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宫女们察言观色,伺候地更为小心了些。
更衣洗漱完毕后,离上早朝尚有一段时间,高公公听着皇帝声音有些沙哑,命人送了碗牛乳银耳羹来润润嗓子。
光承帝端着碗沿喝了几口,觉得喉咙间的不适缓解了些,揉了揉有些困乏的眼,叹息道:“朕近来总觉得自己身体不大好,夜里梦多睡不安稳。”
高公公忙宽慰道:“国事繁忙,太子殿下又走得突然,陛下这段时间精神一直绷着,奴婢今日就叫太医院给陛下开些安神的药来。”
光承帝听他提起太子,眉头微蹙:“皇后近来还是闭门不出吗?”
高公公神情紧张,“娘娘劳心费神,应当还在宫中休养。”
光承帝淡淡地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良久后,他挥手示意身边众人退出去,房门关紧后,他询问道:“户部的事进展的如何了?”
高公公躬身上前,思索着该如何回应皇帝的话。
圣意难测,光承帝喜怒无常,即便他跟在皇帝身边侍奉了这么多年,许多事还是不能把握好皇帝的心思。
他额角渐生冷汗,如今太子不在,满宫里属四皇子萧瑜最为得宠,将来储君之位极有可能落在四皇子头上。
若是如此,四皇子背后的户部尚书刘玄江,即使真的行贪污之举,也断然不会出什么大风浪。
高公公含糊道:“户部的事原本是太子殿下和七皇子殿下在查,如今...七皇子也一蹶不振,光凭都察院应当进展不大......”
光承帝神色闪过一抹不悦,静默半晌道,“朕记得先前,萧珩向皇后提起有意求娶靖安侯嫡女为妻。”
高公公想了想,“是有这事儿,皇后娘娘当初也提过,想来是因为后来宫中事务繁多给耽搁了。”
光承帝语气微凉,“朕的这几个孩子都到了适婚的年纪,他既有心想娶,便叫礼部草拟连同着萧瑜的婚事也一起订了吧。”
闻言,高公公周身一颤,如临大敌。
咸福宫一早就看中了内阁首辅的爱女,不过是碍于户部尚书这段时间深陷贪污受贿的泥潭中,没敢在此时提及此事罢了。
刘贵妃一向眼高于顶,给四皇子萧瑜物色的正妃人选无一不是京中位高权重的人家。
可再怎么,放眼整个京城有哪家能和靖安侯府相提并论。
许家姑娘身份尊贵,那是天上的月亮,皇帝有意让七皇子萧珩迎娶,摆明了是想扶持七皇子。
高公公痛苦地皱了下眉,他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光承帝从前就看中七皇子的野心,不止一次的在他面前提起过皇子中唯有萧珩同他最是相像。
甚至想让他认宸贵妃为母就是为了给这个歌妓生出的儿子铺一条平路,让他能有同一众皇子相争的机会。
高公公脑中转得飞快,佯装遗憾道:“别人好说,许姑娘应当是不行了。”
光承帝看向他:“怎么?”
“陛下有所不知,靖安侯已经把女儿许配给别人了,三媒六聘已过就差个拜堂成亲了。”
“许家给女儿定了亲?朕怎么不知道,定得是哪家权贵?”
