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月(姜温夏)

霍予闻没说话，反复琢磨着到底是哪里的问题。
曲盈站在窗口向外看着，看着霍予闻上了车，看着车子缓缓启动。想到他刚刚急于解释的模样和被她制止后的委屈表情，反思是不是应该听他讲完，哪怕明天看他纠结听他再讲一遍呢。
她笑了一声，再次意识到自己的转变。她才把外套脱掉搭在沙发扶手上，门便被敲响了。
下午她跟曲凡通话时黎语恰好在，听到了曲凡那句“姐夫你怎么在这”后一边喊着好刺激一边把她推出门，这会儿多半是来八卦的。
果然，她打开门后黎语就开始迫不及待地追问晚上的情况。
曲盈接了两杯水，一杯给黎语一杯给自己，悠闲地喝了两口坐回沙发上才说：“我觉得霍予闻是爱上我了。”
黎语一口水倒是没喷出来，只是被呛得咳嗽了一分钟而已。曲盈过去帮她拍背，又抽了张纸巾给她擦眼泪。等她不咳了曲盈才问：“很惊讶吗？”
黎语又缓了一会儿，“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曲盈又坐回沙发上，脚丫一点一点，“之前是不确定，现在是确定了。”
黎语看她志在必得的样子，走过去坐在她旁边，“那你们没有顺理成章地在一起吗？今天连家长都见了。你父母对他很满意吧？”
曲盈回想了一下今天晚上的情况，点了点头。曲爸爸拉着人下棋聊生意经，毕女士亲自下厨，一顿饭热热闹闹，是满意的。
黎语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也是问了句废话，小少爷人品好样貌好，家世好有能力又进退得宜，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一点一点的脚丫慢慢顿住，进退得宜吗？
黎语碰碰她的手臂，“他为什么在你家楼下，去追你的吗？”
虽然心里有答案，为了照顾小少爷的面子，曲盈还是摇了摇头。
谁知道黎语没一会儿就哈哈笑到停不下来，一直到笑出眼泪才说：“我想起你弟生日那天，顾鹤旻给我打电话问在做什么，我说在君临给朋友过生日，他又问我还有没有别人，我说还有闺蜜在。”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也在君临，是给小少爷过生日。你说会不会小少爷看到我们了，然后以为他生日的时候你在给别的男人过生日，吃错醋？”
“……”曲盈努力保持面无表情，心里想的却是：
对不起了霍予闻，你这个面子是亲自丢的。
作者有话说：
蜡呢？蜡呢？

T大是百年老校, 工科为主，大部分建筑已经有些年头。
讲座10点开始，9点钟曲盈便到了。走过林荫路，绕过人工湖, 再穿过一段长长的步道, 她拐进了一栋掩映在黄绿渐变树木里的红砖小楼。
虽然是周六, 楼里却很热闹。曲盈才上楼便遇到了于师兄出来接水, 她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黑色保温杯, 小声问：“老师这么早就来了？”
曲盈自大二开始跟着老师程继礼院士学习，大三进入连研究生都要经过特殊审批才能进入的重点实验室, 研究生时期转学地质灾害也是跟随他。一路看似因为名师加持顺风顺水, 其实和她自身聪慧果敢又努力分不开, 不然也不会在大二时期就有跟随老师学习的机会。
要知道, 程继礼带的上一个徒弟还是于师兄，比曲盈高了整整十届。在她之后没再带过别人。
于师兄笑着点点头, “你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老师不说我还不知道你结婚了。”
曲盈从手提袋里拿出一盒糖果笑着递过去, “我们办婚礼的时候请你。”
她跟在于师兄身后，进办公室之前先装模作样地敲敲门，探头往里面瞧，“老师？刘老师？”
办公室里程继礼正戴着一副眼镜看期刊，对面坐着来他办公室串门的刘教授, 手里也拿着一本。
刘教授听到声音后先抬起头, “小曲来啦？你老师可是等你很久了。”
