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光承帝朝黎瑄身后望了一眼,问道:“朕记得你的养子也是十几岁的年纪,听闻他这些年一直跟随着你走南闯北,屡立奇功,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听到皇帝提起邓砚尘,黎瑄心中一沉,随即拱手道:“陛下过誉了,都是些被美化的传言,不可全信。”
他朝邓砚尘挥了挥手,示意他上前道:“砚尘,快过来见过陛下。”
光承帝打量着上前行礼的邓砚尘,少年举止得体,肩颈端正脊背挺直,带着独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朝气。
“黎将军不必谦虚,久闻将军骑射过人,你一手带出的孩子自然是差不了的。”
说着,光承帝侧首看向身旁吩咐道:“阿琅,你过来。”
一众皇子中身量最高的那个闻声走过来,躬身道:“父皇。”
来人是中宫嫡出长子,更是皇帝亲封的储君名唤萧琅。
太子萧琅才学过人,自幼得名师教导在儒学上有些很高的造诣。他心怀天下万民,以社稷安危为己任。在协助皇帝为朝政分忧的同时,看顾手足课业。
无论是作为长子,还是长兄他都尽职尽责,在他的操持下多年来皇室一片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只可惜这位储君自幼体弱多病,做不得剧烈运动,平日里也是依赖药物养着身子。
就连今日众皇子聚在一起射箭,他也只能是陪在一边看着,无法上场。
他们萧家是马背上得来的天下,皇帝寝宫里至今还悬挂着太|祖皇帝当年打江山时所用的霸王弓,就是为了提醒后世每一位皇帝时刻记得大业艰辛。
是以光承帝虽平日里政务繁忙不能亲自督促众皇子练习,但一直以来都请最好的骑射师傅前来指导。皇帝越是看重此事,便越是对这位在其他方面都挑不出任何问题的太子感到不满。
光承帝面色冷了几分,开口道:“今日黎将军过来,你去叫你弟弟们射几箭来看看,也好让黎将军替朕检查一番他们最近可有长进。”
说着光承帝扭过头看向邓砚尘,“顺便也让朕看看得黎将军一手调教出的孩子,箭术如何?”
邓砚尘领了命,侧首朝面前扎满箭矢的一排排草靶子上望了一眼。
正犹豫时他听见皇帝开口又道,“不需有顾虑,也不必弄虚作假,朕想看的是你的真实能力。”
萧琅领着邓砚尘走向箭亭处,吩咐内侍取了一套新弓具过来,递给邓砚尘。
“久闻玄甲军箭术威名,可我常在宫里未能亲眼见识,今日见了你也算是圆了心愿。”
萧琅语气温和,显得平易近人,但说出的话倒是让邓砚尘倍感惶恐。
他连忙拱手道:“太子殿下抬举,砚尘萤火之光尚且不能代表玄甲军。”
萧琅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见皇长兄带了生人过来,众皇子纷纷回头打量。
京城里的流言蜚语他们也是听过一些的,甚至有传言说这邓砚尘是黎将军同青梅竹马的私生子,瞧着通身的打扮也没有半点富贵人家的模样,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他们各个出自皇室,身份尊贵不屑与这种人打交道。
最右边的一位蓝衣皇子眉头紧锁催促道:“皇兄,就别拖延了现在开始吧。”
萧琅笑了笑,轻声安抚道:“四弟方才射了那么久,皇兄这不是怕你累着让你多休息休息吗。”
“这种比赛无论再比多少次,我都是第一名!”
说着,这位身着蓝衣的四皇子从箭筒中拿出一只崭新的箭矢,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见状,萧琅叫人清场,一众皇子一次排列开纷纷举起弓箭对准了前方草靶子正中央的红心。
邓砚尘捏着弓绳,余光一直注意着周围。
萧琅不必上场,四皇子萧瑜打头阵,他握紧弓瞄准前方一射,正中草靶中心。
周围宫人内侍一阵喝彩,萧瑜显得十分受用。
然而他脸上的得意尚未显露,位于最后方的靶心上也稳稳地落了一箭。
萧瑜侧首,看清了那只箭的主人,是他眼中那位上不得台面将军府养子邓砚尘。
萧瑜眉头紧皱,最后两箭更是拼尽全力,连靶心都被箭矢所射穿。
反观邓砚尘,最后一箭偏了方位将将搭上红心边缘。
太子萧琅统计完成绩后,众皇子赶在太子递交给皇帝之前纷纷围上来看。
这场比试下来,四皇子萧瑜稳居第一,邓砚尘紧随其后,唯有一人三箭全空显得格外尴尬。
众人看向末尾记着零分人的名字萧珩,发出一阵嗤笑声。
“果然是乡下来的土包子”,“笨得很”,“真是丢人现眼”......
