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六子神情愁苦:“四哥,你心软放走他,这边就真的没人管了。”
梁四子说:“他一个人在这里其实也没用,要钱没钱,要东西没有东西,要人也没人……”
梁六子急急说:“我和五哥进京,真的跟兵部催促了,兵部也说了,一定会报上去,尽快给我们批下来钱和人手。”
尽快……
梁四子看看天边,再看地上的青草,梁六子去京城报请的时候,地上草渐黄,如今黄草已经嫩绿。
钱没有,人没有,什么都没有送来。
“应该快了吧。”梁六子小声说。
梁四子对他笑了笑,点点头,不管快还是慢,他们又能如何?只能等。
“陈十说他去找人了。”他说,“等他当了掌门,有人有钱,就来帮忙修复城防。”
墨门掌门吗?那还真是一呼百应有人有钱,如不然当初晋王也不会招揽他们。
念头闪过,梁四子和梁六子神情复杂。
被晋王招揽谋逆的墨门,很早以前,就在北海军这边做工了,这样说的话,朝廷和世人怀疑他们跟墨门勾结,还真是没怀疑错。
“陈十说了,他们北堂跟掌门不一样,先前为晋王走卒,是掌门一人所为,北堂是不同意的。”梁四子低声说,“他这次去争当掌门就是为了拨乱反正。”
梁六子看他一眼,嘀咕一声:“四哥你这么信他?他要是不回来呢?他当了掌门有人有钱,还来我们这地方做苦工?再被官府认出身份,抓起来……他何苦呢。”
是啊,何苦呢。
梁四子握着手中的刀,看看前方又看看身后。
“我们做我们能做的,别人怎么样是别人的事。”他说。
梁六子要说什么,身后再次马蹄疾响。
“四将军——”来人大声喊,“急报——急报——荒夷人出现在北寨口外——”
梁六子的话化作一声怒吼:“这群野人,又来了!”
梁四子已经翻身上马。
“老六,你即刻领兵去援助。”他喊道,“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不能让荒夷人突破北寨口!”
梁六子吼声应是,翻身上马,举着长刀呼喝兵卫:“跟我来——”
嫩草在荒野上蔓延,但越往北越稀少,地面上枯草厚重,在几场春天的狂风掀翻它们之前,地下的嫩草无法冒出头。
一群黑压压的人,骑着马匹在荒野上缓缓而行,虽然动作很慢,但马蹄所过,将枯草都掀翻了。
他们并没有统一的铠甲,身上穿着兽皮布衣不等,似乎有什么就穿什么,手里拿着的兵器也各不相同,巨大的铁锤,石斧,以及树干做的木叉。
这是北境深处游荡的夷荒人,之所以有荒这个字,是因为他们宛如未开化的野人。
对于野人来说,草原和山林深处是能提供生存的乐园,但这不包括冬天和开春的时候,这时候动物冬眠深藏,树木休眠未有果实,他们缺少避寒的衣物,缺少果腹的食物,野兽的本能让他们会寻找生存的机会,他们循着南方温暖的风,鲜美的食物味道出没。
不过本能也会让他们趋吉避凶。
当看到前方一座隐隐关口的时候,走在最前方的夷荒兵士抬手示意,人马都停下来。
虽然从关口方向传来食物诱人的气息,虽然关口外也只是一片铺盖这荒草的平地,但狩猎经验丰富的夷荒战士能察觉到危险,同时队伍里也有人喊起来,手中的木叉挥动,他在告诉大家,曾经在这里遇到过危险,那看起来普通的地面上藏着凶猛的陷阱。
队伍因此变得躁动,有人想要后退,但有人不同意。
食物就在眼前,难道因为危险就退走?
在山林里打猎还有危险呢!
如果不是能带回食物,这个春天怎么熬过去?
