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燃身影纤细,被街灯一照,显得尤为单薄。她脚步很急,有些踉跄,朝这边跑过来,围巾被风吹得松散,也顾不得整理一下。即便看不清表情,也能感受到,此刻她眼底一定有泪水的痕迹,薄薄的湿润的光亮。
冷飕飕的夜里,长街无人,只是看到她,严若臻就觉得心口那儿烫了下。他下意识地迈步上前,朝书燃靠近,想握着她的手,在她掌心里写字,告诉她别怕。
距离拉近,视线清晰一些,严若臻忽然发现,书燃的目光并不在他身上。明明他才是离她更近的那个,书燃却越过他,奔向另一个人,没有片刻的迟疑或徘徊。
风在那一瞬似乎变得大了些,夹杂细微的雪粒,冻得骨头发疼。
严若臻面无表情,没人知道,那一刻,他看似冰冷的皮囊下压抑着多少情绪,有碎裂,有惊愕,还有被抛弃的惶然。
极端之下,手上的动作比脑子快了一步,意识尚未反应过来,手指已经握住书燃的腕,硬生生地截断她的去路,阻止她朝另一个人靠近。
书燃被严若臻狠狠一拽,脚下踩到一块积雪,身形摇晃着,险些摔倒。
她吃痛,下意识地叫了声:“小严!”
周砚浔正跟沈伽霖说着什么,见状,微微蹙眉,快步走过来。
严若臻与周砚浔身形相似,两人同样年轻,同样的挺拔而清隽,面对面站着,隐隐有剑拔弩张的味道。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值班民警从窗口看到他们,推门出来,语气严肃地说:“干嘛呢你们,派出所门口还想来一架?不蹲几天拘留所骨头痒痒?”
音落,一个相对瘦小的身影从旁边蹿出来,格在两人中间和稀泥:“严哥,周少,咱都自己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这人开口说话,书燃才认识出来,居然是小呆明。
严若臻的同事,也是合租室友。
刚刚和严若臻一起被人追的,应该也是他。
严若臻还维持着握书燃手腕的姿势,他指腹有薄茧,用力时更显粗糙,又紧又热地箍着书燃的皮肤。
书燃被他拽着,下意识地往周砚浔那边看,见周砚浔也正瞅着她,莫名心虚,小声说:“小严,你先,你先放开我。”
严若臻像是没听见,抿着唇,施在书燃手腕上的力道更重了些。
周砚浔盯着他们扣在一起的那个动作,眼底有愠色闪过。
书燃察觉到周砚浔的视线,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严若臻的桎梏。
严若臻居然被小姑娘推得踉跄了一步,站不稳似的,他看着书燃,喉结很轻地颤,很想和她说什么,偏偏一个字都吐不出。
他不会说话,连清晰地表达一句挽留都做不到。
他突然恨极了自己不会说话……
挣脱之后,书燃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怯怯地抬起眼睛,“小严,我……”
不等她说完,周砚浔在这时将书燃往自己身边捞了下。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帮她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捋到耳后,低声道:“你让我救的人,我救下来了,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他故意这样说,故意让书燃心软,甚至愧疚。
书燃立即扭头看他,眼睛有点湿,嘴唇微抿着,“你别这么说,当时我是太着急了,不是有意利用你……”
小呆明看着两人间的小动作,眼睛都睁大了,有些磕绊地说:“小燃姐,你和周少,你们,这是……”
话说到一半,他意识到什么,扭头去看严若臻。
严若臻的目光一直在书燃身上,他紧盯着她,一瞬不瞬,黑色的眼睛沉默而深邃,在夜色与风雪之下,隐隐有一种受伤的味道。
夜风很大,也很冷,吹得耳朵和眼睛同时变红。
一边是周砚浔,一边是严若臻,两个人的眼神都让书燃受不住,她有些不知所措,手指用力地扣着掌心。
周砚浔忽然伸手过来,牵着书燃,十指紧扣的那种姿势,声音很低很轻地说:“我让你为难了吗?”
