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学文章如上坟呢,琳琅还在她面前巴巴,气得她立刻将诗稿塞她怀里:“来来来,一起看,一起看,我看你这个人,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琳琅:嗯?
她不都是为了娘娘好吗!
袭红蕊见她不服气的样子,就抱起手臂看向她,直截了当地问:“你觉得皇上现在总去萧贵妃那,是好事还是坏事?”
琳琅毫不犹豫道:“当然是坏事了!”
袭红蕊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言钰:“你呢?”
言钰看了她一眼,斩钉截铁道:“好事!”
袭红蕊终于满意了一些,笑吟吟地看向他:“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言钰眼珠一转:“我从娘娘脸上看到的,您认为这是正确答案。”
袭红蕊:……
“那你现在又从我脸上看到了什么?”
言钰:……
“您现在应该想让我滚……”
“哈哈哈。”袭红蕊微笑,“没错,滚!”
言钰:……
悄悄后退一步。
袭红蕊将最后的希望,放在如意身上:“那你呢?”
如意的表情还是一贯的稳重,微笑道:“皇上最近去萧贵妃宫里越来越勤,当然是一件好事。”
袭红蕊却有点不相信她了:“真好还是假好?”
如意微笑:“当然是真好,这说明陛下现在心里,对萧贵妃充满了愧疚。”
听到这个答案,袭红蕊终于满意起来,还好她手下不是一个脑子都没有啊!
没错,他手下这些人,担忧得都没错。
她现在的宠爱和功绩,已经足够立后了,但有一个最大的障碍,就是萧贵妃。
而萧贵妃阻碍她的缘由,细说起来可能有点不可思议,那就是老皇帝,对她心怀愧疚。
萧贵妃的前半生,堪称是顺风顺水,在崇文帝过府的时候,与崇文帝一见钟情,一进宫,就直接封了贵妃。
就算是先皇后在时,荣宠也不落下风,而当先皇后不在了,更是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
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觉得那个位置,必然是属她的。
但其实,当先皇后故去,没有将她封后那一刻起,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一个皇帝想给谁什么东西,是不可能给不成的。
如果真的想给,那么就算是皇后活着,他都要想方设法把她拉下来。
更不用说死后这么多年,封后其实已经毫无障碍。
萧贵妃这么多年,一直停留在这一步,没有其他的缘由,就是崇文帝不想给。
但毕竟用这么一根萝卜,钓了人家那么多年,如果谁都没吃到也就罢了,如果越过旧人给一个新人,崇文帝心里,不太过意得去。
只是无论是一个女人的心情,还是一个帝王的愧疚,在权力斗争中,都太轻薄了。
萧贵妃,是从萧南山这座大山上,滋生出来的一朵娇艳玫瑰。
而现在,萧南山这座大山,就要倒了。
崇文帝再一次的微服私访,和《跃凤台》里的主人公都一模一样,效果却比前次炸裂得多。
老百姓听说崇文帝要设集言司的消息,感动得快要哭了,明君啊,千古明君啊!
而关于袭红蕊的所有不利消息,也一扫而空。
仙女!这一定是仙女下凡来辅佐陛下了!
因为崇文帝的私访,对袭家善济堂的特别夸赞,搞得京兆尹满头大汗,赶紧督促各方,认真对待百姓越冬问题。
而因为崇文帝那句“袭家好女”的说法,袭家女眷的声名,也在贵女圈直线飙升。
这下其他家的贵女们,再也坐不住了,纷纷去福璋郡主府,参加袭家的姐妹会。
一时间,整个京中,论风头,无出袭家之右者。
然而袭家的善济堂里,却有一个古怪的人。
他是一个真的乞丐,身体看起来也有劳动力,可不管谁劝他去玉璋书局工坊里打工,他都嬉笑怒骂的拒绝。
袭绿烟发现了他,就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那乞丐却只是嬉笑道:“大善人,给我一碗酒吧。”
周围的人顿时怒骂他得寸进尺,没良心。
袭绿烟却止住他们,转身去买了一碗酒,递到他面前:“还有呢?”
