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们拨开草叶,引着云笈沿布阵的道路上山。
云笈提着灯笼一路走走停停,不时为已经出现问题的咒文做下标记,一个时辰下来,还真找出几个问题。
看过大阵,她凝重的神色逐渐舒缓:“还好,若我没有看错,这片护山阵的问题应当只是阵术的正常损耗而已。不过,既然已经影响到周边的异兽,最好还是尽快修复,避免出现新问题。”
说罢,她随口夸道:“这一带的固阵都做得不错,手法很娴熟。”
昆仑的弟子答道:“这片山头都是咱们公子巡的。”
公子自然是萧褚辛。
不知这一世出了什么问题,目前还未收到任何他要成为少主的风声。
云笈表情微妙起来,摸着脸答了声:“……哦。”
她往林深处瞥去:“既然已经到这里了,我就再在旁边看看,你们先去把刚刚做了标记的咒文再加固一下吧。”
那带头的弟子答了声好,旋即带着其他人折返。
云笈提着灯,寻了条小径,准备换一条路,一边寻找咒文,一边绕回毡房。
一路舟车劳顿,穿过传送阵太多,加之固阵对灵力有损耗,她竟觉得有些晕眩反胃。
这大概是嘲笑徐崇晕车的报应吧……
云笈走得慢了些,拍着胸口,想将不适感压下去。
身后突然有人叫她:“云笈。”
云笈就算化成灰了,也能认出来这声音是谁。
她干脆越走越快,只想将褚辛甩掉。
褚辛却说:“这边也有咒文,你漏掉了。”
云笈:“……”
她不情不愿地折返。
这一回头,就看见了褚辛现在的模样。
说起来,他们已经好几个月不见了。褚辛已经穿上了昆仑的衣服,晒黑了,也变得更结实,与这一世初见时的孱弱形象逐渐相左。
跟前世的他越来越像。
说是腿上有伤,但他跟了一路,也没掉队。
再看他这副样子,精神抖擞,哪里像是负伤之人。
云笈只扫过他,就朝着他所指的咒文去了。褚辛知道她不喜人在她忙碌时打扰,于是只在一边给她递工具。
云笈逐渐专注下来,就着灯笼的光芒将树皮上的咒文重新铭刻一遍,等到那咒文流过一线金光,将符箓和刻刀递回给褚辛。
褚辛顺势问:“你生我的气了吗?”语气怪可怜的。
听听,这话问的。
云笈忍不住呛道:“你给我寄那种东西,托人骗我身负重伤。只许你作弄我,不许我不高兴吗?……啊,对,还在羽书令上动了手脚。”
任云笈前言如何指控,褚辛都一副供认不讳的模样,直到听到最后一句,面色才有不虞:“苍术找你了?”
云笈冷笑:“是啊,要不是我让他用灵力试了试,怎会知道你竟然将他屏蔽在那块羽书令外头?”
自从收到褚辛的羽书令,云笈就没有一刻不在好生保管,甚至专门弄了个匣子,铺上软垫,睡前跟练剑时都要将它收好,生怕磕了碰了。
她怎么想得到,那上面竟然被褚辛做了手脚!
她一路上越想越气,恨不得立刻把那羽书令砸在褚辛脚边。
此时被指出心思,更是半点也遮不住恼怒。
褚辛见她这副样子,也蹭蹭冒出火来,就势按住云笈的肩膀,将她扣在树前。
他以眉心抵着云笈的额头,尽力克制脾气,还是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怒意:“你在因为苍术生我的气?”
若是为了其他的也就罢了,但偏偏导火索是苍术。
云笈真的很会戳他的肺管子。
“这些天我给你发了五百三十四条传讯,二十三封信,同你百般问候,少说日出一次,晌午一次,晚上一次,你呢?你对我全不理会。直到给你寄去话本,你才回了我一个字——”
褚辛捏着云笈的脸,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让我滚。”
两人所在的小径离大路不远,灯笼砸在地上,早就灭了。
一片抓瞎的混乱中,却听见不远处有脚步声,是几个青云的弟子踩着草丛经过。
“殿下呢?”
