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哭得狼狈,白怜儿便上前去,搂住她的脊背,笑着安慰道:“娘,你别哭了,好处还不到此为止呢。”
“等我嫁过去,就请娘娘,也给你封个诰命夫人,封一次哭一次,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白母忍不住破涕为笑。
她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成了女儿的女儿,她的女儿,倒成了一个娘亲。
哽咽地擦着眼泪:“你不用老想着娘,娘有你哥呢,以后娘要天天督促他上进,早晚让他挣出头去,”
“你一个女儿家,在婆家好好过日子,才是要紧,老是想着娘家,婆家会心里不痛快的。”
白怜儿却早已破罐子破摔了,无所谓道:“娘,你放心,我嫁的不是别人,而是宫里的宸妃娘娘。”
“咱们这位娘娘,别的不好说,封个诰命,却像是喝水一样简单。”
白母被她逗笑了,仔细想想,还真是这样。
以前从没见过哪家的诰命,和大白菜一样,想封就封。
这么一看,嫁一个“暴发户”,好像也挺好的。
至少到手的实惠,真不含糊啊。
白母彻底擦干眼泪,收拾心情,疑惑地问起来——
“可宸妃娘娘,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给你的诰命夫人,完全可以等你嫁过去再应诺,到时候你就全得感谢她了。”
“现在她给你的,都是婚前的名声,助长的都是你自己的本钱。”
“就不怕把你越抬越高,反而拿捏不住了吗?”
白怜儿扑进她怀里,轻轻笑道:“娘,你看得太浅了。”
“或许寻常人家,会想要拿捏媳妇,让媳妇对他们唯命是从,凡事以夫家为重。”
“可咱们娘娘,不是给弟弟娶媳妇,而是给自己娶国公府。”
“两姓之好结两姓,这就是个互相抬轿的过程,抬对方就是抬自己。”
“我的风光越大,越为她增长威势,娘娘这样聪明,怎么会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呢。”
话一出口,白怜儿不由自主想起了瑞王府外,姨母身边那个奴婢,对自己毫不留情的呵斥。
想起了自己在世子府,连一个丫鬟都要小心讨好的境遇。
原本是不觉有什么的,可突然间,再回想过去,竟觉得那一切,好像是一只小巧的笼子。
她当初佩戴时不觉得痛,可当走出去的时候,竟然油然而生一种鲜血淋漓的感觉。
白母却没察觉到她一瞬间的心事,只顾着乐呵呵的笑起来:“你说的是!说的是!是为娘看得浅了!!”
白怜儿收回思绪,又将目光转向她娘,对着她娘笑起来:“娘,你以后便不是姨娘了,而是二夫人,也该跟着娘娘多学学,眼界大一些。”
白母现在对这个有本事的女儿,可谓是言听计从,立刻点头:“好好好!以后给你三哥娶媳妇,为娘绝对把媳妇捧得高高的!”
白怜儿:……
“娘,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既然你已经成了夫人,就不需要再争宠了,找个时间,把那个新上来的崔姨娘,给收买过来。”
白母:嗯?
那个崔姨娘,可是白沁君那贱丫头派来,专门给她们添堵的,她想起之前的事,就生气!
白怜儿却冷笑了一声:“娘,不要想那些微不足道的事,你现在已经和她不是一个台阶的了。”
“一个奴婢出身的姨娘,毫无根基,想要在府中立足,必然要找一个靠山。”
“白沁君是什么人,娘你还不知道吗,怎么可能有人为她一心卖命。”
“咱们现在可不缺钱,你直接把她和她的家人,一起笼络过来。”
“要是这个丫头争气,生下一儿半女,那就更好了。”
“年轻漂亮又有孩子,肯定会成为娘你最大的帮手。”
“爹不是老糊涂,国公府的基业,肯定轮不到咱们庶支手里,你也让我三哥,别在这方面白费心思,有我做靠山,差不了他的。”
“娘,你就用你现在二夫人的身份,去笼络其他庶支。”
“到时候大哥是嫡长子,爵位自然是他的,可其他庶兄弟,他还能赶尽杀绝吗?”
