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都跌宕,书燃恍惚想起,她也这样咬过周砚浔。
原来是这种滋味啊。
不是特别疼,却比疼更不容易忘。
“我不管什么亲情还是爱情,”周砚浔胸口起伏,压着情绪,一字一句,落在她耳边,“你亲口说的,要和我在一起,你是我的人。别想抛下我,永远别想!”
一场混乱耗光了书燃的力气,车子启动时,她撑不住,在椅子上睡着了。周砚浔有意放慢车速,开得很平稳,时不时地侧头看她一眼。
一路霓虹流水,一路心事重重。
停车时的作用力让书燃身形微晃,她醒过来,揉着眼睛往外瞧,看见熟悉的校园建筑,还有些反应不来。
她以为周砚浔会带她回衡古。
“宋裴裴明天一早的飞机,”周砚浔的声音响起,在车厢里,显得有些淡,“不是要去接机吗?”
书燃点点头,对,还有这档事儿,差点给忘了。
周砚浔单手控着方向盘,视线没往书燃这边落,看着前面被车灯映亮的路面,跟她说了句晚安。
书燃还迷糊着,脑袋空白,动作缓慢地下了车。
外头已经不下雪,风依旧冷,吹过来,书燃清醒一些,手指拢了拢围巾,碰到锁骨,那个算不得伤口的伤口,似乎有些痛。
书燃怔了瞬,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回头。
周砚浔的车还停在原地,前灯亮着,为她照路。他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曲着,抵在窗沿那儿,静静地看着她。
好像只有她回头,永远都可以看到他,等在那儿。
隔着车前的玻璃,书燃的视线与周砚浔的对上,悄无声息。几秒钟后,她先移开,脚步匆忙地进了宿舍楼。
这几天温度低,宿舍也不怎么暖和,书燃开门进去,没脱衣服,裹着羽绒服在书桌前坐了会儿。
今晚的一切事都在她的预料之外,让她措手不及。
比如,小严。
严若臻不会说话,无法表达,但他的悲伤那么浓,那么明显,书燃怎么可能感觉不到。正因为感觉到了,才会进退失据、无所适从。
书燃在不安,让她更惶恐的是,周砚浔和她同样不安。
周砚浔对她多好,人人都看得到,舍不得她受委屈,见不得她掉眼泪,她也一样啊。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那么喜欢,也是第一次恋爱,只想给他最好的一切。
明明不希望对方受委屈,可偏偏又那么委屈。
为什么会这样啊。
书燃解开围巾,趴在桌上,盯着墙壁发起了呆。
她脑袋有些乱,不知怎么的,想起宋裴裴分享在朋友圈的一首歌——
“与你听风声,观赏过夜星。立誓永不分,天空做凭证。”
到底该怎么办呢。
将书燃送到学校,回衡古的路上,周砚浔接到一通电话,是江恩佟打来的。他在星级酒店有个常包的套房,一群纨绔聚在那儿喝酒打牌,算是个小小的活动基地。
周砚浔很少参与,但今天他心情实在糟糕,回去了也是整夜睡不着,不如找个地方放肆醉一场,一醉方休。
周砚浔敲门进去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支起了牌桌,灯光开得亮,桌面上一排高脚杯,酒瓶子凌乱放着,江恩佟喝得半醉。不知谁摸了个天胡,笑嘻嘻地嚷着收钱,气氛挺热闹。
墙壁一侧的音响开着,在播一首粤语歌,周砚浔分了下神,隐约听到些歌词——
“宁为她跌进红尘,做个有痛觉的人。”
这一句,唱得是真好。
套房外间烟气浓重,周砚浔戒烟久了,闻一下都觉得呛,他皱了皱眉,里头的人在这时看见他,一叠声地打着招呼,有人叫浔哥,有人叫周少,林林总总。
周砚浔随意应了下,态度很淡,反衬出那些人的殷切。
江恩佟咬着烟,招呼他赶紧过来上牌桌。周砚浔脱了外套,正要往沙发上放,旁边忽然伸来一只手,白嫩细腻,带一条银色手链,很有技巧地将衣服接过来,挽在臂间。
“还是挂起来吧,搁在沙发上容易皱,万一不小心弄脏了,走的时候没法穿。”
女孩子的声音,语气绵绵软软,却不过分糯,恰到好处。
周砚浔视线挪过去,一张淡妆精细的脸,穿一条束腰的裙子,很显身材。他觉得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但想不起来。
女生性格大方,挂好衣服后,笑吟吟地看着他,“又不记得我名字了吧?”