“刚刚起就不见了,是不是走到前面去了……”
云笈被褚辛掐住双颊,脸被褚辛捏成一个面粉团子,自然气上加气。加之固阵之后原本就有些晕眩,更听不进褚辛在说什么。
然而那些弟子离得又那般近,她不敢跟褚辛作对。
要是闹出什么动静,被人发现她被捉小鸡似的捉在褚辛手里,也未免太丢人了些……
云笈昏头昏脑,掰着褚辛的手,想让他放开自己,却被他反握住手指,拿捏在手里。
她没了办法,只能小着声音:“附近有人……你先放开我……”
褚辛却不放手,反而靠近她,接着问:“你不将我当回事,现在发现没收到苍术的消息,却跟我急眼了?”
他气得上头,也冷笑一声:“怎么,他的传讯比我的重要吗?”
什么苍术苍术的……
云笈现在知道了,褚辛就是跟苍术过不去!
褚辛跟苍术不对付,上辈子就不对付,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大概一山不容二虎,但凡两人见面,苍术如何,她不知道,但褚辛明里暗里必然要斗上一番,怎么都要压过苍术一头。
褚辛和苍术的事,云笈管不着。
但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那都是他们的事。
褚辛不该欺瞒她,不该算计她,不该以龌龊的手段对付她,不该就连那么一点点真心,都要塞下腌臜送给她。
云笈越想越觉得委屈,加之心气不顺,脸涨得通红。
听见那过路的弟子越走越远,她当机立断,咬住褚辛虎口!
褚辛被她咬了个猝不及防,浑身力气一松。
云笈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即抽出手,对着褚辛的鼻子挥去一拳:“我让你走开!”
她这一拳用出真力气,褚辛被击中鼻梁,后退几步,扶着树堪堪站稳。
云笈腿一软,蹲在树脚干咳起来。
一时寂静,只能听见云笈的轻咳声。
两人的灯笼早就掉在地上熄灭了,褚辛皱眉,捡起一个先点火,驱散一地黑暗。
借着那两分微光,他看见虎口上一排牙印清晰可见。
他鼻上温热,旋即猩红的血掉在掌心,一滴,两滴。
褚辛看着云笈缩成一小团的背影,擦去往下淌的血迹,逐渐冷静下来。
云笈是真的被吓坏了。
是他太着急,做得太过了。
云笈头晕目眩,好不容易呼吸到新鲜空气,就着树干歇息一会,才觉得缓过劲来,心跳逐渐恢复正常。
山间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哆嗦,肩头就盖下一件披风。
“这边夜晚比青霄山要凉,明日记得多带一件外裳。”
月光下,褚辛已经将脸擦了个干净。
他极力掩饰所有,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欲盖弥彰。
披风的尺寸明显与他的身材对不上,上面还有棠花刺绣,显然是女人的东西。是褚辛早就算到她会怕凉,提前备好给她的。
周备,齐全,算无遗漏。
云笈一肚子难过,没领受他的好意,任由冷风加身,一言不发地脱下披风,推到褚辛怀里。
褚辛腿上一痛,竟真的没站稳,被她推得坐倒在地。
云笈不知道他这番受挫是真是假,又为自己忍不住长出来的伤心和担忧而可笑。
她真厌烦自己长了颗没事老发善心的良心。
云笈不说话,拿出备好的药罐放在褚辛身边。
站起时,褚辛抓住她的手。云笈却在第一时间掸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咬着下唇,竟对他有了警惕。
“离我远点。”她艰难地开口。
褚辛听云笈将他骂过很多次,不论是今世的,还是前世的。
可她从未这样严肃地警告过他,让他跟自己保持距离。
云笈捡起自己的灯笼,拍干净裙子上的尘土,收拾着自己一地鸡毛的坏心情,一个字也没再说,沿着小径离开。
褚辛却落下了自己的那盏灯笼,跟着云笈点亮的那一点光亮亦步亦趋。
夜间路黑,他知道自己若是再追着云笈去,她只会越走越快,不知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于是不敢上前,只与她保持距离,控制速度,直到目送她抵达毡房。
云秋瑜已经在那头等候已久,见云笈安全回来,连忙问道:“小六,林间一切正常吗?怎么用了这么久?”
