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六撇撇嘴:“老张都知道身份了,当然准备充分,这些人也是莽撞,怎么想都不想就撞上去?”说到这里长叹一声,“一代不如一代。”
两随从齐声说:“还好有公子在。”
高小六露出笑脸。
“那公子,我们应该往哪个方向去找?”一随从忙问。
高小六坐直身子:“我们往回走。”
回?随从们愣了下,不去找了?因为太危险会暴露?
高小六说:“回到京城界,我们的地盘,动手捞人。”
在自己的地盘当然方便,只是,也要先知道滚地龙在哪里,随从们不解。
“不用东找西找。”高小六说,将手上的水渍甩了甩,“我们只需要盯紧张元。”
张元?随从们更不解:“张元没有押送滚地龙,就是个障眼法。”
高小六呵呵一声:“张元没有亲自押送滚地龙,但并不是说,滚地龙就不在他附近啊。”
兵卫护送的囚车缓缓行驶在大路上,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有好奇指指点点。
“什么囚犯?”
“是男是女?”
官兵自然不会回应,路人们也没有太害怕,遮盖严密的囚车是吓人,但有这么多官兵围着呢怕什么。
前方城池的方向又奔来一队人马。
“啊呀张参军。”为首的官员远远就笑着拱手施礼,一副旧友重逢的亲切,“久仰大名。”
张元心里翻个白眼,他张元有什么大名?得罪府尹的大名吗?这些家伙真是能睁眼说瞎话。
“张参军,可要进城?”那官员热情地说,又看着囚车,“您放心,兵马差役都准备好了,务必守好重犯,绝不耽搁都察司要务。”
“这是京兆府的案子。”张元纠正他。
那官员忙笑着点头应是:“都一样都一样,都是为朝廷办事。”
一样个屁,张元瞥了他一眼,没有再去纠正。
如果真是京兆府的案子哪能沿途随意借用兵马,还有当地官员出城迎接。
罢了,只要把人带回去,随他们去吧。
“进城歇息一下。”张元说。
官员大喜,如同天降好运:“好好,快请快请。”
囚车四周的护卫又多了一层,人马如墙。
“大人,防守这么严密。”一个差役靠近张元低声说,“是不是吓到他们?最近都没人敢来了。”
“越吓人越诱人。”张元说,又嗤声,“当然,要是被吓破胆子就另说。”
身边的两个差役都笑了,难掩得意。
“再往前走,就是兰城,算是进了京城地界了。”他说,“那就是我们的地盘了。”
张元摇头:“别这么说,京城不止是我们的地盘,说不定他们也在等着。”
另一个差役握着手里的刀,冷声说:“来就来,现在我倒是不想着会不会被他们劫走,我现在就想着,我们能再抓几个?”
“老钱那边差点就抓住他们了。”又一个差役说,“只是那些人胆小如鼠,打都没打,看到不对就跑了,真是怂货,还以为多厉害呢。”
“鸡鸣狗盗下三滥的江湖玩意儿,能有多厉害。”先前的差役嗤声说。
张元笑了笑:“我们就明明白白地张开网罗,等着他们自投。”
说着向后看了眼,因为人马如墙堵住了路,大路上行人也变得密集,并且不敢催促,都在后慢慢行走。
张元收回视线催马。
“进城。”
滚滚兵马向城中去了,路上的行人们也加快了脚步。
“快快,跟着官兵走,不怕贼匪偷。”一个汉子挑着重重的两个箩筐,高高兴兴地说。
旁边的路人笑:“你这汉子有什么可被偷抢的。”
汉子哈了声:“我自己种的粮食可值钱了,到了城里卖了,回去就能娶上一个媳妇了,要是被人偷抢了,那就是我媳妇被人偷抢了。”
路人哄声笑起来。
走在后边的裹着头巾,背着一个大包袱的女子也笑了,大概是觉得女子家这样不好,有些羞涩低下头。
这姑娘也是进城卖东西的吧,挣钱真是让人又期待又高兴的事,路人们笑呵呵赶路,官兵进城自有官府招待的地方,他们这些平民百姓也自有歇脚之地。
城门附近便宜的大通铺脚店就是最好的地方,推车的,拎着鸡鸭的,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嘈杂热闹。
