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尉迟澍今日未曾陪同皇帝自后殿离开,而是留在朝上,打算跟随朝臣从正门出去。
因为他在这戳着,众人不好越过他去先行,是以就只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等着。
他们的太子殿下与皇帝陛下不同,皇帝陛下城府极深,向来不苟言笑,太子殿下却常年一副没心没肺的洒脱姿态,即使不笑时,一张倾城绝世的脸上也是叫人如沐春风的爽朗表情。
此时,他就是这般芝兰玉树一般站于朝堂之上,片刻,款步朝外走。
行过方才最先发难那位冯御史面前时,他顿住了脚步,冲着对方露出他标志性的人畜无害的笑来:“冯大人方才口口声声道本宫若不能尽快生个儿子出来,就将动摇江山根基,这是什么意思啊?难道你是觉得本宫将来不配坐这江山,也做不好我大魏的国君?还是说如若本宫这辈子生不出儿子来,你冯大人就要揭竿而起,反出我尉迟氏的朝堂去?”
这个帽子扣得够大,冯御史脸色大变,登时被压得腰一软,仓惶躬身辩驳:“太子殿下明鉴,臣绝无此意,臣……”
想要进一步澄清解释,尉迟澍却没听他说,没事人似的又继续大步走了出去。
若是换做别家太子,皇帝还健在时,他也不敢说什么坐江山不坐江山,可是他回朝这大半年,人人都看得出来皇帝对他不仅没有丝毫忌惮,甚至恨不能早早托付了江山去,这样的言语是挑拨不了他们父子关系分毫的。
冯御史等人冷汗岑岑,目送他离开,之后又全都愁眉不展。
天可怜见,他们想给太子广纳后宫,这对男人而言明明就是件求之不得好事啊,纵使他们百般顾虑筹谋,也想不到会因为这番谏言弄巧成拙,得罪了太子,这位太子殿下的思路走向未免太清奇了些!
尉迟澍反客为主这么一闹,这日之后并没有太多人的注意力被转移到傅云琅的肚子上,反而许多人开始试图揣测太子殿下的心意。
只是奏本都参到了她的肚子上,这消息自是当日就传进了傅云琅耳朵里。
彼时,傅云琅正扒拉着算盘珠子在算中秋夜宴预算得要拨付的银两,带消息回来的婢女神情不愉,说得激愤。
傅云琅忍着笑意勉为其难抬眸看她一眼:“哦?那太子殿下怎么说的?”
婢女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哪儿有殿下发挥的余地啊?那几位大人随后就被陛下训斥,骂噤声了。”
然后便洋洋得意将听来的言语一五一十都复述给了傅云琅。
傅云琅唇角的笑意定格僵住,心里是觉得不可思议的。
历来都是人心隔肚皮,嫁入夫家的女子就是做得再好,于夫家众人而言也终究隔了一层,是个外人,能够井水不犯河水,不刁难压榨的就属好公婆了,皇帝今日的这番言语作为,不可谓不是叫她深受震动的。
哪怕——
他依旧还是为了尉迟澍,进而爱屋及乌。
事实上,他确实也维护到了她的!
不惜自揭伤疤换来的维护!
傅云琅心中百感交集,晚间尉迟澍回来时她便格外开心了些,甚至额外温了一壶酒,两人小酌了两杯。
之后临睡前,两人在床榻上打滚玩闹,尉迟澍便很有几分咬牙切齿:“父皇真是多管闲事,以后类似的事情再多出两次,你是不是就该觉得留着本宫无用了?”
傅云琅脑袋枕在他胸膛,闻言抿着唇笑:“怎么会?越是看父皇的面子,我越是会对你好的。”
“你这说的是人话?”尉迟澍就着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掐了她一下。
终究没舍得用力,逗得傅云琅发痒直笑。
笑过之后,她表情又很快严肃下来,稍稍欠身对上他的视线:“咱们一直没圆房这事,虽是一直对外瞒着,但是幕后盯着的人知晓你身上有余毒未清,你至今没有子嗣的缘由,他当是清楚的。可是这么久了,他却也一直帮忙捂着,未曾将这层内幕外露,这瞧着……确实在为长远计,他不公开你目前隐疾,明摆着是还想进一步打算。而陛下又将明面上你纳妃的渠道堵死了,这样的话他们该不会漫无目的的等了,怕不是该琢磨着要走旁门左道了吧?”