高公公摇摇头,道:“不是世家中人,是黎将军的养子,陛下先前还封赏过他,叫邓砚尘。”
皇帝不语。
半晌后,他冷笑道:“靖安侯竟舍得将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高公公道:“奴婢听说这小邓公子同许姑娘自幼相识,情投意合,想来应当是许姑娘的意愿。”
光承帝冷哼一声,“你不懂,看来这靖安侯是和朕想到一块去了。”
高公公没敢接话,只道:“奴婢愚钝,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朝中缺少武将,朕一直想培养个能为自己所用之人,靖安侯也是一样。”
光承帝抬眼看向层层宫阙,“靖安侯府子嗣单薄,到了许昱朗这一代,又出了几个文人,且他老来得子襁褓之婴根本指望不上,他也需要有人能代管他的家业,继承他的长枪。”
他难得发现了一个好苗子,没成想竟还是成了靖安侯府的人 。
闻言,高公公赔笑道:“所以陛下的意思是靖安侯也是想培养这个女婿来替他掌管玄甲军。”
光承帝将碗重重地放在桌案上,沉声道:“既是没成亲,万事就还有转机。今日下朝之后朕要去坤宁宫,你着人去准备吧。”
高公公应声,默默地退了出去。
寝殿的房门被关上后,高公公站在石阶上抬手给自己擦了擦冷汗。
七皇子的生母程贵人是他亲自带人处置的,还叫返回的萧珩看得一清二楚。
萧珩要是一个跟在太子身边,安分守己的草包皇子也就罢了。
可现如今皇帝还是有意培养,他们父子之间的恩怨怎么化解不重要,这祸端不能牵连到他头上来。
倘若叫萧珩得了势,日后报复于他,他就是有几条命也不够未来储君折腾的。
高公公捏着手心里的拂尘,暗自下决心,这事儿不能成!
绝对不能让七皇子同靖安侯府搭上关系,有能同四皇子一较高下的能力。
自重月楼回来以后, 萧珩独自在府中望着头顶的明月站了一夜。
这段时间变故频发,多日来的劳心费神终究还是使他病倒了,次日一早发起高热, 数日不退。
太医院的人忙前忙后, 为他开方子诊脉,全都被他毫不留情地赶了出去。
他拒绝服药, 发热引起的昏睡会使他一直处于断断续续地睡梦中, 不断梦见前世的点点滴滴。
他迫切地想知道从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叫许明舒如此抗拒他, 甚至对他恨之入骨。
半梦半醒的这段时间,他梦见了许多前世的人和事,有的是他从未想起过的场面。
萧珩在那些梦境中拼拼凑凑, 一些事逐渐在他脑海中清清晰起来。
前世, 他入主东宫后不久光承帝病重, 这也使得在夺嫡之争中落败的萧瑜看见了转机。
萧瑜身后有着刘玄江多年来花费极大人力物力财力为他培养的私兵,各个训练有素,忠心耿耿。
萧珩虽是靖安侯府的女婿,但许侯爷这个人一向不涉足党争, 更是对他处处提防。
他手上一无兵权二无号令一方的兵符, 倘若萧瑜孤注一掷, 他这个太子随时都有被推翻的危险。
几经犹豫下, 他听从身边谋士的建议, 在许侯爷返程的途中行刺。
原本他只是想要许侯爷像黎瑄将军一样,受些伤, 一段时间不能骑马御敌。
未曾想, 亲卫带回来的却是靖安侯的死讯。
他的那个皇帝父亲,一生都在忌惮着靖安侯府功高盖主, 看出他心中的想法与担忧,借他之手处置了靖安侯。
心心念念已久的兵符落在萧珩手中,他却没有想象的那般高兴。
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着他,他完了,许明舒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他了。
户部的案子是由他一手彻查,多年来户部尚书刘玄江贪赃枉法,导致国库空虚,百姓饱受饥寒之苦。
萧珩怒不可遏,责令锦衣卫将一众涉事官员全部抓入诏狱审问,证据确凿后抄家流放无一幸免。
其中,便包含着许明舒的四叔许昱康。
许昱康任职户部期间,从最开始的一无所知到察觉自己深陷泥潭后,安于现状麻木不仁,多年来经他之手的假账不计其数。
他是一国储君,刚代行监国之任没多久,朝野上下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不能因为许明舒而徇私。
萧珩还记得,许家抄家的那日许明舒跪在他面前哀求着他放过她四叔,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低微。
从小就有人告诉他,满京城最尊贵的姑娘不是皇城里的公主,而是靖安侯的嫡女,许明舒。
她生得好,家世出身样样都好,就像那天上的月亮,皎洁明艳,遥不可及。
后来,那月光朝他而来,心甘情愿地去温暖他,照亮他前行的路。
