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瑜看着自己妹妹望着画像时一脸痴迷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皱眉道:“你一天呆在这儿什么事都没有,连母妃去哪了都不知道!”
成佳正想回怼, 屏风后传出一阵训斥声,
“又吵什么!”
刘贵妃手搭在女官身上, 缓缓走到贵妃榻上落座。
萧瑜见状, 连忙搬了个椅子坐到刘贵妃面前, 着急道:“母妃!出大事了!”
刘贵妃接过女官递来的茶,轻抿了一口美目微抬, “看你慌里慌张的, 像什么样子。”
萧瑜道:“我听东宫那边的人说,萧珩求了皇长兄, 要请旨赐婚迎娶靖安侯嫡女许明舒为妻。”
闻言,刘贵妃端着茶盏的手一顿。
“萧珩?娶靖安侯嫡女,他也配?”刘贵妃冷笑了下,“他想娶,靖安侯舍得嫁吗?”
萧瑜眉间拧成了个川字,想了想道:“可他们去求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素来和昭华宫那位关系好,皇长兄若是没生得如此病弱,她们两家早该是联姻的。”
“萧珩这些年一直在皇长兄身边,皇长兄他待萧珩如同胞兄弟,若是他向皇后娘娘,这事儿没准就答应了呢。”
刘贵妃陷入沉思,半晌没说话。
成佳公主瞟了一眼母亲和兄长的方向,幽幽开口道:“他想娶许明舒就娶呗,关你什么事。”
萧瑜扭头怒视她,“你懂个屁,满京城还有哪家哪户有靖安侯府位高权重,他萧珩若是真成了靖安侯的女婿,岂不是背后有了滔天权势,要压过我一头了!”
成佳公主瘪了瘪嘴,没有说话。
话说到这儿,萧瑜越想越觉得心慌。
他焦急地站起来,围着左右踱步道,又指着成佳公主道:“还不都是你,每次遇见许明舒就和吃错药了一样,非得闹得恨不得打起来不可,若是我能得靖安侯府助力,我……”
“本宫瞧你是脑子不清楚,开始说胡话了!”刘贵妃叹了口气道:“你怪你妹妹做什么,咸福宫和昭华宫不和,那是人尽皆知的事。萧珩有那个本事就叫他娶吧,阿娘给你寻一个出身更好的姑娘出来。”
萧瑜冷笑了几声,“阿娘说得轻巧。”
“满京城还有哪家门户能高的过靖安侯府,如今父皇传唤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外祖父又被罚了俸禄停职在家……”
思及至此,萧瑜慌忙上前抱住刘贵妃的双手问道:“阿娘,我是不是没机会了,我是不是没办法碰那九重宫阙了!”
刘贵妃伸手揽住他,声音隐隐带着颤抖,“容阿娘和你外祖父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时值晌午,御书房前,高公公同几名内侍站在门外靠着廊柱打盹儿。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内传来一阵光承帝的暴喝声,随即像是什么东西散落在地上,发出阵阵碎裂的响动。
高公公突然精神起来,侧耳听到太子萧琅似乎又争辩了几句,父子二人像是又因为朝堂之事意见相左吵了起来。
高公公叹了口气,这父子俩就像是一对冤家,脾气秉性,处事方式截然不同,唯一相似的就是都生了一副倔脾气。
一个直言不讳不懂迂回,一个疑心深重不听劝解。
听着里面的动静,今日吵得时间倒是比从前长了许多,光承帝动气也更重了些。
高公公担心太子的身体,挥了挥手示意一边的内侍道;“速去坤宁宫请皇后娘娘过来。”
内侍有些犹豫,道:“七殿下不是也在里面吗,有他在兴许能安抚一二。”
高公公瞟了他一眼道:“叫你去你就去,太子殿下金尊玉贵要是出了点什么事,皇后娘娘问责起来,你能承担得了?”