云笈的声音已经听不出任何异常:“嗯,问题不大,有几个咒文被破坏了,我顺便补好了……”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
褚辛站在谁也看不到的黑暗里,拿着云笈给的药罐,抱着为云笈准备的披风。
他竟觉得连将它们收回乾坤袋的力气都没有。
帐里一盏灯。
有人抑扬顿挫读道:“‘萧某,此生都不会忘。’说罢,他朝着那对殷红的唇瓣吻了下去!”
掀起一片怪叫。
几个昆仑弟子围成一圈,正中的那个鬼鬼祟祟拿着一本粉红色封皮的话本,就着灯光读过最后一句,揣宝贝似的揣回了兜里。
弟子甲捧着脸,还在回味话本内容:“就是说,公子曾与云六结缘,如今再会,已经是久别重逢!”
弟子乙点头:“没错,看来《青霄恋歌》第二部 有望面世了。”
弟子丙:“可是云六都来了两天了,完全没发现她跟公子之间有什么暧昧,这话本是不是胡诌哇。”
弟子甲:“有没有一种可能,云六和公子知道两人有这种传闻,现在故意在避嫌?”
这也不是没可能!
弟子们恍然大悟,霎时有了新思路,争相抠起糖来。这个说昨日看见云笈和褚辛一队进过山,那个说亲眼看见褚辛给云笈递水喝……虽然云笈没接。
帐内一时间热闹非常。
弟子们讨论得热火朝天时,身后忽有人幽幽道:“看来你们还是太闲了。”
来者形如鬼魅,竟埋伏在里面听了半晌才说话。
这也就罢了,关键在于,他还是故事的主人公。
尴尬,太尴尬了。
几个弟子顿时僵硬得话都不敢说,只余领头那个哂笑:“呃,公子,这是误会,误会……”
在褚辛的凝视下,弟子们纷纷发现自己有活没干,挨个撤了出去。
最后只剩下褚辛在帐里,幽然凝视那一盏烛,将火光掐灭。
青云和乾朔已经抵达昆仑两日,将护山阵看遍,该补的、该加固的,一个也没落下。
护山阵是没事了,褚辛却接连两日都好似阴云压城,连假意的笑容都很少维系。
其他人只当褚辛在修炼上遇见瓶颈,或连日操劳太过疲惫。
只有他自己知道个中缘由。
“离我远点。”
那晚,撂下这句话以后,云笈果真避他如避虎狼。
褚辛本以为这次也跟以前一样,只需等待时间消磨云笈的怒气就好。
实则不然。
他若是想办法走到云笈附近,云笈定然要把他视作空气,连眼神都不会给她。
要是跟云笈搭话,话还没说完,云笈就转身离开去找别人,让他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两日过去,他好似被人放在油锅上反复地煎,对自己滋长出恼意来。
云笈还从未对褚辛这样。
她只是有些脾气,放在以前,就算对褚辛不满,也会将心情如实告知,或是干脆对他发火撒气。
褚辛知道自己有哪步走错了,但没法从过往的经验里找出答案——在此之前,他并没有爱慕谁的经验。
然而越是想要弥补,越是焦躁慌张,甚至于感觉到挫败。
他甚至觉得自己走向云笈的每一步,都在将她越推越远。
帐外,弟子们的声音远了。
褚辛以手掐灭烛火,指腹留下一团灰黑,捏着蜡烛,他迟迟没有行动。
云笈给的那一小罐药被他贴身带着,他像是攥着最后的火引,一点都没舍得用。
想想办法。
偷来的,抢来的,骗来的,哪怕是像以前一样,捡着从她指缝里漏出来的那么一点点喜欢,他都甘之如饴。
只要云笈能在他身边,那些过程、办法,又有什么重要的?
