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拽上了她的手腕,握得很紧。
他吐字艰难,
“回答我的问题。”
“你跟钟予——是什么关系?”
苏蓝的眼神沉了下去。
被那双眼睛盯着,像是被食物链顶端的狩猎者盯上,危机感密密麻麻从霍游寒的脊背往上漫延。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知道自己今天非要这个答案不可。
他……放出了自己的信息素。
来自Alpha的信息素强硬剧烈,带着浓浓的攻击性,一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
这是一个最恶劣的挑衅行为。
骤然弥漫的寒松气息里,霍游寒双目通红,死死盯着她。抓着她的手腕的手用力。
嘴唇抖索,一个字一个字地蹦,
“你承认吧。”他说,“你就是苏蓝。”
屋内寂静地出奇。
夜色蔓延到两人脚边,大理石的瓷砖反射着银白冰冷的光。
苏蓝终于笑了。
她松开了他的脖子。
弯起的眼里,一丝笑意也没有。
下一瞬,她的信息素径直笼罩住了他。
强烈的入侵和攻略,顶级的信息素让霍游寒刚开始喘过气的喉咙瞬间又再一次窒息,喉间的空气急速地减少,他剧烈地弯腰咳嗽了起来。
她拽上他的头发,将他的头又一次重重撞在了墙上。
高级公寓里一片狼藉。
挂画,雕塑,摆件,桌子椅子,茶几沙发,柜子倾倒,里面昂贵的瓷器哗啦啦碎了一地,在夜色下那些碎裂的边缘闪着锋利的光。
霍游寒喉间腥甜,气血翻涌,他撑在地上剧烈地大口喘着气。
喉咙滚动,都在发干。
……是她。
不敢置信的情绪在他胸口里冲撞混搅,却又一遍一遍提醒着他这一个事实。
一定是她。
就在他不远处,黑发的女人已经对被她发泄过的同类失去了兴趣,她站在那儿,拆开了新一支抑制剂。
霍游寒转过头,盯着她,心脏都快从胸膛里狂跳出来。
……就在刚刚。
她把他摁在地上的时候,唇角弯起,笑得开心。
然后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
一个极近羞辱……极近挑衅的动作。
但苏蓝……
苏蓝也对他做过同样的动作。
霍游寒喉结滚了滚。
在她……第一次跟他见面,跟他动手的时候。
那天,他本来是去找她的麻烦,却在把她推进房间里之后,被她夺了枪,反制了一把。
用来威胁的枪被她轻松抢走,他的拳脚被她制住,皮带也被她抽出来,绑了他自己的手腕。
她当着他的面,将他自己的枪塞进了他的嘴里,然后……奖励似的拍了拍他的脸。
就是她。
霍游寒喘着气,耳朵旁都在嗡嗡作响。
一定是……一定是。
“……你是苏蓝。”
霍游寒坐下在地上,转过身向那个女人说道,嗓间的干涩和剧痛比不上他狂躁的心跳,“你就是苏蓝!”
“怎么,你不敢承认吗?”他说,“苏蓝,承认你自己还活着就这么难吗?”
“承认就这么难吗,苏蓝?!”
不远处,拿着抑制剂,正准备打进胳膊的女人停下了动作。
她向他看过来。
淡金色的眼眸在昏暗中冷得像冰。
她笑起来。
女人走过来,弯下腰,一手拽住他的头发,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面对面。
她打量着他,像是在打量什么有趣的东西。
“你承认吧,你就是苏蓝。”霍游寒痛得冷汗都出来,面皮绷紧,还在喊,“你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你怕什么?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就是——”
“嗯,我就是。”她说。
霍游寒话音戛然而止。
像是有什么重物砸中了他的脑袋,霍游寒一时之间呼吸都中止了。
“你,你,你……”
他震惊地瞪大眼看着面前的人,嘴唇剧烈哆嗦着,话都说不清楚。
“你,苏蓝,你……”
而女人没有理他。
她从他的后腰摸出了他的枪,在跪着的他面前,慢条斯理地数起了子弹。
一颗,两颗,三颗。
随手扔掉。
剩下的三颗装好,合上弹匣,手势娴熟。
霍游寒喉咙滚动,他呆呆地看着女人的举动。
被甩掉的子弹在大理石地面上圆弧地滚动,滚到了他的手边,停下。
“苏蓝,”他嗓音沙哑,“……你做什么?我的枪……”
苏蓝微微抿起唇,淡金色的眼眸里此时色泽沉沉,她转眼看他,露出一个很单纯的笑。
“给你奖励啊。”
“你不是最喜欢这个了吗?霍大少爷。”
霍游寒心头重重一跳,随即他脸上猛地涨红,想说些什么,冰凉的枪口就怼上了他的咽喉。
男人锐利的喉结在枪口之下,极其缓慢地停下了滚动。
女人拿着枪抵着他的喉咙。
她微笑着,声音很轻。
“之前让你滚,你都没有滚,非要在我易感期的时候找我麻烦。你说说看,你是什么毛病,霍大少爷?”