谁都不知道皇帝还能活多久,也不晓得傅云琅的肚子什么时候才能有动静,甚至诞下皇位继承人,但窦太医当时是说尉迟澍的余毒一年半载才可清除,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尉迟澍表情一言难尽看着自己面前的妻子,她红光满面,眼睛亮晶晶的甚至透出些许兴奋……
哪有半点担心他会遭人算计甚至清白不保的?
次日, 再去重霄宫时,太子殿下终是忍无可忍对他父皇甩了脸子。
皇帝难得见他如此,待到傅云琅请安之后转去了鸿晖阁, 他便饶有兴致发问:“怎的, 她与你闹脾气了?”
尉迟澍噎了噎。
傅云琅没闹脾气,他总不好说是因他自己小心眼, 是他在主动闹脾气吧?
只他这父皇总是多管闲事, 不给他表现的机会,实非长远之计。
忍耐再三,尉迟澍终是委屈抱怨:“父皇,儿臣不是说您不好, 就……您这事事设想周到, 冲锋陷阵挡在前头的……您知道傅云琅怎么说吗?她如今都是常来常往挂在口头上的,看您的面子会好生待我。长此以往, 您亲儿子还哪有夫纲可言?”
言下之意, 您可识趣点儿,别抢您儿子的风头了吧?
皇帝闻言,意外之余也是不由的愣了愣,之后一本折子拍在他怀里:“你也知朕是替你出头, 冲锋陷阵的,合着朕护犊子还护出不是来了?”
诚然,也并非真的动怒, 不过一句戏言。
转眼便是中秋。
这半年间宫里的宫宴家宴都是傅云琅一手操持,已经游刃有余很有经验了, 只是因着这次宫宴的场面盛大, 她就格外忙些,一整个白日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直至傍晚时分, 最后亲自去昭华殿确认了一遍万事俱备,她这才得空,匆忙赶回寝宫换衣裳。
路上累得在辇车上撑着脑袋打盹儿,回到寝宫时,本想赶紧换了衣裳就走,却发现尉迟澍居然等在殿中。
傅云琅甚是意外:“你没有去前朝帮着父皇招待宗亲吗?”
尉迟澍上前牵她的手,抱怨:“早上起来就没再见你了,没道理旁人都在喜气洋洋的过节,却叫咱们夫妻忙里忙外连个面都见不上啊。”
傅云琅向来拿着他这孩子气没辙,只一边拍开他的手一边已经动手卸钗环:“待我先换了朝服再说,别耽误了正事。”
尉迟澍下午走了原是没打算再回来,身上穿戴的就是夜里宴上要穿的那一身,傅云琅这会儿穿得却是一身便服。
清栀带了人,手脚麻利围着她好一顿拾掇。
全程,尉迟澍就哀怨小媳妇似的窝在旁边,眼巴巴看着。
待婢女将她装扮起来,身上太子妃的朝服与他的凑成一双,他方才露出几分愉悦的表情。
傅云琅对镜最后一次检查好自己身上穿戴,确认无误,主动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走吧。”
尉迟澍这才兴高采烈递出手去,两人一道出门。
坐在前往昭华殿的辇车上,傅云琅再度感觉到困顿,抬手遮掩微微打了个呵欠。
尉迟澍见状,不由分说,将她放倒枕在自己膝上。
这时节,天还不算太冷,辇车外围车幔只一层半透的纱幔。
傅云琅被吓得不轻,登时清醒不少,推了他一下:“会被人瞧见的?”
尉迟澍向来我行我素,不在乎这些,傅云琅料想他必要犟嘴,赶在他开口前已经挣扎着重新爬起:“殿下是男子,素日里行为举止放浪随性一些无伤大雅,妾身哪能与您相比?万一举止不雅被人瞧见,是要遭人诟病的,以后如何服众?”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最是在意脸面名声的。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她一个外嫁过来的太子妃,只要言行举止上稍落了把柄,就会被人揪住不放,即使尉迟澍站出来维护,可是口碑坏了就是坏了,于长远计,的确是不该这般任性的。
尉迟澍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又无话可说,后就悻悻的住了嘴。
傅云琅见他神情不愉,反而耐心安抚:“在其位当谋其政,你我既然身在高位,享万民供奉,就自当是做好这个表率,一点小事而已,殿下莫要孩子气了。”
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而且谁家的主母不管家?不处理庶务的?
