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月(姜温夏)

曲盈那边传来关门声, 紧接着是电梯到达的“叮”声，“别担心, 你正常发挥就可以。我父母很好相处, 他们应该会马上下来接你, 你先跟着曲凡上去，我马上过来。现在把电话给曲凡。”
紧张感慢慢消失，曲盈的话像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霍予闻扫向楼门口，那边还没人出现，他把手机递给曲凡。
曲凡接过后听了一会儿，抬头看看他，最后“嗯”了一声。
挂断电话后曲凡将手机递过来，“我姐说，就说你以为我和她一起回来，工作结束后就开着车直接过来了，结果没想到我姐有事要先回家一趟。”
霍予闻接过手机，又向楼门口扫了一眼，心底隐隐带上期盼，他问曲凡：“你姐原本打算今天带我过来吗？”
“没有，”曲凡是个心直口快的，“你俩不是吵架了吗，她怕自己回来被骂。”
“……”他们两个吵架的事怎么这么多人知道。
曲凡看他皱起的眉马上又自来熟地问：“生日过去这么久了，你们还没和好吗？”
霍予闻不知道该不该舒一口气，网上传的那条新闻曲凡不知道。他岔开话题，“我们没有提前打招呼，今天突然过来——”
“没事，”曲凡知道他的担心，“你和我姐生活久了就知道，她这个人工作上井井有条，生活上特别随心所欲。她和你领证都是说干就干，不打招呼把你突然带回家简直太合理了。”
曲凡说着搭了一下霍予闻的肩膀，察觉到对方身高他搭着不协调，又默默地放下， “我们爸妈马上要迎出来，姐夫你放心，我姐没来之前我会罩着你。”
霍予闻现在担心的是另一件事，“你姐回来会被骂吗？“
“你在就不会。你俩，演得恩爱一点。”
他不想演，他想要真的。
曲盈去就近的商场快速提了几个礼盒，叫了辆车往家里赶，心里转着霍予闻怎么会出现在他家楼下又遇到曲凡。除了他跟着她的车一起过去，也没有其他可以解释的理由。
那有意思的就来了，他知道不知道她没在车上。
霍予闻是认识他的车的，生日那天晚上，说不定还看到了曲凡。那前后联系起来，他今天想跟的人是曲凡。
曲盈在心里冷笑一声，霍予闻真是出息了。
回到家时，是曲凡来开的门，身后跟着一只晃着尾巴的金毛。
厨房那边传来热锅下菜的刺啦声，客厅有象棋落子的声音。满堂的烟火气。
曲盈摸一把金毛的狗头，弯腰换鞋，颈上项链末端的吊坠晃出来，她小声问曲凡，“怎么样？”
“姐夫绝了，轻轻松松拿下爸妈，现在在陪老曲下棋。我算是明白那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了，毕女士坚持要给姐夫做她的拿手好菜。” 曲凡拿过曲盈带来的VR头盔上下翻看，喜欢得不得了，“姐，我那台电脑带不起来……”
曲盈换好鞋往里走，“打好配合，电脑少不了你的。”
小声叮嘱曲凡后，曲盈迈入客厅。
客厅一侧放着一张小桌，霍予闻就坐在曲爸爸对面，从她一转出来就朝这边看着。他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曲盈还是从他微妙的面部表情里看出他的紧张。
她叫了声爸爸，走过去在霍予闻旁边坐下，和他手臂挨着手臂。
暖香一点点飘过来，霍予闻心里轻轻忽悠了一下，眼睛朝她看去，手里的棋子迟迟没有落下。
曲爸爸长相慈祥，戴着一副眼镜，应了一声后看着对面两人的小动作，笑着说：“小盈这项链吊坠不错。”
曲盈伸手摸了一下，笑着摘下项链后取下上面的戒指戴在手上，手伸到曲爸爸面前，“漂亮吧。”
曲爸爸佯装被闪到捂了一下眼睛，曲盈哈哈笑着把手收回。
她低头看了一眼棋面，抓住霍予闻的手臂，“霍予闻，你可以呀，和我爸杀到现在。”
曲爸爸的棋艺是出了名的好。
霍予闻视线从她指间的戒指移到她脸上。曲盈笑盈盈的，眼睛弯成半月。他也勾起嘴角，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是爸在让着我。”
曲爸爸忙夸了一句他谦虚，“予闻确实不错。”