喉结又滚动了一下。
霍游寒感到不妙,身体里的血液翻涌,他盯着她,浑身滚烫,心跳逐渐加剧。
苏蓝脸上出现了一抹奇异的笑。
“就这么喜欢当狗吗?想要人给你奖励?”
枪口顺着他的喉咙慢慢上移。
“不如叫几声给我听吧。嗯?……霍大少爷。”
“我记得,你很熟练来着。”
她用枪管拍了拍他硬朗的脸。
这个动作太刺激,霍游寒脑子“嗡”地一声炸了。他张口,“苏蓝,不是,我没有——”
“不叫?啧。”
女人说完,似乎是嫌他吵,她直接一手捏住他的腮帮,力道之大迫使他张开了嘴。
冰凉的金属枪管,就这样毫不留情地猛地捅进了他的嘴里。
“你不就是喜欢这样吗?”
金属一直顶到嗓子眼,霍游寒剧烈呛到想要干呕,眼前都眩晕地冒金星,一瞬间整个人都僵直了。
他还没从突如其来的懵然和刺激中反应过来,就听到了“喀哒”一声。
霍游寒汗毛竖起,那是上膛的声音!
苏蓝在干什么?!
枪还在他嘴里!
霍游寒剧烈地挣扎,她捅得很深,他含含糊糊只能让枪管进得更深,他几乎都要翻眼。
苏蓝拿着上好膛的手/枪的手很稳,另一手慢悠悠地拍了拍霍游寒那张好皮相英俊的脸。
她歪着头,笑得慢条斯理,“别挑衅我,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然后她扣动了扳机。
十五分钟后,霍游寒瘫软在地上。
浑身冷汗。
黑发女人早就离开了,她打完了抑制剂,就回去了卧室。
客厅里,只有霍游寒躺在冰凉的地砖上,全身汗湿。
怎么回事?
他明明看着她把三颗子弹都上了膛……
但最后她前后慢悠悠扣了三次扳机——全部都是空弹。
那三次吓得他魂飞魄散,抖如筛糠。
……是障眼法?
这得是多熟练的手?
霍游寒浑身汗津津,目光扫到大理石地砖上的枪,胸口滞住。
他的那把枪,被好好地留在那儿。
她没拿走。
他盯了很久。
咽喉里还在发酵的胀痛,和女人漫不经心笑的语调重新回到脑海里。
奖励……
想着,想着,他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将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画面全部甩开。
他爬过去,把枪拿起来,握在手里。
心脏剧烈跳动,眼神晦暗不明。
……苏蓝。
苏蓝回到卧室。
冰凉的药剂注入,她在床上躺下,等待它发挥作用。
眼前的光和影在交替,她的头还晕得厉害,刚刚剧烈的打斗让她的血液依旧滚烫,汹涌地往头上涌。
她很慢地闭上了眼。
脑海里剧烈翻腾。
易感期的余韵还在追逐她。
她努力地克制,努力地去压制,但没过多久她的脑海里又是旖旎,她看见的旖旎,不该想的旖旎。
一闭上眼又是钟予。
胸膛剧烈起伏,苏蓝的思绪不受自己控制。
想到钟予,她的燥热就又开始了。
……易感期。都是易感期。
躺在床上整个人躁动地更厉害。
苏蓝坐起身,摸起自己的手机,试图分心。
屏幕被摁亮,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卧室发出微弱的光。
到处乱点,她压着翻涌的气,胡乱地刷了几下,最后在关上屏幕前,她的拇指停在了相册的图标上。
她想起了什么,盯着那个图标,停顿了很久。
点开相册。
……往上。
……再往上。
她之前保存的那张……钟予的照片,映入了她的视线。
葬礼上的玫瑰,精致冷淡的绿眸瞥下,与她隔着屏幕对视。
苏蓝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当初……为什么要保存这张照片?
