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承帝怒火中烧,看着面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刘玄江继续道:“这些年朕就是对你们父女太过纵容了,如今纵得你们连储君都不放在眼里,那是太子!是朕的嫡长子!他身后除了琅琊王氏,更是有宗法,礼教,舆情!他在百姓中的声誉比朕这个天子还要高!”
光承帝指向刘玄江继续道,“你应当庆幸,你的外孙萧瑜是个酒肉纨绔,找来行刺的人更是些草包。当日若是萧珩出了什么事,太子掘地三尺也得将萧瑜拖进大理寺绳之以法!”
刘玄江狼狈地跌坐在地上,背上被冷汗打湿,此时此刻方才生出一阵后怕。
太子仁德勤勉,事事亲力亲为,早就贤名在外,朝野上下提起太子萧琅无不一片称赞,连翰林院那些平素刁钻的大学士都鲜少能挑出太子的毛病。
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因为太子萧琅羸弱的身体忽视了他的能力,忽视了他温文敦厚的秉性下,作为储君的果敢坚决,更何况这几年来萧琅身体明显比从前有所好转。
有萧琅在一天,任何人都撼动不了他储君的地位。
......
许昱淮从都察院回来时,外面纷纷扬扬的下了点雪。
侯府的小厮迎上来牵好了马车,许昱淮缓步走下来,踩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身上的官袍还没来得及换下。
他脊背挺直,眉眼带着些凌厉,绣着白鹇补子的青衫穿在他身上,像极了隆冬里傲然挺立的青松。
白日里查阅的账目存疑,一路上许昱淮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一只脚迈入院内时,他听见稚嫩的童声呼喊道:“爹爹!”
许昱淮寻声望了过去,见自己的儿子正正和一身形修长的玄衣青年站在院中堆雪人。
许昱淮对上那人视线时微微一怔,那青年转身时朝他规矩地行了一礼。
许昱淮点点头,随即躬身抱起奔向自己的正正,道:“在外面玩多久了,冷不冷?”
正正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伸出小手指向那边的雪人道:“爹爹快看,邓哥哥带我堆得雪人!”
许昱淮伸手替儿子拉了拉帽子,柔声道:“这个哥哥刚打仗回来,身上还有伤,正正乖我们回屋去玩好吗?”
闻言,小孩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看地上的玩具,又看了看邓砚尘,瘪着嘴点了点头。
许昱淮抱着正正站起身,看向邓砚尘道:“外面冷,快些回屋休息吧。”
他没等邓砚尘说话,抱着孩子径直走向自己院子方向。
“许御史。”
邓砚尘叫住他。
许昱淮脚下的步子一顿,随即转过头看向面前的青年,神色淡然。
“听明舒说起,这一年来您调查我父亲的案子费了很多心。砚尘在此,谢过御史大人大恩大德。”
说着,青年朝许昱淮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许昱淮面上依旧淡淡,一字一句道:“我乃都察院御史,职责所在,不必言谢。”
他鞋尖转动,似是要再次离开。
“许御史。”
邓砚尘再次叫住他。
面前之人在都察院素有佳名,忙起案子来能一连几日不回府,这种情况在他与发妻和离后便更多了起来。
邓砚尘虽经常出入靖安侯府,但同许昱淮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更是从未与他有过单独相处的机会。
邓砚尘望向那冷峻的脸,缓缓开口道:“不瞒许御史,我爱慕于明舒,在很早之前。”
“我想建功立业,想早日能有足够的能力迎娶明舒,妥善照顾她一生。”
讲到这里,邓砚尘像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知明月不可攀,但还是生了妄念,想奋力一试。”
许昱淮顿在原地,当日他撞破许明舒同邓砚尘亲昵,想来早就被这青年察觉。
他平静地望向邓砚尘,良久后冷静自若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这番肺腑之言,说错人了。”