各种难听的字眼从几位皇子嘴中传出来,邓砚尘不由自主地朝身边看了一眼。
这位名叫萧珩的皇子无论是年纪还是身量都同他差不多,衣着打扮上也比其余几位皇子逊色许多。
没记错的话,从比赛开始到现在,萧珩从未开口说一句话。即使听见身边一众兄弟的嘲讽之声,也仍旧一语不发沉默地整理着自己的箭矢,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真是笑死我了,七弟你和兄长们说说你这箭是怎么练得,一箭不中也是难得的本事。这种距离,即便是扔也能搭个边吧?”
周围哄笑之声此起彼伏,萧珩像是听不见一般,伸手专注地解着腕带。
衣衫松动之时,邓砚尘目光落在萧珩宽大衣服里若隐若现的肩臂肌肉轮廓上。以及,右手虎口处凸起的老茧。
那样的茧子,他手上也有一个,是常年握弓练枪磨擦所成。
似乎是察觉到有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萧珩侧首同邓砚尘对视,面色肃然,旋即松开衣袖,再次遮盖住了肩臂手腕,背着箭筒转身大步离开。
多年行军打仗的直觉,让邓砚尘一眼看出萧珩那双看向他的,深邃的眼神里掩盖的杀意。
几乎是在一瞬间,邓砚尘意识到,这人是在藏锋。
光承帝接过太子递来的成绩册,淡淡地瞥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皇帝同黎瑄二人心照不宣,最后一箭是邓砚尘有意射偏。
这孩子年纪轻轻握箭的姿势老练标准,拉开弓时的重心更是极稳,在他身上已经依稀可以看到一个未来优秀武将的模样。
光承帝将手中的册子递给身边内侍,漫不经心道:“君子六艺有射,朕的这些孩子们还是得勤加练习,将来继承大统之人又怎么是一位有短板的君王。”
闻言,侯在一侧太子萧琅低下眼睫,面色愈发苍白了几分。
黎瑄应和道:“皇嗣教导不仅是家事,更是关乎于国事,陛下思虑周全。”
“朕先是一国君主,是后宫妃嫔的丈夫,再是他们的父亲,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皆需忧心。为臣者也是一样的,你说是吧黎将军?”
光承帝站起身,一众内侍纷纷迎上前伺候,銮驾候在原地随时准备启程。
他背过身,由内侍伺候着穿好外袍开口道:“沈国公全家为国捐躯,妥善照顾其遗孀及爱女之事既是国事也是你们家事,黎将军朕不管你们夫妻之间有何恩怨误会,许多事还是不要闹得人尽皆知的好。”
新年一过,京城的天气一日比一日晴朗起来,庭院内的积雪逐渐融化,每每到了晌午艳阳高照竟也不觉得寒冷。
窗前,少女乌黑的长发梳成云髻,上面插着一支精美的明月簪,一身绯红色山茶花袄裙衬得她肤色白皙面若春桃。
沁竹将氅衣轻轻披在许明舒身上,道:“姑娘别在窗前久站,外面天冷,仔细着莫要着凉了。”
许明舒一怔,面前少女的话同前世的记忆相融合,顷刻间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连喘息都变得异常艰难。
“外面天冷,姑娘莫要再让冷风吹着了......”
“姑娘精气神瞧着好多了,把这副药喝完,兴许您就能彻底痊愈了。”
“侯爷去世已有数月,姑娘您也要仔细着自己的身子。”
......