“大娘生性善妒,好强无礼,各房虽都巴结她,心中却满是怨念。”
“娘你如今已经跳出泥潭,不必再和她们争什么,那不妨就做个菩萨,大娘捅刀子,你就送莲花。”
“白沁君现在肯定满门心思想对付咱们,那就让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白母眼前一亮,她从未想过这样的套路。
细细想来,不用争不用抢,只做个菩萨,看着别人斗得你死我活,竟是如此轻松,连前路都光明了。
将白怜儿搂在怀里,笑逐颜开道:“我儿,难怪皇上都夸你,你是真聪明啊!”
然而笑着笑着,又忍不住悲从中来,泣不成声道:“娘如今是熬出头了,可你什么时候能熬出来呢?”
白怜儿微怔。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世上,会真的心疼她的,大概只有她娘了吧……
或许,还可以加上半个袭娘娘。
那个女人虽然算计她,却也把她的路,安排得明明白白。
如果不是她那神来一笔的“玉华夫人”,那么就算是她爹,也不会想到把她和她娘,加到族谱里去。
将身体投入母亲怀里,白怜儿意外的不想哭了。
“娘,你放心。”
“女儿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袭红蕊又四处指使人,满宫翻起了东西:“皇上送我的那么大一颗夜明珠呢!”
当崇文帝进来的时候,看着她忙忙碌碌的样子,不由失笑:“怎么,给你弟弟准备聘礼呢?”
袭红蕊回头看他,眼睛一亮,也不起来,就坐在地上,笑吟吟地看向他:“没有,臣妾在给白姑娘准备嫁妆呢!”
自袭红蕊进宫,崇文帝就把她的清华宫,当自己第二个家了。
时间长了,也不耐烦拘些什么繁文缛节,随进随出。
像今天这种见到皇上,还坐在地上不起来,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崇文帝一点没注意,直接被她的话吸引了:“为白姑娘准备嫁妆?哪有自己弟弟娶媳妇,不给弟弟准备聘礼,给弟媳妇准备嫁妆的?”
袭红蕊坐在地上哼了一声:“他袭绿柳被他姐姐和姐夫这么提拔,连个聘礼还准备不好吗?要是这点事都干不好,我真恨不得没他这个弟弟了。”
“倒是白姑娘,我心里有点不落忍。”
“她堂堂公府小姐,配我弟弟这个粗人,想必会被很多人嘲笑吧。”
“既然如此,我就再多给她添副嫁妆。”
“有了丰厚的嫁妆傍身,出嫁女才能挺直腰杆,这样,不管走到哪去,都有面子。”
崇文帝失笑。
这场婚姻,说白了,其实是他和国公府的联姻。
这么重大的事,国公府怎么会不好好给女儿准备嫁妆。
但看着地上小丫头认真筹谋的样子,崇文帝的心,不禁软起来,和她一样坐在地上:“你的想法倒和大多人不同。”
袭红蕊闻言叹了一口气:“因为臣妾是个女人,最知女人心。”
“女人最怕的就是所托非人,我不想在这种大喜的日子,所有人都在开心,只有白姑娘惶惶不可终日。”
“现在多做一点,给她一些底气,让她知道,所嫁的并不是虎狼之家。”
崇文帝闻言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想不到你还有些妇人之仁。”
袭红蕊:……
“皇上,您这是在夸臣妾,还是在骂臣妾啊,臣妾本来就是妇人啊?”
崇文帝哈哈大笑,连忙哄道:“夸你呢,夸你呢,夸你心地善良!”
“既然你有这个想法,那朕也妇唱夫随,再给白姑娘添一副嫁妆,你说好不好?”
袭红蕊正要生气,听到这话,一下子停住了,缓缓转头。
崇文帝这些日子,已经非常熟悉流程了,敞开胸怀,准备迎接她的飞扑。
然而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她的动作,定睛看去,才发现袭红蕊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流满面了。
崇文帝顿时瞪大眼睛,伸出手去擦她的眼泪:“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袭红蕊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用泛红的眼角,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黄老爷,太后是不是一个特别好的人啊?”
