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云笈弯唇,“那么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得到他的?”
那一声怒骂之后,花厅就再没传出过什么声音。
等魏掌柜满面红光的出了门,秋蝉已经将剑擦了几个来回,夏霜四仰八叉靠在椅背上打盹。
褚辛还在门前站着,一步也不曾挪动,直到看见魏掌柜出来,才瞥去一个探究的眼神。
魏掌柜一脸笑意藏都藏不住,招呼来几个伙计,面朝满园铁笼,胖手一挥:“院子里这些,都送走。”
伙计呆了:“都,都送走?”
秋蝉喊醒夏霜,挽起袖子走出小亭准备干活。
魏掌柜摸着手上玉镯,笑眯眯道:“对,都送走。按殿下吩咐,每人分些食物衣裳,等下了青霄山就放出笼,爱去哪就去哪。”
又看了看褚辛,呲牙笑了:“除了你。福运小青鸟,你就留在这儿吧。”
这绰号饱含嘲讽,意味深长。
等到伙计们开始搬运铁笼,“福运小青鸟”依旧站在门口,像是焊在那动不了了。
褚辛看起来和平时没有半分不同,漂亮的脸蛋很是沉静。
只是拳头握得格外紧,靠近了才能听见咯咯作响。
夏霜进了花厅打扫,看见云笈还坐在原处,眼神空蒙蒙望向远方,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像在发呆。
她清扫了地面的碎瓷,端了一盘点心放在云笈旁边,眼睛一瞥,就看见桌上放着厚厚一本书。
书封上几个明晃晃的大字,半妖饲养手册。
云笈还未用过早膳,书放在这不方便吃东西。
她提醒道:“殿下,这个要拿开吗?”
云笈死死盯着那本《半妖饲养手册》,好似做了一番极大的挣扎,挤出几个字:“拿去扔了。”
“……”夏霜确认道,“扔了?”
云笈把书推开:“扔了,看不懂,不想看,扔远点,不要让我再看见,烦死了!”
“喔。”夏霜掸了掸书上的尘,作势要拿开。
刚把书拿到身侧,云笈的眼神就追了过来,偏偏死咬着嘴巴,一个字也不说。
夏霜好似什么也没发现,把点心从食盒里拿出来摆好,带着书走开。
等绕过山水屏风,做作地“啊呀”一声:“忽然想起书库还没整理好,不如等整理好了,再将它同其他不要的书籍一同扔了吧。”
云笈往那头瞥一眼,又很快把目光收了回来。
她动作飞快,心虚似的连吃几块点心,吃到第三块时,听见屏风后面的脚步声渐远,出了花厅。
干咳两声,连忙喝茶漱口。
太甜了。
云笈盯着屏风上的山水图样,不自觉地站起身,向外面靠近。
魏掌柜说的话始终在她耳边萦绕不停。
方才,那满脸肥肉的掌柜搓着手:“不瞒您说,褚辛转到小人手上,已经是第三手。
“听牙人说,上一任半妖贩子是从专门狩猎半妖的猎人手中买下他的。那猎人呢,则是在东山境一带,靠近辉焱的地域发现他的。
“那时,这小子流窜在辉焱一带,找了个没人住的破庙当居所,早出晚归,大部分时候帮忙做些苦力活。也有不少看他漂亮,找他麻烦的,不知怎么都被解决了,想来他脑子也算聪明。
“据说那猎人蹲守了大半个月,才趁他不备把他活捉。可东山境那边都是粗人,懂什么半妖,只能从脸辨认出他还值点钱,知道待他不能太过放肆。
“即便如此,等运到青云国,他也奄奄一息,半只脚迈进阎王殿了……您可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小的自得到他以来,别的不说,一日三餐可都是有保障,所以他现在才活蹦乱跳的不是?”
云笈不屑地“嘁”了声。
当她是瞎的?
