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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宫宴(蓝小岚ya)


两人都被堵得说不出话,却又实在还是觉得有欠妥当。
好在皇帝没有一直装聋作哑,终是一锤定音:“太子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他能体谅国库的负担,愿意节省些那便节省些。”
他看向尉迟澍:“那便提前两日将那丫头挪到淑妃宫中备嫁,你那寝宫内外也该拾掇妆点一二。”
这是旨意,并非商量。
尉迟澍心里是不太情愿的,只是就大婚的安排而言这已经是皇帝最大限度的让步,他不得不见好就收。
尉迟澍恭恭敬敬起身作揖:“是。儿臣领旨。”
等他再坐回去,皇帝又再吩咐下去:“太子体恤百姓,那就将修葺别馆的这部分银钱拨出来,兑换成散钱,待到喜日做喜钱在各城门宫门分发下去,让全城都沾沾喜气,与民同乐。”
那二人应诺领旨。
皇帝又喊了外面值守的欧阳方进来:“撒喜钱的各处你提前安排,届时务必维持好秩序,省得有些刁钻之徒趁机哄抢闹事。”
这位陛下做事向来周到,连最微末处都一并设想周到了。
三人各自领命,要布置大婚当日撒喜钱的点,是需要欧阳方与另外两位互通有无一起商量的,是以皇帝打发了他们之后三人是一道儿离得重霄宫,同往内廷司去。
礼部尚书心里想的是皇帝此举打着太子的名义,明明白白在为太子造势,拔高了名声威望。
内廷司大总管想的则是如何协调后续的相关事宜。
欧阳方向来一张生人勿近的冷脸,三人都是一语不发。
行至半路,还是礼部尚书思忖着打破沉默:“钱总管,太子殿下大婚之后,陛下也没打算重开东宫吗?”
钱总管身处内宫,自是愿意广结善缘,和朝臣们都互相送送消息和顺水人情的。
闻言,立刻收摄心神:“暂未接到要修葺宫殿的准备。”
十年前尉迟澍离开大魏那会儿,其实东宫也没开,他是出生刚满月就被册封的太子,之后便跟随他生母一起生活在重华宫。
而当今陛下,则是从皇长孙晋升太子,没过两天他皇祖父去世,他就登了帝位,现在的东宫还是他做皇长孙那会儿跟随他的太子父亲一起住过的,自那以后就封了宫门,二十多年未曾开启。
人人都知道,陛下其实心里有些忌讳,不太愿意触及往事去开那道宫门的。
只是现在尉迟澍都已经要娶妻成家了,还不叫他们夫妻出去自立门户,这也是前所未有的不合规矩。
但是,尉迟澍以“侍疾”为名住在宫里,孝道在上,也没人敢就此发表谏言。
两人交谈着,不约而同侧目去看欧阳方。
因为皇帝这么留着尉迟澍在身边,就导致所有人都在猜疑他的身体问题,怀疑他是不是命不久矣,才会留着尉迟澍在身边,见缝插针没日没夜的教导。
不想,欧阳方感知到他二人目光,却仿佛突然回神,沉吟一声道:“太子殿下对未来的储妃确实一往情深,当是还为着上回别院遇袭一事心有余悸,这才不肯将人送出宫外筹备婚事吧。”
礼部尚书:……
钱总管:……
鸡同鸭讲一番,两人也不确定他是故意装傻还是当真走神没在意他们说什么,只却免不了细细思忖他的话过后深以为然。
然后,等礼部将大婚当日的仪典流程公开,对外是大肆宣扬太子殿下爱民如子,从自己的婚礼上抠出银钱对百姓广施恩惠,另一边门阀世家之间不胫而走的消息却是太子对未来的太子妃珍之爱之,疼宠得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的小心翼翼了。
而至于朝臣之间为什么更热衷于交流讨论这个消息真假的原因……
根本原因还在于为着将来打算,毕竟太子不可能只守着太子妃一个女子过活儿,将来的侧妃之位总要添人,而肖想不上侧妃之位的小官家里也在等着将来后宫为了开枝散叶的别的位置。
