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他这副样子,云笈没笑出来。
徐崇以前鞍前马后跟着云瀚跑,然而这次,却是第一个反水的。
他变脸的速度,比云笈讨厌他的速度还要快。
云笈很想问问徐崇对自己的态度。那些指指点点到底有几成真几成假,那些阻拦攻击,是云瀚的指使,还是变相的保护?
她终究没有问,想必徐崇也不会说。
徐崇放下牵驴的缰绳,对云笈合手:“老朽日后不再留在青霄山,还请六殿下多保重。若有需要,可来南山境与老朽小叙。”
礼数齐备。
可是短短一句话,何必亲自到簌雪居来说?
徐崇离开时,橙红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老驴简直跟他一样步履蹒跚。
云笈在他身后喊:“老头。”
徐崇停也不停。
云笈又喊:“你要活久一点啊!”
徐崇这才转头:“……臭丫头,不会说话就闭嘴吧!”
两人对视,往事种种,终于一笑泯过。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就是夏末。
簌雪居的春日结界撤下之后,云笈每日追着天光,对四季的感知愈发明显,听了几月鸣蝉,觉得这样也不错。
这日与往常同样,秋蝉去了学舍,夏霜备好了一桌吃食,又捣了一下午山楂做了雪泥,主仆两个享受着夏日清凉。
岁月静好。
直到收到来自昆仑的传信。
弟子挽着袖子,小跑进了簌雪居,边跑边喊:“殿下,有您的信!”
是周淳。
自打褚辛走后,周淳来簌雪居帮忙的机会更多,已经同云笈混得很熟。
云笈招呼周淳坐下,夏霜就给他舀了一大勺山楂雪泥,在他“这怎么好意思”的客套下塞在他手里。
夏霜瞥了周淳手里的包裹一眼:“又是褚辛的信?”
周淳满嘴食物,“嗯嗯”几声。
几个月的时间,萧褚辛的大名已经传遍仙域。
半妖,毕方,昆仑后裔。
他的身份太过传奇,为人津津乐道,这也正常。
即便已经知晓褚辛的身份,夏霜等人还是习惯去掉萧姓,也没有尊称,对他直呼大名。
周淳偷偷看了眼云笈,把褚辛送来的东西往前推了推。
云笈舀了一大勺雪泥塞进嘴里,当没看见。
周淳犹豫一下,还是说:“殿下,您看看吧,这次褚辛特地嘱咐过,务必要将这个送到您手里呢。”
云笈这才多看了眼。
果真,周淳带来的不是薄薄一张信纸,包裹约有一个指甲盖儿的厚度。
算起来,褚辛已经送来了十几二十封信。云笈没去数,只能做个大约的估算。
其实想跟云笈说话,不必非得用信。
问题在于,褚辛在羽书令上同云笈说话,云笈不回。
夏霜曾亲眼见过云笈收到褚辛的消息。那时云笈在看剑谱,发现羽书令亮了,拿起来,半晌没说话,也没回复,又把羽书令放下了。
这种事发生了好几次。
不知是不是夏霜的错觉,每每看见云笈收到褚辛的消息,她总觉得云笈的表情变了。
不是高兴的表情,反而有些……严肃和迷惑?
这副模样夏霜见过。
云笈小时候学不会剑,或是读不明白书,就是这副表情。
夏霜忍不住问:“殿下,您不回褚辛的消息吗?”
云笈冷笑:“他传信,我就一定要回?”
夏霜就不敢再提了。
那之后过了一段时间,簌雪居便收到了褚辛的信笺。
褚辛做事向来妥帖,送来的从来不止是信,总会附带些别的。有时是昆仑的食物,有时是昆仑挖出的灵石,给云笈装一盒,再给夏霜秋蝉再装一盒,完美到无法指摘。
这次送来的东西,却只是给云笈的。
云笈犹豫一会儿,还是拆了封。
竟没有跟以前一样写点什么,里头只有一本书。包了书皮,没法从外面看见内容。
这反而让她好奇到有些心痒。
云笈抬头,见周淳跟夏霜好像都在埋头苦吃,没在意她有没有看包裹。她这才慢慢打开书。
读了几行,她沉默,诧异,大受震撼。
“什么脏东西?!”