最终生存的需要让大家达成一致,还是要试一试,一队最勇敢的兵士被挑选出来,举着兵器,催着自己的战马呼啸着向关卡这边冲来。
当十几匹马蹄踏上一片荒草的时候,地面上猛地冒出一排铁钎,刺穿了马蹄,马腿,马儿嘶鸣扑倒,马背上的兵士被甩下来——
这没有什么,没有了马匹,战士们靠着双腿也能冲杀。
在甩下来的半途中,兵士们嘶吼着就调整了姿势,举起了兵器,但他们没能落地,就在铁钎刺穿马腿的同时,地下又是一声怪异的呼啸,一张张木架挟裹着枯草翻起来。
跌滚的兵士下一刻撞在了木架上,发出惨叫,木架上亦是遍布铁钎,伴着巨大的起落冲击,将滚来的兵士瞬时穿透。
一个个雄壮的兵士宛如死鼠一般钉在了木架上,血淋淋而下,染红了木架,地面。
后方的夷荒人发出尖锐的吼叫,有愤怒有悲痛也有难掩的恐惧,有马蹄踏踏向后退去,但也有疯狂的兵士不管不顾的冲上来——
有兵士疯狂地去击打钉死同伴的木架,看起来简陋的木架钉人时候坚硬如铁,被拉扯的时候柔软如丝,随着拉扯变长变宽歪斜,但却始终扯不散。
有兵士寻找另一个方向冲过去,也再次被铁钎刺穿,他机敏地控制住向前扑倒,站在了马身上,前方果然没有木架子弹出来,但当他小心翼翼试探着一脚落地,地面下瞬时冒出一排铁钎,兵士惨叫着与战马一样的下场。
几次三番后,看着前方同伴的尸体宛如竖起一道墙,夷荒人的恐惧渐渐扩大,他们嘶吼着,但冲上前的人越来越少,还有不少人开始向后退,眼中熄灭了狩猎的欲望。
面对这样的防护陷阱,就算冲过去,又有多少能存活?
再看前方那关口城墙上隐隐已经兵士肃立,弓弩森森。
冲过去的寥寥兵士又将丧生在弓弩之下。
夷荒战士凶猛可以一抵十,但以一抵数十就完全是送死。
首领身边围绕着兵士纷纷劝说,去寻找其他的地方,讲述着先前某个部落就是合族都葬送在这样的陷阱之下,祭祀们招魂的时候,亡灵们还在警告,遇到这种陷阱围绕之地不宜狩猎。
首领也生了退意,但就在此时,几个拼命摇晃木架的兵士身形猛地一甩,一个木架竟然被拔了出来,伴着兵士和木架一起甩飞,一个圆滚滚的铁器跌落,砸在兵士的头上。
兵士嚎叫一声,只是虽然疼,但没有再受到其他的攻击。
与此同时,地面上响起密集的咯吱咯吱声,远处尚未踏足的地面钻出密密的铁钎,日光下闪耀着寒光。
这突然的场面让喧嚣的夷荒兵士们一凝,齐齐向后退了一步,但地面上的铁钎可怕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在哪里出现,如果提前看到了,它们也没有那么可怕——
怎么回事?
夷荒首领一双眼眯起,耳边似乎响起了神灵的祝福,他抬手一挥,又一群兵士出列,虽然脸上带着惊恐,但嘶吼着向前冲去,避开了冒出来的铁钎,也没有木架从地上弹起来,一步两步三步——
站在夯土城墙上,梁六子狠狠一拍,尘土飞扬。
“又他娘的坏了!”他骂道。
旁边的老兵满面沧桑,说:“我们巡查的时候也发现了,几个零件脱落了,我们还特意找了铁匠按照这个样子新打了,安上了,怎么……”
怎么不管用啊。
“孙爷,那几个铁匠说了,什么,牵头发,动全身什么的,说坏了也不只是这里坏了,可能整体都要重修,他们做不来。”旁边的副将说,“你还不信——”
那老兵啐了一声:“我他娘的哪里懂这个,信还是不信,不是都修不了吗?”
