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水楼台先得月,白怜儿决定,先给自己出一本玉华夫人诗集。
这不是为了宣传吗,很正常的事。
而照着她们家娘娘的意思,最主要的,是出话本。
正经书枯燥,不是为了考功名,谁耐烦看。
书籍降价,以后这种通俗本子,肯定一本万利。
而筹谋出书这种事,没有文化肯定不行的,正好收纳些贫苦学子。
读书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除了写点东西,别的他们也不会。
写的东西被玉璋书局接收,不仅能刊印,积累名声,书局还按照刊印册书给钱,不愁读书人不趋之若鹜。
至于写不出来的,负责书局的文字工作。
什么也不会的,抄书总会吧?
以前读书人最常见的赚钱工作,就是抄书。
但因为玉璋书局新印刷术的高效冲击,也把读书人抄书这个职业挤兑没了。
等发现这点的读书人,简直一脸懵逼。
幸好这个时候,大梁城中又崛起了一个古韵斋,专采用古法铸书,也接受手抄书。
皇上关于新书,“工而不巧”的评价,不胫而走。
玉璋书局铅印法印刷的书,被称为“粗书”,有钱人不屑一顾。
还是古韵斋的手工书,更有韵味,更能彰显身份,真正的贵族,就该买这样的书!
至于古韵斋老板是谁呢,没错,也是袭家。
有人就喜欢用大价钱买书,当然要满足他了。
一钱两赚的袭家,需要大量的工人,怎么收都不嫌多。
而对于处于底层,饥寒交迫的贫寒学子,这又何尝不是冬日里的一碗热汤呢,哈哈哈。
宁澜眼眸微抬,看向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的白怜儿,略微有些失神。
如果当初她就是这个样子,他未必不会喜欢她。
不过只是一刹,宁澜就收回了视线,看向袭绿烟。
这才是他的任务目标。
袭绿烟不懂什么管理,就默默听着二嫂在那说。
等她说完提议道:“二嫂,文字部的人,可不可以也招一些女孩子,也有很多女孩子,像二嫂你一样,博学多识呢。”
听着别人夸她博学多识,白怜儿当然很开心。
掩唇轻笑:“当然可以了,不过也不是我不愿意招,就怕名门贵女,爱惜名声,不愿意来。”
转头看向刚从皖南过来的袭家姑娘:“你们中有书读得好的,愿意干的吗?”
这些未婚姑娘来京,说白了,就是为了找一门好亲事。
一开始,她们还想着京中贵地,礼教不知得多森严。
家里人连夜找了一个从宫中出来的嬷嬷,教各位姑娘宫廷礼仪,几位姑娘也勤奋学习,不敢怠慢。
结果进京来后发现,狗屁礼仪。
京中袭家的那位贵小姐,自己就天天往外跑,根本不在乎。
这些待字闺中的姑娘们,看着每天去鱼龙混杂之地“鬼混”的袭绿烟,异常焦虑。
这样的家风,她们真的还能嫁得出去吗?
结果中秋宴上的一场闹剧,给她们开了眼。
会玩,还是你们城里人会啊……
“九龙夺凰”失败后,那些世子们顿时退而求其次,将目光放到了其她袭家女身上。
就算瑞王世子娶了袭绿烟,也未必就能生儿子啊,所以还有机会!
因为这个,新进京的袭家女,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
预知了所有的袭红蕊,知道嫁给其他人也白扯,这些个世子,没一个能生儿子的。
但别人可不知道,那就由着他们折腾呗。
崇文帝绝对不希望袭家,和那几个夺位大热门结盟,但是比较偏门的,比如说九世子,他倒是不太在意。
毕竟如果真的爆冷,有一个备选,也不至于砸锅底。
所以袭家,大概可以再出一个世子妃。
在这种蒸蒸日上的情势下,只要袭家姑娘不倒立拉屎,应该就没有什么能影响她们的闺誉。
来京这么些天,这些姑娘也见识到了,名声,带给玉华夫人和福璋郡主的好处,有多么大。
袭家现在做的,都是便于收敛名声的事,有两位前辈在前面打头,怕什么啊,干了!
