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盘腿坐在桌案前,借着喝酒的姿势眼神向周围瞟去。
今日前来重月楼喝酒的客人都在不约而同的谈论一件事,东宫大婚当日抬了妾室入门。
有人不禁疑惑道如此奇耻大辱,靖安侯府居然也忍得下去。
身旁一人回应道:兴许是背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敢吭声。
各种污言秽语层出不穷,长青掌心里的酒杯紧紧地捏着,逐渐出现裂痕。
他有些听不下去了,心烦意乱地看向邓砚尘,眉头紧锁道:“先前你说等侯府办完大婚后再动身回北境,如今都结束了,我们还不动身吗?”
邓砚尘转着掌心里的杯子,低着头闷声道:“再等等吧。”
长青将裂了的杯盏用力放在桌案上,怒道:“欺人太甚,这破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想待了,原以为皇帝病了太子监国,咱们玄甲军的日子能好过些,没成想这太子竟比他老子还不是东西!”
邓砚尘叹了口气,抬眼看他道:“人多眼杂,慎言。”
长青四下打量了下,见没人注意,低声道:“不是我说,小邓兄弟如你所见这次的事连侯爷都忍了,你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咱们还不如早些回去。”
“我不放心。”
邓砚尘抬头透过敞开的窗看向上空被乌云遮蔽的月亮。
“侯爷马上就要同杜将军一起前往沿海交战地,徐夫人身子又不好,她从小到大都是被人呵护着长大,我怕她一时想不开。长青兄,我想再留几日。”
“那又怎样?”长青有些替他着急,“太子留意你不是一天两天了,先前演武场上他朝你射来的箭就是敲打警示的意思!”
长青想起萧珩看向邓砚尘时锐利的目光,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那是他头一次在战场之外感受到窒息的恐惧,至少在那一刻,他觉得萧珩是真的想置邓砚尘于死地。
“小邓,你听哥哥一句劝吧,自古高门世家讲究个门当户对,更何况是皇室。说到底事到如今太子和许姑娘才是夫妻,你强行插入只会惹祸上身,对于上位者而言,我们这些人不过是蝼蚁罢了!”
邓砚尘回首看向他,语气淡淡:“即便什么也做不了,看见她平安无恙我才能安心回北境。”
长青顿了顿,还是道:“你想怎么做?”
邓砚尘目光透着坚定,“只要她说一句不愿,我便拼尽一切带她走。”
长青心口一沉,捏着手中的酒杯,又试探着问道:“太子是一国储君,三妻四妾也实属正常,倘若...我是说倘若...许姑娘和太子和好如初了呢?”
“小邓,你别怪哥哥说话难听,这世间女子不似男子有更多的选择权力。许姑娘既嫁了人,再想要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听他这样讲,邓砚尘神色一怔。
他右手在酒壶上打磨,良久后,长青听见他道,
“那我今后,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
他支持她做的每一个决定,尊重她每一个选择,愿意在她身边守护她一辈子。
若是有一天,她过得很好不再需要他了。
他想,自己也可以去习惯没有她的人生。
彼时,距离许明舒大婚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这段时间以来,她从最开始的歇斯底里到逐渐绝望平静。
靖安侯在外带兵征战, 徐夫人身子一向不好经不起风浪波折, 祖母又年事已高。
她不能这般自私,因着自己的事将全家上下搅动的不得安生。
况且, 祖母和姑姑已经应允了她, 待风头过去便去拜见光承帝,替她请一道和离旨意。
在这之前她要做的便是在耐心等待, 其余有关萧珩的一切事,无论是前朝还是东宫,她一概置之不理。
许明舒闭门不出的这段时间, 除却家人外, 倒是有一人时常来看望她, 咸福宫刘贵妃的女儿,成佳公主。
说来也奇怪,从前她们二人一见面就要掐架,若是听到些对方的囧事恨不得立刻乘马车赶过来相互羞辱一番。
成佳公主第一次来东宫寻她时, 许明舒正坐在后院桂花树下看书, 原以为成佳是过来看她笑话的, 许明舒同以往一样并未摆出什么好脸色。
她们二人虽还是那般言语间针锋相对, 可许明舒却发现, 成佳从未在她面前提起有关萧珩和成亲的事。
中秋宴当晚,许明舒仍旧坐在院中那棵树下解着手里的九连环, 神情极为认真。
沁竹担心她累着眼睛几次上前劝解未果后, 无奈在她身前多点了几盏灯,照得周围灯火通明。
成佳公主不是第一次来东宫, 她身份尊贵,无人敢阻拦,径直走进许明舒的院子里寻她。
许明舒手里的九连环快要解开了,突然发觉有人在自己身边落座,桌上尚未来得及吃的点心随之也被人拿走了。
她余光看见一片金红的衣角,不必扭头便知道来人是谁。
许明舒平静道:“你不在宫里参加宴席,跑这儿来同我抢东西做什么?”