梁六子一声吼打断他们的争执:“少废话,那群孙子过来了——”
果然当随着几个兵士试探没有陷阱之后,越来越多的夷荒兵冲过来,越来越近,掀起了尘土飞扬,裹挟野兽般的吼叫,站在城墙上都能感受到地面颤抖。
“别管那些木头铁钎了,我们自己就是最坚实的屏障!”梁六子吼道,举起一把重弓,“给我杀——”
伴着吼声,他手中一弩三箭飞了出去了。
随着他的三箭,城墙上箭如雨。
最前方的夷荒兵马再次跌滚,马中箭,人被穿透,但在他们身后,铁刀,石斧,削尖的长矛也如雨一般飞向城墙。
城墙上也不断有兵士跌落。
厮杀声铺天盖地。
人马如潮水一般扑向城墙。
这是第几次潮水已经记不太清了,城墙上的血迹宛如无数浪花拍打,而人浪也从最初的丈外,到城墙下,现在则已经到了城墙上,堆积的尸首成了攀爬的阶梯。
冲上的城墙的夷荒兵宛如巨人,就算手中没有了兵器,挥动着手臂,也能将两三个周兵扑倒。
但旋即会有四五个周兵扑上来。
三个对付不了一个夷荒人,那就四个五个。
夷荒兵发出一声吼叫倒地。
一次又一次,当天边落日余晖消失的时候,余下的寥寥几个夷荒兵士发出吼叫,这一次不再是冲上来,而是转身向暮色沉沉的天边奔去。
他们发出凄厉的吼叫,古怪的曲调似乎再哀悼死去的同伴,以及警告其他人。
“莫要来这里,莫要来这里。”
“这里有凶猛的魔鬼,这里有无尽的深渊。”
“死去的灵魂啊,快跟我回家乡。”
“莫回头,莫回头。”
城墙上一个熟悉夷荒人老兵嘶哑着将夷荒兵的话喊出来,然后发出一声大笑:“快跑吧,龟孙子们!滚远点,别再来了——”
他也想唱点什么,但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句偻了身形,身上斑驳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来。
他句偻着身子转过身。
“弟兄们我们守住了——”
他转过身声音渐渐沉寂,停止了厮杀的城墙上,火在燃烧着,尸首堆积着,而还活着的弟兄却只有十几人。
有人撑着兵器站着,有人靠坐在尸首上。
“六将军——”老兵喊,看着坐在尸首上的将官。
梁六子垂着肩垂着头,双手握着一把断了一截的长刀,坐在夷荒兵尸首上,一动不动。
随着老兵的喊,其他幸存的兵卫都涌到梁六子身边,燃烧的火照耀着他们悲痛的面容。
“还没死呢。”梁六子说,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
围过来的兵卫们顿时笑了,眼中有泪光闪闪。
“小六子你可吓死我了。”老兵更是不客气地骂。
“死了又有什么可吓人的。”梁六子说,“老孙你也是活了一把年纪了,没见过死人啊。”
见过啊,尤其这几年更见的多,老孙看着四周的尸首,这里躺着的都是前一刻还一起说说笑笑的同袍。
死人见得再多,每见一次,都依旧是心如刀割。
梁六子撑着半截刀,慢慢地站起来,看了看前方逃远的夷荒人,再看了眼身后,身后远处的夜色里似乎有星星跌落在大地上,那是北地的城池村镇。
在更远处还有看不到的更璀璨的夜色。
他裂开嘴笑了。
“传,捷报。”他说,“北寨口安稳无忧。”
兵卫们齐声吆喝“捷报!”“捷报!”
几场春雨后,太阳一晒,京城衙门窄小的厅房内有些闷热。
“真是苦。”一个官吏抱怨,“冬天冷,夏天闷热,秋天晒,现在连春天都没几天舒服日子。”……
另一个官员将一摞刚送来的信报放在桌案上,叹口气。
“当吏就是牛马命啊。”他说,“快别抱怨了,干活吧,否则又要挨骂。”
抱怨的官吏看着再次堆满桌案的信报,一脸愁苦:“怎么这么多,真是不想活了。”
话虽然这样说,几个官吏还是动手分类整理信报。
“都是些千篇一律的东西。”一个官吏说,只看个开头都没兴趣看下去,用信报扇风。
另一个官吏忽的嗨了声:“北海军有个捷报。”
其他官吏好奇问:“什么捷报?”
没听说跟哪里打仗啊,四海升平。
那官吏已经打开看了,发出一声笑:“北海军,说是夷荒人来侵扰,击退了他们。”
那不是应该的吗?四周的官吏们顿失去兴致。
“这也值得报捷报?”一个官吏一副了然的样子,指了指文书,“看看,是不是要钱?”
那官吏抚掌哈哈笑:“说对了,果然是。”他看着文书念,“城防紧急,请尽快拨付修长城防护款。”
厅内官员们笑着摇头“这种把戏咱们见多了。”
不过好像也有人不知道的,有人声音好奇问“什么把戏?”