明明褚辛那时被锁链捆住了,贴了八张禁制符束缚在铁笼外头,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真不知此人怎好意思说出“活蹦乱跳”四字。
不过,虽然魏掌柜满嘴荒唐话,在她的威逼利诱下,说出的褚辛的来源还算可信。
然而有关毕方的那一番话,魏掌柜自己大抵都不相信。
以魏掌柜的反应来看,的确是被她说中了,他只是信口编个由头,赌她若是高兴了,会给他些好处。
可云笈信了。
她晓得那八成是真的,装出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不过是与魏掌柜做戏,装出了一般人该有的反应。
就算其他人不知道,她绝对不会忘记。
在褚辛还是萧褚辛时,他手持名为苍羽的羽扇。
这把神器的专属器痕,唤作青鹭火,是一种极为特殊的青色火焰。
这种火焰燃起时,与毕方的火焰有九分相似。
如果褚辛是毕方后裔,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武器、外貌,乃至于修为,都有了解释。
云笈想得出神,不知不觉已经绕到屏风另一端。
案台上,《半妖饲养手册》被放在花瓶旁边,摆得端端正正。
她伸出手。
……只看一眼,就一眼。
绝对不是想要养褚辛。
只是因为他的身份太奇怪,竟然非人非妖,而是半妖。
还很有可能是最珍贵的那种!
她对半妖知之甚少,谁知道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会不会让褚辛当场嗝屁。
对,只是怕他死了。
他是她的玩具,不能轻易死掉。
云笈理直气壮拿起《半妖饲养手册》,端着茶点,坐在了阳光最好的窗沿。
翻开目录,从半妖讲解到衣食住行,对于饲养半妖的详细剖析竟有足足三十六章。
云笈耐着性子看完导言,又捱着烦躁看完第一章。
读完第一章的最后一个字,她心烦意乱,把书往桌上一摔:“为什么养半妖这么麻烦?到底谁才是主子?是他还是我?”
瞪着书皮好一会,又捡起来继续。
不知过了多久,她将摔书再捡起来的动作重复数次,听见门口一声轻咳,手忙脚乱把书收在背垫后头。
等云笈把书藏好,夏霜进了门:“殿下,褚辛还站在外面,说是等您的安排。”
她能有什么安排?
云笈随口吩咐:“那就让他站着。”
等夏霜应了声要走,云笈又忽然想起早晨傀儡人的报告。
她一眨眼,就好像有了什么有趣的主意。
“等等。”
昨夜风吹雨打,花落满地,今早魏掌柜又来得早,庭院还未能打扫。
云笈往窗外一指,笑得甜美:“褚辛不是喜欢扫地么?把傀儡人都遣走,今日的院子给他扫。”
不久,窗外就传来簌簌的扫地声。
而云笈始终在窗边看书,这一看就是许久。
临近午时,天阴了,阳光尽数敛入灰暗的云层。
云笈在窗边抬头望,风铃微动,贝壳撞出叮铃响。天空又无声下起小雨,庭院灰蒙蒙一片,空气中翻滚起黏腻的雨雾。
梨花树下,青衫少年拿着扫帚走上石拱桥。
他抬首朝云幕望去,微风细雨中,青丝拂动,露出雪白的下颚与脖颈的优美线条。
像是感应到身后的视线,褚辛忽而回头。
云笈啪地关上了窗。
褚辛回头,看见花厅窗沿的贝壳风铃随风撞响。
云笈挽着简单的发髻,乌黑发丝垂落肩头,肩披薄毯,桌上摊着一本书。
也在看雨。
两人对视的那瞬,褚辛将要抿出一个微笑,云笈就皱眉关窗,动作大到相隔数尺都听得见。
褚辛把做到一半的笑容咽了回去。
簌雪居空荡荡,下雨,扫了一半的院子恐怕又得落花。
他放下扫帚,回揽月阁吃饭,准备下午再来。
沿途,雨淅淅沥沥,逐渐大了起来。
褚辛一进门,就看见那头跑来一个弟子。
韶华宫外还是冬天,弟子脱了大麾当做雨衣用,罩着自己和一个硕大的包裹,跑得狼狈。
弟子踩着水,脚步飞快,跑过揽月阁门前,又倒退几步走回来,冲褚辛举着包裹:“兄弟,殿下吩咐送些东西到揽月阁,没有署名,是给你吗?”
褚辛:“……也许吧。”
揽月阁只有他一个人住。
弟子笑了:“那就应该是你的了,拿着吧。”
又往屋檐下挤了挤:“抱歉抱歉,且让我先避个雨。”
褚辛接了包裹,打开看了一眼,里头都是些男子的衣物,白的灰的居多,最亮眼的不过是青色,朴实无华。
他道了声谢,把包裹收进屋里。
避雨的功夫,傀儡人送来午膳,足有两大盒。
褚辛一人吃不完,那弟子倒是自来熟,指着自己笑得灿烂:“兄弟,雨这么大,不如留我一起吃个饭?”