一群姑娘,又紧张,又期待地筹谋着,生怕自己表现得露怯,得不到玉华夫人和福璋郡主的看重。
一直在旁边保持沉默的宋寡妇,见气氛好,也忍不住发言了。
“那可不可以工人,也招收女工,其实我觉得印刷工这样的活,女人也是能干的。”
如果当初有这样的招工地,她也不至于扛着扁担,沿街叫卖。
当然,现在想来,那一切都不是坏事。
只是还是希望,像她一样被赶出家门,无依无靠的女人,可以有一个地谋生。
白怜儿当然无所谓了,她是找工人,又不是找男人,能干的就来呗。
不过单把女人拎出来说事,容易引得一些迂夫子指指点点,那么就打一个万金油的口号。
众人相视一眼,不由一笑。
招天下人!
凡为天下人,百无禁忌!哈哈哈!
几个女人越聊越快乐,宁澜一开始作为场中唯一的男性,还极为有存在感。
可随着越聊越兴奋,涉及的女性话题越来越多,众人就逐渐将他忘了。
等意犹未尽地聊完各种想法后,回头看着坐在一旁当背景板的宁澜,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要不下次,还是别带家属来了……
说干就干,众人立刻商议,将闲置下来的福璋郡主府,作为姐妹间的固定集合点。
划重点,姐妹间。
宁澜:……
很好,他已经习惯了。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难度的攻略任务了。
原本以为成了亲,袭绿烟会消停点,结果没用几天,她再次重出江湖。
流言蜚语,和往常一样,再次升起,只是这次,心再不齐了。
因为袭绿烟看起来太幸福了,她的离经叛道,没给她带来一丝不利影响不说,还让她成了众人追捧的对象。
百姓爱戴她,好几个世子对她求而不得,就连她的公公、婆婆、夫君,也对她全是赞誉,没有一丝怨言。
这就让恪守规矩的她们,显得很呆了……
在巨大的不平衡下,这些贵女们,不自觉地产生了一个想法——
没准就是这样不规矩的女人,才更招男人爱?
想到这点后,她们就不自觉地想——
她们要不要,也跟着学一点……
一时间,袭绿烟的一切,都开始流行起来。
人一多了,以前被视为离经叛道的事,好像突然间,就变得平常起来。
至少抛个头露个面的,其实也没什么吧……
对于袭绿烟凭借“狐媚手段”,成为贵女间学习目标的事,袭红蕊喜闻乐见。
但是学一些精神和行事就好了,妆容和造型到底有什么好学的!
袭红蕊看着身边绿油油的一片,脸都绿了。
给我换回来,再多看一眼,都要不喜欢这个颜色了!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琳琅噘嘴道:“娘娘,我们不也是想给你招点吉运吗……”
袭红蕊翻了个白眼:“你们就是这么招的?”
琳琅:……
“这不是想借您妹妹的桃花运,庇佑一下您嘛。”
“我需要桃花运?”
“当然了,娘娘,您有没有觉得,您最近,好像有点失宠了。”
袭红蕊本来就听个笑话,听到这,握笔的手一顿,转头看向所有人——
回头看向自己的几个小跟班, 她的小跟班们也在热切地看着她。
最后所有人有志一同地戳戳琳琅,娘娘最宠你了,你说!
琳琅也不负众望, 对着袭红蕊说出了那句, 所有人都很在意的事——
“陛下今天, 又去萧贵妃宫里了。”
空气沉默了一瞬。
袭红蕊眯起眼睛,缓缓露出一个微笑:“那又如何?”
和她的淡定相比, 她的手下, 却显得急不可耐, 尤以琳琅为首。
琳琅一脸狗腿地上前道:“娘娘, 您最近每天为了陛下操劳, 不知立了多少功劳。”
“萧贵妃却趁您忙碌之际,将陛下从咱们宫夺走, 真是会捡便宜。”
“您自大度, 不同她计较,我们看在眼里,却真为您不平啊!”
