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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宿敌捡回家以后(七日岛)


褚辛若有所思,听见傀儡人靠近的脚步声,又简单问了几句,待了解得差不多,张手放了乌鸦妖离开。
春桃还未转醒,身体状态却好了不少。
云笈每日会去看看她,见她迹象平稳,心情比起最初也轻松快活。
那本《半妖饲养手册》看到一半,云笈终于失去所有耐性。
什么破书,屁用没有。
褚辛根本和书上说的不尽相同。
没有忌口,也不在意天气冷暖。
他像是在红尘里翻滚惯了的,给什么吃什么,有什么穿什么,就算挑拣,也只在云笈给出的限度内做选择。
他浑身上下,只有一点与书中所述相符——直到目前为止,展现出来的实力只有月天境二重,半妖里的中等水平。
修者九大境界,月天境不过是入门,放在山下十二宗门里最小的宗门,他也只能做个最低等的洒扫弟子。
旁的她都相信,唯独这点,哪怕亲眼看了褚辛挨揍,云笈也将信将疑。
搞笑呢。
要知褚辛前世也是与她比肩的天才人物,苍羽神扇引燃青鹭火,配合阵法,顷刻间可以将上古异兽逼入绝境。
不然怎会与她较量不休,数次交手,甚至说她“不过尔尔”。
这四个字她可是记恨了许多年,誓要想出更多狠话,等有机会把褚辛踩在脚下,骂到他没法还嘴。
可是现在的褚辛,手里能拿稳的只有扫帚。
别的不知道,扫地是扫得越发熟练了。
云笈坐在秋千上,不时往旁边撒谷粒,身旁围了一圈啄食的鸽子。
她以这种姿势看褚辛扫地已有一刻钟。
表情从放空到愤怒,从愤怒到不解,从不解到烦闷,比天气还要变幻莫测。
褚辛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当做没看见,不知道,不清楚,尽快扫完这片地。
等扫干净地,手里的扫帚却被人一把夺走。
云笈唤出鹤翎,两剑把扫帚砍成三节,扫帚头扔掉,剩下的两节竹棍拿在手里,塞了一根在褚辛手里。
褚辛只当这是云笈对他的又一次为难,准备去再拿一把扫帚,就听云笈说:“跟我打一场,就拿这个。”
褚辛一顿。
很快露出为难表情:“殿下……”
然而少女已经拿着简陋的竹棍起了剑势。
她衣袂飘飘,姿态端正,睥睨间盛气凌人:“快点,不要让我等你。放开手脚与我打,要是不会刀枪剑棍,那就用别的。”
褚辛面露无奈:“是。”
梨花树下,他持棍与云笈对阵,鸽群感应到两人动静,成群结队向一旁蹦远了。
两人刚起了阵势,褚辛手中竹棍就被云笈一招打落。
云笈出手又快又狠,甚至没有给褚辛反应的机会。
竹棍落地,还未发出响声,云笈就朝褚辛腹部猛击,将他击倒在地。
阳光透过梨花缝隙落下来,泼墨一样铺洒在两人身上。
褚辛半坐在地,衣袂散开。云笈沐浴在暖阳中,琉璃耳坠晃动着,光芒流溢。
她手持竹棍,“剑尖”指着褚辛鼻尖。
褚辛不动,云笈也不撤“剑”,两人陷入短暂的僵持。
云笈在等。
等褚辛的反击。用竹棍,用青鹭火,哪怕抓起叶子往她身上扔呢?
可他没有。
先前挨打不还手,许是他忧心被那些弟子报复。
现在她都叫他敞开了与她对战,他还是这样!
为什么?
云笈无意识地皱了皱眉。
不是吧。
褚辛好像真的不会。
他只呆坐在地,被打懵了一样。
且发丝散乱,更衬面容昳丽,抬眼时分明无言,却好似求饶,泪痣楚楚可怜。
这副面貌该是烧人心肝的好看,云笈却蹭地一下冒出心火。
褚辛这是在干什么。
不会也就罢了,现在这般作态,好像她欺负了他似的。
她才没有!
不过,这真是个骂到他无法还嘴的好机会。
她带他回来,不就是想要看他像现在这样吃瘪?
可为何这不能如想象中一样让她高兴快活,反而叫她更加烦闷?
比看他挨弟子的揍,更让她心烦!