尉迟澍是有些恃宠而骄的骄纵,还不至于当真昏聩。
傅云琅捏捏他的脸颊,再接再厉:“这几日筹备宫宴事情确实多了些,但是一年之内也就这么一两次,晚宴过后就无事了,我陪殿下登高赏月去?”
尉迟澍憋闷半天,最后憋出一句话:“明日起你莫要再随我往重霄宫去了。”
“为何?”傅云琅不明所以。
尉迟澍咬牙切齿:“你跟父皇学的,越发的老气横秋,现在数落本宫跟数落儿子似的。”
傅云琅:……
傅云琅憋着笑,扪心自问,其实一直以来她就是这样的人,只是跟了他以后随了他的脾气,私下陪着他胡闹的多了他才会觉得她是被皇帝陛下带坏的吧?
尉迟澍终究是心里不痛快,一路上都摆着张臭脸。
待辇车在昭华殿前停下,傅云琅整了整裙摆刚要下车,尉迟澍却蓦的塞了一物进她手里。
傅云琅垂眸去看,那是一盏兔子花灯。
这灯是她为着今年中秋叫内廷司赶制出来的灯笼里的其中一种,用来分发给今日入宫赴宴的女眷,只内廷司出的成品她见过,能工巧匠所造,惟妙惟肖,可不像这个……
线条生硬,纸张也糊得皱巴巴,甚至细看兔子的两只耳朵都有点一大一小的不对称。
怎一个丑字了得。
傅云琅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贵女,对周身的吃穿用度都是有一定要求的。
她心里第一时间本能的反应就是嫌弃的想扔,但只一瞬间就想明白原委。
她问尉迟澍:“你做的?”
尉迟澍早就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嫌弃,梗着脖子道:“你敢扔一个试试?”
意识到是他做的,傅云琅倒是没想扔,只她依旧有点头皮发紧。
看看周遭陆陆续续拎着各色精致花灯朝殿内走去的小姑娘,她手里这个……实在是太寒碜。
倒也……大可不必如此特立独行的吧?
尉迟澍却不由分说,握住她手,强硬将她带下辇车,牵着朝殿内去。
他俩穿的同色系华贵朝服,本就足够惹眼,行人纷纷退让两侧行礼。
于是万众瞩目之下,就看穿得光鲜亮丽的太子殿下牵着太子妃,太子妃手里提着个粗制滥造惨不忍睹的兔子灯,逆着满殿人群的目光行来。
傅云琅心里嫌弃是真嫌弃,觉得丢人也是真丢人,可是大庭广众又不能拂了自家夫君面子,唇角还要洋溢着幸福满足的微笑,就……
显得很有点不要脸。
在场的也都不傻,自然意识到傅云琅会提着与她身份显得格格不入的花灯,这自然就是出自她那太子夫君之手。
对这些达官贵人家的姑娘而言,华美精致的花灯易得,这份亲自动手的心意才是弥足珍贵。
结果,反而是几个拎着内廷司造出来的兔子灯的姑娘索然无味的纷纷隐藏了手里的灯。
引起了围观的傅云琅有苦难言,偏她那夫君洋洋自得,落座后还非要将那灯摆在案上显眼处继续显摆。
直至皇帝陛下驾到,盯着他桌上那恍若残疾的兔子灯看了好久,忍不住道实话实说:“这东西丑得人眼睛疼,别摆在朕的眼前了。”
傅云琅如蒙大赦,赶紧取回收起。
尉迟澍却大言不惭举着手,委屈的嚷嚷:“儿臣糊了好几个晚上,手上都被竹篾扎了不下十个血洞,贵在心意。”
说着,扭头瞪傅云琅。
傅云琅不能不识抬举,当面拆台,只能也是大言不惭带着得体温和的笑:“妾身自然是领情,喜欢的紧。”
说着,将那灯又朝桌案底下推了推。
皇帝约莫也是觉得自己这儿子太过丢人现眼,干咳两声,别开了视线,赶紧岔开话题。
傅云琅也端了茶盏,低头抿着茶汤掩饰尴尬。
尉迟澍依旧一只炸了毛的野鸡一样,摆着一副洋洋得意的显摆表情,凑近傅云琅耳畔表忠心:“本宫与太子妃情比金坚,看他们谁还敢顶风作案,打本宫的主意!”