思维混乱,无数的思绪伴随着头疼在她的脑海里横冲直撞,把一切搅得混乱不堪。
为什么?
头疼欲裂,她将手机甩在一边,它滚落到地板上,啪的一声。
明明晚上……她才见过满脸泪痕的玫瑰。
她该跟钟予划清界限了才对。
当卧室里传来响动的时候,苏蓝靠在床板上,还是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看过去。
有人进来了。
霍游寒背对着光,男人硬朗的身影隐没在昏暗里。
他说,苏蓝。
苏蓝眯起眼。
她没搭理他。
身体里的燥热一点都没有恢复。
苏蓝仰头看天花板。
她开始怀疑抑制剂能不能真的对她起作用了。
静静地看了会儿,苏蓝闭上眼扶着额头,身体里的滚烫热度让她整个人浮浮沉沉。
男人动了。
他走到她身边,蹲下来。
他低声说,你难受吗。
苏蓝撩起眼皮,看他,你觉得呢。
他沉默了很久,说,
我给你口吧。
苏蓝脑袋空白了一瞬。
吸了一口气,苏蓝猛地清醒了。
她抬起腿,径直把霍游寒整个人踹了出去。
咚地一声响,男人的脑袋重重磕在了柜子角上,一道鲜血瞬间就淌了下来。
昏暗的光照在男人一侧线条硬朗的脸上,照出了那道血痕,血从他的额角涌出,一直顺着脸滑,滴着血珠。
滴落在地板上。
“霍游寒,”苏蓝骂出声,“你有病?!”
昏暗之中。
男人没有看她。
他垂着眼,盯着地板上的另一样东西。
鲜血顺着他的脸往下淌,他也混不在意。他抬手用手背抹了一把,拿起了她的手机。
他盯着那只手机。
手机的屏幕亮着,在昏暗的室内发出幽幽的光。
屏幕上,是钟予的照片。
钟予的照片。在她的手机里。
霍游寒的喉结缓慢地滚动。
他说,“苏蓝。”
他说,“只有钟予……是不一样的。”
“对你来说,”
“只有他是不一样的。”
“……对吗。”
昏暗的卧室内,一片寂静。
苏蓝没有回答。
苏蓝一直没有睡着。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 身体里的燥热才平息下来,她就坐在落地窗前, 睁着眼, 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明亮起来。
霍游寒早就被她拎着领子拖出了家门外,她关上门的时候他一声不吭,就双眼通红, 沉默地看着她。
最后他说,苏蓝……
门在他面前合上。
苏蓝看都没看他一眼。
晨光很刺眼。窝在单人沙发上,她微微地眯起眼。
易感期没有Omega抚慰, 真的是一件极其令人难受的事情。
以往的她都在小情人的膝盖上度过。她会给自己放两天假,放空大脑, 享受小情人的体贴,然后事后再给对方价格不菲的礼物作为交换和补偿。
每一次的易感期她都是这样。
她都是这么过的。
那……钟予呢。
苏蓝脑海里钝钝的,忽然意识到。
她好像……从来不知道, 钟予的热潮期是怎么过的。
以前的她理所当然地觉得他跟他的心上人甜甜蜜蜜。但现在的她明确知道那只是个幌子。
钟予……
是一个人熬过去的吗?