傅云琅人在宫中,消息闭塞,对此暂时一无所知,只一心备嫁。
大婚前三天,她就暂时搬离了玉英殿,暂时借住在了淑妃宫里,同时也不再每日陪同尉迟澍前往重霄宫侍疾。
大婚有关的一切事宜都是淑妃替她打理的,只是她客居别人寝宫,即使闲来无事,可是为着给尉迟澍撑面子也每日早睡早起,循规蹈矩,反而不敢露出丝毫的散漫随意来了。
尉迟澍虽然不拘小节,但也不敢半夜溜进他庶母寝宫同傅云琅私会……
两人都不得劲儿,硬熬到二月十八。
皇室的大婚的仪典在晚上举行,但是祭告宗庙天地等一系列的仪典耗费时间,尉迟澍是清早就带着朝臣忙碌起来,到处祭告到处跑的。
傅云琅就是梳妆打扮一番,等着与他一同参加晚上的大婚仪典即可。
只为表重视,也是清早天没亮就被从被窝里挖起来。
淑妃打理后宫这些年,很是老道,自是瞧出了尉迟澍对这位未来太子妃的重视,甚至还有皇帝的纵容,是以丝毫不肯怠慢,将所有当有的繁文缛节都安排得一丝不漏,也替傅云琅这边走足了仪程和排场。
若是换个人被她们一整日的这般折腾下来,怕是早便忍不了,好在傅云琅有丰富的宫廷生活经验,她竟是丝毫脾气也没有,稳稳当当的配合她们事无巨细的折腾。
上辈子,因为出了丑事,姚皇后嫁她嫁得匆忙,再加上到底不是亲娘,虽然对外该有的体面排场给了,却也的确算不得用心,是以很多事都将就着从简了。
傅云琅虽是知晓皇室与平民大婚的仪程有所差别,但这次成婚她实则兴致很高,饶有兴味的参与,细细体会并且记下其中的每一个细节。
因为不觉得厌烦,一整日的时间也过得很快。
黄昏时分,礼官踩着吉时前来接驾,她便是在淑妃等一众妃嫔的陪同下登上鸾凤婚车去往前朝。
御道很长,被早早沿路点亮的宫灯映出一片暖色的光。
帷幔随着车轴转动轻晃,斑驳光影落下,傅云琅手执喜扇。
这一次,没再佩戴面帘,无需遮掩,她是光明正大心里踏实的去和真心愿意娶她的少年郎完婚。
因为前世经历的事情太多,傅云琅的心情并不算澎湃激动,只是一个人枯坐在辇车上无聊,她会想起当初离开楚宫那日尉迟澍站在承天殿的广场前等她时候的模样。
只那一日是清晨,这一次是黄昏。
她会忍不住的想,这次见到的他会否还是那日的模样?
应该不一样吧!
毕竟——
从楚宫离开那日,他其实是满怀着心事也不情愿的。
胡思乱想间,辇车慢慢离了后宫,驶进前朝,朝着承明殿逼近。
尉迟澍忙了一整日,脚不沾地,换了几身衣裳,去了几个地方,也不过半个时辰前刚回宫,换了今日正式的大婚朝服过来。
魏国宫廷以玄色为尊,但今日大婚是喜日,喜服就以玄、红两色为主,辅以金线刺绣,编织出龙凤祥纹的图案于其上。
年轻的帝国储君,身着隆重喜庆的朝服,金冠束发,立于夜色中巍峨的大殿之前。
丰神俊朗,意气风发。
辇车刚刚拐上这侧的御道,傅云琅便瞧见了他。
彼时还且看不清人,但他所站的位置那般显眼,长身而立,眺望着这边。
身后大殿在灯火簇拥下,越发显出金碧辉煌的巍峨与富贵。
他身后,是两国礼官陪同,然后是满朝文武观礼。
傅云琅本不该偷看的,她却忍不住从喜扇后头提早观望。
慢慢地,少年的眉眼轮廓也在视野里逐渐清晰。
面如冠玉,眉目如画。
这样的日子场合不好笑得太张扬,他眉尾高高飞起的弧度依旧是将喜日里的气氛完整的烘托出来。
傅云琅可以无比的确信,这一刻他的心中是无比期待且欢喜的。
于是,莫名的,她心上也泛出了欢喜,连她自己都觉讶异的欢喜情绪。
毕竟……
这种心情,上辈子与楚怀安成婚时是不曾有过的。
是以她的心里很清楚,这般心情不是因为今日她成婚,马上要正式开启另一段的人生,而仅是因为这次她要嫁的人是尉迟澍。
原来,人的情绪真的是会互相感染的对么?
因着他的希翼与期盼,因着他的欢愉和热情,她也跟着感受到了这场喜事的氛围?
