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战役至今都让人不解,前期都是捷报,不知为何最后竟会全军覆没,张家还被冠以谋逆的重罪。
二十多年过去,已经鲜少有人提及玄甲军的往事,若不是这场赐婚,顾家的往事,也鲜少会被人谈论。
这样的世家大族,就算历代不入上京为官,兵权也是实实在在的,是雄霸一方的土皇帝了,而三公主身份低微,怎么会让顾家前去请旨。
众朝臣思前想后,认为这也符合顾家一惯所为,迎娶身份卑微的三公主,不但能对当今圣上表达忠诚,更是告诉继任的君王,顾家无心争夺,只想安虞一方,同时也表明了顾家在混乱的夺嫡之争中,中立的立场。
而这也正是顾兴安之所以同意顾啸迎娶三公主的缘由。
众人在震惊之后,想明白了其中道理,这场婚事便显得那么顺理成章,合情合理。
当天傍晚,就有朝臣去了顾兴安临时落脚的宅院,登门贺喜。
同一时刻,正在刑部官廨处理公文的张重渡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他心头一悸,脑子轰轰作响,半晌没回过神,收了公文,对下属交代两句,急匆匆进了宫。
找到正在紫宸殿外值守的姜霖,一把将他拉倒一旁,焦急地问道:“陛下给三公主赐婚一事可是真的?”
姜霖瞪他一眼,“你不是说陛下赐婚,会是你和三公主吗?怎么是顾啸?你确定在黄粱寺你真的听见了?你是不是在梦里听见的?”
“我……我确实听见了,三公主对菩萨说的是我的名讳。”张重渡慌得浑身发抖,手捏紧又松开,呼吸急促,眉头蹙了又蹙,作为臣子他太明白,陛下赐婚乃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想要陛下收回成命,几乎不可能。
他一直认为辛玥会是他的妻,认为要先废太子,扶持新君,再对辛玥表明心迹,认为辛玥对他用情真切,会一直等他。
如今才明白,自己都做错了。
玄甲军的冤情要昭雪,大晟的腐朽要治,百姓的期许要不遗余力地完成,可是自己所爱的人,也要去争取。
不相认也可以多相处,隐瞒身份也可以多关怀,初识不便表白,也可在接触些时日后表明心意。
而他又做了些什么呢?理所当然认为三公主会为赐婚做努力,认为三公主会一直等他。
“子溪,三公主不能嫁给顾啸!”说着张重渡就要往紫宸殿行去。
姜霖拉住他,“你疯了!这是圣旨!你要如何求陛下收回成命?你以什么身份去求?你可有说服陛下的理由?你可曾问过三公主愿意嫁给你还是顾啸?昭为,算了。”
张重渡想到昨日顾啸同辛玥在一起的场景,心一抽一抽地疼,悔不当初,“我就不该让三公主跟着顾啸进厢房,我就该在宫门口看见他们的时候,设法让他们走散,我就该在三公主认出我的时候带走她。”
他怕自己张常立之孙的身份暴露,才迟迟不肯相认,其实昨日他大可带着面具,先以傅公子的身份同三公主相认。
哪怕之后需要解释很多事,也好过如今这般,让事情发展到木已成舟无法挽回的地步。
可惜,当时他失去了一惯的冷静,根本顾不上思考其他,一心只想逃离。
“算了昭为,”姜霖看着张重渡这副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大丈夫何患无妻。”
“你不明白,这世上只有一个三公主,有些话我还没来得及对她说,就没机会说了。”张重渡痛苦地闭上双眼。
姜霖实在不忍,“来得及。趁着婚期还未确定,三公主还未被迎娶,你想说就去说吧,等到三公主离开上京,那才是真的没了机会。”
张重渡沉默半晌,握了握拳头,“子溪你说得对,我要去问三公主,她若不是自愿嫁给顾啸,我便想办法带她走。”
既然圣旨不可为,他就只能另辟蹊径。
“带走三公主?”姜霖觉得自己出了个馊主意,他真想扇自己嘴巴,刚才说的是什么要命的话。
“昭为,你别冲动,我说错了,有些话就该藏在心里。”
张重渡哪里还能听进去,“子溪,今夜亥时我要见三公主,你帮我。”
“这……昭为,冷静。”姜霖急得额头上冒汗,“算了好吗?昭为,咱换个人喜欢行不?你这真是要我的命啊。”
“你怕什么,我又不是今夜就带三公主走,再说即便我想带三公主走,也会想办法在她出宫的时候,不会让你失职受罚的。”张重渡语气笃定,“你支开揽月阁周围的羽林卫,别和我撞见就行。”
说完,张重渡抬步就走。
姜霖急忙揽住他,“算我求你了,别冲动。就算三公主中意你愿意跟你走又如何?拐走当朝公主可是死罪!再说你要将三公主藏在哪里?你今后还要不要娶她?她又以什么身份嫁给你?难不成你要让堂堂公主改去皇姓?”姜霖重重点头,“好,就算三公主愿意更名换姓,也没办法改变容貌吧,还是说你要辞官,带着三公主远离上京去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没了官位赋予你的权利,你要如何为玄甲军沉冤?如何守护百姓?你的抱负,你的志向,你都不要了?”