闻言,内侍脸上一惊,躬身忙小跑至坤宁宫方向去。
王皇后带着身边的女官赶来御书房时,房内的争吵已经停了,七皇子萧珩带着太子萧琅方才离开没一会儿。
高公公忙将方才的事讲解了一遍与王皇后听,临了还不忘劝诫王皇后当此事没发生过,快些回去休息吧。
王皇后立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随即道:“本宫既然来了,总得进去同陛下请安。”
见状,高公公没再阻拦。
御书房大门被推来时,王皇后刚一脚迈进去,见满地狼藉。
光承帝坐在主位上,面色阴郁还带着未消散的怒气。
见有人进来,他侧首看了一眼来人,颇为不满地道:“瞧瞧你养得好儿子,三天两头的过来气朕。”
王皇后走上前,替光承帝沏茶。“陛下,喝盏茶润润嗓子吧。”
光承帝将手中的奏折仍在一旁,愤愤道:“朕在位十九载,从未有一日不操心于国事,每日只能睡上两个半时辰,如今朕只是想为自己修个皇陵而已,何至于遭储君如此反对!”
王皇后摆弄着手里的茶盏,没有接他这个话。
历朝历代君王都会为提前为自己筹建皇陵,在正常不过。
兴修皇陵劳民伤财,储君出言劝阻也本没有错。
错的是她,她与皇帝的婚姻本质上是一场利益互换,娶她为正妻,她助他得皇位。
她于光承帝而言,不过就是当时权衡利弊的最佳选择。
光承帝不喜欢她,连同着也不喜欢她的两个孩子。
即使萧琅他贵为储君,言行举止是皇室一众子嗣的典范。
很多时候,王皇后会暗自心想,光承帝当初册封萧琅为储君,究竟是因为顾及宗法礼教,看中萧琅嫡长子的身份,还是因为他身后的琅琊王氏。
平心而论,如果可以王皇后并不想让萧琅当这个储君。
为人母没有哪个不想让自己的孩子顺遂无虞的长大。
她此生得二子,一个体弱多病却要每日操劳处理政务,一个原本活泼开朗却被选中前往敌国一年后,变得少言寡语。
王皇后不想在同光承帝争论这些事,转移话题道:“前几日,太子过来和臣妾说,七皇子有心上人,想为他向臣妾请一道赐婚的旨意。”
光承帝抬眼,沉声道:“怎么,他外出的这一年看中了哪个市井丫头不成?”
“非也,”王皇后眸光淡淡,“是京城里的姑娘。”
王皇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光承帝的脸,一字一句道:“是靖安侯的女儿,许明舒。”
她静静地望着光承帝,想从他面容上捕捉些细微的情绪,从而验证她心中的猜想。
沉默良久后,光承帝突然笑了,“朕从前费心替他谋划,他不领情,如今倒是开窍了。”
顷刻间,王皇后的心随着他落下的话音跌入谷底,她似乎能听得到自己的唯一仅剩的那点执念,在这一刻如同紧绷着的绳弦断裂开来。
王皇后以为他会惊讶,会觉得七皇子痴心妄想,可万万没想到光承帝会是这幅神情。
她不在意许明舒嫁给谁,左右当初是萧琅亲自提出退掉了的婚事,也不在意今后靖安侯府的滔天权柄会落到谁头上。
迎娶许明舒的人是谁都无所谓,但是唯独萧珩她接受不了。
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弄嘲地说道,“看吧,太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甚至都不如一个歌妓之子。”
萧琅成长至今日,早在几年前就到了该议亲事的年纪,王皇后对此也时常劝解他早日成婚,可萧琅自己不愿意,那几年他身体不好总是会担心自己今后会成为别人的负担,拖累人家姑娘半生。
自己的儿子说出如此消沉的话,宛如利刃时时刻刻剜在王皇后心口,折磨着她整夜整夜睡不好。
她将此事告知于光承帝时,那位薄情寡义的皇帝对此毫不在意。
她以为他就是这般的性子,国事繁忙不愿为些家长里短的琐事烦忧。
如今他却当着她的面说,不枉他当初为萧珩费心谋划。
王皇后不知自己是怎么应付完光承帝,从御书房内走出来的。
她迈出房门时,看见不远处的石阶下站着一位身着青色官服的人,在等候皇帝召见。
王皇后看清那人的面容,朝他走了几步。
只见他掀起官袍行礼,恭敬道:“臣都察院御史许昱淮见过皇后娘娘。”
王皇后笑了笑,开口道:“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许御史了,今日进宫是有事同陛下商议吗?”