啪地一声,就将书扔了出去。
这书恰好丢在周淳脚边,周淳捡起来拍拍灰,瞥到了里面的内容。
啊……是这个……
一行字映入眼帘。
“只见那云六含情脉脉,伸手唤道:‘小郎君,今夜良宵美景,你可愿与我同赴青霄山?’”
下一行。
“美人柔荑已在眼前,萧褚辛心神荡漾,竟忘却二人身份有别,飘飘然说出一个好字。”
其实自从褚辛身份暴露,关于云笈和褚辛关系的猜测,这几月就从来没消停过。
事关昆仑与青云,知情者大多口风紧,就算是逼问,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于是流言四起,有人说他们情根深种,更多人猜测二人其实有仇:“萧褚辛可是半妖,被买回去还能做什么好事吗?”
可不知怎么回事,最近市面上突然冒出许多话本,均是甫一面世就售罄,一时洛阳纸贵。
这些话本写手不一,文风不同,唯一的相似之处在于,编排的都是云笈和褚辛。
说来奇怪,这群写手牙尖嘴利,文风都辛辣得很,偏偏写起这二人,简直像是月老下凡,一点儿棱角都没有了。
周淳偷偷看过几本。
经他估算,这些话本的内容可信度约莫只有十分之一,要他将云笈和褚辛代入主角,他简直无法想象!
这本他也读过,是这些话本里头最腻歪的!
周淳轻咳一声,把话本放回云笈面前,当做无事发生,继续吃饭。
云笈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放下勺,拿起腰间的羽书令,第一次回了褚辛的消息——
收到云笈的“滚”字时,褚辛正在随萧无念一同巡山。
雨后山路难行,应当心无旁骛。然而瞧见羽书令亮了,褚辛却第一时间拿起,看了好一会儿。
面上云淡风轻,只是嘴角多了一线不易察觉的笑意。
萧无念问:“是云笈?”
几个月下来,她跟褚辛混得也算熟,开始能分辨他是真笑还是假笑。
能让他做这般表情的,好像没有其他人了。
褚辛:“嗯。”
萧无念:“她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褚辛坦然道:“无事,她不过是让我滚罢了。”
他表情熨帖,和熙似春风,好像收到的不是辱骂,而是褒奖。
萧无念:“……”
被骂了还这么高兴?
有病吧你?
是啊,不过是让您滚罢了……
褚辛身后的昆仑弟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眼观鼻鼻观口,还能说啥呢,只能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一行人继续沿着巡山路线上行。
夏日的昆仑依然凉爽,山间不再落雪,偶尔小雨沾衣,只是路上有些泥泞。
这片地方褚辛并不陌生,昆仑群山以南,与青云的北山境交界。
就是在这附近,云笈曾击败卷土重来的相柳。
远远望去,那时的村落已经闲置,无人居住,杂草丛生,只有山野间的动物会出入曾属于人类的领地。
此前萧无念常来这片地方巡视,相柳出没之后,更是在此地设下数个远目灵珠,防备异兽出没。
自相柳身死,数月以来,此地都平安无事。
然而最近却收到警报,放置在边境的远目灵珠接连碎裂,不知是感应到异兽气息,还是大阵出现了问题,破坏了此地的灵力平衡。
不管是因何所致,处理起来都很麻烦。于是前日昆仑王下令,让萧无念与褚辛一同过来探查情况。
两人检查过碎裂的灵珠,并未发现灵力残留,只能沿着边境巡查,依次检查大阵的咒文排布。
这是个体力活。褚辛、萧无念两个好手带着弟子们天亮就出发,直到现在也不过巡过了一小座山头。
褚辛将符箓沿着隐蔽的咒文痕迹贴在树干上,守在树边,直到看见符箓上的咒文与树干的咒文合为一体,才前往下个地点。
他的袖口卷到小臂往上,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这段日子他常常在外,比以前晒黑些许,加之褪羽后身体抽枝发芽,身材比以前结实不少。
沿着褚辛卷起的袖口,一段暗色咒文一闪而过,带来隐约的“滋滋”声,和一阵灼烧的痛意。
萧无念听见褚辛这头的动静,朝他看一眼,丢了个药包过来:“拿着。早上我看见路上有药草就顺手采了,虽不治本,但能止痛。”
褚辛看都不看,就把药包扔进乾坤袋里:“长姐倒是好心肠。”
“……”萧无念被这声长姐叫出了鸡皮疙瘩,搓搓胳膊。
毕方一事实属皇室丑闻。自从将褚辛接回昆仑后,昆仑王一直对外宣称褚辛是某位已故亲王的孩子,由他认作养子。
这一声长姐,其实叫出来也不算错。但这两个字从褚辛嘴里蹦出来,她总觉得怪怪的。
褚辛说话夹枪带剑、阴阳怪气,不是一两日了。
他不喜昆仑。与其说他回到昆仑是认祖归宗,不如说是在做一场交易,还是被迫的。
谁又能指摘他呢?