那人愣了一下,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抬头看向袭绿烟的脸,再次开口道:“请再给我一身体面的衣裳,我想出去看看。”
于是当秦行朝坐轿回家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抽刀声:“大人,有人拦轿!”
秦行朝又高又壮的身躯,从轿里钻出来,一瞬间,轿子都显得有些渺小,这些刀,就显得更无用了。
天空已经开始飘雪了,秦行朝挥退手下,看着跪在雪中的人,缓声道:“本官非刑名之官,若要有冤,去衙门诉,若要陈情,去集言箱投。”
那人却看着秦行朝,惨笑出声。
“不用了,太慢了!”
“草民陆历昭,今托性命于此,状告萧贼奸党,科举舞弊,欺上辱下,祸国殃民,杀人害命。”
“若得昭雪,虽死不悔!”
秦行朝:……
那你也为我的命考虑一下呀……
回头看左右那几把破刀,安全感瞬间消失。
从明天开始,他自己带。
前世, 撼动萧南山这座大山的,就是一条再平平无奇不过的人命。
湖州学子陆历昭,将自己撞死在登闻鼓前, 使自己身怀的血书, 呈送御前。
血书上痛陈左相萧南山, 七十二条弥天大罪,愿以血状之。
提起萧相和他的爪牙, 大概能让每个生活在王城下的人, 保持沉默。
当消息传过来后, 整个大梁城都埋上了一层阴霾。
没有人知道这一撞, 是点燃一切的火苗, 还是沉在水下,只能听一声响的石头。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 这颗沉入水下的石头, 却掀起了无法想象的巨浪。
右相那边的人,开始一遍一遍进谏,悍不畏死。
无论被驳斥多少次, 贬谪多少人, 依然源源不断地向皇帝上书。
老皇帝像是一头暴怒老迈的狮子, 对着整个朝堂咆哮, 然而最终,还是无力回天。
面对群臣的跪谏,万民的请愿,他终于认输了。
那时候,袭红蕊想不太明白, 为什么明明处置的是萧南山,却是老皇帝认输了。
现在他明白了, 确实是老皇帝输了。
赢的,只有那位铮铮铁骨,宁死不屈,群臣呼应,百姓称赞的清相林儆远。
当然,林儆远是清相,萧南山是奸相,这是正义战胜邪恶。
可惜,她好像并不是那种完全正义的人,她并不在意谁是正义,谁是邪恶。
她只在意赢的是谁,如果赢的是她,那就好了。
像是平静的油锅里,滴入一滴水。
陆历昭拦轿状告萧南山的消息,从上至下,从皇帝到平民,所有人都知道了。
崇文帝看向沉默的朝堂,敲着椅背,沉吟不语。
许久,才看向萧南山,平静道:“萧爱卿,这事与你有关,你有何话说?”
萧南山毕竟八十多岁的年纪了,眼皮抬着都费劲。
上前一步,颤颤巍巍地看向皇帝:“老臣无话可说,但凭皇上做主。”
崇文帝的眼神不由沉了一下,又看向林儆远:“那林爱卿你呢?”
林儆远:……
上前一步,拱手道:“此事,微臣也不知就里,不敢妄言……”
崇文帝忍不住笑了一下:“居然还有林爱卿不知道的事。”
随后看向秦行朝:“那个姓陆的,叫什么什么的,现在在哪?”
秦行朝上前一步:“微臣乍遇此事,无法决断,不管放到哪里,都不太合适,就先将他安置在了微臣的府上,等陛下决断。”
崇文帝便又陷入了沉默,手指敲着椅背,挥挥手,面无表情道:“知道了,先散了吧,你们也回去准备一下。”
众臣唯唯应诺,抬头看向崇文帝的背影时,眼中却全酝酿着风暴。
该谁准备,准备什么呢?
崇文帝屏退身边人,一个人坐在书房里,谁也不见。
却在这时,德仁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陛下,萧贵妃在殿外求见,您看……”
崇文帝烦躁道:“不见!不见!让她回去!”