“猪羊不准赶进来。”店伙计大声喊着,指点着乡下人,“都存放到城门口的栅栏里去。”
人和家畜又是一阵乱,让挑着担子的男人脚步踉跄,还好有人在后帮忙扶了下箩筐。
男人忙回头。
见是路上遇到的那个背着包袱的姑娘,见他看过来,姑娘收回手,向旁边挪了一步。
男人便对她淳朴一笑:“多谢啊。”
七星看着他,颔首:“不客气。”
虽然说女子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穷人家挣生计哪里讲究这么多,尽管是寒冬腊月,女眷这边的一张大通铺也住了将近一半人。
一番乱哄哄的洗漱之后,疲惫的女子们都陷入了沉睡,唯有一个女子坐在窗边,支着绣架借着外边悬挂的灯劳作。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劳作的人哪里分昼夜,赶活如赶命。
七星的手绣绷上飞针走线,心里勾勒的则是一路走来的诸多印象,这些日子她一直跟在那位张参军后边,不是盯着那辆始终包裹严密的囚车,而是张元身后的行人。
作为一个行人,她很快就分辨出一些不同的行人。
虽然不断更换衣着,身份,或者骑马,或者坐车,或者走路。
但以七星来看,不管这些外在怎么变,气味不会变。
兵器,或者说,杀气。
这些人并不是他们外表装扮出来的身份。
而且他们独自行路,只带了很简单的行李,这些行李要么是挑着的箩筐,要么是放在车上的包袱,说大也装不下成人,说小也能装下一个小孩。
京城发的英雄令上介绍了这位滚地龙,是个有缩骨术的伶人。
那么,不管是自愿还是被动缩成小孩大小也不是问题。
七星盯了这么久,一直等到今天,才借着机会摸了摸箩筐,确定了猜测。
人可以缩小,但重量还在。
滚地龙就在箩筐中。
七星看着窗外摇曳的昏灯,将绣针轻轻别在袖口上。
相比于女客,在外行走还是男人多。
男客房间多,而且几乎每一间大通铺都睡满了人,夜深的时候也没有安静,室内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梦话磨牙。
男人在通铺上翻个身,似乎被吵得睡不着,骂骂咧咧坐起来,看向墙边,大家的行李都随意的堆在墙边,当然值钱的东西都贴身放着,不少人就正搂着大大小小的包袱在呼呼大睡。
不过,箩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搬到床上去。
“我的粮食也很值钱呢。”男人滴咕一声,下床走到自己的箩筐前,“可不能被人偷了。”
他蹲下来,背对着内里,掀开盖子,解开麻袋,似乎查看里面的粮食,在没人看到的视角,将水囊塞进去……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细小的破空声从窗户传来。
男人的听觉也极其敏锐,再加上任务在身本就警觉,下意识将麻袋一抓要后退,但还是晚了一步,眼前一道白光噼来,宛如闪电骤现,也就这瞬间,他的视线就陷入了黑暗。
眼皮刺痛,有血滴落。
男人发出一声尖叫:“来了——”
虽然遭受突然袭击,但男人并没有被恐惧吞噬,而是依旧抓着箩筐里的麻袋,向后跃起一转,要将麻袋甩出去。
耳边是大通铺里被惊醒的嘈杂,有人在喊有人在问,也有人向这边扑来。
但就在这瞬间,似乎平地起了厉风,眼盲男人觉得自己陡然被罩住,下一刻,身体一凉,手中一松。
“在哪里!”
“谁都不许动!”
“官府办案!”
刺啦刺啦火把接连亮起。
男人刺痛的双眼也能感受到光亮,他能感受到自己衣袖消失了,手中捏着一截麻片。
“快报——”他发出愤怒的嘶吼。
烟花伴着刺耳的鸣声在夜空炸裂。
在官驿中的张元猛地睁开眼,从床上一跃而起,骂了一声脏话。
“快出来。”他喊道。
伴着他这句话,室内亮起灯火,从柜子后,床下,桌子下,甚至地板下都冒出人来。
“参军!”
“贼人来了吗?”