褚辛没有拒绝。
弟子叫周淳,是青霄山下十二学舍里的小弟子,同其他弟子一样,不时会接些活计,替山上做事。
阵雨来得很快,倾盆雨幕中,几只鸽子落在檐下,不畏生,咕咕叫个不停。
傀儡人送来的食盒足够两人饱餐一顿,周淳掰了小半块馒头,揉碎了扔到窗外给鸽子吃。
雨下得大了,就不必过于着急去扫地。
褚辛吃得不紧不慢,好像对这些食物没有多少兴趣,也没有多少兴趣与周淳攀谈。
看见周淳投喂鸽子,他才问:“这里一直都有这么多鸟吗?”
周淳吃得满嘴馒头渣,点头道:“殿下从小喜欢鸟类,每日会定期为附近的鸟儿投食,韶华宫天气又好,久而久之,什么鸽子啊麻雀啊仙鹤啊,就都聚过来了。”
的确,他早晨就看见几个傀儡人在为鸟儿喂食。
仙门之地,连喂鸟的谷物都比其他地方的高级,无怪那只乌鸦妖会来韶华宫蹲守食物。
褚辛问:“不怕混进妖么?”
“不知道啊。”周淳想了想,“不过殿下应该不介意吧,她实力那么强,一般妖怪进来了也做不了什么。”
周淳又往自己碗里夹了几筷子菜,舀一勺排骨汤浇在饭上,看见褚辛吃得慢条斯理,叭叭道:“你吃啊,为什么都不怎么动筷子,你要是不吃,我就不客气了啊。”
你现在就没客气吧。
褚辛微笑:“我吃饭比较慢,你随意就好。”
之前褚辛拿到包裹都是冷冷淡淡的,这一笑顿生百媚,竟让周淳有些脸红:“哎呀兄弟,你笑起来真好看……难怪难怪,听说韶华宫有新人,说的就是你吧。”
褚辛的笑容转瞬即逝。
他才到此地不过半日,连送信的小弟子都知晓他的身份。这里的消息怎么传得如此快?
周淳使劲扒饭,没注意他的表情:“真羡慕你。”
褚辛好像听见什么好笑的事:“羡慕?”
“嗯呢。”周淳口齿不清絮絮叨叨,“咱们山下宗门的做梦都想往山上走,山上的几个宫里,又数六殿下的韶华宫最吸引人。六殿下脾气虽然不怎么样,对手下的人却很好,若是心情好了,还会指点剑术什么的。”
“所以说啊,你真是走运啊兄弟……”周淳胃口大开,还要夹牛肉,筷子就被人抵住。
褚辛笑得很灿烂:“吃够了吗?吃够了就回去吧。”
周淳傻眼:“诶——”
送走周淳,褚辛洗好碗筷,收好衣服,檐边看雨。
雨迟迟不停,甚至有愈下愈大的趋势,半空传来轰隆隆的鸣音。
想起云笈不满的表情,褚辛终究还是撑了伞,顶着雨,准备回簌雪居。
刚踏出大门,雨幕中,一道阴翳就将他罩住。
几个高大壮硕的男人在门前等候,将他团团围住。
同周淳一样,这几人穿的也是山下学舍的弟子服,只不过弟子服的制式和周淳稍有不同,应当不是同一家学舍。
褚辛默然看着他们。
这是什么日子,不速之客竟接连来到。
打头的男子两眼倒吊,厚唇翕动,以不善的目光对他上下打量:“褚辛,是吧?”
午后,云笈乘车出行,来到青霄山另一头,内侍们常住的居所。
隐雷滚滚,阵雨打入窗扉,在地面拍出零星湿痕。
厢房内温度适宜,女孩却裹着厚棉被,出了一身汗依然颤抖着发冷。
她年岁看起来不过十三四,痛苦地拧着眉,双眼紧闭,眼皮下目动不止,看似很不安宁。
女医几下取出春桃头顶银针,掀开被褥,运起灵力为她点穴。
春桃闷哼几声,依旧闭着眼没醒。
云笈探了探身,问道:“如何了?”