恍恍惚惚间,辇车已经在承明殿前停下。
喜娘搬来垫脚等,并且搀扶她起身。
底下的人要来帮忙撩起车幔时是尉迟澍先一步抬手,亲自替她掀开层层叠叠如梦如幻的遮挡。
同时,他修长漂亮的五指摊开递到她面前。
傅云琅单手执扇,将另一只手指尖落于他掌心。
他便珍惜的,很是仔细的将她手指捏于掌中,不轻不重的掌握,牵着她,在礼官高唱的吉祥话里一步步走上灯火明亮的高处。
傅云琅一步步跟着他的脚步走,其间,忍不住侧目看了他多次。
少年的唇角有些隐晦的上翘,眸中含着夜色里的星光。
他领着她,于万众瞩目之下走进大殿,叩拜天地亲长,然后在他父亲的应允认可之下礼成。
这一日,天地日月和他满朝的子民为证,他们有了夫妻的名分。
从此以后,名正言顺,荣辱与共!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场仪典举行的太过繁冗盛大的关系,礼成那刻,傅云琅依稀感觉到了心间丝丝冲撞着的激荡情绪,会觉得一场成婚的仪典竟是这般庄严而意义深重的事。
蓦的,心中后知后觉有了几分肃穆之情。
趁她微微愣神,尉迟澍不动声色捏了捏她的指尖。
傅云琅微微吃痛回神,朝他看去。
他冲他展颜一笑:“走吧,先送你回去。”
他重新牵着她出了承明殿,一同登上辇车,回重华宫。
辇车上,尉迟澍正襟危坐,只掌心里依旧捏着傅云琅五指,唇角上扬的弧度无时无刻不透露着他过分愉悦的好心情。
一路无话,回到重华宫,喝完合卺酒走完后续的流程,尉迟澍便抓着傅云琅双手目不转睛盯着她看了许久。
傅云琅起初以为他是有话要说,可是等半天没听到他的任何言语。
她被他这样明亮炽热的目光盯着,渐渐有点难以招架,刚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
不想,尉迟澍却双手小心翼翼替她将头顶重达十来斤的庞大凤冠取下。
发冠底座勾到她的一缕发丝,傅云琅皱了眉,他又轻轻替她揉了揉扯疼的头皮,然后倾身,在她额头花钿上印了一个吻:“前朝还有酒宴,父皇熬不得夜,我得晚些才能回,一会儿我吩咐他们给你送晚膳,你吃了早睡,不用等我。”
他仔细又替她理了理鬓边的一点碎发,唠唠叨叨的嘱咐。
仿佛这不是在新婚夜的新房里,而只是与平日里不甚差别的一个普通夜晚,他只是拉着她的手闲说了几句家常。
可是这入眼一室喜庆的红,却又时时刻刻提醒的傅云琅,叫她知道今夕何夕。
而若是换做旁的夫妻,新婚夜夫婿说出不叫她等这样的话,新娘子指定是要失望甚至心凉的,傅云琅却很清楚他就是不舍得叫她熬这没用的夜等他。
“好。”她乖巧顺着他的话茬应声,也提了句:“一会儿宴上殿下要饮酒,也记得切莫要空腹。”
这阵子私底下亲亲抱抱的事情没少做,尉迟澍原以为自己今日都不会再冲动了,此时瞧见她眸中清浅温柔的笑,忍不住还是心头一热,又往她唇上印了一个吻。
他们现在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傅云琅并不觉得冒犯哪怕是羞赧。
顺手也替他理了理衣襟。
外头有人催,尉迟澍这才有点依依不舍的起身离去。

傅云琅从善如流, 尉迟澍说不叫她等,她便不等。
清早起来就几乎粒米未进,但是熬夜熬大了也不是很有胃口, 她只挑着合口的饭菜随意用了些, 然后便沐浴更衣,早早上床躺下了。
身下婚床是内廷司为着两人大婚赶工特别打造的, 比以往他寝殿的那张要更大也更精致贵重一些, 雕刻着各种象征多子多福、平安顺遂的图样。
殿内的龙凤花烛是要点到天明的,大红喜帐内傅云琅拥着被子躺下。
院子里是她寝宫的那群婢女吃了酒在玩闹,应该是尉迟澍赏了她们,扎在院子里的喜娘嬷嬷居然也未出声喝止。
往往办喜事时, 都是行完了大礼就是新郎和男方家人在前院招待宾客, 大肆宴饮,新妇只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在新房里熬着等夫婿深夜回来。
明明是人生大事, 到最后所有热闹却仿佛是将新嫁娘一个人隔离在外, 上辈子的这时候傅云琅心中除了忐忑还有些空落落的荒凉。
她也说不出哪里不对,毕竟所有婚典的仪程都是这般,每个女子的新婚夜都是这般过的。
这一日,听着院子里一群姑娘分食喜糖又追逐嬉戏的笑闹声, 她倒在软绵温暖的被褥中间,心里莫名多了几分熨帖。
以及——
傍晚见到尉迟澍后一直萦绕心头的那点欢喜也一并留存了下来。
也属实是困得紧,不多一会儿她便昏昏沉沉的睡了。
睡得不算很沉, 但算得上安稳。
后半夜里,感觉身后帖了个温热的胸膛上来, 男人强劲有力的手臂卷上她纤细腰肢本能的收力在将她往怀里带。
傅云琅迷迷糊糊的转醒。
因为之前那阵尉迟澍就经常半夜等守夜的宫人睡了便摸黑潜入她寝殿去蹭睡, 半梦半醒间她一时倒没反应过来这是两人的新婚夜。
只是突然被他从睡梦中搅扰醒来,她不悦的回头略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又来了?”