曲盈被霍予闻长久的盯视看得脸上发热，她听出曲爸爸没出口的后半句，转过头撸了一把袖子，嘿了一声，“看我们两个怎么联手赢你。”
曲爸爸笑着应战。
曲盈研究起棋局。二十分钟后，她和霍予闻联手中线亮帅，用两个小兵逼死了曲爸爸的老将。
曲盈抬起手掌和霍予闻对击一下当做庆祝，曲爸爸笑着摇摇头，去厨房帮忙。
一时间，客厅里只剩下曲盈和霍予闻两个人。
曲盈低着头收拾棋子，戒指上的钻石光芒一闪一闪。霍予闻将最后一颗棋子放入棋盒，“我以为你不喜欢这枚戒指。”
曲盈微愣，抬起头看他。霍予闻退掉了外套，在室内只穿着一件衬衣，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发尾处扫在衬衣领口，盖住了半边脖颈。大概是没休息好，眼周有些不明显的黑。
看她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曲盈想，是不是她工作时经常不戴戒指，给了他错觉。
她低下头将棋盘对叠，“没有不喜欢，只是工作时戴着它不方便。我经常出野外，磕磕碰碰或者不小心弄丢都不好。”
她将象棋收好，朝厨房方向看了一眼，对上他的目光，压低声音询问，“我爸妈没为难你吧？”
经她这一提醒，霍予闻回想起自己今天吃错醋来到她家的全过程，脸上的羞赧快要挂不住，别过头去才说，“爸妈都很热情，我今天——”
他想和曲盈道歉，话还没说完，曲爸爸和曲凡已经端着菜从厨房出来，放到餐厅的餐桌上。
曲盈扫到餐桌上摆着的两瓶白酒，抓了一下他的手，“你答应我爸喝酒了吗？”
曲爸爸平时爱喝点小酒，每逢家里有客人必然邀请一番。
柔软温热的手一抓过来，霍予闻本能地回握，看着她低低嗯了一声。
曲凡朝这边瞟过来一眼，故意咳嗽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地嘟囔，恰好让四个人都听到，“哎，可是嫁出去了哎。”
曲爸爸淡笑不语，霍予闻握着她的手又紧了一下。
曲盈笑着抽出手，“你等我一下。”
她没管身后追着自己的视线，转身进了厨房，本来想偷渡一盒酸奶就出来，冰箱门才一打开就被毕女士抓住。
毕女士五十岁出头，保养得宜，身材苗条，一身爽利，看到她偷偷摸摸的身影忍不住训，“你说你，怎么不等予闻忙完再一起过来？也不事先和我说打个招呼说你们今天要来，闹得我们双方都措手不及，要不是你妈我随机应变得快，不得被你折腾死。”
曲盈拿出一盒酸奶笑嘻嘻凑过来哄她，一通彩虹屁过后以一句“我就知道妈你可以”收尾。
毕女士脸上总算有了笑容，看到她手里的酸奶，“给予闻的？”
予闻予闻，叫得还挺亲切。
曲盈撇撇嘴，拿着酸奶晃了晃，“怕他被我爸喝趴下。”
毕女士听完在一旁笑，“你以为你爸是你呢，心里没个数，行了，出去吧。”
曲盈这才拿着酸奶出来。她找出2个干净杯子，每杯倒进去一半，分别放在霍予闻和曲爸爸面前，“两位今天要喝酒的先打个底。”
曲凡看到没有自己的不愿意了，“没我的吗？”
曲盈把只剩一个底的酸奶盒递给他，“你今晚不准喝酒，晚饭后送我和你姐夫回去。”
她很累，不想开车。更加不想陪霍予闻上演上次的你送我来我送你的戏码。
饭菜很快上齐。
不同于霍家的食不言寝不语，曲家吃饭讲究一个热闹，什么话题都能扯上几句。
曲爸爸非常热情，加上对女婿满意，没多久已经和霍予闻碰着杯子喝了两杯。
曲盈不知道霍予闻酒量到底有多浅，看他脸有些红了马上拉了一下他桌下的衣袖，凑过去小声提醒，“我爸特别能喝，你千万别硬抗。”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白酒，这个酒的后劲很大。
霍予闻点了点头，被拉着衣袖的这只手臂向后挪了挪，手腕交叠，大手握住她的，看她没有拒绝后又紧了几分，完全将她的手包裹住。
他的动作全部隐在桌下，面上还在继续头头是道的和曲爸爸聊着生意经。
曲盈不知道他现在还有几分清醒，等他再喝过一杯后马上说今天就喝到这里。