张重渡整个身子沉了下来,后退几步,靠在一旁的石柱上。
“倒不是没有办法。”姜霖看了一眼紫宸殿,“那个位置,若你来坐,这些都不是问题。”
张重渡愣了一瞬,直直看住姜霖,“你这是要将我陷入不仁不义之境地!祖父和父亲当初就是以谋逆之罪被处死,我生平所愿你也知道,为玄甲军正名,为他们讨回公道,你怎能让我坐实这谋逆罪名!九泉之下我要如何去见他们!”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不止姜霖有此想法。
说实话,他也曾动摇过。
思及前路看不到光亮之时,顾虑新政恐不被新帝接纳之时,一群贪赃枉法的昏官被皇帝和太子纵容之时,大殿之上他与太子一党争论,而五皇子不敢出声相帮之时,还有此刻,想要正大光明迎娶所爱之人之时。
来路坎坷,去路无光,怎能不让他心生失望。
只是,他深知自己是张家唯一的后人,玄甲军的荣辱都背负在他身上,祖父忠于大晟一辈子,父亲光明磊落一辈子,怎能毁于他手?
他只能负重前行,尽最大的努力去遂所有人的愿。
张重渡靠在石柱上思索良久,缓缓道:“今夜我去见三公主,若三公主不是自愿嫁给顾啸,我先想办法拖延婚期,只要顾家未迎娶,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姜霖松了口气,“我就说嘛,这才是你,感情用事冲动而为一点都不像你。你这么想就对了,干脆拖延婚期直到五殿下登基,你再请旨取消这桩婚事,不就容易多了。”
张重渡微微眯眼,五皇子胆小,怕是不敢得罪顾家。不过嘛……陛下命不久矣,按照礼法,公主出嫁,从下旨到迎亲至少要小半年,算算时日,恐怕未到迎娶之日,皇帝就驾崩了。
若按照他所谋划,五皇子会继承皇位,新帝登基,婚期定然也会推后,依着五皇子的性子,不敢得罪顾家,自然也不敢得罪他,如此一来,他再想办法从中作梗,让这桩婚事彻底作罢。
“子溪,废太子之事,要快!”他看向紫宸殿,“去问问东明,他可用了柯将军的计谋挑拨陛下同太子的关系,陛下和太子一旦产生嫌隙,我便找机会将俞道长的那封信呈给陛下。”
“好。我随时和东明互通有无,一旦有迹象,立刻告知你。”姜霖胳膊肘靠在张重渡肩膀上,“今夜你不去揽月阁了吧,我们去清风居喝一杯如何?你请我。”
张重渡肩膀一低,往身侧迈一小步,姜霖失去重心,身子一斜,“唉,昭为,你让我靠一会怎么了?刚才我可被你吓得不轻呢,你就不能好好安抚我,让你请我喝酒怎么了?”
“不去!”张重渡道,“今夜我要去揽月阁,别忘了亥时支开揽月阁周围值守的羽林卫。”
说完,大步离去。
姜霖十分无奈,在身后喊道:“你不是要拖延婚期吗?还去干什么?”
