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陈南鹤的对话还停留在昨天晚上,她雀跃地连发几条告诉他如何争分夺秒赶在最后时刻登上飞机,甚至摔了一跤还丢了一副耳机,到现在心跳都停不下来。
【辛苦了宝宝。】陈南鹤回复。
随后又加了一句:【跟我谈恋爱刺激吧。】
左颖盯着最后那句话看了几秒钟,眼睛酸涩,退出,再没有打开与他的对话框。
她脸色极其平静,无波无澜,甚至有些肃穆,白净手指敏捷地翻出微信通信录,找到晶晶的头像,点进去,给她打了个语音电话。
而后,她从机场出来先回了趟家,换了身衣服,跟陈爸爸简单说了几句话,开着车直接来到国贸附近的一家素食餐厅,晶晶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自春天那次短暂的重逢后,左颖跟晶晶陆续又约了几次,大多都是吃饭逛街做 spa 这样的闺蜜局。她也叫过陈南鹤,但他不愿意参加,说一想到见传说中的 crystal 就头皮发麻,但他愿意承担他们聚会的所有开销,多贵都行,算是报恩。
左颖已经把晶晶当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或许也是唯一的朋友。甚至她在准备成考选学校和专业时,也重点听了晶晶的意见。
她们像往常一样抱了抱,闹了闹,还是点了那几样常吃的菜,听晶晶吐槽她的职场升职记,又八卦了一会霸着热搜好几周的两岸离婚大战,最后轮到晶晶关心问起她和陈南鹤 drama 的婚姻生活时,左颖照例笑笑说,凑活过呗。
晶晶敏锐地看到左颖手上新戴的婚戒,调侃说这款戒指市面上已经买不到了,估计陈南鹤是直接找到品牌方定制的,费了不少心思吧。
可晶晶看到左颖笑容忽地僵了一瞬,戴着婚戒的手指向内弯了弯,开了句毫无关系的玩笑把话题绕了过去,随后,她说要拜托晶晶帮两个忙。
第一个倒是举手之劳,只是第二个有点挑战,左颖问晶晶能否找到那位真正的 Alex 陈的联系方式。
对此她解释说:“我说了你别笑话我哈,我想给陈南鹤一个惊喜,所以这个事也不好直接问他,只能来求助你啦,你可得帮我晶晶。”
晶晶并没有完全信这个理由,太牵强了。但既然这么牵强的理由她都能说出口,晶晶想,她一定是遇到了更难以启齿的状况。
想找到陈伟浩的联系方式并不难,毕竟他们的圈子多少也有点交集。晶晶立刻询问去年圣诞节在工体办年会的公关公司朋友,他们就是在那个场合遇到过一次,对方回复的很快,发来一个手机号码。
左颖后来显然心不在焉的,晶晶便借口忙工作散了局,只说有事情她随时在。
左颖并没有立刻打那个电话,她结了账,下午就去学校上了课。直到翌日中午,她开车直接去西边的产业园,来到一家僻静人少的咖啡馆,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
她从窗户向外看,正好看到尚飞北京分部的独栋四层小楼。
下午两点半,她才准时拨打那个号码,因为昨天陈伟浩还在出差,今天才赶回来参加公司一个重要的会,此时刚刚结束。这是她提前给公司前台打电话连蒙带骗套出来的,用的当然是一些胡编的理由。
电话很快被接通,对面声音粗哑,礼貌问哪位。左颖沉沉吸了口气,缓缓的,不紧不慢冷静地说:“你好陈总,我是左颖。咱们没见过面,但你一定知道我吧,我对你也蛮熟悉的了。你先听我说,陈南鹤并不知道我给你打这个电话,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跟你聊一聊,毕竟我们之间也算有缘分不是吗?”