成佳咬着嘴里的荷花煎,道:“没意思,不想待了。”
许明舒手上动作一顿,没有说话。
以往,宫里的宴席都是由宫里的位份高的娘娘来筹备的。
现如今,皇后因为先太子萧琅一事同光承帝决裂,宸贵妃回了靖安侯府养病,刘贵妃受四皇子萧瑜的连累,被禁足在咸福宫不得随意出入。
而许明舒这个太子妃又根本不插手任何事宜,想来这场宫宴必定进展的十分冷清。
成佳公主吃完了盘子里的荷花煎,净了手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就在这东宫里面闷一辈子吗?”
许明舒语气平静,“在哪儿都是一辈子。”
“萧珩抬的那个妾室,前几日被锦衣卫的人打了一顿,发配到乡下庄子里去了。”
僵持了许久的九连环被解开了,许明舒这会儿方才觉得眼眶酸涩,朝椅子上靠了过去。
她轻合双眼,道:“太子殿下喜怒无常,兴许新鲜劲过了。”
成佳公主微微蹙眉,“我听说是因为她自作主张去了昭华宫,气病了宸贵妃娘娘方才惹得萧珩不悦。”
许明舒冷笑了一声,“自作主张是真,惹得他不悦就未必了。”
说到底,如今的局面不是他萧珩最想看到的吗?
成佳打量着她的神色,不放过她面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良久后,试探地问道:“许明舒,你从前那么喜欢他,如今你不会真的对他死心了吧?”
许明舒闭紧双眼,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心里很乱,刚开始在听说萧珩新婚之夜抛下她时还会感觉到愤怒委屈。
可当她听过程贵人的事情经过后,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宸贵妃虽不知情,却也无形中给这对母子带来伤害。
萧珩隐忍多年为查清生母死因做出了诸多努力,却在最接近真相时被人斩断了线索,换了任何人都难以接受。
他们之间,突然夹杂着这么多的恩怨纠葛,一时间许明舒竟分辨不出究竟谁是谁非。
转念一想,她没有丝毫对不起他的地方,但萧珩辱她却是事实。
“不知道,”许明舒仰着头,“我只是现在觉得,情爱什么的同家人相比没那么重要了。”
这世间只有家人,才是她最有力的依靠。
成佳听她这样讲,微微有些愣住了。
刚想再开口说些什么,看见脚下光影晃动,一个身形挺拔高大的身形逐渐朝她们所在的位置靠近。
萧珩面色阴郁,一旁候着的几名侍女正欲向他行礼,他眼神示意着她们退下。
成佳侧首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她同萧珩的关系一向不好,年幼时时常同一众皇室子嗣一起欺负他。
后来她哥哥萧瑜同萧珩争储君之位,闹得你死我活,咸福宫同昭华宫本就不融洽的关系变得更僵了些。
萧珩在距离她们十几步的距离站定,许明舒仰着头合眸靠在椅子上,没有察觉到有人过来。
中秋亮堂堂的月光倾洒在她身上,像是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映照着她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
许明舒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萧珩隐在袖子里的手不由自主的攥成拳。
他在紧张,这段时间许明舒从之前和他怄气到现在平静同他疏远,萧珩都看在眼里。
从前,每每见了他许明舒会欢快的唤着他珩哥哥。
他有些后悔了,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去报复靖安侯。
所谓的抬妾室,不过是他叫程莺儿同他演的一出戏,为的就是向靖安侯示威。
他想让靖安侯府颜面尽失,到头来却伤害的却是那个曾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姑娘,拉远了她同自己的距离。
后脑一阵阵的抽疼,萧珩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想极力的在心里说服自己。