崇文帝一愣,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居然还会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过世多年的母后,不由一笑:“为什么这么说?”
袭红蕊的眼泪越来越多:“因为只有被特别好的母亲养着、爱着的孩子,才会像皇上一样温柔体贴,皇上,你的妇人之仁,比我还多。”
崇文帝:……
“哈哈哈!”
他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拿这个词来形容他。
不过骤然提起的母后,勾动了崇文帝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原来不管年纪多大,人心中也总有一个角落,是给自己母亲的。
被勾动柔肠的崇文帝,将她拢在怀里。
小丫头为什么这么说呢,是想到自己的母亲了吗?
她并不多跟他提自己的母亲,但很明显的,她和母亲关系并不融洽。
或许是因为这样,才长成如今这副牙尖嘴利的模样吧。
也许在很小的时候,她也会乖乖地等待母亲来爱她。
崇文帝突然很心疼过去的小丫头,如果他那时就遇见她就好了。
如果他知道她未来会成为他的小妻子,那么他在那时,就会将她捧成小公主。
崇文帝前半生过得非常顺遂, 中宫嫡子,父母宠爱,夫妻和睦, 顺利登基。
可在圆满中, 未免也生出几分不圆满之意。
太顺利了, 顺利得没有一丝波澜。
和父母兄弟孝悌,和妻子举案齐眉, 和爱妃风花雪月。
没有丝毫意外, 没有丝毫额外的期待, 直到遇到这个小妻子, 一颗心, 才前所未有的热烈跳动起来。
他的小妻子,大概是他这一生, 遇到过的最异样色彩。
在此之前, 崇文帝连想象,都想象不到世上会有这样的颜色。
崇文帝不自觉地陷进去,好像自己, 也被染上了不一样的温度。
这种感觉很奇妙, 好像他也有了平凡人的快乐, 他不再是个皇帝, 而成了一个丈夫。
他的小妻子也不是掺杂了一半臣子的妃子,而是一个会跟他哭,会跟他闹,会跟他一起想一些“坏”主意,会将自己的心事说给他听, 也会认真听他心事的普通小女人。
崇文帝突然觉得,这种感觉是如此安全, 如此贴心,如此让人放松,像是什么呢?
对,像是母亲。
天家无父子,就算他的父皇对他很宠爱,君臣上带来的天然差距,也注定他不敢肆无忌惮,在父亲面前,也需要小心收着。
而在他母后身边,他肆无忌惮,什么都敢干,什么都敢说,因为他知道,他的母亲永远会包容他,想着他,爱着他。
这和任何附加的身份无关,只因为她是他的母亲罢了。
崇文帝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比他小这么多,也并不坚强,非常娇气,爱哭爱闹的小姑娘身上,感受到母亲的感觉。
可能是每个女人生下来,就具有一部分母亲的天性?
那种共通的,或许被称为“妇人之仁”的东西。
不管怎样,在被袭红蕊依靠的过程中,崇文帝久违的体验了一把心灵有着有落的感觉,那种感觉,太不可思议了。
袭红蕊将自己完全依附在崇文帝怀里,可怜弱小又无助。
得到宠之后,就开始需要爱了。
虽然爱情是个王八蛋,但没有爱,真的不行呢。
以前袭红蕊不明白,区区一个爱字,怎么就让人要死要活。
但复盘了男主控制白怜儿全过程,袭红蕊才明白,哪里有什么“爱”,只不过是心灵的慰藉,被冠以了“爱”的名字罢了。
当她是一个奴婢的时候,每天想的,只是怎么过得更好,并不能理解,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有什么重要。
可当她拥有一切后,才知道,精神上的痛楚,并不比肉体上的痛楚好捱,每个人都需要情感上的寄托。
这样看来,宠爱宠爱,宠在爱前,也未必是宠比爱重。
没准是在告诉你,爱比宠更高级,得到宠后,就要开始得到爱的意思。
很显然,她要成为太后,只钻研宠这个级别是不行的,还要钻研更高级别的“爱”。
虚伪的爱,就和男主的爱一样,像是掺了沙子的粥,甚至不如一碗纯沙子。
纯沙子至少别人看到就不会吃,而混杂了沙子的粥,会把喉咙刮出血来,比没饮粥,还让人怨恨。
对于崇文帝这种顺风顺水,几乎没有任何心灵漏洞,根本不缺爱的人来说,是不能用虚伪的爱去俘获的。
所以,她最先应该做的,是先让自己产生一些比较真挚的爱。
袭红蕊扶额,深深意识到了自己的局限性。
她前世一无所知的时候,面对整本书最高配置的男主,都无法产生“纯洁的爱情”,难道今世面对这个小老头儿,就能产生了吗?