霍予闻注意到她拿走他杯子的左手，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握着的是她的右手，连忙放开让她吃饭。
曲爸爸明显还没喝够，“我看予闻还好。明天是周六，又不用上班，大不了你们今晚留下，睡你房间。”
霍予闻夹起一只虾，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转过脸去看曲盈。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小霍出息啦，敢上手啦
小霍：我下次再大胆点！
姐姐：你试试
（小霍疑惑，这是邀请还是威胁）

“爸, 你忍心第一次见面就把你女婿灌醉啊？”曲盈笑着问。
曲爸爸笑着摇头，“我是还没和予闻聊够。”
曲盈将没喝完的酒瓶收好，“那你继续聊嘛，不喝酒他也能陪你聊。我们今晚不留下, 明天他要出差, 我在T大有讲座。”
她看霍予闻还在看着她, 笑着问他：“你明天不是要去北城？程昱今天问要不要帮我订票。”
霍予闻迟钝地应了声, 想起白天会后曲盈朝他这边看过后对着程昱摇头, 原来是这件事。
曲爸爸见酒被收走了，两人明天也是真有事, 放弃再饮一杯的想法, 从生意经聊到曲盈这次出国。
曲凡想到黎语给他发过曲盈的采访片段, 惦记着早日拿到新电脑, 打开手机献宝，“姐特厉害, 采访上央视了。”
曲爸爸毕妈妈都觉得新鲜，拿过手机去看。
视频播放的背景音里, 霍予闻又想到网上那天有人把曲盈和高魏凑成一对，喝下去的酒在肚子里全都酿成了醋，心里翻腾得厉害。
奈何，一屋子人只有他不是滋味。
曲凡还在为新电脑拍着曲盈的彩虹屁，“现在网上都喊姐去开通账号。姐, 你要不要去注册一个当个名人？”
曲盈拿空杯子给霍予闻倒了一杯果汁推过去, “我一个天天跑大山的当名人做什么，明星还能发点日常, 我晒石头给他们看吗？”
霍予闻看着眼前的果汁, 猛地想起曲盈现在对他笑, 和他说话，让他拉手，处处关心，不过是迫于两人在她家不得不共同应付她父母做出的一种伪装。实际上，今天白天她还在叫他霍总，因为那天的新闻。
他心里乱成一团，小心观察她的表情，想看她还有没有在生气。只是，曲盈伪装得太好，他完全看不出。
他现在有些舍不得走。他怕出了曲家她又要和他拉开距离。
这种不安全感一下一下敲打着他。
事情比他想象得要好一些，至少回去时他们肩并肩挨着坐在后排，他的衣边擦着她的，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疏远。
曲凡没想到这么快就开上了梦中情车，和霍予闻聊了几句后才发现他总是去看身旁的曲盈，而曲盈低着头视线一直落在手机上，像是在回复什么。想到两个人还没和好，曲凡起了当和事佬的意思，将话题引到曲盈身上。
“姐，你出国一趟，没买点什么东西吗？你看爸妈，走到哪买到哪，姐夫的份也有。”
曲盈恰好回复完一条消息，她将手机熄屏，“没有，我是去工作。”
曲凡本想他姐不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如果有和姐夫和好的意思，顺着他搭的台阶下来即可，没想到他姐一句话将这种可能性完全封死了。
没有收到理想效果，曲凡笑着和霍予闻解释：“我姐工作起来什么都不记得。我记得最忙的那一次是连肝了三天……”
霍予闻眼皮下垂，低低嗯了一声。朦胧的视线包裹着曲盈。
那个酒的后劲有点大。
曲盈的手机再次震动，她打开手机，消息界面进入旁边人的视线内。
霍予闻也不是有意偷看，只是对话框上方的“高魏”两个字和大段的对话让他移不开眼。
曲盈从上车开始就在回复他的信息，一开始是聊工作，现在，高魏在约她吃饭，被她一口拒绝后又锲而不舍地发来一家西餐厅，说那家不错。
霍予闻偶尔嗯一声回应曲凡的话，见曲盈又要回复高魏，心里窜起一股怒火，右手一伸抓住她的，在她想抽出时加了些力气。
曲盈抬起头目光落在霍予闻身上，他面向前方，脸色有点沉，大掌一转将她的手指收起，改成包住她的。