书燃愣了瞬,反应过来后立即摇头,说:“没有,你别多想……”
她急着否认,几乎呛到,别过脸去咳了一声。
周砚浔松开书燃的手指,转而箍着她的后脑,将她往怀里藏了藏,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扑面的风雪。
这是条小路,并不繁华,但是,偶尔也有车辆和行人路过。
周砚浔并不在意那些,旁人的眼神或打量,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抱着她,叹息似的说:“燃燃,别为难。”
他声音很轻,却重重地敲在书燃心上,几乎将她的眼泪逼出来。与此同时,她听到小呆明的声音:“严哥!严哥!你怎么走了?要去哪儿啊?”
书燃脊背僵了下。
她的视线被周砚浔刻意挡着,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听见些许脚步声。
一步、两步、三步……
她读着秒,默数着,猜测严若臻走了多远,走到这条路的哪一段。
鼻尖酸得厉害,她深呼吸了一记。
周砚浔觉察到什么,用力将她抱得更紧。
就在书燃陷入巨大的愧疚感时,耳边脚步声一重,严若臻竟然绕了回来。
风雪依旧在,天色依旧暗。
书燃下意识地侧头,视线刚好与严若臻对上。
他脸色发白,衬得眼瞳更黑,颧骨那儿一点淡淡的擦伤,有几分落寞,像失去了领地的头狼。看着书燃时的神情又是那么专注,专注得像是要把一生都放在里面。
被他这样看着,书燃觉得心跳又重又闷,一下一下,鞭笞似的,她下意识地从周砚浔怀里退出来。
三个人面对面,却又被迫沉默。
严若臻抬起手,朝书燃伸过去,动作进行到一半,想到什么,又顿住。片刻的凝滞过后,他收回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屏幕光亮起,有些刺眼,书燃看到在严若臻从软件列表中找到备忘录,点开,指尖落在键盘上,一字一句,输入着什么。
这个小动作让书燃呼吸一紧,睫毛上像落了雪花,冰凉着,也湿润着。
手太冷,动作僵硬,严若臻输入得很慢,出现错字,他倒回去删除,折腾半晌才写完一句,他将屏幕翻过来,递到书燃面前——
【你和周砚浔在一起了,是吗?】
屏幕光太亮,不可避免的,周砚浔也看到这句话,他目光垂着,朝书燃落过来。
所有人都在看她。
书燃的呼吸有三四秒的停滞,手心湿漉,指尖却有些冷。之后,她看着严若臻的眼睛,缓慢点头:“是。”
她咬一下唇,用一种很柔软也很坚定的声音,继续说:“我们在一起了,他是我男朋友。”
风雪好像永远不会停下来。
在夜晚尽情呼啸。
严若臻睫毛颤了下。
他不会说话,心意与情绪都封闭在心底,封闭得太久了,早就忘了该如何打开,又该如何表达。
更何况,他也从未想过要表达什么。
他的人生太狼藉,只有无穷无尽的暗,他的感情也是。
不必拿出来,也不该拿出来,让她看见。
藏起来,是最好的归宿。
永远地藏下去吧。
燃燃。燃燃。
那么好的燃燃,他生命中最盛大的光亮,唯一的光亮,该与更优秀的人在一起。
他不该拖累她,更不该去牵绊她。
刚见到她的那一刻,心口灼热时,情绪上涌时的那记拉扯,拽她手腕的那一下,是他所有的勇气,也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亲昵,更是他能为人所窥见的全部的心伤。
如今,都耗尽了。
像大火燎原之后残存的尘灰。
灰烬冷寂,比细雪更薄,也更软。
风吹过,了无踪影。
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书燃觉得很冷,脚步无意识地轻轻跺了下。