睡得迷糊, 女子的嗓音软糯,低低软软的,隐隐透着几分娇。
尉迟澍愣了愣,后才明白她定是睡懵了。
他也不恼,只一手托着她脑袋将她小心揽入臂弯中,另一只手替两人掖好被脚,又顺势在她额头印了一个吻;“接着睡吧。”
他的嗓音则是刻意压低,带着明显诱哄的意味。
傅云琅半梦半醒间脑子不好使,身上也睡得没什么力气,随他摆弄。
只她一个人睡时被窝里的温度刚刚好,这会儿贴靠在他胸膛上,不多时就觉有点热了,烦躁的试着从他怀里脱身。
几次蠕动未果,她登时有点恼,潜意识里觉得是在自己寝殿,怕惊醒了守夜的宫婢,还得忍着脾气,结果一睁眼,烛火的光亮刺进眼里,她却只当是“奸情”暴露,冷汗刷的爬满脊背,一骨碌掀开尉迟澍压在她腰间的手臂爬坐起来。
睡意全无,目光霎时间一片清明。
入眼,都是一片喜庆热闹的大红色。
尉迟澍才堪堪有了几分睡意,也跟她爬起来,睡眼惺忪道:“怎么了?”
傅云琅低头看看两人身上红色的寝衣,后知后觉的有几分哭笑不得起来。
尉迟澍也打起精神睁开眼,见她不语还在追问:“你做噩梦了?”
他俩这样,哪儿有点新婚之夜的气氛,活脱脱一个老夫老妻模样。
傅云琅心中有点怪怪的,又不好明说,正待要胡乱敷衍,就瞧见他带了湿气的发尾。
应当是因为夜深了,他没洗头发,却明显是沐浴过的。
傅云琅抻着脖子朝净房方向看了看,床榻里侧的视角也瞧不见什么,她便又扯着尉迟澍躺回去,才问:“你沐浴过了?我怎么没听见响动?”
尉迟澍带着困劲儿,重又将她搂入怀中,随口回答:“怕吵醒你,我在你那边洗好了才回的。”
此时,院子里已经彻底的安静下来。
万籁俱寂。
屋子里的龙凤喜烛虽然在烧,但因为是最好的师傅捏制出来的独此一份的大婚喜烛,烛火燃烧也没有任何的杂音,新房里的气氛静谧又温馨。
傅云琅被自己方才那么一吓,彻底没了睡意。
安静躺了会儿,她忍不住稍稍转头去看身侧尉迟澍。
他的面孔近在咫尺,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如鸦羽般在下眼睑压下一小片的阴影,没有了醒着时候的张扬狂放,却显出几分安静的可爱来。
傅云琅盯着他瞧了许久,久到叫努力酝酿睡意的尉迟澍完全忍无可忍!
他毫无征兆忽的睁眼。
原是带几分恼怒想吓唬斥责她的,结果骤然的四目相对,傅云琅的眼波清明如水,理所应当那般不见半分的慌乱,他也于瞬间哑火。
嘴唇动了动,顷刻间那点脾气也散了个干干净净。
他无奈开口:“不睡觉你盯着我作甚?”
傅云琅明了他新婚夜却只顾着睡觉的原因,当然,她也不会觉得是受了冷落,是以她也配合的避讳那个话题,只就温声道:“方才睡了一觉,这会儿暂时不困了,您先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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