曲凡的话还在继续，“那次我记得是雨季马上就到，她担心降雨引发泥石流，方案做了三天，在哪里疏在哪里堵，还很讲究，我是不太懂。”
曲盈加了些力气想抽出手，霍予闻更加用力地握住。你来我往，两人像是在较劲一样。
曲盈的力气哪敌得过霍予闻，手都有些红了，这会儿也不过是憋着一股火气要硬扯出来。霍予闻心里担心这样下去会伤了她，又握了一下后松开手。
“我姐这个能力，放到哪行都能发光，是吧姐夫？” 车子进入香杉苑，曲凡的彩虹屁也落下尾声。
霍予闻余光瞟到曲盈还是打开手机回复了信息，想到她和高魏实打实地在一起工作十天，那人指不定要多贴着她，机场的时候还追出来和她再见，心里的火气就着醋劲上涌，喉结滚动，说出去的话也没经过思考，“确实，你姐只做工程师真是埋没了自己的天份。”
话音落下，车子停在楼下。
车里一片安静。
内视镜里是曲凡诧异的脸。
霍予闻这才惊觉自己的话并不合适，他心慌地去看曲盈。
曲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之后勾起唇一笑，打开车门下去，在他想跟下去时“哐”一声将车门怼上。看得出来她已经在压抑自己的怒气。
她站在车外，话音隔着一层车窗传进来时有些模糊，“霍先生不成多让，不去做狗仔也是浪费了自己的才能。”
“曲凡，你姐夫喝多了，把他送回悦府。”
说完话她转过身快步走向楼门。
霍予闻慌着手脚连忙推门追下去，堪堪在进门前拉住她，急急地解释，“曲盈，我，对不起，我今天不是故意要跟曲凡，我就是——”
曲盈抬了一下手示意他停下，“霍予闻，你今天确实喝多了，这件事我们改天再谈。”
霍予闻没再说话，眼睛里蒙上一层委屈，手还固执地拉着她的不放。
曲盈看他一副像是被欺负了又不敢反抗的模样，错开目光长舒一口气，将心里的火气散去大半，再转回来时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说改天再谈是因为，你酒后会断片，明天大概不会记得今天的谈话。”
霍予闻听完她的话眼睛恢复了一点光彩，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上次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曲盈看着他没说话。她也不知道他到底还记得多少。
“你不要生气，我答应你改天再谈，这次我一定记住。”霍予闻看着她，急于改正，“我以后不喝酒了好吗？”
曲盈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要急着做出不够实际的承诺，一切等你清醒的时候再说。”她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你早点回去，明天还要出差。”
霍予闻还不想放她走，“那以后除非必要，我不会喝酒。喝的时候也会少喝。你不要生气好吗？”
曲盈知道霍予闻放下面子说这么多话大概也到了极限，还是忍不住纠正，“我生气和你喝酒不喝酒，喝醉不喝醉没有关系。你现在，马上回去。”
霍予闻不敢再说，坚持把她送到家门口，见她关门进去这才走了。
曲凡不知道那两人说了什么，霍予闻回来时身上已经没了刚下车时的急躁，看他在手机上记录完什么之后才开口问：“我姐没事吧？”
霍予闻也不太确定，曲盈想伪装的时候简直太会了。他轻摇了一下头，想了想问曲凡：“你姐，脾气大吗？”
曲凡开着车拐出香杉苑，想着以前在曲盈手底下吃过的瘪，无形中和霍予闻有了点难兄难弟的感觉，“我姐她吧，平时脾气很好，但是别把她惹毛，她发起火来还是很吓人的。”
“像刚才那样她发火时去拉她，我是不敢的。她肯定会削死我。我都是先躲两天，等她火气过了再去负荆请罪。”
“其实我姐这人，只要你不和她硬碰硬，错了就承认，她不会计较的。”曲凡笑一下，“这是我多年来的生存经验。”
是吗？他那天也想承认，但她明显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