对面沉默了一刻,慌慌说:“对不起啊,我人不在北京,我出差呢。”
左颖完全料到,笑笑:“陈总,你回一下头,对,现在,看到了吗?我就在你对面的咖啡厅等你呢。”
她看到陈伟浩几乎贴着窗户的大脸清清楚楚写满了惊悚两个字,内心一阵舒畅。
“我本想去公司找你的,但又怕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你不方便或者忙的话,那我现在过去找你吧,稍等。”
“别别,我这就来。”
挂掉电话后左颖端着一杯红茶,翘着脚侧头看着雄壮身材的陈伟浩匆匆从尚飞公司走出来,向上看了眼,而后大步走进咖啡厅。她脸上严肃的表情瞬间敛起来,换成另一副玩味的样子。
当陈伟浩站在她面前时,左颖笑盈盈打量他:“啊,陈总,你比我当初看相亲照片时瘦了好多呢。”
陈伟浩局促地坐在对面,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只跟服务员要了一杯苏打水,眼睛向下盯着桌面,不敢抬头看对面来势汹汹的漂亮女人,气场上显然输了一大截。
陈伟浩当时还不明白左颖的来意,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他见了陈南鹤的老婆怂的像是老鼠见了猫。是他们俩互相骗婚,我又没做错什么。
而且他给陈南鹤连着打了三个电话都没人接,不知道这两口子又在闹什么幺蛾子,居然还牵连到了我。
“陈总……”左颖试图拉回他的思绪。
“不用,你叫我陈伟浩就行。”
“你跟陈南鹤谁大一点啊?”
“我。”
“那我叫你伟浩哥。”左颖盯着他尬笑的脸,“伟浩哥认识陈南鹤多久了?”
“我们一起长大的。”
“那你应该是最了解他的人了吧。”
陈伟浩听到此才找回些主心骨,意识到左颖单独来找自己也许想试探什么,他不想趟这浑水,弄不好回头陈南鹤能要了他小命。
他现在看得很清楚了,只要涉及到眼前这个女人的事情,陈南鹤都随时发疯。
“那个弟妹,”陈伟浩挺直了腰杆,看向对面,“你来公司是找陈南鹤吧,他呀最近在出差跑一个联名案,好像是去上海了,你知道吧?”
左颖故意摇头:“我不清楚,他很多事情我都不清楚。他出差去干什么?”
陈伟浩一愣,想着言多必失:“我也不知道。”
左颖揪住:“可你刚刚说了啊,他在跑一个联名案。”
陈伟浩面如死灰,言多果然必失。
左颖微笑:“所以伟浩哥,你在故意对我撒谎吗?”
咖啡厅里空调开的并不算足,他们又坐在朝阳的位置,陈伟浩还穿了件长袖衬衫,可还是硬生生从体内散发出一股寒气,让一个彪形壮汉忍不住缩起肩膀。
他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心疼陈南鹤。老婆好看有什么用,怪吓人的。
陈伟浩狼狈地胡乱解释一通,说他记错了之类的,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可对面却沉默着没说话。他看过去,发现左颖侧头凝视着尚飞的办公楼,不知道想什么。
隔了一会,她才慢慢开口:“伟浩哥知道陈南鹤的妈妈吗?”
“什么?”
左颖直接问:“他妈妈去世的时候,他多大了?”
陈伟浩顿住。
左颖自顾自说:“陈爸爸倒是告诉过我。春节我们回去过年,他跟我说妻子是 03 年去世的,可前两天他又跟我说陈南鹤妈妈去世时他 7 岁。我当时没在意,可现在想起来,不对呀,03 年陈南鹤是 8 岁呀。对不对?”
左颖转头看向陈伟浩,让他一惊。
她继续说:“难道,陈爸爸的妻子不是陈南鹤的妈妈?是这样吗?”
陈伟浩慌乱地闪躲着,不言自喻。
左颖了然:“那这么说,他果然不姓陈了。
她紧盯着他,眼神锥子一般,问出她早就准备好的问题。
“他其实是姓尚的,对吗?”
陈伟浩不小心把苏打水弄翻,手忙脚乱,却也证实了一切。
左颖忽然泄了气,肩膀垮了下来,随后陈伟浩听到她声音微微颤抖了下:“他怎么了?凭什么被赶出来?”
陈伟浩看向左颖,难得地捕捉到了她凌厉气场下暴露出来的软弱。她今天看似有备而来,步步为营,确实把自己按在地上一顿摩擦,但她的底色似乎并不是兴师问罪,更像打抱不平。
他想进一步确定,可就在这时手机接二连三震起来,不是电话,而是陆陆续续收到许多信息。
陈伟浩拿起来看了看,面色越来越凝重,赶紧打了个电话,对面没接。过程中他屡次看向左颖,表情慌张。
左颖感应到什么,问:“陈南鹤吗?”
陈伟浩继续打电话,依旧没人接。
左颖几乎确认:“他怎么了?”