说着,意有所指扫视殿内一圈。
仿佛他就是那个姿容绝世,要被人盯上强抢的民女。
傅云琅:……
你就不怕经此一遭,人家都要觉得咱俩有病吗?她头一次觉得自己这夫君脑子依稀可能不大好。
然后一整个晚上,尉迟澍就躲在她身侧,尽量拿她挡着底下视线,仿佛生怕宴席上的未嫁贵女们多瞧上他一眼。
傅云琅是生熬着等到这宴席结束,送走了皇帝,赶紧将他塞上辇车要送走。
尉迟澍扒着辇车不肯:“御花园里不是还有个燃灯祈福的仪典吗?”
这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傅云琅实在不想让他再露面了:“那边姑娘多,容易被碰瓷,殿下还是早些回寝宫藏起来更安全些。”
鉴于傅云琅是要与他一起回去的,尉迟澍深以为然,欢欢喜喜随她回去了。
傅云琅火急火燎带着他回重华宫。
另一边,皇帝向来熬不得夜,宫宴散席后也坐上辇车回自己寝宫。
他单手撑着额头,疲态尽显,路上就打起盹儿来,闭目养神。
行至御花园附近,仪仗突然受惊。
护卫的羽林卫当即如临大敌将辇车围起,戒备四周。
皇帝没做声,仿佛是在车上睡着了。
彭总管带了几人朝着传来动静的湖边奔去,去得时间有点久,回来时除了他方才带去的羽林卫和两个小太监,另外还领回来个浑身湿漉漉的姑娘。
一群大男人和太监,这时节又不用穿披风或者斗篷御寒,于是也没人能腾出衣裳予那姑娘遮一遮。
姑娘身上衣裳虽然也算齐整,可是沾了水,紧黏在身上。
她瑟瑟抱着自己双臂,形容极是狼狈。
彭总管穿过人群,走到皇帝辇车旁边,刻意放柔了嗓音禀报:“陛下,是卢相家的六姑娘。方才她在湖边散步落单,有个奴才伺机劫财,拉扯间双双落了水。”
辇车里一直沉默,过了半晌,才见皇帝稍稍坐直了些身子。
彭总管连忙上前,将车幔打开一些,又进一步解释:“是个嗜赌的侍卫,人已经被扣住拿下了。”
皇帝似乎困意正浓,思维格外慢些。
又过了会儿,他视线方才越过人群看向拘谨拢着衣襟立在不远处的姑娘。
彭总管再度会意,亲自过去说了两句什么将卢家六娘带到了近前。
卢六姑娘咬着唇,屈膝跪下去,面色苍白。
皇帝坐在辇车上,居高临下,只道:“朕叫卢相过来领你回去?”
卢六姑娘单薄的身子抖了抖,随后蓦的抬眸看向辇车上的皇帝。
帝王的眸色深邃,面色不怒而威,瞧不出丝毫情绪。
她一颗心脏瑟缩着抖成一团,后却语出惊人:“祖父家教极严,臣女遭此一劫,有损家族声望,怕是要断了终身了,还请陛下怜惜,予臣女一席安身之地。”
此言一出,满场皆寂。
皇帝是个不苟言笑之人,但是这一次,终究没忍住,片刻后他听了笑话似的直接笑出了声:“朕的年岁,也差不多能做你祖父了。”
彼时, 相府卢家。
卢六小姐卢云乔最终是得了皇帝恩典,在宫里寻了干净衣裳叫她换了,这才不动声色寻到卢家长媳卢大夫人处, 将她带出了宫门。
卢云乔是卢家二房的女儿, 二房的嫡出,只她母亲在生她身下一个弟弟的时候难产, 一尸两命, 在她三岁上就没了。
如今她生父外放做官,只带走了继室夫人和尚在襁褓中的最小的嫡子,其他孩子无论嫡庶,都遵从卢相安排留在了皇都的相府教养。
卢大夫人知她在宫里出事了, 这会儿便陪着她等老头子回来。
丞相卢信礼是与家中在仕的两个儿子一起, 等到宫宴完全散了这才归家。
他显然是回来前就已经听下人禀报了事情原委,进门时脸色阴沉得甚至很有几分可怖。
“公爹……”卢大夫得体的率先站了一步出来, 想说什么。
卢信礼却面似寒霜横了她一眼:“天色晚了, 都回去歇着吧。”
说着,目光同是冷飕飕看向垂眸而立的卢云乔:“你随我来。”
“是。祖父。”
今夜有资格陪同进宫赴宴的是老大和老三,两兄弟包括卢大夫人在内全都向老爷子见礼,然后一声不响的顺从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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