“程沫,”就连声音里也是带着笑的,“泡沫的‘沫’,我们可见过不止一次了!”
周砚浔脑袋里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有八角笼擂台的club,窦信尧愿赌不服输,下作到搞偷袭,这一切也都跟另一个人有关系。
想到那个人,周砚浔心口很软,也很闷。他没说话,绕过程沫,径自走到牌桌那边。
心情不好,手气欠佳,两圈打完,周砚浔输了一年的学费。
出乎预料的是,程沫坐在了江恩佟旁边,俯身看他的牌,同他说话,江恩佟时不时地揽一下小姑娘的腰,捏她的脸,喂她吃碟子里的蜜瓜,旁若无人的亲昵。
牌桌上少不得闲聊,不知谁先提起来,梁陆东最近后院失火,那个据说非他不嫁的小青梅跟他翻脸闹掰了,吵得一塌糊涂。
有人问周砚浔,这事儿是真是假。
周砚浔掀了掀眼皮,有些冷淡地说:“非梁陆东不嫁的又不是我,我怎么知道。”
对面的人被噎了一句,也不生气,只是笑。
话题顺势拐到周砚浔身上。
有人揶揄说:“周少自从谈了恋爱,就很少出来玩了,小姑娘一定很喜欢你吧?长得好,会宠人,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周砚浔动作顿了下。
“什么时候把人带出来见见?我们都好奇很久了,到底什么样的姑娘啊,把周少降得服服帖帖!是不是很乖,很会哄人?”
周砚浔有片刻的分神,罕见地漏出一句:“她哄我的确要比我哄她更多。”
以书燃的性格,若不是特别特别喜欢他,怎么会由着他做尽那些过分事。
她已经很努力地在喜欢他了。
他嫉妒书燃和严若臻青梅竹马的十几年,介意严若臻眼里深邃的情谊,可书燃又做错了什么呢?这都不是她能控制的。
被爱着,被念念不忘,是因为她足够好,难道善良和美好是书燃的原罪?
分神分得太厉害,周砚浔失手打错一张牌,正喂了对家,对方牌码一推——胡了。
江恩佟气得笑出来:“少爷,想什么呢?你这一晚上,千金散尽!”
其他人跟着插科打诨,说笑几句,气氛弄得挺热闹。
周砚浔没理会那些,脑袋里琢磨着什么,伸手去端盛了酒的高脚杯。与此同时,不知哪来一股力道,猛地撞了下桌子,酒杯颤颤地倒下来,里头的香槟一滴不剩,全洒在周砚浔的衣裤上。
程沫惊呼一声:“天,不要紧吧?”
酒杯掉在地毯上,周砚浔顺势起身,将位子让给别人,说:“你们玩,我去卫生间。”
卫生间在套间里面,隔音很好,关上门,几乎听不见外头的吵闹。
进去后,周砚浔没急着清理,他背倚着洗手台,拿出手机。微信上一连串的红色未读,有朋友,有叫不出名字的什么人,还有人打卡似的给他发早安晚安今天干了什么忙不忙,就算他不回复,只要没被拉黑,就可以一直坚持,挺有毅力。
周砚浔目光越过那些,找到唯一一个置顶,书燃换了头像,一个神色沮丧的小女孩,朋友圈背景图也有更新,暗黑的天空和几朵云,图片上有文字——
赶走阴云,愿你开心。
这些都是刚刚更换的,周砚浔每天都有看她消息,再清楚不过。
他今天太暴躁,情绪控制不住,是不是吓着她了?