程继礼微低着头，本该架在鼻梁处的眼镜快要溜到鼻尖上, 他从眼镜上方的空隙投来一瞥, 并没有等待太久的急切感, 慢悠悠说了句：“进来吧，等我请你呢？”
曲盈早已习惯他的调侃逗趣儿，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笑嘻嘻凑过来，“那也不是不行，您可以请我钓鱼呀，想念师母的鱼汤了。”
逗得刘教授在一旁笑。
程继礼哼了声，期刊一合放在一边，“你现在是比我还忙，还要我来等你。”
曲盈拿出一罐茶叶放到他桌上，“这是哪里的话？不是您明天又要去北城吗？”
她又拿出两罐糖，一罐递给刘教授，一罐推到自己老师跟前，“这个要少吃。”
程继礼打开罐子剥了一颗放进嘴里，脸上露出一点笑，“吃上小徒弟的喜糖了。”
“婚礼什么时候办？”
曲盈拉了张椅子坐下，“没订呢？”
“你爱人是霍家的？”
“是啊。”
程继礼点点头，“等我从北城回来见一见。”
师徒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临近10点，曲盈从小楼出来往阶梯教室走去。
和以往一样，今天的教室又是爆满，角落里还站着人。
嗡嗡人语声在她进入教室那一刻落下，有大胆的学弟喊她一声学姐，她笑着点点头，引来更多的“学姐”，她好脾气地点点头后示意大家安静，连好电脑后直接进入正题。
这一期讲的是案例，用的PPT是在年初那次帮师兄去讲工程地质灾害案例时的PPT上直接改的。
她拖动鼠标在重点部分画上一个圈，听到一声咳嗽后，目光扫向台下，不期然对上后排角落里的一道视线。
这个时间，本该在去北城飞机上的霍予闻，却出现在教室里。
他穿了一件黑色帽衫，头发没有费力去打理，半垂着落在额前，长度刚好在眉毛之上，漆黑的双眸狭长漂亮，一只手半掩着口鼻，坐在一群大学生中间毫不违和。
他的视线太热，长相又极出挑，曲盈很难不一眼就看到他。
曲盈莫名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她没再费力去想。
见惯了他整日西服革履的沉稳样子，她都要忘了他也不过是大学毕业没两年的年纪，眼睛看着他的方向一时忘记移开目光，话音也就此顿住。
台下的同学顺着她的视线好奇地向后排张望。
霍予闻弯唇一笑，长眸落满清晖。
说一声灿若星光也不为过。
曲盈第一次见他有这样的生动表情，又过了一秒才收回目光。
不少同学已经发现后排有个超级大帅哥，有女生小声啊了一声，引来一阵善意的笑，更多人朝后排望去。
曲盈低头笑了一声，再抬起头时敲了一下讲台，唇边的笑意在。
“继续。”
但是视线像是不受控制，总是自动向那个角落巡去。
那一笑之后，霍予闻的嘴角又恢复平直。只是卸下西服领带的沉闷，又是在这样年轻的校园里，再深沉也只会被当作稳重内敛的学长，成为男生中特别有魅力的存在罢了。
这样的魅力就在于，回头看他的女生特别多。
曲盈不得不严肃地提醒课堂纪律。
讲座结束，曲盈被一圈学弟学妹围住。她视线越过人群向后扫了一眼，霍予闻仍坐在那里没动，低着头翻着手机像是在等她结束，不远处站着几个女生小心窥探，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样子。
曲盈收回视线，边关闭电脑边回复问题。她每次来T大讲座，结束后没有半个小时是走不了的。学弟学妹的问题总是很多，从专业困惑到实习选择，从论文发表到项目难点，曲盈走过的路多，总能帮他们答疑解惑。当然，也有人只是想和她聊几句有趣的见闻。
她前几天的采访上了新闻，在网络上“小火”了一把，T大论坛上那条“还有人不认识神仙学姐曲盈？”再度被翻出，下面排起长队表白。表白的不再限于T大学生，还有其他几所高校人员。其中一条ID为“蒋慕白”的回帖楼中楼就有上百条。
蒋慕白是隔壁F大医学院出来的高材生，三十出头已经在就职医院做到副主任级别。大家追捧他的原因，一是履历漂亮，二是本人温文尔雅，两者都可与曲盈般配，三是，蒋慕白像是对照片里曲盈唇角那颗小痣情有独钟，热烈的表白词中多次提到那颗小痣。