“什么把戏?你是新来的吗?这个都不知道——”一个官吏不耐烦说,循声转头看是那个傻子。
入目黑衣金线闪闪。
官吏顿时一抽气打个嗝,人也向后蹬蹬退去,撞在其他官吏身上,其他官吏哎呀连声,也转过身,待看到来人,纷纷也是向后退。
厅内瞬时凝滞。
朱川看着挤在一起的官吏们,眨了眨眼,问:“是什么啊?我新来的,不知道。”
一个官吏终于回过神,忙笑着施礼:“朱大人你来了?有什么吩咐?”又忙向内指,“我这就带您去见侍郎大人。”
有什么麻烦就让侍郎大人顶着吧。
但朱川抬手按住他肩头。
“我没吩咐,我就路过进来看看。”他说,“什么把戏?快告诉我啊,别不好意思啊,难道要我带你回都察司说?”
那可要了命了,官吏再无迟疑忙说:“是夸功索赏,那些当兵的就喜欢耍这个小聪明。”
要死就死在当场吧。
他一口气说完将信报递上绷紧了身子。
朱川接过看了眼,嘿一声笑了,用信报拍着他肩头:“不错不错,这还真是个小聪明。”
说罢扔下信报转身走了。
厅内诸人一直等视线里再也看不到这个人,也没有看到有黑压压的都察司卫冲进来抓人,等到院落里其他官吏走来走去,好奇问他们为什么都站着不动也不说话,才一口气缓过来。
没事了没事了。
“肯定没事。”一个官吏此时醒过神,“你们忘记了?梁……那谁出身北海军,这可是他最想抹去的痕迹。”
自然也不会因为调侃北海军找他们麻烦。……
说不定也要趁机找北海军麻烦呢。
厅内的官吏们都释然了。
“快快,干活。”“把这些分好的给各司送去。”
兵部衙门恢复了日常忙碌,朱川也回到了都察司,将北海军捷报告诉了霍莲。
“边境长城好像的确该修了,最近两年战事越来越频繁。”朱川低声说。
霍莲嗯了声,没有说话,只看着眼前的桌案,桌案上摆着一卷记录,这是安插在一位官员家中的桩子送来的,记录着官员夜晚床上说的私密话,他需要从中找出有用的信息,然后记在脑子里,待某一刻皇帝需要的时候拿出来。
朱川迟疑一下,再次说:“要不,都督你说句话?”
他或许不知道当兵那些小聪明的把戏,但作为曾经边境守兵出身的他,很清楚很知道上头官员们那些把戏,一件事到了他们手里,立刻能办的,也会拖上一年,好像不拖着立刻就办了,体现不出他们的重要性。
听到这句话,霍莲抬起头,一双眼幽深看着朱川。
“我说话?”他说,“你忘记了我是什么身份吗?”
他伸手轻轻拂过自己的衣袍。
“我们可是世人眼里的阴兵,我说话,是要死人的。”
朱川忙挤出一丝笑:“我说笑呢。”不待霍莲再说话,忙转开话题,“都督,刘宴出京了。”
霍莲哦了声。
他这种身份的轻易不能离开京城,刘宴也是如此。
现在出京……
“看来他负责盯着的那件事,开始了。”
伴着锁链轻声,六尺剑被拿起来,与此同时,沉睡的女孩儿也睁开眼。
牢房里的灯光似乎让她有些不适,微微眯眼看着床边站着的人。
床边的人没说话,一旁有声音激动地响起。
“看,我就说她是在沉睡,不是昏迷。”
“几天没醒,都督一来,她就醒了,这真是——哎,你扯我干什么,我得趁着她醒,望闻问切……”
伴着脚步声,隋大夫被人拽了出去,声音也消失了。
七星的视线也适应了光亮,看着霍莲。
“什么事?”她问。
宛如这里是她的家,询问来人何事,霍莲笑了笑,看着手里的六尺剑,说:“告诉你个好消息,墨门要选掌门了。”
七星微微抬身,锁链响动,她皱眉看了眼身上。
霍莲看着她,等着她说点什么,但那女孩儿看了身上,又躺了回去,不挣扎不询问。
“什么时候,在哪里?”她问。
还真把他当消息来源询问。
“四月十五,陈城,白楼镇。”霍莲说,看着她笑了笑,问,“有没有打算子承父业?”
相似小说推荐
-
明月别枝(顾沉知) [穿越重生] 《明月别枝》全集 作者:顾沉知【完结】晋江VIP 2023-08-13完结总书评数:2499 当前被收藏数:20836 ...
-
穿书后拿了伪女主剧本(一颗小豌豆呀) [仙侠魔幻] 《穿书后拿了伪女主剧本》全集 作者:一颗小豌豆呀【完结】起点vip2023-08-08完结114.54万字|77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