沁竹见自家姑娘呆呆地盯着自己,像是通过自己的眼睛在看什么人一般,不解道:“怎么了姑娘?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良久,许明舒方才有所反应,她摇了摇头背过身去。
许明舒相貌上继承了靖安侯,才十三四岁的年纪里就出落的比同龄女儿家高出半个头。
她是小辈中唯一一个姑娘,平日里靖安侯府上下长辈都格外宠着她,就连那位任职于都察院不苟言笑的三叔每每见了她眉眼也舒缓了几分。
自幼在长辈宠爱中长大的她性格开朗骄纵,无论何时都是一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模样。
沁竹看着许明舒的侧脸,说不上哪里不对,但总觉得她这几日有些不太一样。
就说今早她刚刚推门进来时,见自家姑娘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窗边,眼神空洞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
沁竹总觉得姑娘这点段时间心事重重不说,身上的气质也与从前大不相同,分明还是眼前的这个人,却仿佛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多了几分沉稳的味道,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沁竹晃了晃头,企图将脑袋中荒唐的念头甩出去,她笑着看向许明舒:“姑娘,你在这坐了好一会儿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许明舒指了指房檐上滑落的雪块,轻声道:“从前只觉得冬日漫长,你看,年一过春天就快来了。”
时至初四,听闻玄甲军营一半将士们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行李,兴许她父亲也会很快再次离开家带兵出征。
“姑娘是怕侯爷启程去边境吧?”沁竹笑着道:“不必担心,方才我从前院回来听夫人身边的嬷嬷说,侯爷这次要在家过了十五才动身返程,这下又能陪姑娘和夫人在家多待上一段时间了。”
“十五?”
沁竹点点头,“对,嬷嬷就是这么和我说的,应当是错不了,不然午饭时候姑娘亲自问问呢?”
许明舒顿了顿,又问道:“那黎瑄叔叔他们几时启程?”
沁竹思索半晌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应当还是初五吧。”
沈家姑姑尚且还在府上,黎将军便要动身前往边境了,一年到头方才能回来一次,不知怎么得,许明舒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有些不是滋味。
她回过神时,见沁竹站在水盆边不知道擦拭着裙角,看着很是费力。
许明舒看着她的姿势感到有些好笑,便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沁竹有些生气抱怨道:“别提了,不知道哪个不仔细的把油撒在石阶上了,我早上去夫人那寻杜嬷嬷时没注意脚下摔了一跤,险些掉进水池里。”
闻言,许明舒眉头微蹙,思索半晌后开口嘱咐道:“你一会儿叫人过去那边清扫一下,近来天气暖和水池里的冰面也化了若是失足掉进去危险的很。”
沁竹应了声,“好,我这就叫人就去。”
“还有!”许明舒叫住她又嘱咐道:“同母亲身边的人尤其是杜嬷嬷她们说一声,这段时间不要从那边经过,即便绕路而行也要时刻仔细着脚下。”
许明舒低下眼睫,叹了口气,“待我一会儿过去也得好生叮嘱下母亲。”
徐夫人早就过了最佳生育的年纪,平日里这一胎养得也是十分仔细。沁竹想自家姑娘这是担心母亲,忙安抚道:“放心吧姑娘,夫人吉人天相,小世子一定会平安降生的。”
许明舒双手紧紧攥着衣角,默念着,但愿如此。
如果能凭借着她前世的记忆帮助母亲免于此难,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姑娘,姑娘?”沁竹见她神情有异,捏着衣袖的指尖关节泛白,不由得轻声唤道。
许明舒回过神来,见院中盛怀已经小跑过来了,朝她道:“姑娘,夫人让小人过来叫您,午饭已经备好了请您过去用饭。”
许明舒应了声,裹紧身上的氅衣道:“走吧。”
她到时,母亲徐夫人正陪在祖母身边讲话。
见她进来老太太喜笑颜开道:“舒儿过来了,快到祖母身边坐。”
老太太姓余,是她已过世的祖父许老侯爷的继室,亦是她父亲的继母。
余老太太出身太师府,自幼饱读诗书,家中三位兄长皆是翰林出身,门阀清贵在京中备受敬仰。老侯爷原配发妻因病去世四年后,她经太后指婚嫁进靖安侯府。
老侯爷常年在外带兵打仗,自她嫁进侯府后将府中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妥善照顾年幼的侯府长子长女,也就是许明舒的父亲许昱朗和姑姑许昱晴。
更是为老侯爷孕育二子,便是许明舒的三叔许昱淮和四叔许昱康。在她的操持下,多年来侯府上下一片祥和,内宅安稳井然有序,父慈子孝,兄妹和睦。
是以,这么多年来许明舒的父亲和姑姑都十分感激她的恩情,更是当做亲生母亲那般孝敬着。
许明舒行了问安礼后,乖巧的坐到祖母身旁。
余老太太往她的碗里面夹了一块糕点,道:“这是祖母的小厨房新做的糕点,特意嘱咐了不要放油和糖调味,只有食物本身的清香,你来尝尝。”
许明舒请咬了一块,入口软糯香甜一点都不似寻常糕点那般腻得慌。
她笑着望向余老太太道:“祖母小厨房做出来的东西果然是最好的!”