“真爱”很难,只有整点其它爱,辅助理解一下。
而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父母之爱,更纯粹,更伟大,更覆盖所有人呢?
崇文帝的出身限制了他,让他注定只能从母亲那得到无比纯粹的爱。
而她一生下来,爹换得就比较勤,可能也会缺一些正经的父爱。
那就好了,她以后可以把老头儿当爹,而老头儿以后可以把她当娘,这样,他们就可以无障碍相爱了。
身为“爹”,你得保护我,支持我,教导我,包容我。
而身为“娘”,我会毫无保留地爱你,聆听你心灵深处的声音,永远给你后退的港湾。
所以接受娘的爱吧,我的小老儿!
这一场精神层面的“爱”的交流,明显让两人之间的感觉更不一样了。
袭红蕊忙忙碌碌地准备着婚礼,崇文帝也要凑过去戳咕戳咕。
皇帝与宠妃之间的沟壑,几乎完全消失,袭红蕊甚至敢揪着他的耳朵,让他不要添乱,传到其它宫里后,所有妃子都大跌眼镜。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袭红蕊飘了,恃宠而骄,早晚要惹怒皇上。
结果老皇帝就跟喝了迷魂汤一样,袭红蕊越揪他,他越觉得开心。
看着颠颠跟着袭红蕊屁股后面跑的崇文帝,其她妃子不禁陷入沉思……
原来皇上好的居然是这口吗?
那早说啊,她们也可以!
嗯……好像也不行。
毕竟面对皇帝的心理压力,真的太大了,谁敢堵上九族干这种事啊!
这么一想,不怪宸妃受宠,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真的很牛逼……
袭红蕊非常有干劲的筹备了好几个月,临到送嫁妆那天,忐忑地拉着崇文帝去过目:“怎么样,够体面吗?会不会和国公府自备的嫁妆一比,上不得台面,被人暗地里笑话啊?”
崇文帝哈哈大笑,捏捏她的脸:“你终于想到这个问题了?”
袭红蕊瞪大眼睛,揪住头发,惊恐地看着他:“皇上你的意思,难道是我准备得真不行?”
“啊啊啊!怎么办!明天就送嫁妆了!我想着给白姑娘一个惊喜的!”
崇文帝继续哈哈大笑,弹了她的脑瓜门一下:“怕什么,这不有黄老爷给你兜底呢吗。”
“你黄老爷我,早就比照公主的规格,准备好了两副嫁妆。”
袭红蕊张大嘴看着他,很快露出逃出生天的喜悦,一把搂住他,开心地欢呼起来。
然而当巨大的惊喜劲过去,又缓缓收敛了笑容。
崇文帝看向她莫测的情绪,不由挑眉:“这又怎么了?”
袭红蕊:……
“那两副公主的嫁妆,是从国库出,还是从内帑出啊……”
崇文帝顺口接道:“嫁公主就是嫁女儿,嫁女儿的钱,当然得自己掏了。”
袭红蕊:……
“哦……”
崇文帝看了她半天,终于明白她在想什么了,好家伙,这是在给他心疼钱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