许昱淮点点头,“都察院有些政务要向陛下禀明,过几日家母过寿,臣今日顺便接宸贵妃娘娘回府。”
王皇后神情缓和,淡淡地开口:“你们一家兄弟姐妹关系融洽,真是让人羡慕。”
“皇后娘娘谬赞了。”
许昱淮回了话,却见皇后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敢抬头,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宽大的官府随风飘动。
头顶的鸦雀飞过放晴的天空,转瞬间又消失在层层宫檐中。
良久后,王皇后盯着他青色的袖摆幽幽开口:“京城常年都是这样风大,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这几年旱涝频发,就连花园里最常见的花都长势不佳,得人勤加更换才能维持着花团锦簇。人站在宫里待得久了,便误以为繁华易得......”
王皇后的一番话听得许昱淮云里雾里,总觉得不是字面上的那个意思。
许昱淮凝神想了一会儿,还是没能明白其中深意,尚未开口询问,便又听见王皇后笑着对身后的人说,“高公公走路怎么没个声音,吓本宫一跳。”
高公公躬身道,“是奴婢的不是,奴婢见娘娘同御史大人说话,怕惊扰了您,没成想还是吓到娘娘了。”
王皇后笑得温和,“可是陛下叫公公来传许御史进去了?”
高公公点点头,
王皇后转过身,她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既如此,御史大人便快些去面见陛下吧。”
靖安侯府这几日十分热闹, 两年内府中增添了两位小辈,人丁兴旺了起来。
靖安侯不必在外征兵打仗,四房称病推了户部的职位, 闲暇在家。三房许昱淮近来也将公务搬回家中处理, 又从宫里接回了宸贵妃许昱晴。
他们这一大家子人继老侯爷去世后,还是头一次如此完整地聚在一起。
余老太太抱着两个孙子眉开眼笑, 整个人也仿佛在这段时间容光焕发, 看着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今日府中为她办寿宴,一清早丫鬟小厮就开始忙碌着, 各司其职迎客的迎客,洒扫的洒扫。
许明舒一早就开始往门外瞅着,自宫里一别她已经有好几日没见到邓砚尘了。
她心里想得紧, 可又顾及着他的伤不敢同邓砚尘讲。
他自从北境回来以后, 还从未能安安稳稳地休养过。
邓砚尘这个人平日里对待自己的事情上格外的少言寡语, 只要许明舒一开口,他就是血流三尺也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跑过来见她。
这几日邓砚尘能在将军府待得这么安静,兴许真的是在和黎瑄将军和沈夫人坦白。
想到这里, 许明舒耳廓不由得热了起来, 甚至不敢面对一会儿要过来给余老太太祝寿的这对夫妻。
活了两辈子, 许明舒第一次发觉自己居然这么没出息。
许明舒捂着脸, 陷入羞愧时, 沁竹欢快地从外面跑进来,道:“姑娘, 你要出去吗, 我方才见将军府的人来了,想必小邓公子也已经到了!”