“您是明舒三叔叔,是她挚爱亲人,在我心中对您的敬重亦是不亚于侯爷。” 邓砚尘眸光微动,又道:“当然,待到合适的机会,这些话我一定会郑重地说于侯爷和夫人。”
许昱淮抱着怀里的正正,没有说话。
良久后,他背过身开口道:“你放心,你没准备开口之前我不会将此事说与长兄。”
话音刚落,他踩着落下的积雪朝西院走回去。
邓砚尘朝着他离开的方向,躬身行了一礼。
这段时间以来,许昱淮日日回府,西院他的书房内一早就被府中小厮打扫干净,火炉也烧得房间内温度适宜。
正正玩了一天兴许是累了,早就趴在他肩头睡着了。
他将孩子轻轻递给身边的嬷嬷,叫她带孩子回去睡觉。
许昱淮脱了官袍,悬挂在衣架上点燃了香炉熏香。
那香料是宫里出来的东西,一指头大小价值千金,是宸贵妃特意按照他的喜好着人制成。
许昱淮盯着香炉看了许久,随即转身坐到一旁的书案上,提笔写下一封信,当天夜里送往了昭华宫。
邓砚尘回到侯府为他准备的房间时,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他缓缓解开身上披着的氅衣,上着台阶推开了门。
身上的钢板遇冷风凉得透彻,就像是终日贴着两块沉重的冰那般,穿再厚的氅衣也感觉不到暖。
他随手将衣服扔在床榻上,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靠近床榻慢慢坐了下去。
“嘿!”
女子清脆的声音响起,邓砚尘忙抬眼,看见许明舒在他房间内的屏风后探出了半个脑袋。
他笑了笑,随即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坐。”
按照往常,他会迎上前先抱住她。
可这身钢板限制了他的行动,一旦坐下去了就没那么容易直起腰了。
许明舒心虚地朝窗外看了一眼,随即蹭到邓砚尘身边,面对面地坐在了邓砚尘腿上。
邓砚尘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样,伸手环住她纤细的腰,生怕她滑下去。
手上一个用力,他们之间距离忽然拉近。
许明舒在邓砚尘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脱了氅衣她今日穿的是他最喜欢的月牙白色衣裙,头上带着的亦是他亲手为她制作的明月簪。
电光火石间,不知道谁先开的头,等许明舒意识回笼时,他们已经唇齿交融到难舍难分。
邓砚尘一手扣在她后脑,一手紧紧握着她的腰身。
力气之大,像是丝毫不允许她有后退的念头。
许明舒觉得平日里见到的邓砚尘和同她亲昵时的邓砚尘不像是一个人,她记忆中的邓砚尘温文尔雅,看着人时总是带着谦和的笑意。
而面前这个同她耳鬓厮磨的,温柔之下更多了几分霸道,他放在她腰间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摩擦间许明舒觉得自己像是一弯春水被人揉的近乎沸腾了起来。
这一吻尤其的漫长,像是彼此想把昨日被打断的全部补回来那般。
双唇分离后,邓砚尘染上□□的眼眸看着她,温柔地在她额角落下一吻。
许明舒被吻的七荤八素,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头,懒洋洋地靠在邓砚尘怀里。
邓砚尘下巴贴着她的鬓发,问道:“怎么过来了?”
许明舒闷声道:“到处没找到你,想得紧。”
她听见头顶传来邓砚尘的轻笑声,“怎么办啊许大人,太想成亲了。”
第59章
许明舒靠在邓砚尘怀里捏着他带着薄茧的指腹, “听闻乌日汗的儿子是个奇才,你在北境对上他打得很辛苦吧?”
“还好,我同长青兄他们一起在玄甲军中长大, 彼此知道彼此的想法, 配合起来不觉得吃力。”
邓砚尘叹了口气,盯着她的鬓发幽幽开口:“从前只觉得行军打仗不过就是进攻防守, 如今担此重任方才领悟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
他此番能大获全胜, 并不是因为他战胜了乌木赫,他只是觉察到蛮人中存在着对主将的不信服, 也正因如此才能寻找到突击点,断了巴图这条防御线致使敌军失去了粮草军需供应,不得不退回防线。
许明舒皱了皱眉, “京城里的人都说乌木赫生得高大威武, 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草原雄鹰...你见过他, 那他是个怎样的人?”