女医为春桃擦汗:“是异兽的邪气侵体。现在已经比前两日好多了,再修养几日看看情况,若无意外,应该能够恢复正常。”
她将带来的药物分好,向夏霜嘱托了药物的使用办法,又疑惑道:“不过也是奇怪,她虽是凡人,留在青霄山几十年,肉躯应该同一般修士无异,怎么会突然发这种病?”
云笈目光黯淡几分,没说话。
夏霜连忙道:“我又忘了,你刚刚说的药是一日服用几次来着?”
女医取出纸张:“我写给你吧。”
两人讨论着如何用药时,云笈为春桃掖好被子,替她擦去肩颈的汗渍。
她小声道:“是我不好。”
回簌雪居的路上,雨还在下。
自从见过春桃,云笈就少言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伞柄,看伞面飞出水珠往身旁飞溅。
“殿下,”夏霜跟在云笈身后,小心翼翼开口,“春桃的病势非您所致,在我们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而且,当时也是她自己提出要下山,并非受人胁迫。
“您……莫要太过自责。”
云笈看着伞檐滴雨:“可答应带她出去的人是我。”
百年过去,时间蹉跎,她一路浮沉打磨,许多事都已经记不得,却对春桃有印象。
就在重生之前的几个月,她随二哥屠相柳,定下计划需要凡人以血做引。
相柳九首,分化在九座山头,做引的凡人需要绝对忠心,随军行九山之远,在南山境跋涉千里。
一筹莫展之际,是春桃跋涉赶来,祭出自己的血。
春桃此番病势,与前世没有不同。
只是前世凯旋以后,她和二哥接连赴宴,大半个月没有见到春桃,当然也未曾发现她有异常。
等到春桃的病况急转直下,已经无力回天。
那时她在做些什么?
似乎给了春桃许多赏赐,有金银,有补品,有法器。
然后像之后的很多日夜一样,离开韶华宫,卑微急切地讨要着兄长的喜爱,迫不及待去做兄长的武器和饰品。
没有向重要的人投去一眼,直到为时已晚。
重来一次,也该有所改变了。
云笈乘上车,放下车帘,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雷声不断,夏霜探出头去吩咐车夫加快速度,忽而看见揽月阁门前有人。
大雨天,其他人都去避雨,几个高大的弟子却站在一起,不知在做些什么。
定睛一看,夏霜脸色变了:“殿下,那是不是褚辛?”
“六殿下买下的半妖,就是你。”
褚辛不回答,领头的高大弟子扛着伞柄俯身,戏谑道:“怎么了,难不成六殿下买回来的竟是个哑巴?”
他伸出手,粗糙指尖径自掐住褚辛的脸颊,猛力捏着褚辛的脸左右打量。
少年肤色极白,五官该是被女娲好生捏过的,哪怕连下颚的弧度都美得惊人,斜眼间凤眸轻挑,泪痣猩红,犹自妩媚。
只是比起这张柔弱好拿捏的脸,他的眼神在另一个极端。
阴冷,锋利,像是嘶嘶吐着信子。
弟子被他的眼神摄住瞬间,转而想起这不过是个没实力的半妖,调笑更加肆无忌惮:“啧啧,瞧瞧这脸蛋瓜子,难怪六殿下喜欢,我见了都有些心动了。”
其他几人也随他大肆嘲笑。
“不愧是被明珠阁看上的半妖,真有几分姿色。诶,小半妖,你挺值钱的吧?六殿下买你下来,花了多少?”
“你怎么张口闭口就是钱,多俗啊,别把人吓坏了。”
“小半妖,你怎么不说话?不会真是哑巴吧?那玩起来岂不是更有意思,哈哈哈……”
褚辛眼色越来越沉。
在外多年,这些话他听过不少。
却没想到才来青霄山不到一天,就被这种货色找上门。
联想起周淳羡慕的话语,原因不言自明。
这位六殿下,是个麻烦。
若是像这样跟在她身边,恐怕日后这种人有得是,嗅着气味找来的麻烦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被云笈买下,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褚辛并没有站着挨骂的习惯,他斜眼轻扫,见这些人身着学舍的低阶弟子服,修为不会超过辰星境。
不过是些没眼色的杂碎。
雷雨天,宜烧尸。
现在他已经不在铁笼里,没有任何符箓可以对他的术法加以限制,只需要一把火,他就能把这些杂碎烧得连骨灰都找不到。
弟子的手还捏在褚辛的下巴上,翻来覆去地看他这张脸,恨不得在他脸上戳出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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