云笈预备了许多讽刺的话,是她放在肚子里存了好多年的。
然而,那些伤人的字眼在舌头滚来滚去,始终说不出口。
最终只憋出一句:“没劲。”
云笈烦躁地踢褚辛一脚:“起来。”
褚辛站起身。
云笈命令:“挥剑。”
褚辛挥剑。
褚辛有意不作还手的打算,也并未使出多少力气。一剑挥罢,他听见云笈平息怒意一样深呼吸。
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
可下一刻,云笈握住他的手腕,又在他胳膊上轻点三处:“姿势错了,手再往上一些,从肩膀开始发力。”
腕肩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体温,褚辛肩膀一僵,臂间被点过的地方也滞住。
他在辉焱一带流浪多年,风里来雨里去,对打骂是习惯了的。
就算云笈存心要用他发泄,他也丝毫不会意外。
云笈却没有。
她的指导来得太突然。
少女的鼻息离他很近,褚辛垂眼,能看见她鸦羽一样的眼睫扑闪。
她手掌和指尖都柔软,可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简单教完他,就后撤半步,命令:“挥剑。”
云笈行事的确没有半分旖旎。
褚辛依她所言挥剑。
姿态软趴趴,挥完好像自知不足,却又没有办法,只能扭头看她,眼神盈盈可怜,像是在求她不要发火。
学了,又好像没完全学。
云笈:“……”
草包!除了脸一无是处!
她一蹬脚,把竹棍往褚辛身上扔:“烦死了!你就在这里扫一辈子地吧!”
微风轻拂,春日暖阳下,有麻雀从枝头飞出,梨树哗哗作响。
云笈沿着梨花道离开,气呼呼的,步伐飞快,好像再也不想看见他。
褚辛看着她的背影走远。
随后慢慢拾起木棍,又捡起扔远了的扫帚头,准备交给傀儡人去换一把新的。
走了几步,又停在原地。
终于憋不住,少年耸动着肩膀,凤眸盛着方才伪装出来的莹亮水光,带着促狭的胜利一般的笑意,嗤地笑了出来。

“什么?!殿下竟然亲自为你指点剑术!”
周淳撂下筷子,哀嚎:“我就知道,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也好像要啊啊啊!殿下教了你什么?怎么教你的?你表现得怎么样?!”
最近周淳往来韶华宫送货的频率越来越高,不时厚脸皮来揽月阁蹭饭。
褚辛把他当做接收消息的人脉,没有拒绝。
对于这位一惊一乍的弟子,褚辛已经放弃假笑。
他面无表情道:“只是告诉我如何挥剑,提了两句话而已。”
周淳:“她说什么了?”
褚辛如实告知。
周淳沉默了下,站起身,慢慢拿起筷子当做剑比划,挥出一下,两下,三下。
然后点头:“大道至简,兄弟,我悟了。”
……你悟什么了?
褚辛指着地上一排整齐的汤汁:“甩出去的汤你自己擦干净。”
周淳哀嚎一声,擦干净地,又回到桌上边吃边叨叨:“二殿下斩相柳有功,听说再过半月,陛下就会为二殿下封赏。到时候几位殿下都会到场,场面应该很壮观。”
周淳咬着筷子:“兄弟,你有机会去吗?我看有吧。”
褚辛摇头:“你还是别看了。”
云笈随云书阳出军斩相柳的事,褚辛在南山境时有所耳闻。那位二殿下褚辛未曾得见,不少百姓却将他说得活灵活现,好像都曾亲眼得见一样。
酒楼里甚至已经开始说书,话是二殿下战术无双,有勇有谋,手持三叉戟斩相柳,英姿勃发。
但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褚辛都觉得这些青云皇室之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下午再到簌雪居时,夏霜同样收到了风声。
她一向开朗爱笑,却面色不快,对褚辛和秋蝉道:“不要在殿下面前提起相柳、封赏,也不要问二殿下的事,知道了吗?”