只是作为和褚辛接触最多的人之一,萧无念深受其害。
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是背地里还是愈发怀念云笈的爽快性子,也愈发疑惑:云笈到底是怎么忍下褚辛这种人的?
萧无念摇头:“我现在觉得,云笈见识过你的秉性还愿意理会你,她才是真的好心肠、活菩萨。”
褚辛又一次不恼反笑:“那人怎可与常人相提并论。”
萧无念更加无语,索性不再说什么,专心干活。
她翻了翻乾坤袋,见手中的符箓已经用掉大半。等这批符箓用完,今天的行程就算结束了,能够回去歇息一会儿。
清风徐来,山间又下起小雨,细线般坠在针叶林中,隐隐有演变成大雨的趋势。
一行人不约而同加快速度。
褚辛清点着剩下的符箓,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弟子惊叫:“不好!”
那头传来野狼咆哮。
等众人赶到,才发现不是普通野狼,那匹狼身后两尾,显然是异兽。
山中有异兽,本属正常。
怪就怪在,本属于护山阵的咒文竟印刻在那山狼头顶,在为它做加持——咒文关系到阵术使用,平日不会轻易移动。护山阵竟真的出了问题!
那弟子想要出手,又怕贸然攻击会引发反噬,犹豫不过两息,就被异兽逮住可乘之机,擒着躁动的咒文一跃而上。
眼见野狼张开血口朝着弟子扑去,褚辛眨眼间闪到弟子面前。
他冷声道:“后退。”
两指屈弹,迎着袭来的山狼,一线青鹭火自他指尖灼烧而过!
焰星炸开。
白纸成堆地放在火盆里灼烧,纸张在火焰里卷起黢黑的边角,还有几张没被火舌舔尽,上面的文字清晰可见。
“前往昆仑的传送阵已经开启,别离就在眼前,萧褚辛想要挥别,就看见云六眼里掉出豆大的泪珠来:‘萧郎此去,可还会记得青霄山上曾有人与你赏花?’”
“美人落泪,真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萧褚辛几乎被这一滴泪珠绊住。念及往事种种,那些美妙的日夜,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离去的步伐怎么都迈不开了。”
“‘萧某,此生都不会忘。’说罢,他朝着那对殷红的唇瓣吻了下去。欲知后事如何,请见下回分解。”
滚!滚啊!
云笈拿着火钳,把这页纸捅进了火盆里。
这都写的什么?胡说八道!
褚辛才不会赏花,不会管谁哭不哭,更不会说这些恶心话!
他只会在花树下扫地,没准心里还埋怨地不好扫,想方设法给她下绊子报复她——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测。
而且她也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哭哭啼啼!
云笈近来本就心乱得很,见这满纸荒唐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已经跟褚辛几个月没来往了,单方面的。
倒不是气恼,只是……云笈挠挠脸。
只是,想不明白褚辛离开之前为何要那般对她。
她都那么不高兴了,还对他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他怎么跟没事人似的,还抱她呢?