那是靖安侯府出来的姑娘,是宸贵妃的侄女。
同靖安侯府的人对他与他母亲带来的伤害相比,他对她做的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他身边从来没有其他女人,程莺儿私自恐吓宸贵妃早就已经被他送走。
许明舒在和他怄气,兴许过一段时间她想通了,应该就好了。
许明舒静静地靠在哪儿,丝毫没有察觉到萧珩的到来。
萧珩在原地站了许久,转身走了。
入秋夜里的风,带着丝丝凉意。
成佳公主自东宫走出来时,看见萧珩正站在东宫大门前,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她没想到自己一出门会迎面撞上萧珩,一时间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好,朝他行了礼便打算转身离开。
擦肩而过时,萧珩叫住了她。
“过几日秋狩,你叫上她一起去,总闷在院子里不是办法。”
成佳公主抬眼看向萧珩,见那人依旧面色阴郁,不知怎么的她竟有些开始同情起许明舒来。
喜欢萧珩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当真不是一件好事。
连表达爱意的方式都这般冷情。
“那是你的妻子,你想让她同你一起,何必经我之手?”
萧珩没有理会她言语中的讥讽,似是有些无奈道:“她或许,不愿同我独处。”
成佳公主冷笑出声,她不怕萧珩,从前她与哥哥萧瑜就未曾将萧珩放在眼里,如今他贵为太子也是一样的。
无论是谁当太子,她都是最尊贵的公主。
成佳看向他一字一字道:“太子殿下,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做自作自受?”
萧珩面色阴沉,没有再多说什么。
门前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成佳公主搭着宫女的手,正欲上车离开,听见身后有人冷冷开口,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叫你来的。”
邓砚尘在一阵鸟鸣声中醒来,他抬头朝窗边望了过去,昨夜忘了关窗。
将军府的床他还是睡不习惯,他坐起身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颈。
昨日是中秋夜,他早早地带着礼品赶回来过节。
即便,有他在场这顿晚宴兴许吃的并不那么愉快。
他起得早,府中现在静悄悄的,依稀又几个丫鬟压着脚步声经过。
邓砚尘换好衣服,打算趁着现在出门。
时至九月,满院桂花飘香。
邓砚尘站在马厩前,仔细地给苍梧梳理好毛发。
俯身时,有个小物件从他胸口处掉落出来,邓砚尘朝地上看了一眼,神情微微一怔。
面上的轻松神情一点点落下来,邓砚尘伸手捡起掉在地上的平安符,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灰尘。
他将苍梧拴在树边,转身时见一道人影正站在自己身后,像是注视了他许久。
邓砚尘后退了半步,朝她行礼。
“沈夫人。”
沈凛看着他,视线下移落到他掌心里握着的平安符上,眼神中带着审视的滋味。
“你这次回京待得时间着实久了些。”
邓砚尘的思绪被打断,他回过神来在沈凛的话中听出了些别的滋味。
“有些私事尚未解决完,沈夫人放心,我不会耽搁太久。”
沈凛面露不悦,“蛮人这两年在北境蠢蠢欲动,一直在寻找突破的机会。侯爷去了沿海交战地,黎瑄重伤未愈,你既暂接手三营,就该承担起责任。”
邓砚尘低下头,恭顺道:“沈夫人教训的是。”
他松了系在树上的绳子,正准备离开,沈凛再次叫住了他。
“好好做你该做的事,日后立下战功封官加爵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沈凛盯着他,一字一字道:“至于其他的不要痴心妄想。”
邓砚尘宛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
“沈夫人我......”