褚辛只当是兄妹间正在闹别扭,点头道是。
云笈定是知晓的,却好似对这些事不知情一般,不作任何表示。
她甚至换上了花纹繁复的襦裙,裙摆罩着一层泛金的薄纱,辫子扎成两绺,系了绒毛点缀的缎带,准备出门。
自前几日教褚辛挥剑失败,云笈就憋着一股气,连话都不爱同他说。
等换好衣裳,她夺了褚辛的扫帚,下巴一抬,对他说了这几日的第一句话:“带上大麾,随我出去一趟。”
褚辛依言行事。
很快,马车出了韶华宫,向山上行去。
车轮辚辚,云笈倚在窗边,看窗外的梨树和棠树变成白皑皑一片的雪景。
温度骤降,冷风入窗,她放下帘子,披上事先备好的披风。
褚辛系好大麾,问:“殿下,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云笈闭了眼不看他,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你太弱了。”
她这副模样显然是不乐意多言,想来还在生气。
褚辛也就不再多费唇舌。
青霄山地域广阔,即便在山上,也设有诸多传送阵。
马车疾行大约两刻钟,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在深山中的一座院落。
比起其他宫殿院落,这处地段太深。牌匾爬着藤蔓,像是有意不作清理。上书“秋枫苑”三字,颇有隐世意味。
门前的傀儡人看见马车上代表韶华宫的法印,直接为云笈开了门。
云笈应当常来此处,对路线驾轻就熟,褚辛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初入此园,与其他院落并无不同。
再往里,就见院落四处有木箱,沿途经过的石桌与亭台也堆积许多零件,甚至有做了一半,还未上漆的傀儡人。
两名男子坐在木雕和零件堆里与人说话,其中一个背对云笈,声音温润似水。
那人听见脚步声回头,双眸一亮。
“小六?你怎么有空过来。”
他有着清秀的面容,五官似笔墨轻轻点就,清隽柔和。只是面色苍白,稍显病弱。
在今日之前,算上前世,云笈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云秋瑜。
她满面春风,一改冷淡的脸色,上前给了云秋瑜一个拥抱:“四哥!”
云秋瑜对她的亲昵有些意外,并不排斥,宠溺地摸摸她的头:“你回来以后一直不来这里,我还以为你忘了我这个四哥。”
云笈笑嘻嘻:“怎么会呢,明明昨日还在羽书令给你发了消息。”
云秋瑜对夏霜颔首,又看看褚辛:“这位是……”
褚辛对云秋瑜合手行礼。
低头时,眼中划过一线暗色。
那日他曾问过乌鸦妖,为何青云三位皇子,唯独四皇子不见风声。
“四殿下啊……”乌鸦妖说,“他比较特殊,跟二殿下三殿下都比不得。等你见过就知道了。”
啊,是啊,他知道了。
褚辛抬头,微笑道:“褚辛见过四殿下。”
云秋瑜头束玉冠,身披狐裘,若看人只看上半,那么云秋瑜堪称仙人之姿。
可往下,托住他的是一只轮椅。
这位四殿下,竟不良于行。
云秋瑜只看褚辛一个错眼,没有回应他的问候。
只扭头对云笈笑道:“原来这就是传言中的那位。”
云秋瑜与褚辛的对视不过是瞬间的事,褚辛却认出那眼神的意味。
真是久违的让他感到熟悉的眼神。
云秋瑜看他,像在看一块垃圾。
雪依旧落着,云笈畏寒,随云秋瑜进了书库。
这是秋枫苑里她最熟悉的地方,儿时她在此处缠着云秋瑜给她读过不少书。
时隔多年重返故地,此处依然堆积着数不尽的书本,一进门,就能嗅到浅淡的墨香。
云秋瑜遣傀儡人取出数本古籍,掸了掸落在书籍边角的尘,递给云笈:“这可都是你四哥的珍藏,借走了记得要还。”
云笈抱着书,眼都笑成月牙:“诶,一定记得。”
又把书放在桌上,为云秋瑜揉肩:“四哥,除了这些书,再把凛实也借给我吧,不会借走太久,每日一个时辰就好。”
云笈没做过这些活,手上力气没个轻重,两下就揉得云秋瑜嘶嘶喊疼,吓得她又把手忙缩了回去。
云秋瑜按着肩,面露无奈:“你啊……”
他没有答应,只摇着轮椅靠近窗扉。
花窗外,红梅开的正好。
隔着一条积雪的走道,夏霜和凛实正在交谈什么。
褚辛则与两人有一段距离,撑一把伞,在雪地里站得笔直。
少年不时呵出一口白雾,裹了厚实的冬衣,显得单薄瘦弱。
然而他面若冰雪,气质不凡,一眼望去,像冰天雪地里坚强长出的、少有养料浇灌的竹。
这种少年郎最能蛊得人怜惜疼爱,让人恨不得把身家性命都往他身上压。
越是白纸般单纯的人,越容易被他蛊惑,太过轻易地交出信任。
云秋瑜的目光在褚辛身上,迟迟不动。
“小六,跟四哥说实话。要学术法的人不是你吧。”
云笈也不遮掩,坦荡地笑笑:“被你发现啦。”
许是她的承认显得轻佻,云秋瑜语气肃然起来:“他不过一个半妖,我以为你只是玩玩而已。结果现在,你是准备长久留他在身边吗?”