当然，这么细节的信息曲盈并不知情。她听着热情的学弟学妹七嘴八舌地告诉她，蒋医生很钟情她的样子，知道她今天有讲座，一大早就来占据第一排中间那个最有利的位置，随身带着两本核心期刊，是在真正了解她所在的领域。
曲盈才听明白意思，还没来得及摆手拒绝说明已婚情况，已经有一个高个男人从第一排走过来。
小范围的起哄声自周遭响起，有人自动让出讲台前位置。
曲盈笑着摇了下头，她向后排眺望。霍予闻听到动静后抬起头向这边看过来，随即站起身越过想要上前的女生朝她走来。
“曲小姐你好，我是蒋慕白。”
霍予闻的唇线紧抿，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一双眼睛盯着她的方向，步子又沉又大，从十几排外走过来也不过用了几秒。
“目前在江城市第九人民医院眼科就职……”
曲盈看着他走近，看着他一只手箍住她的手腕，看着他走出几步后回头对着蒋慕白的方向，“她结婚了。”
曲盈被拉着走出教室，身后传来学弟学妹们后知后觉的惊呼声。
霍予闻的步子很大，走得又急，牵着她迅速下了楼梯走上一条林荫路，绕是她的身高在女性中已经足够，在将近一米九的他面前仍显娇小，一路被牵着像是一只不能自主的只能随着风的风筝，任他把控方向。
她几乎被牵得要跑起来。
“霍予闻，慢一点。”
霍予闻明显听到了，甚至稍回头向后看了一眼，但是步子和速度仍然没有减慢。
她有一种他要拉着她逃离这里的错觉。
三三两两的人群在她的视线里退去。他拉着她穿过一条路又一条路。
他看起来对这里极熟悉。
这大概是她在校园里走得最快的一次。
他的头发被迎面的风吹乱了。她的也是。
此刻他们的形象一定不会有多好。
但是曲盈顾不得这些，霍予闻的力气很大，她的手腕应该红了，隐隐地有些疼。
“霍予闻，你……”
霍予闻来到一辆黑车前，打开车门将她推入，人也顺势跟着挤进来。
曲盈还没坐稳，只来得及向后挪动一个位置，已经被他欺身压下。
他的眼尾有一点红，那双原本没有太多情绪的眼此刻沉得像一潭黑水，似乎要在顷刻间将她吞没。
曲盈闭了一下眼。
手指上传来一点温热触感。热意迅速向四周蔓延。
时间像是要静止，一切杂音被隔绝在外。车里只有两人快步行走后的急促喘.息声。
薄荷味将她迅速包裹，鼻息间都是他的味道。
干净。清透。浓烈。
曲盈缓缓睁开眼，慢慢调整着呼吸，手上用力将他推开一些，理一下翻起的衣角，看他不停滚动的喉结和略带不安的黑沉目光，探究地问他：“你什么意思？”
霍予闻的胸膛不停起伏，声线酸涩难辨，“我后悔了。”
“恩？”曲盈蹙眉。
“我后悔那天晚上。”
剩下的话不必再说，曲盈已经明白。
她又向后退开一点和他拉开安全距离，在他想靠近时抬手制止，“你刚刚，是想吻我？”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我们小姐姐被小霍闪到了！
终于快写到文案啦，开心！然后，文案改动了一点点。
最后，突然发现，今天是个甜蜜日子。祝大家生活甜甜蜜蜜！

虽然曲盈没有加“强”字，霍予闻也明白了其中含义。
他的有礼、他的绅士，在刚刚那一刻都被丢掉。
他急急地解释：“我看到他要和你——”话说到一半，抬眼对上她的沉静目光, 霍予闻冷静下来。
这件事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着急, 他跟她车的事还没有解释清楚, 今天又差点做了强迫她的事。
曲盈对他, 是不是已经没了一开始的喜欢, 所以才能如此冷静？
他如泄了气的皮球，头低下来, 过了一会儿才闷着声音说了一声“对不起”。
他这几天, 真是说了太多次的对不起。
曲盈看着在她面前低下头颅一副沮丧模样的人, 像一只孤注一掷后颓败的小狼, 心底的柔软一点点漫上来。
刚刚的疾步行走，他的额间冒出一点汗。她朦胧地想起, 那日她喝醉酒后，他也是这样急急地赶来, 只在快接近她时才放慢了步子。那天他的额间也有汗。
他其实做了很多事。