严若臻回过神,他握着手机,关节被风吹得泛白泛青,又写下一句——
【我不是因为喝醉了,故意跟人打架闹事。】
今天的事细说起来,还是一场见义勇为。
严若臻跟小呆明在烤吧附近的美食街吃晚饭,那是个小面馆,店面不大,但味道不错,生意也热闹。隔壁桌三个年轻男人,剃着光头,带几根真假难辨的金链子,就着花生米凉拌菜多喝了几杯,醉醺醺地调戏店里新来的服务生。
服务生是个小姑娘,刚满十七,眉眼羞怯而清秀,高中毕业后离开老家到弈川打工,第一天上班就碰上这种事。
小姑娘端着托盘来上菜,三个光头男趁机揩油,一个摸人家的背,一个蹭她大腿,还有一个手往她胸口那儿伸。小姑娘吓得砸了面碗,热汤泼了三个无赖一身,烫得他们连声咒骂,其中一个一把薅住小姑娘束在脑后的长辫子,要把她拖出去,好好“教训”。
小店里顿时乱作一团,有人报警,有人趁乱逃单,面馆老板欲哭无泪。
严若臻面无表情,拎起一张条凳,直接往那几个无赖的脑袋上砸,下手又重又稳,毫不迟疑。
那三个家伙根本不是严若臻的对手,很快就被打得爬不起来,但他们叫了人,一下子叫来五六个,手上还拎着钢管,严若臻和小呆明不想把命搭上,只能跑。
周砚浔开车追过去的时候,严若臻和小呆明已经进了一条小巷,周砚浔将车停在巷子的一端,雪亮的远光对着那些人的眼睛照过去,一堆人被他晃得泪眼模糊。
严若臻警惕性高,视力也好,最先认出驾驶室里的人是周砚浔,立即闪到旁边。路虎车身硕大,撞开堆积在巷子里的建筑废料,迎面朝那些拎着钢管的家伙撞过去。
几个无赖猝不及防,被逼得连连后退,不等他们反扑,警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一堆人都被带走,严若臻和小呆明的情况比较简单,很容易就说清了,几个地痞身上不止一桩案子,直接被扣下,慢慢调查。
直到进了派出所,小呆明才知道救他们的人是周砚浔,大名鼎鼎的盛原少爷,大为惊讶,眼睛都瞪圆了。
当时,周砚浔一边在笔录上签字,一边抬起眼皮,朝严若臻看了眼,淡声道:“不必谢我,燃燃让我来的。”
严若臻动作一顿,猛地抬头,与周砚浔的视线对上。
周砚浔签完字,将水笔放回去,他看着严若臻,继续说:“我跟燃燃在附近吃饭,她看到你被人追,吓得快要哭出来,拜托我救救你。”
几个地痞即便被抓了,依然很不老实,粗声粗气地骂着脏话。
周砚浔觉得烦,转身朝外走,想到什么,又看过来,眼神和声音都很淡,“我从来舍不得让她哭,你凭什么!”
话音落下的那瞬,严若臻第一次觉得他受不住一个人的眼神,想要避开。他侧头,看见窗外的夜色,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握紧。
用手机打字,严若臻和书燃简单说了下事情的经过。
不知是冷风吹得太久,还是被吓到,书燃的眼睛一直很红,她轻声说:“我知道小严是好人,我知道。”
严若臻看一眼周砚浔,目光垂下去,片刻之后,又回到书燃身上。
他在备忘录里写:
【谢谢周砚浔帮我,也谢谢你让他帮我。】
书燃连连摇头:“我是你姐姐啊,不必道谢。”
是啊,她是姐姐,他们之间还有亲情的羁绊。
就算燃燃有了新的生活,她还是他的亲人。能保持这份关联,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除此之外,他还奢求什么呢。
他的福分就这么多了。
严若臻的脸色依旧发白,显得眼眸很深。他浅浅呼吸着,情绪稳下来,藏起不能外露的一切,然后,对书燃笑了下。
他不再用手心写字的方式,而是在备忘录里,慢慢写下——
【燃燃是姐姐,永远是姐姐。】
周砚浔看见那一句,眉梢抬了下,眸底光芒有些晦涩,不甚清晰。