余老太太喜笑颜开,又往她碗里加了一块。许明舒正欲再尝时,身下的裙角被人揪了揪,她低头见三叔家的奶团子正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一手拿着糕点吃一手揪着她,眨着大眼睛对她笑。
徐夫人见状将正正拉到自己身边,用帕子擦了擦小孩吃了一脸的油渣道:“是我接正正过来用饭的,你三叔一早就去了都察院,三婶婶忙着理账,我便把这孩子叫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小孩虽被带到徐夫人怀里,但眼神分毫没从许明舒身上离开,看得她心里痒痒伸手在他圆圆的脸上捏了一把。
正正叫了一声,忙抬袖子挡着脸。
许明舒眼尖地看见他衣袖口都是油渍,甚至有些蔓延到臂膀的位置上。
拉过另一只手,也是一样的。
“这是怎么了搞得满身都是油!”许明舒点了点他的小脑袋问道:“跟姐姐说,你是不是去厨房偷吃了?”
正正躲到徐夫人身后,奶声奶气地开口道:“我没有!大姐姐你乱讲!”
余老太太也跟着笑,打趣道:“那你怎么弄了一身的油啊?”
正正想了想,说:“我去玩桶里的水了!”
“什么水啊?”许明舒一边给他卷着袖子一边问道。
“阿娘放在仓子里的水,早上有人拎着水去桥边擦地,我也偷偷跟着去了!”
闻言,许明舒动作一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正正童言无忌,并不知道桶里面的东西是什么,许明舒联想到沁竹方才无意中提起的摔跤的事,心口一凝。
毕竟跟在姑母宸贵妃在宫里待了几年,又跟在萧珩身边当了一年的太子妃,那些从前她不在意的话和事如今听在许明舒耳中让她更为警觉了几分。
府中荷花池修在母亲院子前,上面修建的石阶小桥是她每日礼佛的必经之处。
前世,就是在初春池水融化时,母亲自佛堂归来脚下不稳摔进荷花池中,大病一场失了腹中胎儿不说,还伤了身子好多年都未曾养回来。
许明舒看着面前正正天真烂漫的脸,心里逐渐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不禁猜想,当年母亲失足落水之事是否背后另有隐情?
许侯爷端着茶水走进来时,正见自家女儿捏着正正的衣袖发愣。他走上前缓缓落座后,开口道:“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许明舒回过神,笑了笑道:“没什么,弟弟蹭了一手的油我给他把袖子卷上去。”
说着,她一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边故作轻松道:“正正,你告诉姐姐今天早上你去和谁一起玩水了?”
奶团子嚼了嚼口中的糕点,快速咽下去说:“杜嬷嬷!”
许明舒脸上的笑容在嘴边凝固,她努力按捺住自己心里的翻江倒海,“这样啊......”
府中下人已经布好了菜,余老太太笑着道:“好了,难得聚在一起简简单单吃顿家常便饭,快些动筷吧。”
徐夫人抱起正正放到身边的椅子上,应和道:“母亲,慕之这次要在家过了十五再返程呢,还能陪母亲在家多用好几顿饭呢!”
闻言,许明舒喜笑颜开看向自己父亲道:“真的吗,那爹爹岂不是可以在家过团圆节了!”
许侯爷笑着点了点头,“对,都已经安排好了,十六早上再返程。”
“慕之许多年不在家中过节了,”余老太太拍了拍徐夫人的手臂,道:“这样,上元佳节府中操办之事我亲自安排,你如今有了身孕就多多休养身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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