眼前的人毕竟是陈南鹤的妻子,陈伟浩明白不能瞒她,便给她看了同事陆续发来的消息。陈南鹤跟尚智远在上海打了起来,双双住院,据说还被媒体拍到了。
左颖想联系陈南鹤,被陈伟浩制止,说他电话根本打不通,于是联系了跟他一起出差的刘诺,恰好赶在刘诺去医院的路上。
左颖中途从陈伟浩手里抢过电话,问清了陈南鹤所在的医院,起身离开。
陈伟浩跟左颖坐同一班飞机来的上海,他们到浦东那家国际医院时已经夜里九点多了。刘诺在医院门口等着他们,简单说明情况后就带他们直接去了病房,途中不时地回头偷看他脑补了好一阵子的陈太太。
左颖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用妻子的身份去医院探视陈南鹤,尤其是在眼下这种混沌时刻。
她说她是陈太太,可她甚至根本不了解她丈夫。
今天对陈伟浩的全方位围剿算是成功,证实了郑慧之的话,但于左颖来说更多的是不安。
她明白,她将要面对的是个陌生的爱人,和他背后深渊一般的背景。
她隐约感知到陈南鹤已经深陷在里面了,只是不确定是否也要把她拽下去,更不确定自己能否甘心情愿。
走到病房门口,一阵熟悉的笑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准确说,是几个人的笑声,男男女女,嬉嬉闹闹。
刘诺推开门,左颖站在门口,看到他丈夫正躺在病床上跟两个小护士聊着天,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小护士咯咯笑起来,见来了家属,便离开了。
陈南鹤输着液,斜斜躺着,一脸慵懒,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意外。
他慢慢觑着眼睛,穿过层层凝固了般的空气,越过堪堪几步远的漫长距离,对旁人熟视无睹,只着看着他老婆。
左颖快速扫了下他全身,他穿着浅蓝色病号服,头发乱乱地盖在头顶,手上输着液,下巴上有一抹处理过的伤口,手背青紫一片,似乎没别的大碍,暗自松了口气。
可目光扫到他的脸时,那口气又提了起来,哽在喉间,又坠在胸口。
陈南鹤眼角不知被什么熏得通红,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像是上了妆一般冶艳。
而后,他又缓缓地,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第三十四章 听说你很担心我
在陈南鹤病房里待了不到三个小时,陈伟浩就后悔来上海了,并郑重地把跟陈南鹤夫妇共处一室列为猝死风险最大的因素,以后能避免就避免。
说起来,如今这种局面他们俩就算吵翻了天他都是有心理准备的。换了谁发现结婚一年的精英老公先是一夜之间变成个普通社畜,日子没消停多久又成了个没名没分的富二代都忍不了。何况左颖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还不得撕了陈南鹤。
陈伟浩多少带着劝架的准备来的,说的更直白一点,其实是想护着点他那不着调的发小。毕竟理亏,加上又受伤住了院,而左颖的战斗力他刚刚也亲自体验过,陈南鹤不是对手。
他一直陪在病房里,话不多,只默默观察形势。他们来到后没多久医生过来给陈南鹤做了检查,见家属来了,交待说除了外伤之外陈南鹤因为脑震荡曾发生短暂昏迷,但没有大碍,建议明天下午就可以出院。
听到陈南鹤被打成脑震荡时左颖来了兴致,眉眼婉转打量斜躺在病床上的人问怎么搞的呢,被谁,以及怎么打成脑震荡的呢?