德仁立刻应诺,脚步声逐渐消失。
而没过多长时间,德仁又进来了,小心翼翼道:“陛下,宸妃娘娘也在外面求见,您看……”
怎么谁都要来插一脚,崇文帝毫不犹豫道:“不见!”
然而等德仁应是,转身要走的时候,又想了想,改口道:“算了,算了,让她进来吧。”
德仁连忙应是,就这样,袭红蕊挥退手下人,一个人进了来。
幽暗的屋子,崇文帝坐在阴影里,看不出什么表情。
只有声音沉沉地传过来:“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呢?”
袭红蕊看向他,轻移几步,走到烛火下。
抬起头,有些忧伤地看着他:“妾身此来,是为了陛下。”
崇文帝看着暖黄烛光下,她飘摇不定的脸,不禁一笑:“朕有什么好为的。”
袭红蕊便更往前走,直到走到他桌案前,才停下。
叹口气,缓声道:“朝堂上的事,臣妾都听说了,臣妾知道,陛下现在一定很伤心。”
崇文帝还少见她如此温婉的样子,不由一笑:“朕为什么会伤心?”
袭红蕊定定地看了他一会,随后露出一个不同以往的笑容。
走到他背后,毫无顾忌地将他的脖子,搂进怀里。
如此一来,崇文帝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了,只能听见她的声音,轻笑着传来——
“皇上,我们是夫妻,夫妻本一体,你心我自知,不必在臣妾面前,故作无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萧相自您登基以来,就一直忠心耿耿地为您做事,他的女儿,也尽心竭力地服侍您,从未有过什么过错。”
“这么多年,您与萧相的情谊,又岂止君臣,纵他有些错处,您又怎么忍心不念一丝旧情。”
“可这次,萧相错得太大了,他这些年又树敌太多。”
“满朝大臣得到这个空子,绝不会放过他,就连陛下您,可能也护不住他了。”
“所以陛下现在的心,一定很彷徨,很为难,很心痛吧。”
崇文帝抬头看了一眼袭红蕊,袭红蕊也在专注地看着他。
这个时候,大概所有人,都开始筹谋着最大利益,只有他的小妻子,还会在这里关心,他是不是难过吧。
不由转过头去,轻笑道:“难道你这次来,是为了萧南山求情吗,据我所知,你与萧贵妃的关系,也并不融洽啊。”
袭红蕊毫不犹豫道:“当然不是,恰恰相反,我是来劝陛下,下定决心,处置萧相的。”
崇文帝一顿,抬头看向她,有些意外道:“哦,为什么?”
袭红蕊一笑:“陛下心里,现在一定在想,臣妾果然是和萧贵妃不对付,要落井下石吧?”
“但就算您这么想,臣妾也要这么说。”
“至于为什么,陛下,您知道臣妾,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吗?”
崇文帝现在,当然没心情关心别的事,便转头好奇地看向她:“怎么知道的?”
袭红蕊脸上的表情,彻底消失了,轻叹一口气:“是秦行朝的母亲妹妹,进宫告知我的。”
“刚来的时候,她们浑身发抖,泣不成声,跪在地上对我哭诉。”
“自从收了那个告状之人后,秦大人每日长刀不离身,与那人同吃同睡,同饮同食,不敢有一丝怠慢。”
“秦老夫人和秦大人之妹,每日看着,只能提心吊胆。”
“遂进宫来,求我向您问问恩典,能不能把那人转走。”
崇文帝一瞬间非常恼怒:“秦行朝怕什么,他是朕的心腹爱臣,难道还担心有人对他图谋不轨吗?”
袭红蕊抱住他:“秦大人自然不怕,他多年来为您出生入死,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是就连他都知道,一但接受这个人证,那么必将会有性命之忧,因为萧相,已经控制不住他的手下了。”
“就算萧相心里依然对您忠心耿耿,可是他的手下,皆受惠于此,一旦被揭发,岂不顷刻间一无所有?”