云笈觉得自己的双颊被火焰烧得有些烫。
其实夏霜也抱过她的,尤其是小时候,她常常在夏霜怀里撒娇。
她分得清楚,那是朋友、亲人间的拥抱。
她觉得褚辛应当是将她当做友人,可她总觉得,那个拥抱和夏霜给的不一样,和兄长给的不一样,和任何人的都不一样。
好像有万般不舍,一圈一圈盘踞似树皮下的年轮,不为人所知。
那会像话本里一样,是给恋人的拥抱吗?
云笈的怀疑很快随着眼前的书页一起,被火星子烧尽了。
想什么呢。
褚辛明明还在用这话本来气她。
要是他有那种心情,怎么还故意做出这种事。
周淳走了,又回来了。
半只脚跨进门,就看见云笈抱膝沉思的背影。
“殿下!”
云笈闷闷地说:“如果还是褚辛的消息,那就免谈。”
“不是啊!”周淳飞快说道,“是昆仑的护山阵破了!”
“……什么?”云笈手中的火钳啪地掉在地上,火舌哗地撩起,在空中腾跃而起。
周淳举起羽书令:“就,就是刚刚发来的消息。北山境跟昆仑的交界带,昆仑的护山阵出现缺口,引起异兽躁动。幸好褚辛就在附近,及时赶到,才阻止事态恶化!”
云笈背后的彼岸花依然时不时有灼烧感。
这一世,不论是大阵破裂的速度,还是异兽现世的速度,都比前世要加快了不少。
她这几个月在埋头苦练之余,也借乾朔镇海阵破碎的由头,提醒过学舍的先生们留意护山大阵的情况。
却没想到这次是从昆仑开始,事态又一次超出她的掌控。
她依然慢了一步。
云笈捡起火钳,按灭最后一息火焰:“褚辛他……有没有受伤?”
雕花木门半开。
门外,身着昆仑服饰的弟子往来不停,面色均是沉重。
门内,褚辛挽着裤腿,正在为伤口涂药。
萧无念双手放于膝上,在褚辛前面坐得端端正正:“这次恐怕要等内山的长老过来检查,再商议一番对策,才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护山阵和镇海阵一样,都属于千年前的古阵,修复起来定然很有难度。”
褚辛“哦”了声:“好的。长姐若没有其他事,便可先行离开了。”
这就下逐客令了。
萧无念暗暗吁一口气,决定速战速决:“你下午见到异兽时,反应很快……可是之前对护山阵有所了解,知晓对策?”
毕竟是神鸟的后裔,大概知道些什么吧?
褚辛抹药的手微顿,又继续:“我知道一个人,或许知道护山阵如何修缮为佳。”
萧无念:“谁?”
褚辛微笑:“云笈。”
萧无念没想到会在这时听见她的名字,甚至怀疑是不是褚辛因着对云笈的爱慕,在夹带私货。
然而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很合理。
是了,云笈此前就有两次击败上古异兽的经验,还真说不准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但是昆仑之前对她的态度绝对称不上好,她会愿意来吗?
萧无念感觉有些棘手。
她还是颔首:“知道了,那我先去联系她试试。那你今晚就先休息吧。”
房门关上,褚辛确认萧无念已经离开,放下药膏,摸出床垫下面的珠子。
那珠子外层透明,内里却是一片绿色。
只消凑近一瞧,就看见里面树梢葱郁,环抱着瓦当屋檐——竟是簌雪居!
褚辛手中的,正是远目灵珠。
这罕见、稀奇、轻易不得用,最近才用以监视护山阵的上品法器,竟不知何时被取出一个,到了褚辛手里……用来探视簌雪居的情况。
暴殄天物!
灵珠里传来一个刮耳朵的大叔声音:“萧无念走了?”
褚辛:“走了。”
乌狄操纵着一只麻雀盘旋在簌雪居上空:“殿下气得不轻,这会儿正在烧书呢……哎哟,我灵力有些吃紧,今日也无甚好看的了,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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