她深夜独自开车回老宅时的默默跟护。她生病时及时送达的医药包。她出国时一夜未眠的等待惦念。
曲盈看着眼前的人。
他的头发真的长了，盖住半只耳朵。露出的那半只不知道是因为急躁还是羞赧，此刻是红的。
“霍予闻，你昨天是在跟曲凡吗？”曲盈轻声问。
这句问话对霍予闻来说像是把他架在火上炙烤，特别是在昨天她把他比作狗仔之后。这是他最羞窘最不愿意被提起的那一面。
他低着头, 耳朵更红, 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他不知道曲盈是不是在生气，过了很久也没听到她说话。
他在想, 如果曲盈问她为什么跟车, 不管她是不是在生气, 他都要把话说清楚，闷在心里实在太过难受。
他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
还有憋屈。
这股憋屈像是有了自己的念头，迫使他抬起头，却对上曲盈弯弯的眉眼。她的嘴角还挂着一丝笑。
“霍予闻，你是不是喜欢我？”
就算起初还不能确定，那这一声轻飘飘的问句，以及问完之后曲盈闪亮的眼睛扬着的唇，也是在告诉他，她没有生气，甚至是在明目张胆的欢喜。
心情忽上忽下如同过山车。
他不知道曲盈是不是又在故意逗他，就算是，他也认了。
他定定地对上她的目光，眼眶发热，“我是喜欢你。”
他的坦诚也换来她的欢喜。她笑着扬起红唇，说出的话却像是戏谑，“那，换你追我。”
霍予闻微愣，胸腔被欢喜、酸麻充斥，开口时却有些迟疑，“你没看出我在追你吗？”
这次换成了曲盈微愣，她想起他前几日的各种分享行为直接笑出声，“那请你热烈一点好吗？”
她说完之后上下打量他，“哦，你刚好没有。”
尘埃落定，再看她那一开一合的红唇时，就只剩燥热和挑衅。
霍予闻再次倾身上前，一只手揽住她的细腰，一只手撑在她一侧，嘴唇毫无阻碍地贴上她的唇角，片刻后抬起，看着她垂着的颤动着的眼睫，和被压下后又弹起的红唇，哑声问：“这样吗？”
曲盈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双唇，呼吸有一刻停滞，心脏乱跳个不停。
在隔绝了外音的安静车内咚咚声就响在耳侧，不知道是她的，还是他的。
他呼出的热气就喷在她唇角。
她的唇角很痒。
她想伸出舌尖轻抵一下那处又马上抿紧唇。
她知道自己的脸可能有些红了，她感到它在发烫。
她轻轻调整着呼吸。
过了半分钟才又恢复成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她抬起眼睫向侧面看去，扫到他通红的耳朵轻轻停留，又流转目光对上他的。
他并没有比她好多少。
眼尾更红了。
眼波在微微颤动。
曲盈伸出手，轻轻揉了一下他的耳垂，把勾人藏在眼睛里，没说话。
霍予闻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呼吸倏地更急，寻着她的唇又要压下。
曲盈的一只手已经先一步隔在唇边，漂亮的眼睛里满是促狭，看他停住不动后轻轻点了一下他唇角，“小少爷追人可真直接。”
霍予闻的脸因为她的一句话变得通红，脸上的急切也化为羞赧。
曲盈的话还在继续，“我当初追你时，也不过是碰了你这里一次，还不是故意的。你现在这样，是不是在占我便宜？”
霍予闻喉结滚动，黑沉的眼睛盯着她，声音缓慢沙哑，“你可以占回来。”
曲盈直接笑出声，那只手从他的耳侧抚到他的脸颊，轻轻摩挲，“怪不得小少爷的生意做得好，算盘打得响到摆在明面上。”
痒意从喉咙蔓延到脸颊，霍予闻快被她逼疯了，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
曲盈另一只手轻轻推一推他，“你以前都这么追人的？”
看似是调侃，霍予闻却从中嗅到了一丝微妙，她是不是意有所指？
“我没追过别人。”
曲盈看着他，弯着唇角，轻轻哦了一声，低下头捏了一下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