出来的人手中握着各种兵器,紧张地巡视室内。
此时门外亦是脚步杂乱,有人砰地闯进来。
“参军,不好了,滚地龙被劫走了。”来人喊道。
张元的视线一直看着窗外,烟花在夜空中正化作点点星光散去,他眼中的光亮也散去。
“怎么可能?”
“我们都不知道滚地龙在谁手里。”
室内的人都很震惊喧声一片。
是啊,虽然滚地龙跟在后边,但谨慎到避免自己的眼神泄露秘密,张元都不知道每一天到底是哪个带着滚地龙。
他都不知道,滚地龙是怎么被劫走的!
张元怒吼一声向外冲去。
其他人都急急跟随,眨眼间房间里就空无一人,匍匐在外墙上抓着窗棂的孟溪长慢慢收回手,他的视线也一直看着夜空中,烟火已经散去了。
但他眼里的震惊还没有散去。
震惊不是为了张元室内埋伏的杀机。
但他知道这里是最危险的地方,但为了解决危险,他必须要铤而走险,抓住张元,逼问或才找出滚地龙的线索。
只要能将刀架在张元的脖子上,他愿意用自己的命,为墨门的其他人换取一线生机。
就在他摸住窗棂要跳进去的那一刻,夜空中炸开一朵烟花,然后他听到了震惊的消息。
滚地龙已经被救走了!
好厉害!
孟溪长贴在冬日冰冷的外墙上战栗从脚冲到头顶。
不过随着张元带着人冲出去,又提醒他,这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既然滚地龙已经被救,不用再挟持张元,那他就在其他地方助力吧。
嘈杂混乱的暗夜里,孟溪长如纸片般跌落。
官兵的火把逼退了客栈的夜色,到处都是刺目的光亮。
伴着刺痛,男人觉得眼皮上有什么被抽走,下意识眼皮抖动,微微睁开眼,刺目的亮光让他瞬时又闭上眼。
“眼睛没有受伤,只是把他的上下眼皮缝上了。”大夫说,难掩惊叹,“真是好稳的手。”
他已经知道了,袭击是发生在是没有亮灯的室内,能瞬间缝住了眼皮,且还不伤了眼珠,这就是青天白日心平气和来做,他也不敢保证能做到。
张元才没兴趣探讨这个,看着眼睛受伤的汉子:“所以,你根本没看到来人的模样?”
受伤的汉子摇头:“什么都没看到。”
张元又看其他人,当时住在这大通铺的,并不是只有汉子一人,还有另外假扮行路人的三人。
其他三人亦是满面惭愧低头:“太快了,什么都没看到。”
那人从出现到离开,似乎只是一眨眼间。
“用剑!”受伤男人说,“用的是剑!我能感受到剑气!”
甚至只是剑气。
剑刃都没有落到他身上,就把人劫走了。
张元低头看地上,砖块地面上有一道长长的裂缝,他俯身伸手抚摸一下。
又是剑。
就跟上一次雪地上留下的剑痕一样,看来是同一人。
张元一跺脚起身,冷声说:“城门关闭,搜——”
他的话音未落,外边脚步杂乱几个官兵冲进来。
“张参军——发现贼人行踪了。”他们喊。
张元眼神一凝,人冲了出去。
其他人都呼啦啦跟着,从客栈冲了出去,地面都震动起来。
纵然位置在角落的女客房内,睡得再沉的人也被惊醒了。
“出什么事了?”睡得昏头昏脑的女客们紧张询问,“地动了吗?”
先醒过来的女客们已经在议论“好像是有贼。”“官兵把这里围住了。”
没有人敢走出去,黑夜让人害怕,但现在外边亮如白昼更让人惊惧。……
门咯吱被人推开了,室内的女客们发出惊呼。
来人忙说:“是我。”
这是三个女客。
“你们回来了啊。”室内的女客们认出她们,忙问,“怎么样?出什么事了?”