众人立刻点头附和, 纷纷为她不平起来。
袭红蕊顿了一下, 好笑地看着他们:“那我应该如何?”
众人没说话, 目光中的意味却暴露了一切。
虽说目下所有人, 都渐渐看出了崇文帝的意图。
可是无名则无实,现在的袭红蕊,只是一个妃而已。
细论下来,位份还在贵淑二妃之下。
如今淑妃失宠,不足为惧, 宫中只剩了一个萧贵妃。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纵己无意,她又岂能不来害我?
与其等她来,不如先下手为强。
天无二日,宫无二主。
娘娘,该做决断了。
袭红蕊好笑地放下手中笔,看向自己手底下的这群狼崽子。
这就是标准的反派吧,贪婪、野心、弄舌、好斗、心狠手辣,一个不缺。
但袭红蕊可不想当反派,自古邪不胜正。
要做,就做这世上最好的大好人,反派是不可能有好下场的。
所以袭红蕊只是笑道:“我看你们真是太闲了,竟想这些有的没的,有这时间,不如和你们娘娘我一样,多读点书,修身养性吧。”
底下的人顿时陷入了沉默,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绝对不可能是普通地让他们读书的意思,他们娘娘什么人,他们还不知道吗!
摸摸下巴,一定有深意,得深入理解一下。
看着底下眼珠子乱转,不知在想什么的狗腿子们。
袭红蕊抓起盘中的枣子,一人给他们一下:“让你们多读书,就是让你们多读书,少给我惹事!”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胆敢与任何一宫发生冲突,仔细你们的皮!”
袭红蕊崛起得太快了,像是穷人乍富,跟在他身边的人,难免也膨胀起来。
原先压在清华宫的两座大山,如今眼瞅着都摇摇欲坠,马上就要是自己一家独大了,怎么不让人激动。
可是袭红蕊还是郑重的,给每个人敲响了警钟。
清华宫之所以能那么高效地运转,就是因为袭红蕊的每一条命令,都能做到令行禁止。
只是行为上的苗头是被掐了下去,心里的念头又哪那么容易打住。
众人一齐看向袭红蕊。
难道娘娘对那母仪天下,中宫之位,就一无所求吗?
呵,论有所求,一群狗腿子,哪比得上她这个正主。
让他们读书,他们不读。
但凡他们多读点,就应该明白,什么叫势至水自成。
区区一个萧贵妃,哪里用斗。
随着一天冷似一天,最难捱的冬天,终于要来临了。
大户人家,裘皮炭火,一应俱全,自然无惧寒冬,打马游街,嬉笑如常。
贫苦人家却开始战战兢兢,用尽一切力量筹备一些越冬之物,依然担心冻疾而死。
当此之际,玉华夫人和福璋郡主,联合筹办的善济堂,救济苦寒者的消息,像是翅膀一样飞到千家万户。
老弱病残孕,无力自保者,皆可去善济堂免费居住,免费领取一口吃食。
身强力壮者,则可以去玉璋书局的工坊暂时打工。
以后每年冬天,玉璋书局都对外额外开放。
不拘出身,不拘男女,全凭力气吃饭,做多少活,给多少工钱。
因为本是济苦之意,所以只招冬季短工,以无产无业,难以度日者优先,开春时散去。
当然表现特别好的,并且愿意跟着玉璋书局干的,也可以收下当长工,以后一直住在玉璋书局的工坊里。
听到这,人群一片哗然。
眼下有哪个行当,比玉璋书局风头更劲,谁不想进去当工人,有个正经营生啊!
不说街边流浪的乞丐们,就是普通人家,也想着往里挤了。
哪怕不能当长工,冬季里不能出去的时候,找个短工打打也好啊!