“人年少时都有些一腔孤勇,但也要结合实际,”沈凛再次打断他,“皇家的事我们都无法插手其中,更何况是你。”
蝼蚁之身,妄图触碰天上的月亮。
沈凛转身,不再看他。
“速收拾东西回北境,你多留在京城一日,就不知又要给我们生出多少麻烦。”
邓砚尘顿在原地,掌心的力道不断收紧,最终还是如泄了力气般松开手。
那方小小的,被他视若珍宝的平安符,他舍不得留下半点褶皱的痕迹。
临近酉时,邓砚尘牵着马在宫门远处的柳树下等候。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慢悠悠地停在了他面前。
车帘挑起来,一张妆容精致的脸出现在邓砚尘面前。
他后退了两步,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
“公主殿下。”
成佳眼神示意他免礼,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片刻道:“人我已经见过了,并无大碍。”
邓砚尘眸光闪过一抹心疼,随即道:“她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成佳公主手指蜷缩了下,“毕竟是靖安侯的女儿,是东宫的太子妃,周围人对她不敢有怠慢。”
“那...”
“你是想问萧珩?”成佳道。
见邓砚尘缓缓点头,她想了想,说:“依我之见,萧珩心里有她,她这么多年也一直爱慕萧珩,兴许过不了几日就会和好如初了。”
她说这话时,心跳愈发剧烈。
果然真话和谎言永远都是有本质上的区别,她承认她有私心,不想再看着邓砚尘搅入许明舒与萧珩这趟浑水中难以脱身。
他是少年将军,天生的作战奇才,前方应当有更好的前程在等着他。
邓砚尘面色凝重,朝她再次拱手行了一礼,“公主殿下大恩大德,臣没齿难忘。”
成佳公主摆了摆手,“我从前常常欺辱于你,罚你跪在暴雨害你重病,此番就当我们两清了吧。”
她见邓砚尘似乎还是说心存疑虑,决心给他灌一剂猛药。
“再过几日,皇家秋狩,届时东宫太子会协太子妃一同前往。”成佳看向他,目光灼灼,“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你亲眼去瞧便知道了。”
永德二十年秋,太子萧珩代替光承帝行秋狩祭祀仪式。
禁卫军随从护送,锦衣卫仪仗列阵,文武百官世家贵族簇拥着太子的马车浩浩荡荡的前往京郊,场面盛大壮观。
马车驶出城门,行至半路。
太子萧珩看见不远处花树盛放,当即勒马停下,要带着太子妃许明舒一同赏景。
彼时,许明舒正坐在马车里发呆。
她本不愿出门参与这些事,奈不住周围人的一再啰嗦。
不过就是个秋狩,他们忙他们的,自己待在营帐里睡觉就好。
可萧珩似乎对她同意出来这件事显得十分高兴,一路上时不时的撩开车帘看向她。
许明舒合眸假寐,不理会于他。
未曾想此番萧珩竟亲自掀开车帘欲带她出来,文武百官就在左右看着,许明舒不愿同他起争执,避开他朝自己伸出来的手,径直下了马车。
沁竹扶着她,朝不远处的花树前走过去。
京郊空旷,凉风阵阵,沁竹给许明舒拢了拢衣领,突然惊讶道:“姑娘你看,那边山坡上的两个人好像是小邓将军和长青。”
许明舒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迎着日光,见一人身骑白马,脊背格外挺拔,正一手握着长枪,朝她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相似小说推荐
-
跟我结婚的那个骗子(淳牙) [现代情感] 《跟我结婚的那个骗子》全集 作者:淳牙【完结】豆瓣VIP2023-08-04完结言情小说现代言情治愈喜剧...
-
重生茶艺男神(陈年老龙井) [现代情感] 《重生茶艺男神》全集 作者:陈年老龙井【完结】起点中文网2023-07-31完结89.02万字|6790总推荐|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