“果然是有贼,还伤了人。”其中一个女客低声说。
这话让室内再次骚动。
“不过已经发现踪迹了。”另一个女客忙说,“官兵都去追了,我们刚才问过店伙计,说咱们这边没事了,但安全起见还是不要到处走。”
女客们这才彻底松口气,纷纷夸赞:“多谢你们出去问清楚,否则大家都心不安。”
那两个女客摆手,又说:“还是这位姑娘胆子大,如果不是她提议,我们也不敢有这个念头。”
她们说着话看向跟在身后的人。
室内其他人也都看过去,外边的灯火让室内也变得明亮,可以看到这是个很年轻的姑娘,文文静静,自进来就一言不发。
“是啊,是啊。”女客们纷纷说,“还是多亏了她。”
说话的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有些人不知道忙询问。
“出事的时候,咱们都还睡着呢。”一个女客告诉这些人,“是这位姑娘叫醒咱们。”
“见大家惊慌,还是她说要替大家出去问问。”另一个女客说。
当然,有了她出头,也便有胆子大的人主动站出来说一起去,最后三个女客结伴出去询问了。
未知才是让人最恐惧的,现在知道发生什么事,哪怕被关着不让出去,也不害怕了。
“那真是多谢这位姑娘了。”得知怎么回事的其他人也纷纷夸赞。
见大家看过来,七星微微颔首。
“不客气,我当时还没睡,发现情况不对了,自然要告诉大家。”她说,走到窗边,将展开的绣架缓缓合上,竖靠在墙上,“出门在外就要互相照应。”
这一夜虽然城里的喧嚣此起彼伏,但客栈里没有再起波澜。
女客们都没有睡,其间有官兵进来检查。
大通铺也没什么可藏人的地方,女子们带进房间的行李又都简单,无非是小包袱,小箩筐,还有摆在墙角的绣架子,官兵举着火把看一遍便出去了。
天亮的时候,客栈里恢复了进出,据说凶犯已经逃出城,官兵们正在追捕。
“真是吓死人了。”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那是你出门太少了,在外行路就是这样,指不定遇到什么。”
客人们议论着,虽然受了惊吓,但还是要继续赶路奔生计。
七星背着包裹好的绣架跟随着人群出城。
相比于先前,城门卫核查也很严,以往忽略不看的路引,也要求出示,没有路引的都要被多盘问几句。
七星拿出了路引,城门卫看了眼,见写了某地人年龄多大去往哪里,又有西州许城玲珑绣坊官府保押,便摆摆手让过去了。
出了城门七星来存放牲畜的地方取自己的马匹。
“姑娘里面请。”店伙计热情招呼,将她带到马棚,“水料都喂得足足。”
七星拿出钱:“我再要个行李托架。”
店伙计接过钱高兴地说:“姑娘稍等,我这就去取来。”
他转身离开了。
七星将背着的绣架放下来,伸手轻轻一拉,折叠在一起的木架子缓缓打开,内里便是一个长长的箱子。
箱子里躺着一个人。
似乎是大人又似乎是小孩,又似乎与这箱子融为一体。
随着箱子拉开的动作,那人的头从蜷缩的身体中抬起来,面色惨白毫无血色。
他对晨光似乎有些不适,眼神有些恍忽。
“还好吧?”七星低声问,拿出水囊,喂他喝水。
禁锢口鼻阻止发出声音的木栓在他嘴边留下深深的痕迹,让吞咽都有些困难。
他虽然被禁锢,但知道自己被当成了诱饵,引同门为他涉险。
他一直想死,不吃不喝,但落入他人手里,生死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我滚地龙……”他发出嘶哑的声音,苍白的脸上满是痛悔,“害了大家了……”
“不会。”七星说,“放心。”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也没什么温度,只有简单的四个字,都算不上安慰,但滚地龙的心莫名地放下来,他看着这女孩儿,恍忽的视线渐渐凝聚:“请问怎么称呼?”
她说:“西堂,七星。”
七星,滚地龙默念。
“姑娘,你的托架来了。”店伙计在外喊。
伴着喊声,滚地龙觉得身形被缓缓合上。
他是有缩骨功,可以缩成各种形状,但并不是说就不会痛,尤其是先前在官兵手里,随意地被折叠,痛苦不已。
但此时被放在这奇怪的支架盒子里,每一处都似乎贴合了他的骨头,随着推动,他就像折扇一般被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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