负责在善济堂外接纳贫者的小马,看着伪装成乞丐的人,冷冷一笑:“你可想清楚了,玉璋书局不只冬天招工,其它季节也招。”
“只是冬招纯为善举,广开方便之门,并不一定是工坊确实需要人,所以不一定会收。”
“凡进过善济堂的人,都要别开一册,执行另一套考核标准,比正常招工要严。”
“你现在进了冬册,以后就别想进春夏秋三册了。”
“我家夫人说,伪装贫者,于冬季挤兑贫者生计的人,和伤财害命没有区别。”
“这样黑心肝的人,大家当互相检举,使他原形毕露。”
“一经发现,赶将出去,并计入袭家的黑名单,所有产业,永不录用。”
“现在,你还要录吗?”
话音一落,人群一片寂静。
虽然进玉璋书局的工坊,是天大的好事。
但因此得罪袭家,被整个袭家封杀,就大大的不妙了。
于是没过一会,就灰溜溜逃走了一片,人群顿时响起一片笑声。
小马翻了一个白眼
还敢在他这个多年资深乞丐面前装乞丐,也不看看装得像吗。
“下一位!”
人群喧喧闹闹,看热闹的许多,一个圆润的老者,和一个清俊的“公子”,也在其列。
崇文帝捋着胡子,满目惊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就是你那弟媳,和你妹妹搞出来的东西?”
伪装成公子模样的袭红蕊,一展折扇,用扇子遮住半张脸,笑吟吟道:“怎么样?”
崇文帝每坐宫中,穷极无聊,渐渐地对什么都腻歪透了。
听袭红蕊说,邀他微服私访,给他看个好东西,立时欣然应准了。
久居宫中,乍一出来,空气都比宫里清新。
袭红蕊不管说什么,都道是好。
笑吟吟道:“行善之余,还有些法度,看着真不像一个女子做出来的事。”
袭红蕊哈哈大笑,附到他耳边笑道:“那当然,您亲封的玉华夫人嘛。”
“这人不能赏,自被您赏了后,我那好弟媳,天天铆足劲,要做出一番和普通女子,不一样的事呢。”
“哈哈哈。”崇文帝忍不住大笑。
见他心情很好,袭红蕊便开心地拉着他的胳膊,继续往别处逛。
不过拉到一半,发现自己如今是男儿身,大庭广众挽着另一个男人的胳膊,未免过于怪异。
于是咳嗽了一声,挺直脊背,对着崇文帝一展折扇,风度翩翩道:“黄老爷,请。”
她一身普通文人爱穿的圆领长袍,交脚幞头,配上明艳的面容,显得格外俊逸潇洒。
崇文帝和身边跟着的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同样对着她伸出手:“袭公子,请。”
袭红蕊当仁不让,大大方方地上路了。
她学什么东西都快,没一会儿就将男人走路撩袍的姿势,自信的神态,学了个十成十。
因此,虽有过路人,惊异于“他”过于俊秀的容颜,却没什么人怀疑她的身份。
与她和崇文帝一起同行的,还有同样做男子装扮的如意和琳琅,崇文帝形影不离身的德仁,以及袭红蕊顺手叫上的言钰。
最后就是现任侍卫统领燕小飞,以及前侍卫统领秦行朝秦大人。
上头那俩人,在深宫中实在无趣。
便准备猝不及防地搞个微服私访,体察民情,给京兆尹一个惊喜。
得了便利,袭红蕊当然不会忘记自家姐妹了。
当即优先带着崇文帝,去自家姐妹做好事的现场看。
如今天气渐寒,玉璋书院是户外的场所,开不了学。
袭绿烟就把自己的教育重任,转到了玉璋书局的工房和善济堂里。
每天不拘给那些工人,以及老弱妇孺读书读报,教他们识些字,讲一些新奇的话本。
他们有什么心事和难处,也可以说给袭绿烟听。
求庙里的菩萨不一定有用,但求袭绿烟,她多半会帮忙。
没过多久,那些被圣光照耀过的人,就成了小绵羊了。
每天趴在袭绿烟脚面,听她温温柔柔的讲话。
原本这些东西,是她自己做的,后来,身边渐渐多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