邓砚尘笑了笑,人们总是会对捕风捉影的谣言加以神化,他见怪不怪。
邓砚尘回想起同乌木赫交手时的场景,其实乌木赫同他之前见过的大多数蛮人不太一样, 他模样清秀, 讲的一口流利的中原话。
只是邓砚尘觉得他在军中同其他将领相处并不融洽, 驻扎在此地多年如一日的老将似乎对这位刚刚展翅翱翔的雄鹰充满了疑虑。
“他略比我长几岁, 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
闻言, 许明舒抬起头看向邓砚尘,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那你觉得, 你同他谁更厉害一点?”
邓砚尘由着她胡闹, 只道:“我不知道,其实平心而论对上他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有些慌。”
被砸断的长枪一直是邓砚尘心里难以逾越的一道坎, 对上乌木赫时心口的剧烈跳动声,只有他一人听得见。
他一向话不多,多年来行军打仗早就养成了邓砚尘喜怒不言语色的姿态,镇定自若的外表下其实是孤注一掷的勇气。
他不能后退,也没办法后退。
“但是,我和他最大的不同就是自他担任主将以来,从未打过败仗...”邓砚尘自嘲的笑了笑,又道:“而我这几年,有心无力的时候实在是太多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接受自己技不如人其实也不是一件难事。”
许明舒靠在他心口的位置上,听着他平缓的心跳声,疑惑道:“你要是不说,其实我也觉得你遇见什么事都是一副毫无波澜的模样,就连之前我......”
话说了一半,许明舒顿住了,她本想说就连之前靖安侯府出事后,他临危受命上了战场,在所有人看来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明明那场仗打得那般艰辛,带去的玄甲军分营损失殆尽,邓砚尘能活着回来,全仰仗于长青和一众亲卫的拼死相助。
前世,她理所当然的享受着邓砚尘对她的照顾,完全不顾及他的感受。
明明那时他企图救自己出东宫,被裴誉带着锦衣卫打得遍体鳞伤。
明明她知道萧珩对他多有为难,可她总是觉得他无坚不摧,无所不能,一次又一次的使他为了自己陷入险境。
许明舒,你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啊......
“之前怎么了?”邓砚尘问。
许明舒回神道:“没什么,就是觉得现在的你有血有肉的更真实了些。”
她的话让邓砚尘感到有些好笑,他的姑娘小小的脑袋里总是装着奇奇怪怪的想法。
许明舒将他头上的深蓝色发带捏在手心里把玩,“过了上元佳节,陛下就要传唤你们进宫论功行赏了,到时候我也和你一起进宫。”
邓砚尘看向她,“是有什么事吗?”
许明舒摇摇头,“这一年我一次都没入宫过,各种席面推了又推,别人也就算了,总要过去给姑母拜个年的。”
邓砚尘道:“也好。”
许明舒直起身,对上邓砚尘明亮的眼睛,正色道:“此番若是陛下赏了你,你可要准备坦白一切,同我父母提亲?”
邓砚尘点点头,道:“但在这之前,我可能要先一步和黎将军沈夫人知会一声,兴许要花费点时间。”
“为什么?”
邓砚尘看向许明舒白净细嫩的脸,回想起他从前在军营时做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梦。
梦中的他情难自禁偷亲了许明舒,却被赶过来的沈夫人发现,一脚踹翻在地。
不知是不是受那些梦境的影响,邓砚尘总觉得沈夫人很难接受他对许明舒的感情。
许明舒似乎是隐隐猜出他心中所想,问道:“你是担心他们会不同意吗?”
她拍了拍邓砚尘的肩膀,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我会同沈姑姑说的,既然是我决定的事她就不会阻拦。沈姑姑没了意见,黎将军自然也会同意!”