陈南鹤眼睛一闭,绝口不肯提如何受的伤。如果再问,他就说忘了,别问了脑瓜子嗡嗡的。
医生离开后刘诺又买了一堆外卖来,说是陈南鹤还没吃晚饭,正好大家一起了。左颖倒是礼貌谢了谢刘诺,选了几样陈南鹤爱吃的摆在小餐桌上,又去帮忙一起洗水果。
洗个水果的功夫,陈伟浩听见左颖和刘诺在洗手池边热络聊起来,左颖笑盈盈地问东问西,刘诺对于传说中的陈太太丝毫没有抵抗力。陈浩伟本着为刘诺好的原则,怕说错了什么话被疯起来的陈南鹤问责,便找个借口让他先回了。
刘诺一走,病房里只剩他们仨,遭殃的就是陈伟浩了。
他本来只是默默在沙发上吃眼前的蓝莓,看见左颖把一小盒坚果摆在陈南鹤面前,意味深长说了句:“补补脑子。”
陈南鹤盘腿坐在病床上,宽却瘦的肩膀顿了顿,抬手把坚果向对面推了推:“你也吃点。”
左颖轻轻搭在床沿坐下,她穿着一条黑色工字背心长裙,头发散下来盖住整个肩膀,海藻一般,看不太清脸,但语气绝对不是好惹的:“我这个智商,吃什么都没救了。”
陈南鹤掀眼皮瞭了眼她:“你太谦虚了。”
“不敢不谦虚。”
“我现在脑子打坏了。”
“坏了也能把我耍得团团转。”
陈伟浩听得胆战心惊的,实在怕他们打起来,放下蓝莓,清清嗓子,糊里糊涂插话:“那个,就是,要不……”
陈南鹤一甩手,直接把坚果扔给他:“你补补吧,省的再被人按地上摩擦。”
“我谢谢你。”
他瞪了眼好友,还真的接过坚果,心想吃点亏就吃点亏吧,好歹他们能消停会,可没想到,转头战火引到了他身上。
左颖笑着看了眼陈伟浩,温温柔柔的:“伟浩哥,今天的事情我得跟你道歉,我一时着急昏了头了,你别介意哦。”
“没事没事。”
“还要谢谢伟浩哥,放下那么多重要工作跟我一起来上海。”
“客气了。”
“唉,就是有点遗憾。”左颖叹口气,“伟浩哥是个实在人,要是我们早点认识就好了,也许我就能早点清醒了。”
陈伟浩拉响警铃,再蠢也听得明白这话里全是雷区,刚要解释点什么,陈南鹤扔下手里汤勺,有点急了。
陈伟浩心吊在嗓子里,就怕陈南鹤凶起来没有分寸,伤害到左颖就不好了。可没想到陈南鹤小眼睛朝他瞟了瞟,提高嗓门对着他老婆阴阳怪气吼一通:“你停停停,他什么实在人,你什么时候认识他都一样,就一普信男。”
“还伟浩哥?他也好意思答应。”
“你叫他陈伟浩就行!”
陈伟浩一脸懵逼,心想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他本想站起来为自己辩驳几句怼回去,可左颖忽然开口替他说话:“你抽什么疯,人家可是从头到尾都是为了你好。”
陈伟浩觉得有必要加一句:“是为了你们俩好。”
左颖转头看他:“我们俩?”
“不管怎么说,”陈伟浩心里咒骂自己狗腿子,嘴上还是替陈南鹤说好话,“你多包容他吧。”
左颖伶俐地笑笑:“伟浩哥是怕我把他甩了吗?”
然后她又看向前方凝视她的病号,语气揶揄,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杀伤力极大的话:“那你可以放心,我的为人你们是了解的,我当初结这个婚就是为了过好日子,我赚了不是吗?”
那个病号忽的也笑了,看着眼前被海藻般长发包裹起来的小脸,说:“听到了吗伟伟,你小看我老婆了。”
陈伟浩想原地爆炸,他觉得这个令人窒息的病房他一秒也待不下去了,他就像个活靶子,这俩疯子通过一刀一刀扎在他身上来竞赛,现在输赢未定,他快被弄死了。
不管了,爱咋咋地,保命要紧。
陈伟浩收拾收拾东西,说不早了,要先去对面的酒店休息,明天再来。左颖也忽然站起来说跟他一起走,医院不让家属留太久,也快到了熄灯时间了。
陈南鹤也不知哪里来一股邪火,说那就走吧,我累了,脑瓜子嗡嗡的。
陈伟浩跟左颖都在对面的酒店住下了,夜里他接了个工作电话,之后就怎么也睡不着,便去酒店一楼的酒吧喝点酒。酒越喝越烦,也越来越焦虑,他当然不仅仅为了病房里受的夹板气,而是担心另一件事。
来的路上陈伟浩私下问了尚智远团队相熟的朋友,得知这场冲突的来龙去脉后,明白并不是尚智远在老尚的授意下停了马尔空的项目这么简单。或者说,马尔空项目仅仅是一个开始,背后是盘踞在尚家二十年的不为外人而知的纠葛。
这一切的导火索,必然与老尚和樱姐来北京有关。
晚上趁着左颖和刘诺洗水果间隙,陈伟浩又试探着跟陈南鹤说了老尚在北京的事,他似乎并不意外,当时他只是听了一会洗手池方向隐约传来的交谈声,而后淡淡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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