但凡她还在他视野所及之内,他总有办法将她圈进自己的领地里。
所以,想想办法。
可是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护山阵已经修复,车马已经备好,今夜青云跟乾朔的人就将被请回内山,不出两日,就会离开昆仑。
到那时,云笈将离开他的视野,连见一面都难。
黑暗中,有人掀起帐帘,月光流泻而落,洒了一地水银似的洁白。
褚辛仍旧捏着蜡烛,连头都不必回,只听见车轮轧地的轱辘声、整齐到非人的脚步声,就知道来者何人。
放眼整座山,乘着轮椅带着傀儡人到处跑的,真的没几个。
云秋瑜问:“我见萧公子半晌没有出来,不知独自在此处想些什么?”
褚辛放下拉住,拍去手上的灰尘:“不过是收拾东西,预备着待会回去内山罢了。”
他抬眼,凤眸冷淡:“云兄在帐外等候,可是有事找我?”
云秋瑜却不改笑意:“据说昆仑有许多秘术不为外人所知,我对这些秘术向来有些兴趣,恰好捡到一件物什,便带了过来,想让人辨认一二。”
他抬手,一块木头就丢在褚辛面前。
“萧公子可识得这是什么?”
那木块上刻满咒文,灵力已失,就只剩下密集的凹槽。
褚辛俯身捡起木块端详,“可惜了,若非云兄以灵力相击,这东西还能用作他用。现在却真只是一块废木。”
要不是通过那只木麻雀窥视,褚辛怎么会知道那时云秋瑜用灵力击打过麻雀。
这便是认了的意思。
云秋瑜见褚辛大方承认,顿觉可笑:“萧公子曾在青霄山小住,我听说青云的弟子们对萧公子评价极高,还以为的确是位君子——到头来,原来你只会这些下作手段吗?”
“这般品行,竟也敢肖想青云的女儿、我的妹妹?”
“哦?没想到云兄竟这么光明磊落,真是令我自惭形秽。”褚辛眉峰一跳,“看来云兄也是一位品行与才学俱佳的人物。”
褚辛摆弄着手里的木块:“尚在青霄山时,我就见贵族均以购置傀儡人为荣,从学舍到簌雪居,傀儡代替弟子们做了洒扫,甚至还能结成阵术,为青云省去不少人力。”
“我听闻那些傀儡大多出自云兄之手,自那时起,心中就对云兄很是佩服。不知云兄将傀儡术练到登峰造极,用了多少年?”
褚辛像是想起什么,眉头一抬:“哦,还有。乾朔那头接连几月都没有找到云书阳,就在上个月,却在海中找到了几片傀儡人的残骸,怪哉。”
他睨着云秋瑜身后的两名傀儡人:“云兄,既然你通晓傀儡术,那傀儡残骸为何会在海中出现,你可有头绪?”
云秋瑜双手握紧轮椅把手,本就病弱的脸色更添苍白。
半晌,听褚辛续道:“若论手段,你我彼此彼此。”
“云兄如今得势,我自然为云兄感到高兴。”
木块在褚辛手中被捏成齑粉,簌簌落在地上。光线太暗,看不清褚辛是何表情。
“可若真有大厦倾塌那日,以云兄一身病体,恐怕自顾尚且不暇,何来保护令妹一说。”
云秋瑜自幼不良于行,对病体、残躯一类论调很是敏感。褚辛一语点中云秋瑜的心结,云秋瑜语气顿时不善:“萧公子怕不是魔障了,执着于这些莫须有之事。”
褚辛不言。
云秋瑜缓缓向后靠去,待心气舒缓几分,道:“好。若你这般自信,那么姑且任小六自己选择,如何?”
褚辛预感不妙,颦眉问:“何意?”
傀儡人已经掀开帐帘,云秋瑜侧身斜视褚辛:“今早乾朔传来消息,希望与青云联姻。”
他目含讥诮:“你若真认为小六唯你不可,那便放手任她选择,看看在她心里,你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萧褚辛,你且只答我一句,敢还是不敢?”
“阿嚏!”
云笈拢着肩头的绒披肩,捏捏发痒的鼻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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