“又是为他找书,又是要凛实去教他。”云秋瑜推着轮椅往回走,“半妖修行不易,投入再多可能也是竹篮打水,这你知道吗?”
云笈跟在后头,低着头小声嘟囔:“知道的。”
云秋瑜恨铁不成钢一般:“你知道什么呢?”
他摇头:“若只论修为也就罢了。你须知半妖与人不同,与妖也不尽一样。夏霜和秋蝉可以忠心待你,但换做一只野惯了的半妖,我信不过。”
云秋瑜说的,云笈都懂。
云笈还知道,云秋瑜和二哥云书阳、三哥云瀚不一样,所以才会同她说这些。
他数年深居简出,对权力场极少涉足,隐形人一样住在秋枫苑,钻研傀儡机关之术,只与十二宗门的人往来密切。
前世,自从与二哥、三哥翻脸以后,云笈被迫离开青霄山,此后经年,再也没有见过云秋瑜,也无从知晓他过得好还是不好。
哪怕此时听见他的谴责,云笈依旧心里发暖:“四哥,我都晓得的。”
云秋瑜见自己一通埋怨,云笈反而傻兮兮地对他笑,也说不出更多话了。
他长长叹息一声:“罢了,明日起我让凛实过去。说好了,每日只教一个时辰,且你也要跟着温习术法,不能够再如以前一样偷懒逃课。”
云笈眼睛一亮,声音拔高几度:“谢谢四哥!”
云秋瑜又让傀儡人拿了几本书给云笈,最后发出女大不由人的感慨:“小六啊小六,你这般耽于美色,我实在没有想到。”
“诶?”
云笈呆了,消化着云秋瑜这番话的含义。
什么美色?
谁耽于美色?
云笈的确不管别人脸色,重来一世,肆意而为的骄纵姿态比以前只多不少。
更不用说这些日子都在韶华宫,两耳不闻窗外事。
对于外界的流言,她半分也不晓得。
等想明白云秋瑜的意思,云笈“他他我我”地支吾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只是脸颊慢慢爬上一层薄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云秋瑜白她一眼,推着轮椅往外走,幽幽道:“罢了,你的确也已到了开窍的年纪,这些事也该慢慢去学了。”
“不,不是……”云笈要追上去,就被送书的傀儡人拦住,咚咚往她怀里塞了几本书。
她欲哭无泪,偏偏又被傀儡人拉住走不得,只能抱着厚厚一摞书冲门外喊:“我没有啊四哥,你听我解释!”

次日巳时,凛实准时抵达簌雪居。
书斋已经提前收拾好了,入门可见一张巨大的花鸟图,柜架与书籍摆放整齐。
房间正中腾出足够摆放三张书案的位置,一张供凛实授课使用,剩下两张书案面朝花鸟图。
凛实踏入书斋,顿了顿。
书本和用具都已备齐,书斋的布局也没有问题。
只是那两张桌子,好像离得远了些。
一张书案靠近讲师的位置。
褚辛站在旁边,见凛实进来,对他欠身问候,举止端方有理,更胜一般公子。
另一张书案是云笈的。
那书案已经快被她挪到窗边去了,而她坐在书案前晒着太阳,看着窗外,拿着一支崭新毛笔在指尖转个不停。
凛实顿时有些头疼。
他示意褚辛坐下,走进了对云笈说:“殿下,秋瑜昨日特意嘱咐过,术法课您也需要上,且课业也同样需要检查。”
云笈理直气壮回答:“所以我来了呀!”
“我的意思是,您坐得离剩下我和褚辛太远,我不好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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