张重渡回头,“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
“公主,尚服局的宋掌事来给您量衣了。”王嬷嬷引着宋掌事一同进了屋。
正用完晚膳的辛玥放下手中碗筷,“小灼,撤下去吧。”
这宋掌事乃是皇后的亲信,皇后不喜她们母女,每季尚衣局送来的衣物都是别宫挑剩的布匹所制,样式也极为敷衍,一年半载都没有女官前来量衣,她记得幼时有一年她长得猛,个子高了许多,可送来的衣裙还是去年的大小,要不是母亲和王嬷嬷擅女红,她怕是连件合体的衣裳都没有。
此时她瞧着宋掌事一副谄媚的模样,不由心中生厌。
“老奴请三公主安。”
辛玥不理会宋掌事,从方桌前起身,坐到了窗口的软榻上,“宋掌事来揽月阁量衣,是头一回吧。”
宋掌事立刻跪地,“三公主恕罪,今后三公主的衣裙都由老奴亲自缝制。此番赐婚,陛下极为重视,三公主喜欢什么款式的婚服,尽可告诉老奴,老奴定让三公主满意。”
辛玥知道,宋掌事乃至所有人对自己态度的变化皆因顾家。
赐婚前辛玥只知顾家驻守西南边陲,乃一方枭雄,并不知晓顾家先祖曾随太|祖征战,是建朝功臣。
就在两个时辰前,李福到揽月阁宣读完赐婚圣旨后,六皇兄告诉了她关于顾家的事,同时也提及了二十五年前张家谋逆一事。
此事她听母妃说过,如今再听顾家之事,倒觉得张家本也可以同当时的顾家一样存活下去,只可惜张常立未能提早察觉陛下的心思。
或许是因为百年前刚登基的少年皇帝同百年前的骠骑大将军比起来,还是稚嫩了一些。而二十五年前已执政三载的皇帝同二十五年前的张常立比起来更阴险了一些。
当今圣上继位之初,西南邻国安分了几年,相对稳定,故此在除去玄甲军之后,也曾想过除去顾家,但此一时彼一时,经过百年,顾家军早已成气候,成了难以动摇的磐石,辛氏皇族错过了除去顾家的最佳时机。
皇帝唯有安抚,想着慢慢动摇其根本,再想法除去。谁料勤政为民的当今圣上不知为何开始懒政,渐渐昏晕无道,痴迷修仙,妄想长生不老得道升仙,顾不上朝政,自然也就更顾不上顾家。
如此种种,可谓是天佑顾家。
有了顾家的庇护,宫中众人怎敢再同之前那般对待辛玥。
宋掌事见辛玥不语也不动,额头上开始冒汗,这件差事可是陛下和皇后一同交办,她要是搞砸了,项上人头不保。
“天气渐暖,三公主若是不嫌弃老奴手拙,老奴愿连夜为三公主赶制一件霓裳羽衣。”
辛玥漫不经心地道:“如此甚好,那就劳烦宋掌事了。”
她这才缓缓起身,伸展双臂让宋掌事为她量衣。
宋掌事走后,又有别宫嫔妃前来道贺。
平日里不见这些人来,今日倒是殷勤,辛玥实在没心情同听她们说那些违心的恭维之话,便以身体欠佳为由,让王嬷嬷将她们统统拒之门外。
“公主今日早些歇息,明日怕是各宫的主子都要前来贺喜,这些没有子嗣的嫔妃,公主拒了也就拒了,倘若皇后、贤妃、淑妃前来,可就不能再拒了。”王嬷嬷为辛玥按摩太阳穴,“这几日公主夜夜忧心,如今赐婚圣旨已下,沐浴放松后好好睡一觉吧。”
辛玥点点头,王嬷嬷示意小灼去准备浴桶热水。
小灼离开,王嬷嬷边为辛玥按摩边问道:“这婚事是公主一直想要的,本该欢喜才对,可老奴见公主脸上并无笑意,可是还想着那位傅公子?”