邓砚尘来了不先来见她, 估计是觉得她这个时间根本没睡醒,跑演武场找长青和小齐他们去了。
许明舒想了想,觉得还得是自己主动去寻他。
也罢,姑且再让她主动几次,待到他提了亲就不必再守这些礼仪规矩了。
许明舒到达演武场时,没见到长青和小齐他们,出乎她意料的是,站在邓砚尘身边的那个人竟然是裴誉。
邓砚尘拿着手中的长枪像是在比划着什么而裴誉抱着怀里的刀站在一边看得认真。
许明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待到他们二人坐下休息了方才走过去。
她和邓砚尘的事早就被裴誉察觉到了,见她过来,裴誉默默地行了礼退了下去。
许明舒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狐疑道:“你俩怎么凑一块儿了。”
邓砚尘拉过她的手,说:“互相请教,他教我用刀,我告知他使用长枪的技巧。”
许明舒点点头,不知怎么地她总觉得这段时间裴誉怪怪的。
不过他的事她也不是很在意,这辈子只要裴誉规规矩矩地在她爹爹身边做事,前世那些恩怨她便不再计较了。
如今她父亲靖安侯被夺了兵权,四叔辞官养病在家,她姑母也不再似从前那般受宠。
在外人眼中,靖安侯府似乎变得没那么兴盛,但只有他们自己人方才明白,如今才是最最安稳的日子。
许明舒做出的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所有事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她扭头,看着邓砚尘挺立的侧脸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邓砚尘对上她奇怪的表情,也跟着笑。
“我倒是好久没见过你这样孩子气的笑了。”
许明舒拉着他的手晃悠着,“我心里高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邓砚尘抬手摸了下她被风吹到嘴边的鬓发,盯着眼前那张明艳的脸,眼中满是温情。
“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
他的姑娘短短几年,以他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起来,勇敢睿智,行事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邓砚尘感到欣慰地同时,也觉得心疼。
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希望许明舒是从前那个天真烂漫,在府中横行霸道,吵着向他要岁敬的小姑娘。
他想了想,颇有些感慨道:“侯爷若是知道你这般被催着成长,为了家人私下做了这么多,兴许会觉得疼惜。”
毕竟那是靖安侯府全府上下,捧在手心里一手养出来的姑娘。
许明舒叹了口气,她若还是从前那般模样,重活一世将变得毫无意义。
“人嘛,总不能一直是小孩子。”
邓砚尘凝神看向她,“我倒觉得像小孩子那般也没什么不好。”
许明舒感到有些好笑,“我若还是那般秉性,为家人什么都做不了。”
“并不一定非要做出什么贡献才算有意义吧,我想侯爷和夫人也从未对你有这样的期许。”
邓砚尘望向湛蓝的天,“侯爷为你取名为明舒,希望你能明事理,知善恶,懂得舍也懂得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明舒,很多事没必要太为难自己。”
他笑得灿烂,歪头看向她眨了眨眼睛。
“更何况,今后还有你夫君在擎天撑着,无须你太过操劳。”
心跳骤然加速,许明舒觉得面上一热,不知是羞愧还是感动一股脑得涌上来,烧得她感觉自己脸颊两侧快起火来了。
她猛地抬手在邓砚尘心口位置拍了一下,皱眉道:“说得好听,提亲的事你准备好了吗?”
邓砚尘捂着胸口,佯装疼痛,“黎叔叔已经打算今天和侯爷夫人说了,总要先给他们一个心理准备。”
许明舒瞟了他一眼,“这还差不多。”
她拉着邓砚尘的袖口,满意地笑了笑,“走啦,外面冻死啦我们去喝甜茶!”
邓砚尘由着她拉自己往前走,还不忘回头带上自己的枪。
一高一低两道身影走远后,廊下的石柱后走出一道蓝色衣衫的倩影。
宸贵妃许昱晴看着她们离开的放向,捏着帕子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方才在前院时,黎瑄和沈凛向靖安侯夫妇提起议亲的事,许昱晴早就对此事心知肚明,便寻个借口出来走走。
寻着记忆里的方向,不知不觉间她便走到了演武场,正巧看见两位青年在哪儿比试。
她是女眷,又是宫妃不便抛头露面,本想就此离去,可转身时阳光一晃,许昱晴看清了其中一位身形修长单薄的青年手中握着的长枪。
那是曾经经她之手每日精心擦拭过无数遍的亮银枪,是先帝为她夫君沈屹打造而成,全天下只有这一把。
而如今,这把本应当放在国公府沈屹灵位前的长枪,出现在了这位玄衣青年手中。
顷刻间,许昱晴明白这人是谁了。
许明舒先前在昭华宫的话在许昱晴脑海中不断回荡,她定下脚步,站在廊柱后悄悄打量着邓砚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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