一个Omega, 需要独自熬过每一次的热潮期,那会有多难受, 多孤独——
可想而知。
苏蓝深吸了一口气。
她在单人沙发上靠了一会儿。
眼前还是浮现出钟予望着她流泪的脸。
过了几十秒, 她睁开眼,拿手机给舒涵良发了条消息。
苏蓝:【……钟予, 他还好吗】
舒涵良起得很早:【怎么了?】
苏蓝顿了一下。
苏蓝:【没什么,随便问问】
手机像是发烫一样,她把它扔在了一边。
提示闪了闪,舒涵良的消息又跳出来。
舒涵良:【我上午去见他, 我等下告诉你】
苏蓝:【……谢谢】
回完了消息, 苏蓝站起了身。
高空看晨曦格外漂亮,她就在落地窗撒下的晨晖之中踱步了几个来回。
她回来看了眼手机。
没有新消息。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苏蓝顿了顿。
又看了一次。还是没有新消息。
“……算了。”
不等了。
苏蓝去睡了。
再睁眼的时候,黄昏色泽氤氲,洒落到她的枕边,她的手机上有两条未读消息正在闪烁。
舒涵良:【钟先生看着还好。】
舒涵良:【出什么事了吗?】
苏蓝盯着这两条消息。
盯了很久。
苏蓝:【谢谢】
钟予没事。
那就好。
放下手机,苏蓝看向窗外的景色。
黄昏里的都城漫上艳丽的色泽。
让她想起了玫瑰。
她慢慢地,慢慢地舒了一口气。心里不知道什么感觉。
她现在,应该是轻松的吧?苏蓝想。
钟予看起来真的放下了。
这样挺好的。
他们各自都会走上正轨。
时间在向前滚动,不要向后看。
三个月后。
都城奢华会所。
一个奢靡的私人宴会,来来往往的全是长相秀美的男女,灯光昏暗,气氛暧昧。
这场看上去人群熙攘的宴会,真正的主角却只占极少数。
都城林家的小少爷拿着酒杯走上阳台的时候,正看到女人靠在栏杆上,点着烟吹风。
她穿着淡金色的丝质长裙,在黑夜中有着像是金箔一般的微光。乌黑的发很长,散落过她光裸的肩膀。
烟雾缭绕,顺着风散去。
听到了脚步声,她回过眼眸来。和她裙子同样淡金色的眼眸却在霎时间让其他的一切都黯淡了下去。
林小少爷的心怦怦跳。
这三个月里,他经常见到她。
……或者说,他去了所有她会去的场合,就想能多见她一面。
她是一切的焦点。
都城里大家族的少爷小姐们,这几个月里跟他有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尤其是在听说她“未婚”的消息之后,他们更如蜂蝶一般,一个个都急切地想要抓住了机会跟她见面。
未婚。林小少爷已经在内心想象出了自己做她的贤夫的画面。
……而且这次宴会,只有他靠着人脉,拿到了邀请函。
紧了紧嗓子,林小少爷不想放弃这次机会。
他快步走上前,走到了女人的旁边。
她侧过脸看着他,林小少爷莫名地感觉自己之前鼓起的勇气都散了。
他手把酒杯攥得很紧,结结巴巴地开口:
“晚上好……”
她目光落到他脸上。
林小少爷咽了口口水,又开口:“姐姐,你,你一个人吗……”
这话一出口,林小少爷就尴尬地想把它全部吞回去。
这,这是个什么开场白?
却没想到,女人眉梢微微扬起。
她看起来很惊讶。
她扭头看了下她右侧的栏杆。
然后又转过来。
她问:“我朋友在这里,你没看见他吗?”
浅金色的眼眸看着他,貌似认真的样子。
林小少爷愣住。
他看着她空空如也的右侧,又看看她的脸。
林小少爷脸色慢慢变得煞白。
“你……”
“你,我……”
苏蓝看着他的表情,转过眼,摇了下头,唇角弯起轻笑了一声。
这一笑,林小少爷才反应了过来。
他的脸涨红了,手捏得更紧了。
他垂下头,讷讷了很久。
林小少爷终于重新鼓足勇气,声若蚊吟地开口,“那姐姐,我,我可以留在这儿吗?……”
“当然了。”
“真的吗?”林小少爷惊喜抬头,却发现这句话不是她说出口的。
他的最大竞争对手,对家的小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上了阳台,正挑衅地对着他笑。
“你不会以为只有你能拿到邀请函吧?”他说,“你不是想要留在这儿吗?那你就呆着吧——我跟姐姐进去。”
对家洋洋得意,睨了他一眼,跟上了已经走回了会所正厅的女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