他抬手将那明月摘了下来,却也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点暗淡,被凡尘是非遮蔽。
萧珩看着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心口一阵紧缩。
良久后他强稳住心神,平静地道:“你四叔有今日,都是咎由自取。”
话音刚落,他看见许明舒面色惨白,眼里的最后一点光亮也逐渐泯灭了。
那日之后,许明舒每日将自己闷在房间里不出来,坐在窗前神情呆滞地朝外面看。
她整日整日的不开口,旁人同她说话她也听不进去。
萧珩怕她闷出病来,除了上早朝外一直待在东宫里陪她,连同政务都搬回来处理。
夜里,他从背后拥着她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入眠。
这般安稳的日子使得萧珩产生一种错觉,他不禁开始幻想,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
然而打破这份平静的,是许明舒得知邓砚尘从北境赶回来的消息。
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拼了命地想要借助邓砚尘之手从自己身边离开。
邓砚尘更是为了她一次又一次地闯入东宫,不顾一切的同他作对。
纵使邓砚尘武艺高强,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裴誉带着锦衣卫将东宫守得水泄不通,
几次出逃未果后,许明舒似乎逐渐放弃了挣扎。
得到一点希望又看着它迅速破灭的滋味,萧珩实在是太能感同身受了。
可他低估了邓砚尘那个人的韧性,他冷眼看着邓砚尘接连着的被击倒,再一次又一次的爬起来,像一块狗皮膏药一般怎么也甩不掉。
青年眼中的那团火经久不灭,那时的萧珩尚且不明白能支撑邓砚尘孤身一人同他,同整个朝廷对抗的信念究竟是什么。
时至今日,他想清楚了,是爱而不得。
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所幸,事情似乎另有转机。
乃蛮族入侵中原,首领乌木赫向朝廷下战书。
承诺若是输了任由萧珩处置,若是赢了今后包括玄甲军在内的全部军队不得越过岭苍山半步。
大敌当前,国家危难之际,放眼整个朝中竟无一人敢应战。
萧珩在东宫殿内看着兵部草拟的人选正一筹莫展时,邓砚尘竟主动前来寻他。
朝中文武百官知道此战凶多吉少,人人自危,谁都不愿接过这个烫手山芋。
那是萧珩第一次对这个和他年纪相仿的青年生出几分钦佩之心。
青年站在殿内,望向他的目光灼灼,对他说,“臣愿意带兵前去迎战。”
倘若这场仗大获全胜,请他应允自己一个请求。
闻言,萧珩隐在宽大衣袖里的手紧紧攥成拳。
他已经猜到邓砚尘想说的是什么了,却还是开口问道,“你想要什么?”
高官俸禄什么都行,唯独她不行。
殿内的青年闻声,没有任何犹豫地同他说,想要带许明舒离开。
掌心里的白玉扳指被捏碎了,清脆的声音使得萧珩收回思绪。
他不动声色地抬了抬手,碎裂的扳指滚落在地上。
他抬首对上青年那双明亮的眼,冷漠地开口:“你若打赢了仗,就是朝廷的功臣,其余的一切都好说。”
话虽这么说,平心而论,他没觉得邓砚尘有能打赢的胜算。
如今的玄甲军早就已经四分五裂,蛮人的首领乌木赫更是当初一举击败了黎瑄的奇才。
这一仗,即便请靖安侯亲自来打,胜算都渺茫。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设想过邓砚尘能活着回来。
皇城里的更声打了第三次,萧珩在睡梦中惊醒。
守夜的宫人都已经睡着了,房间内没有点灯,四周一片黑暗。
窗边隐隐有月色渗透进来,他借着那点光亮撑着床榻缓缓起身。
一连病了好几日,他脚步虚浮全身上下提不起力气。
他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萧珩咬紧牙关,一步一步朝前走过去。
经过桌案时,他瞧见上面摆放的东西,随即身形一顿。
僵硬了许久,他探出手颤抖着伸向那宽大的碗。
面已经凉了,不知宫人什么时候送过来的,干巴巴的已经黏成了一团,分也分不开。
萧珩强撑着身体,在房间内寻了个能当做碗用的容器,坐到桌案前将那碗面拨了一半过去。
如同记忆里那人一样,将姓名牌伸手扳断,珩字留给自己,萧字放在另一个碗里。
他点燃了面前的烛火,对着两个装着面的碗扯了扯嘴角,努力地挤出笑容。
“皇兄,生辰快乐。”
他闭上眼,烛火映照的萧琅笑得温润,“阿珩,生辰快乐,来岁平安。”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女子的声音响起,轻柔婉转:“珩哥哥,生辰吉乐!”