邓砚尘笑着望向她,“啊,那事事都劳烦许大人亲力亲为,是不是显得我这个郎君有些没用。”
许明舒在听见他口中“郎君”两个字时眸光亮了一下,不知道联系到哪些东西,耳廓也一点点红了起来。
她有些尴尬地掩饰道:“不想麻烦我也行,不如你入赘呢?”
“这样啊...”邓砚尘握着她腰的手一寸又一寸的上移,“那我岂不是入了虎狼窝了?”
许明舒捧着他的脸,忽然凑近:“你早就是我的人了,跑不了了。”
话音刚落,许明舒凑到眼前那张被她吻得嫣红的薄唇上,再次深深地盖了个独属于自己的章。
邓砚尘染上水汽的眼神望向她,握着她腰的手力道重了几分,缓缓凑近她,似乎是想要再次加深方才这个一触即分的吻。
咚咚咚等叩门声响起,许明舒眉头一皱,不打算理会。
那敲门声却一声高过一声,连着两次被人打断,许大人目前心情非常不好。
她赌气地快速从邓砚尘身上下来,朝门前走去。
她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屡次三番的打断她的好事!
屋门一开,在看清外面站着的人时,许明舒同那人皆是一怔。
裴誉没想到本该在房内睡觉的许明舒怎么出现在这儿,许明舒更是没想到裴誉能过来找邓砚尘。
她有些烦躁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裴誉不止一次在许明舒脸上看见她对他的反感之情,他虽不明白,但也不想耗神思索。
“来找邓公子,有事商议。”
许明舒看了看坐在床榻上的邓砚尘,又看了看裴誉,十分不情愿地侧开了身子道:“进来吧。”
裴誉抱着怀里的刀,迈步走了进去。
许明舒坐在一旁的矮凳上,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茶水。
不知怎么的,她口干舌燥的很,仿佛觉得双唇干得像要着火了般。
三四杯茶水下肚,方才觉得好受一些。
待她抬头时,发现房间内两个人都在看着她。
许明舒尴尬地摸了摸发簪,开口道:“不是有事要商议吗,说罢。”
闻言,裴誉侧首看向邓砚尘。
“我听闻,许御史近来在查十几年前遂城县的旧案,这件事亦是同邓公子有关。”
邓砚尘点点头,“确有此事。”
裴誉道:“苏州知府认罪伏法,邓公子觉得这件事到此为止就算完了吗?”
邓砚尘听出他话外之意,径直道:“裴兄想说什么?”
裴誉道:“他背后之人尚在逍遥法外。”
闻言,邓砚尘抬头同他对视。
半晌后,邓砚尘开口叹息道:“我没有证据能证明户部尚书牵扯其中。”
“我有。”
邓砚尘看向他,不确定地问道:“什么?”
“我有证据。”
裴誉一字一句道:“户部尚书刘玄江为官数十载,盗窃官粮,私收贿赂中饱私囊,克扣边境军粮,多年来所获不义之财千万,活该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一言激起千层浪,许明舒惊讶地站起身看向裴誉。
“此事关系甚大,你可别空口无凭。”
裴誉扭头看向许明舒,开口道:“许姑娘当知,我恩师钟老将军曾是朝廷驻守西北的将领,他在经历一场败仗后退隐江湖不问世事。”
许明舒点点头,这件事不仅是她,满京城人都是听说着钟老将军年轻时的传说长大的。
传闻他刀法独到,是驻守西北的铜墙铁壁,多年来从无一次败仗。
只是可惜,当年西北一战中,老将军遭人暗算身受重伤,自此退隐再也听不到有关他的传说。
今日裴誉重新提起这桩旧事,难不成当年钟老将军退隐另有隐情?
裴誉双目隐隐泛着红,继续道:“当年我师父在朝最后一战中,朝廷送往西北的军粮出现问题,新粮之下藏着的都是些发霉变质的粮食,无论是将士还是马匹,当晚身体都出现问题。次日一早这群本就抱恙的人上了战场,一个都没能活着回来。”
“我师父带着余下的人严防死守,拼尽全力才叫敌军退回防线。师父强撑着返京,想要为一众将士们讨个公道,可朝廷中人官官相护,竟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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