第44章 温柔
同严若臻和沈伽霖告别, 书燃上了周砚浔的车。这一晚发生太多事,她有些倦,下巴埋在衣领里, 只露出一点鼻梁,形状挺秀细腻, 神色却恹恹的,靠着副驾的车窗几乎睡着。
周砚浔没有立即发动,侧头看她一眼,俯身低过来,一手扶着书燃的肩膀,另一手去调座椅旁的开关。
他身形遮挡光线,投下一片颜色浓重的阴影, 书燃不可能没觉察。她睫毛轻颤,像微风细雨中的蝴蝶翅膀,却没有将眼睛睁开。
椅背调整到舒适的角度, 周砚浔没有立即起身,他盯着书燃看了会儿,手指贴过来,在她脸颊上摩擦着。
这个姿势, 书燃几乎被他纳在身下,两人距离很近,呼吸潮热地拂过彼此,生出几分无法忽视的暧昧感。
静静地贴了一会儿,周砚浔的忽然手指下移,到她衣领那儿, 摸索着,慢慢挑开一颗纽扣, 探进去,摸到她纤细的锁骨。
他动作很轻,指尖却是冷的。书燃身形一僵,不受控制地发抖。
小姑娘肤色雪白,质感又细又软,周砚浔指尖触摸着,像摸到一块昂贵的羊脂玉。
车内太静,能听到外面风声呼啸。
周砚浔忽然觉得很饿,整个人都变得贪婪起来,指尖愈发向下,书燃领口那儿的纽扣,被他解开第二颗。
失去衣料的遮挡,空调的热气直接吹着皮肤,有些干燥和紧绷。书燃依旧闭着眼睛,呼吸却变重,胸口起伏剧烈,一些柔软的线条逐渐凸显出来。
周砚浔垂眸看过去。
时间慢慢地过,他身形更低,脑袋埋下来,呼吸和唇,同时落在书燃颈侧。热气缠绵而濡湿,沿脖颈的线条向下,向下,越过锁骨,也越过垂在那里的银色吊坠,碰到胸口处最软最软的那道曲线。
她衣领散乱,被他吻着,吻在……
书燃心跳猛地一滞,后背紧绷,闭着的眼睛终于睁开,细软的手指抵住周砚浔的肩膀,像是要推开他,又舍不得施力,快哭出来似的,细细弱弱的声音——
“别,别这样……”
周砚浔手臂撑着,整个人覆在书燃上方,离她很近,声音就在她耳边,“我是燃燃的男朋友,对吗?”
书燃不太懂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嗯”了下,睫毛软软地眨动。
周砚浔反复吻她,吻在颈侧,吻锁骨以下那片白腻的皮肤,好一会儿,又问:“那亲情会是比爱情更稳固的存在吗?”
书燃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手指无力地抓着身下的座椅。
周砚浔看着她,眼眸又黑又深,好像藏着很多情绪,仔细去看,又好像只有温柔。
“燃燃,”他叫她,声音轻了些,“我可以嫉妒吗?”
书燃受不住这样的眼神,脑袋很乱,无法回答。
周砚浔拨开粘在她颈侧的发丝,继续说:“嫉妒你和严若臻青梅竹马的十几年,以及未来的好多好多年。”
“我永远比他晚一步,对吗?”
他眼神太深,深到让书燃不知所措,只能反复叫他的名字。
“周砚浔……”
叫到第三遍,周砚浔捏住她的下巴,很重地吻进来。嘴唇贴合时力道有些凶,甚至算得上野蛮,让书燃尝到了微弱的疼。
这种时候,不轻不重的疼,比痒更难熬。
书燃被他控着,无法躲闪,跌跌撞撞地试图跟上节奏,呼吸碎得一塌糊涂,她单手撑在车门上,另一只手勾着周砚浔的脖子,双腿难耐地磨了磨。
纠缠间,她衣领被蹭得更散,肩膀露出来,还有胸衣,干净的粉白色,沾着她的体温,以及很好闻的淡香味儿……
空调大概出问题了,温度高得受不了,书燃眼睛里蔓起水汽。
在她喘息最重的那一刻,周砚浔忽然离开她,脑袋向下,书燃的视线移过去,看到他黑色的发顶,紧接着,她锁骨那儿被他咬了一口。
痛感有些重,书燃险些叫出声,周砚浔重新过来吻她的唇,封住所有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