“那些人为了自身荣华富贵,父母兄弟都会轻抛,又哪会管秦大人是您的人呢?”
“就算他们不狗急跳墙,林相的人,也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
“林相此人,心思幽深,焉知不会趁机发难?”
“所以现在,由您自己处置萧相,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那些蛊惑主子,肆意妄为,犯上作乱,十恶不赦的人,死不足惜,陛下正好杀之以安天下,以泄民愤。”
“至于萧相,虽其情可悯,但终究是犯下了大错。”
“交给别人处置,恐难善了,交给陛下您,您顾念一些昔日之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事已至此,已经注定无法两全,只能取其轻者择之。”
“而臣妾今天来,就是告诉您,这个主意,是臣妾出的,这个决定,也是臣妾做的。”
“萧贵妃现在还跪在外面,您可以将她叫进来,向她说清楚了。”
“如果有怨,就让她怨臣妾吧。”
崇文帝忍不住一笑,回手拍拍她的肩膀:“难道朕堂堂一国之君,还要把过错,推到你一个小女子身上吗?”
袭红蕊轻笑,难得柔顺地将头依附在他身上:“臣妾可不是什么小女子,有道是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臣妾虽然没有孩子,但也有夫君要守护。”
“皇上,不只您想保护臣妾,臣妾也想保护您啊。”
“如果您感到累了,不妨也在臣妾的怀里歇歇。”
崇文帝忍不住笑出声,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的小妻子,已经将所有的话,给他说开了。
回手拍拍她的手:“好啦,你的心意,朕已经知道了,回去吧。”
袭红蕊一愣:“皇上……”
崇文帝却还是微笑着对她说:“回去吧。”
袭红蕊:……
一步一回头地往外走,在即将走出光线外的时候,崇文帝对外面的德仁叫了一声:“召萧贵妃。”
袭红蕊停下脚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皇上……”
崇文帝却只是笑道:“朕不是那么无用的人,所以,回去吧。”
袭红蕊的眼睛湿润了,擦擦眼泪,对着他听话福身道:“是。”
当她出去的时候,正好与慌慌张张进来的萧贵妃,擦肩而过。
看见萧贵妃,袭红蕊顿时收敛了所有表情,转身离去。
萧贵妃看着她的背影,缓缓瞪大了眼睛。
顾不上其它,直接冲进去,跪在崇文帝面前。
泪流满面地替父亲求情,请他杀了那个胡言乱语之人。
崇文帝大概没想到,这个“杀”字,居然能这么轻易的,出在他爱妃口中。
不由皱眉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是不是胡言乱语,朕让侯官衙一查便知。”
侯官衙……
萧贵妃跌坐在地上,皇上居然真的要认真查!
他明知道这是那些人趁她父亲年迈,落井下石,怎么可以如此绝情!
抬头看向皇上,眼中全是凄楚:“皇上,是因为那个姓袭的女人吗?是因为臣妾的存在,已经碍你们的眼了,所以您想让我萧家,给她袭家让路了吗?”
崇文帝皱着眉道:“此事是国家大事,朕自有决断,和任何人无关,做好你的本分就是了,你一个后宫妇人,不要插手前朝的事!”
“而且只是侯官衙查一下,有则有,无则无,你现在来找朕又有什么用?”
“若无此事,朕定会将那告状之人,大卸八块,若有此事,一切也由不得你!”
萧贵妃:……
“皇上!”
袭红蕊就算走出很远,也能很轻易想象出屋内什么情形。
不过什么都没用,老皇帝的心,其实早已经定了。
萧相作为大名鼎鼎的奸相,民间恨不得将他扒皮噬骨,那他这么“坏”,身为皇帝,就一点不知道吗?
当然不可能,只是皇帝需要一个人,替他做“坏事”而已。
这是一颗注定死的坏棋,当他没用了,就可以用任何方法丢弃。
而前世,崇文帝之所以那么维护萧南山,和感情没有一点关系,只是这颗坏棋,一不小心砸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