萧珩企图寻声而去,睁开眼,面前却是一片昏暗。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萧琅,也没有许明舒。
两辈子,到最后他还是孤身一人。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拿起筷子将那碗凉透了的面大口大口地塞入口中。
放了一天的面变得干硬,味如嚼蜡。
萧珩似乎是察觉不到一般,他像是饿急了,没一会儿面前属于自己的那一碗变便见了底。
他抬手掩面,泪水在漆黑的夜里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对不起皇兄,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每一年的今天他都在想,要是死的人是他就好了。
坤宁宫内,殿门紧闭。
女官内侍焦急地守在门口,听着里面阵阵摔打和吵闹声吓得瑟瑟发抖,谁也不敢进去一看究竟。
王皇后的发髻松散了大半,凌乱地垂落耳边,面色苍白双目猩红如同鬼魅,完全没了往日的端庄。
她手里提着剑对准了那个同她三媒六聘,拜过天地高堂,贵为天子的夫君。
光承帝看着她,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皇后,你想杀朕,你是疯了吗?”
王皇后满眼都是毫不掩饰的恨意,此时此刻,望着她那一双眼睛,光承帝方才觉得,她没有在同他置气,她今日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她看着光承帝,一字一字地质问道:“陛下今日过来同臣妾讲这些事,究竟意欲何为?”
“为皇嗣操持婚事是你作为中宫应尽之责,”皇帝舌底沙哑,粗戾道:“为着这点事你至于闹到拿着剑对着朕?”
“为着这点事?”王皇后将剑抬高了几分,质问道:“臣妾想问陛下,可曾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闻言,光承帝面色一凝。
他开始费力思索起来,凝神想了许久都没有想出来答案。
王皇后望着他,眼中的光亮一点点暗淡下来,她自嘲地苦笑起来,空旷的坤宁宫大殿之内回荡着她的笑声,一声比一声尖锐。
这幅模样饶是见过诸多风浪的光承帝也不免感到有些恐惧,垂眸看着她没敢说话。
良久后,王皇后似乎是笑累了,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我儿阿琅病危之际,仍记挂着江山社稷,百姓安危,仍旧用尽最后一口气嘱咐身边人规劝于陛下。”
王皇后揽衣起身,端然自立,平视着他。
“可他的好父皇,时至今日都不记得他的生辰,他丧期未过便要急着给别的儿子筹谋婚事。”
“今日是……”
光承帝眼中流露出惊恐,他来得匆忙根本没想过其他事。
国事繁忙,别说是太子,宫里每一个皇嗣生辰都需要身边人提点着他,方才能记得起来。
许多时候,他觉得忙起来只吩咐内廷准备着礼物送过去,代他送去祝福便好。
他是真的没意识到今日是什么日子,想来身边内侍思考太子已经离世,便没再提醒于他。
光承帝显得有些懊悔,他看向王皇后刚要解释,又听见王皇后质问道,
“陛下,你说阿琅若是在九泉之下得知此事,会不会对你这个父皇失望透顶,寻机报复?”
第81章
一道闪电撕破静谧的夜, 映照的王皇后脸色极白,光承帝看着面前状若疯妇的女人,脚步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两步。
他稳住心神, 端起帝王的气势道:“一码归一码, 阿琅他是太子是储君,他的弟弟们尽早定下亲事为皇室开枝散叶, 他应该感到高兴。”
王皇后嗤笑了几声, “陛下这会儿又知道阿琅是储君了?敢问这么多年,在陛下心里何曾将他当做过储君?”
王皇后望着他, 积攒在心里多年的苦水终于在这一刻毫无顾忌地流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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