脑袋有点乱,周砚浔握着手机,指腹在洗手台上敲了敲。之后,他登录微信,斟酌着输入几个字——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迟疑片刻,又删除,然后重新输入——
“咬疼你了吧?我……”
还是不对,再删。
纠结许久,页面上依旧空白,一条消息都没能发出去。
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周砚浔心不在焉,下意识地应了句:“请进。”
他在看手机,视线垂着,于是,一双配色温柔的尖头高跟鞋先进入视线。脚面肤色雪白,隐隐可见的青色脉络,裙摆细软的面料在两腿之间流动,像清澈的山溪。
香水味钻进鼻腔,强调是橙花和柑橘。
周砚浔抬起眼睛,程沫朝他笑一下,递过来一条毛巾,周砚浔没接,反手把手机扣在洗手台上。
四周一片寂静,外间的打牌声、笑闹,还有音乐,悉数被隔绝。
程沫忽然松手,毛巾落下去,她在这一瞬贴进一步,高跟鞋的鞋尖碰到周砚浔的短靴,透出几分亲密。
“你相不相信,无论我们在这里做什么,外面都不会听到?”程沫眼妆涂得精细,很漂亮,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我知道你有女朋友,没关系的,我也有男朋友。”
“既然出来玩,就要玩点不一样的。”程沫语气轻悠悠的,“二十分钟,够不够?先让你尝尝味道,喜欢的话,以后,我多给你……”
“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这一夜, 书燃睡得不太安稳,频繁做梦,可能着了凉, 有点头疼,提不起精神。
下床走到卫生间, 拿出一支新牙刷挤牙膏,抬眸时,书燃透过镜子看到自己。情不自禁的,手指移过去,摸了摸锁骨,被周砚浔咬过的地方,牙印已经消了, 残余一点淡淡的红,不仔细看倒像是过敏。
洗漱完回到房间,手机安静地搁在那儿, 没有来电,也没有新消息。登录微信,周砚浔的名字在置顶,点开他的头像, 朋友圈未设置任何权限,依然只有两条文字动态——
【下次买有糖的。】
【答应她要戒烟,为她活到一百岁,说到做到。】
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会儿,书燃咬了咬唇,指腹轻触键盘, 输入几个字——
“醒了吗?”
语气是不是太轻松了?不太好。
删除重写——
“还生气吗?”
好像也不行……
思绪揪成一团,理不清楚, 折腾半天,一条消息都没发出去。
书燃突然觉得自己真是糟糕,磨蹭又拖拉,一点都不干脆。她趴下来,下巴搁在桌沿那儿,头好像更疼了。
枯坐了会让,没等来周砚浔,倒是收到了严若臻的微信。
严若臻:【八点半左右,我去学校接你。】
宋裴裴今天到弈川,他们早就约好了要去接机。
书燃看到这句,正要回复,严若臻突然撤回,上方的姓名栏那儿,变成“正在输入”的字样。
书燃意识到什么,指腹不太自然地抠了下手机壳上的装饰。、、
大约过了半分钟,他重新发来一条。
严若臻:【你在学校吗?今天一起去接机?】
书燃浅浅呼吸了一下,回复他:【在的,八点半来学校接我?】
严若臻:【好。】
回完这一句,“正在输入”的字样又出现,这次停留的时间有些久,书燃猜到什么,抢先发了一句。
书燃:【不用给我带早餐,我吃过了。】
严若臻:【好。】
除了一个“好”字,他好像再没立场对她说什么。
屏幕慢慢暗淡下去,不再有新消息传进来。
书燃趴回到桌面上,脸颊埋到臂弯里,很轻地叹了口气。
荷叶胡同里的两个小孩长大了,她跟小严之间,有一些东西终究被彻底打碎,再也回不到当初。
严若臻的车是跟汽修厂老板借的,有点旧,停在学校东侧门那儿。书燃走过去,看到严若臻面色有些憔悴,大概也没睡好。
一些话涌到嘴边,却没能说出来,两人相视一笑,表情都很淡。
天气不算好,有些阴,风很大,车子开出城区,上高速,一路沉默。
从前都是这么相处的,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这会儿,书燃突然有点受不了这份安静,随便调了个广播频道,听主持人介绍路况。
手机偶尔响一声,书燃马上低头去看,都不是周砚浔。
说不上多失望,但是,终归有点不高兴,细微的情绪在酝酿,也在累积,像春日的阴云,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一场雨。
严若臻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睫毛垂了垂,眼底光芒很暗,了无生机。
他们到机场的时候,宋裴裴已经落地。大半年没见,小姑娘愈发漂亮,穿着及膝的长风衣和烟筒靴,长发散着,带了口罩,杏眼圆润饱满,灵气十足。
一见面,宋裴裴先张开手臂给了书燃一个拥抱,说着“宝贝我好想你”之类的腻歪话,又伸手跟严若臻击掌,好哥们似的做派。
打完招呼,宋裴裴觉得哪里不对,凑近了瞧这俩人——
“你俩通宵打游戏了?怎么脸色一个比一个差?”