辛玥握住王嬷嬷的手,拉了拉她。
王嬷嬷搬过凳子坐在辛玥面前,关切地瞧着她。
辛玥神情黯然,“王嬷嬷,上元节那日我看见傅公子了。可他却躲着我,不愿同我相认。傅公子是个良善的好人,即便他救的不是我是别的女子,也会善待的。他从未对我说过心悦之言,也未有过只言片语的承诺……”
不觉中辛玥低了头,眸中湿润,“或许他已经忘了我,亦或是只当我是过客,不想再同我有什么瓜葛。”
王嬷嬷心疼地轻抚着辛玥的手背,“公主忘了傅公子吧。”
辛玥的泪一下子就忍不住了,塌了腰侧躺在王嬷嬷腿上,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王嬷嬷疼惜地抚摸着辛玥的秀发,“老奴只希望顾将军能好好待公主。”
小灼准备好了浴桶和热水,辛玥沐浴过后躺上床,王嬷嬷为她点燃了浓重的安息香,坐在她的床边,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哼唱着儿时的摇篮曲。
辛玥缓缓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更深露重,睡梦中的辛玥无端苏醒,下意识摸了摸脸,总觉得有什么拂过了脸颊,半睡半醒之间,他听见有人轻轻柔柔地呼喊着她,“三公主,三公主。”
迷糊之中,她觉得这声音太过熟悉,似梦似醒间,她呢喃了一声,“傅公子。”
发出声音,她才清醒了过来,微微睁开眼,发现四周一片黑暗,嘲笑自己竟然在睡梦中还幻听了傅公子的声音。
叹口气,打算继续入睡,还未闭眼,又清晰地听见了那喊声,“三公主。”
辛玥拍了拍脑袋,下意识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视线中似有黑影忽闪,她定睛一看,吓得一个激灵翻起身,抱紧被子蜷缩在床榻上。
“你,你是何人?”
张重渡忙道:“三公主别怕,是我,张重渡。”
他点燃一支蜡烛放在一旁的桌几上。
辛玥看了看两边的帷幔,不知何时已被挑起,也不知张重渡已在她房中待了多久。
忽得想起初六那夜,遂问道:“张尚书可是又受了伤?”
张重渡摇头,“臣安好。”
“那你是……”辛玥害怕了起来,这人莫不是来杀人灭口的?
一定是的!
那晚她知晓了他会武功,也知晓了他闯进东宫,他定然是怕她对别人说,来杀她的!
辛玥吓得眼泪扑簌扑簌的掉,“你可是来杀我的?”
张重渡单膝跪于辛玥卧榻前,拿出香帕,仔细为她拭去泪水。
帕子上那本该让她熟悉的气味,此刻被强烈的紧张和恐惧忽略了。
张重渡收起帕子,温声软语道:“三公主别怕,是微臣不好,分明知道了公主的心意,却来的这样晚。今后,再也不会如此了。”
辛玥一愣,半晌都没想明白,什么心意,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你不是来杀我的?”
张重渡心头一疼,白日里陛下刚赐了婚,他深夜前来,态度不言而喻,为何辛玥会认为自己是来杀她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臣怎会杀三公主?”
辛玥还是提着心,慌张道:“张尚书放心,我绝不会对任何人说那夜的事,还请张尚书饶我一命。”
原是如此,张重渡看着瑟瑟发抖的辛玥,起身往后退了一步,让她安心。
“臣不会伤三公主分毫,哪怕三公主会去东宫告发臣。”
辛玥只听懂了前半句,但后半句她没听懂。
不过没关系,只要张重渡不是来杀她的就好。
她松了口气,放下被角,正要询问,就听张重渡道:“臣深夜前来,是想问三公主,是否自愿嫁给顾啸?”
辛玥脑中发懵,这事和张重渡有什么关系。
“张尚书何意?”
张重渡往前一步,再次蹲在辛玥床边,一双温柔的眼眸,深深瞧着她:“三公主可还记得去年的黄粱寺?”
辛玥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沉默着轻轻点了点头。
张重渡继续道:“三公主在菩萨面前说的话,臣听见了。三公主想嫁给臣, 臣却装作不知, 是臣错了。”
辛玥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她那夜在菩萨面前说的话分明是不要嫁给张重渡啊!
“臣,臣……”张重渡眸中烛火忽闪, 眼神恳切又真诚, 语调缓慢轻柔, “臣早已心悦三公主。只是那时……”
什么?心悦她!怎么可能。
“等等……”辛玥打断张重渡,听到这样的话实在太出乎意料了,她的脑袋乱成一团, 无法再继续听下去, 也无法再思考。
这人不是有心悦之人吗?所以前世赐婚后才会想尽办法让她去和亲, 直接导致她死在了和亲的路上吗?
“你说你……”辛玥看着张重渡,满眼都是不相信。
张重渡感觉到辛玥的震惊和疑惑,心中自责, 看来真的是他关切太少,表达太少, 做得太少了。
“臣心悦三公主,若三公主并非自愿嫁给顾啸,臣可设法让顾啸无法迎娶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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