岁月的碇步桥,已然成了最好的倾诉对象。
聂广义对着月光下的碇步桥开口:“今天早上,我刚刚做好了一个永远都见不到你的心理建设。”
梦心之在月光下晃了两下脚尖。
用简单且重复的小动作,平复先前过于敏感的那些个小心思。
哪怕是在夜色下,梦心之的牛奶色的脚腕,也一样白得有些发光。
“聂先生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心理建设?”
因为不是面对面,梦心之整个人的状态也就轻松了很多。
“不知道……我可能是在假装自己是个圣人。”
“这么离谱的吗?”
“是啊,我也想不明白,我早上为什么会把你送到机场。看着你离开的背影,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能有什么心情呢,我们连特别熟悉的朋友都还算不上。仔细想想,真正见面的时间和次数都不是很多。”
“谁说不是呢?一直都是我在一头热,动不动就叫【我的姑娘】,可你从来也不属于我。”
“我不属于任何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对,每个人都属于自己。就像碇步桥的每一块石头,哪怕再相似,也一样有自己的形状,自己的视角,和自己的故事。”
“听聂先生这么说话,多少还是有点不适应。”
“别说是你了,我自己也很不适应。你走了之后,我设想了很多种可能,你可能不会再理我,也可能不会再出现在我的生活,我不知道自己需要花多长时间去适应。”
“是吗?我觉得你并不会这么想。”
“听姑娘这话的意思,是你比我还要更加了解我?”
“并没有。”梦心之晃动脚尖的幅度更大了一些,稍微侧头看了一眼,又在聂广义转头之前转了回去,把刚刚的话补齐:“我只是根据实际情况,做了一个合理推测。”
“什么样的合理推测?”
“我的弟弟和妹妹都还质押在你的手里呢,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永远见不到?”
“如果你有心躲着我,可以让你爸爸来接,也可以让我把他们送到你爸爸那儿。”
“也对,聂先生都能把我拉黑,我又为什么不能避而不见。”梦心之毫无征兆地翻起了旧账。
“把你拉黑,是在想要抑制对你的感情。我以为,只要不和你联络,就能慢慢把你忘记。就像生命中,绝大多数来来往往的人一样。我一直都信奉一个真理——所有的一见钟情,都不过是见色起意。像我这么聪明的一个人,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这应该是聂先生第三次和我强调,你曾经有过一个很漂亮的对象。”
“第三次吗?梦姑娘能不能把这个理解成,我一开始就对你很坦白?”
“我不能。也理解不了不止一次的见色起意。我一个没有谈过恋爱的人,理应保留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期待。”
“谁又不是呢?人世间的期待,又有多少,是不会落空的?”
“所以,聂先生一直到现在,都还在遗憾?”
“我没有。如果你介意,我可以让廖思佳和你通个电话。”
“我为什么要和你的前妻通电话?”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你们两个可能会聊得来,实在不行,也可以同仇敌忾,避避坑。”
“我有的时候,真的不太清楚,聂先生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
“好巧,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聂先生好像很喜欢炫耀自己的缺点。”
“可能……是想着,一开始就把所有的缺点都暴露出来,就不用担惊受怕,有空没空爆个雷。”
“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聂广义追问。
“你并不认为这些是缺点,只当成了人生的阅历。”梦心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过去是你没有办法改变的。过去的一切,成就了现在的你。”
“仔细想想,还真的是这样。我很自负,我觉得我喜欢上的女孩,一定会喜欢我。但我也有些自卑。我比你大那么多,还有过那么多的过往。我或许能让你喜欢我一时,却不能让你一直喜欢我。”
“是挺自负的,又是谁告诉你我有喜欢过你一时?”梦心之并不愿意就这么踩进聂广义挖好的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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