书燃僵了下,背对着严若臻,解释说:“一直在做兼职,可能有点累。”
宋裴裴心大,也没深究,捏捏书燃的脸,“真是个小可怜。”
预定的酒店离弈大不远,严若臻送他们过去,在前台办入住的时候,一道影子忽然凑过来,接着,书燃的肩膀被人拍了下。
她抬头,对面的人撩着半边长发,勾下鼻梁上的墨镜,笑着说:“小美女,还记得我吗?”
书燃仔细看了看,认出来,是茉莉,之前跟着窦信尧的那个女孩子。
茉莉靠在柜台那儿,伸手接过酒店前台递来的账单,一边签字一边絮絮地跟书燃讲话:“你跟周砚浔出来玩啊?小情侣甜甜蜜蜜哦!自从周砚浔把窦信尧收拾了一顿,圈子里的人要好奇死了,都在打听你的消息。要知道,按照周砚浔之前的风格,窦信尧那种地痞,他多看一眼都算输,更何况亲自下场,为了你,他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幸好姐姐头脑清醒,早早跟姓窦的撇清关系,现在单身快乐!”
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可太大了,书燃愣了愣,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宋裴裴在一旁听,冷不丁地接了句:“你说谁跟谁是情侣?”
茉莉不认识裴裴,目光移过去,“你是……”
书燃差点忘了宋裴裴还什么都不知道。
场面忽然混乱起来。
书燃勾着宋裴裴的胳膊,在她手腕那儿安抚性地捏了下,低声说:“先别急,一会儿跟你解释。”
之后,她又朝茉莉看过去,“你刚刚说,窦信尧怎么了?”
茉莉将账单搁回去,眨了下眼睛,“你还不知道?”说着,她朝四周看了看,“周砚浔呢?不在吗?你俩分手了?”
“分手”两个字在书燃的神经上刺了下,她顿了顿,有些无奈地说:“没分手。今天我是跟朋友出来玩。”
茉莉意识到什么,手指捋着长发,“窦信尧的事你去问周砚浔嘛,我都是道听途说,几句话也讲不清楚。”
说到这,她目光一偏,看到负责拎行李的严若臻。
年轻男人身形高而瘦,腿型又长又直,带着棒球帽,帽檐压得低,五官看不太清,但鼻梁的弧度尤为利落,一股子生人勿进的凛冽气场。
茉莉眼睛一亮,问书燃:“这也是你朋友?”
书燃不想跟她多谈,说了句我还有事,拿了房卡转身要进电梯。
茉莉拿着手机凑过来,“咱俩也算有缘分,加个好友。我干别的不行,唯一的爱好就是泡男人,这方面,咱俩应该有的聊……”
书燃一向招架不住自来熟,稀里糊涂地跟茉莉通过了微信验证。
进了酒店房间,宋裴裴大衣都来不及脱,追着书燃让她说清楚。严若臻还在,书燃本能地不想当着他的面聊这些,
严若臻心思细,习惯性地要来抓书燃的手,动作进行到一半,又顿住,转而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写:
【你们聊,我去买点饮料和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